渡過危機的喬家,進入了一個平和期。
喬時為無憂無慮讀了許多書,他幫著吳嬤嬤晾曬醃肉乾,橘子每日的零嘴增至三根。
父親隻是監當資序,縱是再賞識,卜雲天也不可能立馬將他調入京。不過,借著協辦鹽引案的由頭,喬仲常數次被借調至東京城裡做事,每回十天半月不等。
七月中旬,樹茂夏深白日長,四哥喬見川順利通過了縣學考試,比三哥當年還小一歲。
彆人問他“用膳沒有”,他道“縣學裡的飯菜尚可”。
彆人問他某某文章如何理解,他道“縣學教諭說,此文在韻而不在義”。
總之,好幾日裡,都是一副“你怎知我要去縣學讀書”的嘚瑟樣。
而三哥喬見山已然決定參加秋日裡的解試,正在準備請舉所需的家狀、保狀,並向貢院交納考試所用的試紙。
桂花結苞之時,又要交納公卷一副,即平日所作的古律詩賦、文論。
家人原想叫他先考國子監,這個年歲不著急參加解試,可喬見山說道:“解試與國子監考並不同期,文場百戰在一身,不等白頭時,孩兒既已站在解試門口,便想進去試上一試,看看自己究竟有幾分真學問。”
……
天熱暑氣重,橘子毛盛怕熱,日日吐舌頭哈氣。
這日趁著休沐,喬時為領著橘子到山腳小澗遊水散暑。
他拋了個竹編球下水,橘子便開始撒了歡地遊水,推著球四處竄,偶爾還會驚了窩在水草裡的大魚。
喬時為在石亭裡坐下,感受水汽撲麵的涼意。
未等他翻出書卷,大路馬蹄聲急,有人遠遠朝他揮手喊道:“喬小郎君!”
馬匹近了,喬時為才認出,是草紙巨賈林方旬的那個中年仆從。
“喬小郎君,好巧的事, 我正是來找你的。”中年人騎得一手好馬,隻是神態總是憨憨的,“小郎君還記得我罷,葉阿達。”
葉阿達翻身下馬,來到喬時為跟前,道:“家主叫我來問問你是誰家的兒郎,我沒尋到你,便問了路邊一個算命的瞎子,他說你是天官大將星轉世到喬家的喬五郎,還給我指了上山的路……真是靈驗。”
喬時為暗誹,賈瞎子是看著他上山的,能不靈驗嗎?問道:“他收了你幾個錢?”
“我給他一百錢,他隻取了九十九枚,說是久久之緣。”
聊了幾句,葉阿達便關切叮囑道:“喬小郎君,家主贈你那枚名刺,你可萬萬收好了,莫叫彆人擄了去,假你之名找家主辦事。”
名刺?
喬時為恍然想起,開始在書袋裡一陣搗騰尋物,終於在暗袋裡摸出了一枚木牌。
沾著些墨跡和紙屑。
葉阿達瞠目結舌道:“家主如此珍貴的名刺,小郎君竟扔在小書袋裡?”
“珍貴的名刺置於我珍貴的書袋裡,有何不可?”
“這可是家主叫巧匠用紫檀木細雕而得,家主從不輕易送人。”
喬時為揚起下巴,道:“這可是我娘親給我縫的,絕不贈人,天底下隻我一個。”
結合上回的事,喬時為推斷葉阿達不是有意冒犯,而是他真的太不世故,腦筋直得像筷子。
林方旬為何選他當貼身仆從,而不找個機靈些的?
喬時為很快得到了答案——
幾隻山蚊從他耳畔飛過,葉阿達眼疾手快,隔空一扇,把山蚊震落。
葉阿達憨憨笑道:“家主身子骨弱,惹不得這些蚊蟲,某習慣了……”
原來是個有功夫的。
再次注意到“草紙林家”幾個字,喬時為好奇問道:“你家老爺真的是賣草紙的呀?”
“小郎君竟然不知道草紙林家?東京城裡誰人不知這名頭。”葉阿達再次吃驚。
喬時為嘁了一聲,駁道:“你不也是問人,才曉得我乃天官大將星轉世喬五郎嗎?”
“某又說錯話了。”葉阿達訕訕說道,“草紙林家,這要從林家老爺子說起,他是寺廟還俗的僧人,學了一身造紙的本事,下山後做的第一單生意是草紙……”
葉阿達如數家珍,給喬時為講述了林家的發達史。
橘子叼著泡發了的球上岸,抖了抖水,來到喬時為旁邊坐下,一同聽故事。
原來,林家靠著造草紙起身,趁著世人讀書之風,一步步把生意做大。
先由造草紙改成造竹紙、藤紙、羅紋紙,後又造出滑如春冰密如繭的花箋紙,很受文人墨客的喜愛。
彼時刻印書籍之風正盛,林家憑著造紙所得之財,亦投入了刊印業。
彆的書局一心忙著尋木工雕版,加快印刷,林家卻花大價錢請了許多老學究,每本書皆是仔細核校無誤後,再交由木雕師傅刻版。
書不可不讀,亦不可誤讀。
林家的印書態度,很快招來了官印機構的青睞。
一時間,林家的印書局一擴再擴,上至國子監書庫、編修院,下至州、縣刻印機構,都願意找林家刻印書籍。
林家招攬生意的同時,亦積攢了規模空前的雕版庫。
到了林方旬這一代,林家走通督曲院的關係,成為酒戶,購置酒曲造佳釀,做起了酒樓食肆的生意。
“日中市朝滿,車馬若川流”,東京城裡的正店幾十餘家,這裡頭有三成是林家開的。
每每走在開封府街上,剛路過林家的書局,又見到林家正店,飲酒作詩,讀書作畫,無不用到林家。
如此看來,葉阿達所說“東京無人不知草紙林家”,並非狂妄之言。
“林家生意至今仍保留造紙、刻印、酒肆三大行業,家主說‘十世古今,念舊方可時新’,遂仍自稱草紙家業,刻字‘草紙林家’。”
葉阿達故事講完,日頭已西斜。
他笑笑,再次叮囑身前這個粗心大意的小郎君:“是以,小郎君曉得這枚名刺多難得了罷?可要收好了……”
話沒說完,隻見喬時為很隨手地將木牌扔進珍貴的書袋裡,書袋往肩上一搭,作揖道彆:“小子回家了,代我向你家老爺問好。”
夕陽小道上,一人一狗漸行漸遠。
嘶——那小郎君竟還取下書袋,在手裡甩著追打那狗……
真是粗心大意。
……
……
一個月過去,鹽引一案查出了經手之人,然深挖下去,牽扯極大,一時半會難以結案。
然,劉冬節與蘇月兒這對“乾哥義妹”的現世報卻是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另外一半還在寫,晚上會儘早發出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