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見山未拿到解額,即未中舉,然一家人當夜仍是歡歡喜喜聚了一場。
席上,父親甚至給喬見山倒了半盞米酒,說年歲不小了,叫他嘗嘗。
讀書十年,終於端起酒盞,喬見山很想學一學“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那股豪氣,於是“豪飲”……
敬對家人一口悶。
結果嗆得直吐舌頭,皺眉眯眼呼道:“好辣!”
席上歡聲笑語,淡去了喬見山心頭的憂愁。
簷上燈籠添了三次火,這般熱鬨,外人路過,還以為喬家大小子第一回請解就中舉了呢。
喬時為暗想,父子篤,兄弟睦,其福亦厚,其澤也長。
三哥若是中舉,是意外之喜,沒能中舉,則是情理之中。
放在後世明代,十三歲能過童子試,被人稱一聲“秀才”就極難得了。饒是神童輩出的南北宋,這個年紀拿解額的也屈指可數。
……
沒過幾日,喬見山便恢複了往常,朝早起,夜勤讀。
趁著休沐在家,他找來喬見川、喬時為,給弟弟們分享自己的赴考心得:“我考完歸來,同你們說過,今年的解試已不考帖經和墨義,改為了考‘大義’。前日,父親托人從貢院打聽了‘大義’的評卷標準,你們倆也學一學。”
喬時為與四哥坐近,一同細讀。
以往考墨義,純是問答,譬如題問:“何為君子之四道?”隻需默寫“謹對:其行己也恭,其事上也敬,其養民也惠,其使人也義”便可。
而“大義”不再要求學子字句儘同,隻需取聖賢釋義、諸書引證對答,自述成文即可。
喬時為心想,這哪是給學子放寬標準呀?明明是給考官放寬了出題範圍。
什麼叫“聖賢釋義、諸書引證”?不同於明朝定死了隻考四書五經,萬事皆以朱子的《四經集注》為釋義,大梁的教材是很豐富的——各類儒家經書,乃至百家經典,隻要言之有理,都可能被考官所信奉。
譬如說,若問你“鐵錘錘碗錘不破”何義,到底是答碗錘不破,還是錘子不破呢?
恐怕是要多讀幾本書,多看幾種釋義,再臨場琢磨一下考官到底什麼意圖,才能落筆了。
再者,既然自述成文,考官自然就會看學子的筆力、文采。
所以, 考大義看似放低了標準,實則提高了要求。
四哥抱著喬時為一陣搖,欣喜若狂:“五弟,好事呀,好事呀!不用死記硬背了。”
喬見山道:“對於你這種默寫一句話總會丟幾個字的,確實算是好事,可大義想要答得儘善儘美,怕是要比以往讀更多的書。”
又對喬時為道:“五弟,你既背書快,行文又有靈氣,考大義對你而言,是再好不過的。”
喬時為先點點頭,後麵露些許無奈,抱怨道:“隻是往後要多打聽考官的讀書喜好,斟酌他的意圖,實在有些惱人。”
喬見山原想勸說“詩賦、策論也是要琢磨考官心思的”,後來一想,弟弟天賦優於常人,遂言道:“大才者成文渾然天成,才華溢出紙張,不管是什麼樣的考官,也總被折服……弟弟應立這樣的誌向才對。”
喬時為心間一暖,原來自己在三哥心目中,是這般厲害的弟弟。
可又有些壓力——“才華溢出紙張”這等標準,可不好達到。
……
自打鹽稅案以後,喬仲常對小兒子喬時為的關注度陡然上升,日日要親自考校他的學問。
本是嚴父,端著姿態,問著問著總會變作——大愕、大驚、大喜。
“這你也學了?”“這你也答出來了?”“這幾句是你寫的?”
氣得書房外的老爺子不敲門就進來,把喬仲常趕了出去:“三四歲時學的東西,現在才考校,你怎麼當父親的?”
“可……可時為過了年也才六歲。”
“千山萬丘不儘同,有平如土堆的小丘,也有如刀似劍聳入雲的石山,何況人哉?人之天分有不同,他的六歲自然也不同,你怎能拿他當尋常小兒?”
喬仲常訕訕,道:“那時為往後的學業,還是仰仗父親罷。”
回想起當年,直至奶娃子三個月大要取名時,自己才第一回抱他,喬仲常虧欠之色更鬱鬱,喃喃道:“是我打一開始,就比家裡人晚了一步接納時為。”
此後,每每四哥被父親罵時,父親多了幾條新的軲轆話——
“喬四郎,但凡你有弟弟一半的天資聰穎,我也懶得管你。”
“喬四郎,你能不能多跟弟弟學學,時為都要寫完兩篇了, 你還在磨蹭第一篇。”
所幸喬見川是個心大的,聽過也就過了,還時常拿父親的話跟弟弟打趣。
有一回,喬見川與人蹴鞠半日,累極了,把課業忘得一乾二淨,氣得喬仲常拿著長尺追著打:“你兄長有勤奮,你弟弟有天分,你說說你,你有什麼?……你給我站住。”
喬見川繞著桌子躲,腦子比腿更快:“我有……我有勤奮的哥哥和聰慧的弟弟。”
喬仲常竟不知如何再對,隻好揮打尺子的時候,多用兩分力。
……
……
又到冬日,上學堂時,踏雪行道是最難受的,積雪融濕鞋褲,學堂裡坐下半日也乾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