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輪沉山,星鬥東升。
喬見山考了一日,喬仲常、喬時為在外頭茶樓等了一日。
終於在天青昏沉時分,喬時為看見三哥臉上帶笑走出來,似乎考得很滿意。
“有四題正巧我在客棧裡練過,另外六題也不甚難,早在家裡背過經義。”喬見山飲了一盞溫水解渴,又言,“我仔細斟酌了字句,自覺得應當沒問題。”
三哥善詩賦,這種自擬字句的大義題很占優勢。
……
兩日後,童子舉與太學補試同時放榜。
喬仲常仗著身高,遠遠便在榜上尋到了兩個兒子的名字,一個“初等”,一個“第六十二名”。
那些長途跋涉而來的學子,上榜後仍留在京都,靜待國子監告之入學。
東京、封丘相距不甚遠,喬家父子可先歸家休整,入學之日怎麼著也要等到秋時。
……
坐在馬車上,看著簾外樓宇漸漸換作瓦房,再變為連片耕地。
喬時為忽而心神不寧,總覺得自己遺漏了什麼,或是說哪裡不對勁……從一車車的布匹,到上下錦衣的世家子弟,再到印堂發黑的祭酒大人,他統統回想了一遍,沒能找出個所以然,隻好作罷。
還在長街外,離家門口還遠,喬時為看到了橘子。
橘子蹲坐在門前石墩上,眼睛明明一直在瞟看馬車,卻要昂起頭撅著嘴,裝出一副生氣的模樣。
直到喬時為半道跳下馬車,邊跑邊喊“橘子”,它才化作一陣橘風飛馳而去,鑽入喬時為懷裡嗚嗚叫。
四哥聞聲跑出來,第一反應竟不是問結果如何,而是道:“五弟你可算回來,這段時日橘子白日蹲門口,夜裡守你門前,我領它去蹴鞠都沒興致……所幸它聽得懂話,肯好好吃飯。”
經年累月,橘子已經習慣了小時為夜裡薅著它的尾巴同他講話。
“對了,考得如何?”
“評了初等。”
喬見川自豪感飆升:“果然是我的弟弟,不同凡響。”
待喬時為與橘子回到家,父親已告之家人考試結果。
吳媽從灶頭端出一屜米發糕,聲兒依舊脆亮:“定勝糕來囉。”
喬大膽聞聲從後院出來,手裡捧著一卷書,愁眉苦臉向喬時為訴苦:“小安,這些個天書也太難了,昨日記的今日忘……”
“姐姐若不想往後開酒樓被賬房先生算計,這書難記也得記。”喬時為鼓勵道,“再難記能有錢板子難掙嗎?”
桂枝樹下,祖母與母親正同坐一長凳上,正合計著哥兒倆上京讀書的事——租哪裡的院子、誰跟著過去、隨行的衣物籠箱……要提早準備的事可不少。
……
夜裡,喬時為被祖父叫至書房,坐榻而談。
知曉了“初等”的結果,喬守鶴並未多問考試的事,隻與喬時為探討著往後的求學之路。
“《記》有言,‘凡學,官先事,士先誌’,若是為官,需以事立身,行事為民,立功立德。當官之事還遠,眼下你要入監讀書,究竟立何誌向,須得好好想想了。”
立了誌,才不會走偏自己的道。
檀香煙霧從喬時為眼前飄過,迷了迷他的眼,模糊視線裡,他的心間忽而咯噔一下。
《記》?《禮記》?
原先模糊不清的畫麵,一下子在他腦中清朗起來,那個黑臉兒祭酒大人仿佛坐在堂上哂笑他——
“小子,‘不學,其聞不若聾……”出自《呂氏春秋》,你若沒背過,怎能答出六言六蔽?”
同理,沒鑽研透《禮記·學記》,又豈能知曉“良冶之子,必學為裘;良弓之子,必學為箕”講的是立誌呢?
“小子,你的薦書中不是隻寫了三部經嗎?”
定是這黑臉兒祭酒搞的鬼,無怪考試時,總覺前頭有人盯著自己,渾身不自在。
喬時為後知後覺。
隻需點通一處,很多事就可串連起來了。
老爺子見喬時為愣愣出神又一言不發,輕晃了晃他,問道:“時為,怎的了?”
喬時為回過神,兩眼委屈:“祖父,孫兒好似中了一黑臉老頭的算計,沒收住……”
“沒收住甚麼?”
喬時為一五一十同祖父講了經過,還把題目默寫了下來。
老爺子捧著紙張,歎了一聲:“隻怪你背得爛熟,彆人折幾折才能想到的東西,你不假思索就有了。”
又言:“你一娃娃,怎能算計得過一老狐狸呢?”
喬時為心間又中一擊,前世加今生,他也不過二十餘歲,終究隻是個年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