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氣平和、實誠,倒不像是捧殺。
事實本如此,不是第一人這般誇三哥了。
喬時為探頭,喊了一聲“三哥”。
“你怎麼來了?”喬見山歡喜跑出來,將弟弟領進屋,自然從中相互介紹了一番。
“一門多俊才,兄弟齊讀書,了不得!”那人稱讚道。
屋裡燈光昏昏,有些濕潮,卻十分整潔,窗扇上糊了新紙,四周潮黴的牆角亦刮了乾淨……種種瑣細之事,絕非一日之功。
再看那人的床鋪,所用儘是國子監配發的物件,晾乾的襴衫疊放在枕旁。
案上除了書卷,唯有一盞油燈。
此人名為李良青,約莫二十出頭的年歲,個頭頗高,性情憨厚,瞧樣子應是出身耕讀之家。
誇讚了幾句喬時為之後,李良青問道:“方才忘了問,不知山弟記在了哪位齋諭的名下?”
齋諭類似後世大學裡的導師,每月在印紙上記錄太學生的品行,出題考核他們的學問,將成績上報學正。平日裡除了大課,其餘時間由齋諭安置太學生的功課。
喬見山應道:“我隨郭富三齋諭讀書……方才有監錄過來知會,說是明日一早去拜見先生。”
“我早該猜到的……山弟這樣的筆力,能被富三先生選中,並不出奇。”李良青話中帶著幾分羨慕,他介紹道,“年年公考,富三先生名下的太學生多能名列前茅,許多人才兩三年便能校定為一等、二等,由外舍擢升至內舍。今年臘月,官家將派大員到國子監,督辦兩年一期的上舍試,早前有人仔細分析了,富三先生名下的大弟子、二弟子極有成數評為優等,屆時擢升上舍,便可候選為官。”
太學生分三舍,學子一步步考入上舍,評為上舍優等,便可免去科考之苦,直接入朝為官。
上舍生攏共不過百人,兩年一試,每試取二三十人入上舍,這難度也不小就是了。
想來這位郭先生是有幾分教學本事的。
李良青繼續言道:“多少太學生如我這般,月月給郭齋諭投送文章,卻無緣得他青睞,山弟可要珍惜機會……我聽聞,郭齋諭待太學生極好,還時常領他們出去曆事。”
燭火映入喬見山眼中,熠熠生光,很有些滿目憧憬之色。
“總之,多學多問,學問總不會虧待你我的。”李良青言道,亦是在為自己打氣,他坐於案前,翻開了一卷書。
“謝青兄指點。”
喬見山、喬時為皆遇到了不錯的齋舍友。
……
翌日,喬家兄弟倆見到了這位郭富三。
此人微胖,長得慈眉善目,說話時總是眉眼彎彎,語氣溫和不帶厲色。
聽談吐,應是個熟識經義之人,許多經書中的道理信手拈來,三句不離“好好學”。
這日以後,喬時為便很少見到郭富三了——童子班的課程由國子學負責,記在齋諭名下隻是走個形式。
但三哥是要實實在在跟著郭齋諭讀書的。
……
進入國子監的頭一個月,憑著一股新鮮勁,時日過得格外快。
喬時為很快適應了童子班的課目。
多聽聽博士們拆文解字,了解他們出題的性情,對日後參加科考是極有助益的。
一個月下來,算得上收獲頗豐。
可三哥狀態卻不甚佳——喬時為一連幾日過去找三哥,發現三哥回來得極晚,臉上總是掛著困意。
喬時為擔憂不已,又不敢貿然告訴娘親,叫她在家裡乾著急。
祖父遠在封丘,父親剛當差結束,要下個月初五才來東京城。
這日,他提前告訴娘親,說今夜要留在齋舍趕課業,不回家。實則,喬時為去了三哥的齋舍。
夜深了,簷廊裡的腳步聲漸漸稀了。
李良青今夜在監書庫當值,爭些日用錢,亦沒回齋舍。
喬時為坐在三哥床上,書案上那抹燭焰漸漸模糊不清,不知何時竟倒頭睡著了。
迷迷糊糊中,喬時為感覺有人給他掖被子,揉揉眼睛,發現正是三哥。
正巧,簷廊裡安放刻漏發出聲響——三更了。
“小安,你怎不回家歇著?”
“有些時日沒人好好說說話了,身邊人皆不甚熟悉……我便來了。”
喬見山捂住了自己的哈欠聲,脫鞋鑽入被窩,聲音清朗了幾分:“好,三哥同你好好說一會兒話。”
兄弟倆擠在小小床鋪上,宛若小時候縮在床角邊,三兄弟一起偷看鬼神話本子。
“三哥,說說郭齋諭罷,他待你可好?”
“正如青兄所言,郭齋諭人很好,學識醇厚,他連著好幾日坐在我身旁,一句一字地指點我修改文章……”喬見山說著說著,清朗的聲音忽而泄了氣,“隻是我不長進,回回將文章呈上去,都叫郭齋諭欲言又止,歎氣連連。”
喬時為心頭一驚,果真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