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席輪授課,曉窗映讀書。
此後一段時日,案上一盞硯,手捧一卷書,喬時為在國子監裡安穩讀書。
在這裡讀書有個好處,可以集各家所長,取己所需——祭酒大人從各院抽調老學究來為童子班講課。
這些老學究脾氣是古怪了些,然一旦講起自己熟悉的課目,無需書稿,立於台上便開始滔滔不絕。
每隔半月,還有算學、律學的教諭前來授課。
當然,講授經書、詩書之餘,亦有課程專門講授如何科考,告訴學童們什麼是大義、什麼是作賦帖詩,還講授答題之格式。
至於文風、立意,亦有所涉及。
縱使九經了然於胸,初初接觸科考真題時,喬時為仍是不免腦中一窒——這些題目的難度,絕非後世考公題可以比擬的。
自入國子監開始,喬時為每三日便會去一趟藏書館,謄抄進士卷子,風雨無阻,再自訂成冊。
精研許久,也隻是摸到些門道。
……
隨著冬至臨近,上舍試開始,趁著禮部來人,由外舍升內舍、內舍升上舍的公試同步執行。
老學究、教諭們皆被調去監試、批卷,童子班的學童們,這幾日以自學為主。
藏書閣裡空曠無人,各類書目皆陳列在架,喬時為如往常一般,借來曆年進士的文章合集。
磨墨鋪紙,正欲落筆謄抄時,聽聞有人在背後悠哉揶揄他:“光抄不寫,可練不出真本事。”
回頭一看,那黑臉老兒身穿官袍,正斜靠在書架上,似乎已“偷看”喬時為許久。
喬時為習慣了趙祭酒的不正經樣,起身拱了拱手,問道:“祭酒大人不去巡檢公試,怎有閒來逛藏書閣?”
“再勤的燕雀,也不見得日日搭窩邊。”趙祭酒悠悠走過去,從袖中取出一份卷子,置於喬時為案上,神色恢複了幾分正經,道,“你也抄了好一段時日了,今日就拿它練練筆罷。”
喬時為問:“這是……?”
“卷子。”
“學生意思是,哪裡的卷子?”
“本祭酒給的卷子。”
喬時為無奈,隻能作罷,又聞趙祭酒敲了敲桌麵道:“好好答,晚些時候我來尋你收卷子。”言罷折進書架隔道,不知鑽去了哪裡。
卷子九折十八麵, 一看題量就不少。
喬時為見是正式的試紙,揉了揉雙側額,打起了十分精神,嘟囔著:“也不知甚麼考試的真題,該如何下手……也罷也罷,且隨心應答罷。”
卷首半頁白紙,是封彌所用,喬時為遵照格式填上自己的籍貫、姓名。
前三道是大義題,喬時為掃了一眼,心中大抵有數。
大義題是墨義題的延伸,隻要知曉出處,掌握主流釋義,便不會答偏。
且此時的大義題,並不要求對偶排比,也無破題、接題、小講、繳結……等冗長繁複的固定格式,一般直出直入,自陳己見。
這給了喬時為很大的發揮空間。
譬如其中一道“自靖,人自獻於先王”,出自《尚書·商書·微子》,有很濃的“君君臣臣”忠孝味——問學子如何理解自謀獻身於國事。
熟識《尚書》裡的這段經文,方可推斷出考官的隱藏問法:“微子、箕子、比乾為何會被稱作‘三仁’?你覺得誰才是對的?”
紂王虐政,微子、箕子、比乾三人選擇各有不同,微子早早離開商朝,箕子苦苦哀勸紂王卻淪為階下奴,比乾掏心死諫。
倘若選其一或是其二,便中了考官的圈套,孔子都稱他們為“三仁”,學子豈能不遵聖言呢?
喬時為在稿紙上寫下四個字:“家國天下。”
此三人或生或死或為奴,選擇各不同,但都是為了家國大義,故可稱為“三仁”。
若是以君主為天下,答不出這道題,亦有違喬時為的本心。
喬時為甚至斟酌了一下,出題者想聽的究竟是不是“忠義在於家國,而不在於君主一身”,畢竟為人臣子,這考官也太大膽了——他要麼是大官,敢跟官家當庭辯一辯;他要麼是小官,光腳不怕穿鞋的,肆意一番。
想到這是黑臉老兒給的卷子,最終也是被他收了去,喬時為不再多餘思慮。
做完三道大義,藏書閣外日光大亮,已是晌午時候,該去用膳了。
可喬時為發現,後四頁折紙竟還有一道作賦題和一道帖詩題。
“祭酒大人啊祭酒大人,你豈能這般苛待一個八歲小兒?不吃午飯如何長高?”喬時為暗暗罵道,順便從書袋掏出一塊乾餅子,狠狠咬了一口。
詩賦題可比大義題難多了,主要難在格律押韻上。
譬如卷上的這一題:周以宗強賦。
首先,喬時為須理解“周以宗強” 出自何處,是何意思,才能作一篇賦講大道理。
其次,作賦時每句有韻腳,考題會規定韻腳,此題要求以“周以同姓強固王室”八字為韻。
其三,考題有時要求依次用韻,有時不要求依次用韻。此題要求依次用韻,簡單理解,便是第一句要以“周”結尾,第二句以“以”結尾,依此類推,不可換序。
略通古文者,寫幾百字講一道理不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