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月不見,四哥的字端正了許多,再無從前的歪斜隨意之態,點圓潤,捺斜長,有了筆鋒……想來是自己暗暗下了苦功夫。
四哥在信裡寫了許多日常,譬如一起種的石榴樹今年結了許多果子,顆顆剔透又紅鮮,還問橘子近來如何,沒有了後山,橘子平日上哪兒玩。
信末說,他已拿到縣學、府學的薦書,打算過了春就來參加國子監的入學考試,與兄弟一齊上學讀書。
喬時為心裡忽然期待時間能過快點,期待一家人早些在京都團聚。
來京這段時日,喬時為常覺虧欠娘親,以母親的本事,她本不應日日周旋於繁瑣的家務中。
也本無需與四哥分開這麼長時間。
三個孩子,並非把掛念分三份,而是同樣的掛念有三份。
所幸,他們終於要過來了。
飯桌上,喬時為注意到娘親今日施了粉黛,雙頰泛紅, 又注意到父親一直埋頭吃飯。
來京都這麼久,娘親還未好好逛一逛不夜的燈市。
他趕緊多刨了幾口飯,放下筷子:“父親、娘親,孩兒吃飽了。”
然後背上自己的書袋:“娘親,我有份課業要請教三哥,我回去一趟,夜裡就不回來了。”
言罷,不顧娘親的挽留,撒了腿跑遠。
“小安,天都黑了……”
“沒事,街上亮堂著呢!”聲音漸遠。
在遠處,回過頭,簷下那盞燈微光如星一點。
……
再一轉眼,燕子知春來,銜泥築巢。
小院變大院。
喬家原隻買了前院,如今把後院也買了下來,又收了鄰家小院,推倒圍牆重修後,得了一套三進院。
大門上了新漆,簷下那盞燈依舊。
春時考試。
四哥雖喜歡玩鬨,但學問是過得去的,參加國子監考試,名列第兩百二十一名,成了一名太學外舍生。
隨後的幾個月,一家人陸陸續續遷居,家什搬儘,終於在京都城裡安定下來。
……
秋時,四哥喬見川入監。
有了喬見山的前車之鑒,喬見川選齋諭時,喬家人慎重了許多。
經趙祭酒和肖主簿推薦,喬見川選了一位上年紀的老齋諭。
這位周齋諭年過花甲,再過幾年就該致仕回鄉了,他身子骨硬朗,脾氣更硬,是出了名的嚴師。
本以為喬見川可以順順當當地開始學業,誰知入學不到十日,他便在課室裡鬨出了事——
那日散堂後,有個學子漏記了幾條筆記。喬見川是個自來熟的性子,主動將自己的書遞了過去:“教諭說的我都記下了,抄我的罷。”
學子接過,道謝。
不料,一旁有個油頭粉麵的攔了攔,道:“你竟不知道他是喬見山的弟弟嗎?”
喬見川原想著是同學間開玩笑,便也笑道:“原來兄長在太學院這般名聲出眾。”
那學子疑惑,問:“幾條筆記而已,與誰的弟弟有何乾係?”
“這麼大的見聞你竟不打聽打聽?”那油頭把國子監裡的事當樂子,戲謔道,“上一個抄他兄長文章的人,如今不知在哪個街頭擺攤替人寫字呢……他弟弟的書你也敢抄,是想跟著擺攤寫字嗎?”
兄長本是做了件好事,在某些自視孤高的人眼裡,竟成了笑話一件,喬見川火氣蹭一下就上來了:“彆人擺不擺攤我不曉得,總之我今日要拿你擺攤寫字。”
言罷撲了上去,將那粉麵小生牢牢摁在書案上,揚起拳頭。
喬見川被同門攔下,沒揮下拳頭,然課室裡動靜不小,此事還是鬨到了周齋諭那裡。
……
周齋諭專程將喬見山留下,問他:“理直而出之以婉言,而非拳腳,你為何要魯莽行事?”
喬見川雖挨了好些尺子,卻不怎麼在意,因為他看到那油頭粉麵被齋諭打得更重,專挑細皮嫩肉處打。
傷痕好紅,像花一樣。
“學生沒動拳腳……”喬見川仰著頭說瞎話,“分明是他不識字,我好心過去,手把手教他識字,不巧叫人誤會了而已。”
“他不識什麼字,要你教?”
“‘好歹’二字。”
啪一聲,喬見川挨了尺子,這一回是真使勁了……喬見川咬牙沒叫出聲。
“淨耍些小聰明,心思不用在正事上,往後有你苦頭吃。”
周齋諭揮尺欲再打,想想忍住了,道:“這一回我且當你是初犯,饒你一回……明日叫家裡人過來。”
喬見川垂頭應道:“諾。”
“齋諭,有話其實可以直接同小子說的……”
“出去。”
“諾。”
半個時辰後,喬見川在三哥齋舍前兜兜轉轉,又折返走了,去了喬時為的齋舍。
喬時為見到四哥特意過來看自己,很是高興:“四哥,太學裡的生活可都習慣,同門可還友好?”
“都好,都好。”喬見川有些難為情,還是開了口,“小安,你明日有空嗎?我們齋諭說想見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