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落梧桐。
翌日,早課散堂,喬時為收拾筆墨時,無故連打了好幾個噴嚏。
剛邁出課堂,四哥便迎上前:“小安,都收拾妥當了罷?”
喬時為點點頭。
四哥今年十三歲,正是如筍般長個子的時候,幼時的嬰兒肥消了下去,兩頰的梨渦淺了許多。
本應是翩翩少年的模樣,卻因各式小動作不斷、嬉皮笑臉,多了幾分頑皮。
路上,喬時為隱隱覺得哪裡不對勁兒,問道:“四哥,周齋諭為何突然要見我?”
“許是……好奇?”喬見川扯了扯寬袖,把手上的戒尺印子遮了嚴實,寬慰弟弟道,“不管是什麼事,都有四哥在呢。”
好奇?
莫非是黑臉老兒跟周齋諭提起過?喬時為這樣說服自己。
到了齋諭衙房外,待裡麵請教問題的學生出來,喬見川領著弟弟進去。
“齋諭,學生來了。”喬見川作揖行禮道。
周齋諭正手執朱筆抹點課業,他撂下筆,欲喊書仆給來客看茶,一抬頭卻見一小少年。
髫齔七八歲,亦著襴衫袍。
小少年乖巧作揖:“小子喬時為,見過周齋諭。”
周教諭一怔,先是疑惑,後換為生怒,山羊胡顫顫抖,當即手握戒尺指著喬見川:“為師昨日是如何說的?”
無辜的喬時為頓覺不妙,作揖的手都忘了放下。
“齋諭昨日叫學生今日領……領家裡人過來。”喬見川巴巴解釋道,“五弟與我一同長大,是最親的家裡人,故學生……”
“便把弟弟領來了?”周齋諭把著戒尺,訓道,“為師就不信了,你這般耍小聰明的性子,從前沒被夫子叫過家裡人。”
“學生從前屬實沒被叫過……”
為了免得尷尬,喬時為上前一步,附聲道:“小子可以作證。”
喬見川大喜,暗想,果真上陣還需親兄弟。
可又聞:“一般都是夫子直接到家裡去。”
喬時為明白,四哥是要管教著些的,真犯了錯,就不能縱容。
喬見川是周齋諭名下最小的學生,且有弟弟在場,周教諭想了想,終究收回了戒尺,沒有當場責打,他道:“喬見川,為師給你個機會,你最好能想個由頭令我信服。”
長者的惜才之心,是能看出來的。
喬時為見周老神色既嚴肅又暗藏促狹,便曉得了周老對四哥是偏愛的。
周齋諭又言:“為師要聽的,可不是你自己的胡謅。”
喬見川上瞟簷梁,嘴中念念有詞,不大一會兒,終於有了主意,他道:“回齋諭的話,屈子曾問天,道‘遂古之初,誰傳道之’,可見世間本無道,有人先悟道,才後有傳道。唐時韓愈又曾言,‘聞道有先後’,生乎吾後者亦可為吾師,可見學問一道比的不是年紀。”
喬見川難得正經一回,最後這兩句說得尤為鏗鏘有力:“五弟他比我小,可他比我進國子監早。”
喬時為聽出一身汗,四哥此話,不亞於當年稱弟弟是“天官大將星下凡”。
“哦?”周齋諭目光落到喬時為身上,興趣盎然,道,“你意思是,弟弟的學問比你要好?”
沒等喬時為謙辭,喬見川一口應下:“沒錯!”
喬四郎對弟弟比對自己更自信。
他退至弟弟身旁時,低聲說了一句:“五弟,餘下的便靠你了。”
“四哥,你是在誆弟弟……”
喬時為暗想,說好的不管什麼事,都有四哥在呢?
“正巧好些年沒與童子班打交道了,本座考考你,且看你兄長說的是真是假。”
“小子謹聽題。”
喬時為原以為周齋諭會為難一二,以教訓四哥,豈料周齋諭隻是叫他對個對子,想來是一時心軟,不跟他一個八歲小兒計較。
周齋諭偶然發現兄弟倆所穿的襴衫,袖口裡皆繡了幾片竹葉,猜測是家人對他們寄予厚望,望他們能做青青君子。
結合喬四郎那日動手的起因,周齋諭有了題目,笑笑道:“你且對,‘袖口縫竹,為何君子暗藏’。”
又對喬見川道:“見川,你還不同弟弟說說受罰的由來……不說清楚,這對子可對不出來。”
四哥三言兩語說清楚,喬時為了然。
明麵上,周齋諭似乎是問兄弟倆——為何竹葉繡在袖子裡,而非袖子外?
實際上是在問——你們兄長的所為,明明是君子之舉,為何偏偏有人視而不見?
喬時為思忖片刻,有了答案,應道:“小子對, ‘心若懸鏡,自有智者明察’。”
又言:“君子之舉利人,小人之舉利己,利己之人自然看不得利人之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