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VIP】(2 / 2)

雖累雖苦, 倒是一路好風景,祖孫四人說說笑笑,心情舒暢了許多。

不知覺兩個時辰過去,幾人攀至山頂。

往前遠望,層巒疊嶂雲霧繞,高低起伏山連山,三兄弟才曉得,他們今日爬的不是一座山,而是一群山。

“所以,是上山難還是下山難?”老爺子再問。

三兄弟聽解。

老爺子望著群山感慨道:“心中隻有一座山的人,周而複始,自然是下山易於上山……可你們都是心有千山萬壑之人,豈容自己翻過一座山便止步不前?”

“人入群山,山山不同,嶺嶺艱難,若想再爬更高山,便要耐得住下山時的迷惘,有萬山圍子皆在腳下的決心。”

“唯有如此,才是你征服了群山,而非群山困住了你。”

三兄弟心思各有不同。

喬見山想起那日未破的棋局,終於曉得自己把自己當棋子,才會困在縱橫黑線當中,他向祖父作揖道:“孫兒悟了。”

“三哥你悟什麼了?”喬見川追問。

喬見山不應。

“小氣。”喬見川抻抻腰,聽聞遠山有鶴鳴,歎道,“祖父說得對,高山聞鶴鳴,待我步步升高,便不用聽課室裡那些小鳥雀嘰嘰喳喳了。”

他又問喬時為:“五弟,你悟了嗎?”

喬時為心中多了幾分勇氣和決心,笑應道:“橘子先我一步悟了。”

“橘子?快說說。”

各有所思,各有所獲,喬守鶴的一次爬山,恰逢其時地吹散了孫兒們心頭的陰霾。

老爺子拍拍喬見山的肩膀,說道:“不要怪你的父親,從縣衙到京畿官府,他也在爬山,他不是不關照你們,他隻是還沒看到那麼遠。”

喬見山點點頭。

……

……

看過了高山霜葉,回到國子監裡,又聞桂花香。

更高的一座“山”,很快出現在喬時為跟前。

三年一科考,秋日解試在即,國子監內又躁動起來。

太學生們想要入官,有兩條路可選,要麼升入上舍,通過上舍試入官,要麼參加科考,集英殿前聽奏名。

這成了權貴反擊寒門的好時機。

真正的手段從不是親自動手……

這日,喬時為去三哥齋舍時,聽到三哥與舍友李良青吵得很凶。

“入太學五載,我兢兢業業讀書、寫文章,三更睡下五更起,對得起‘勤學’二字。而今,我一未竊用他人文章,二未阻礙他人、殘害他人,何至於到令山弟感到不齒?”李良青捶胸問道。

喬見山已把自己的物件搬到一側,離李良青遠遠的,冷言道:“你既把文章送了出去,又得了賞識,還有人替你張羅換齋舍,難不成還要我把事情說了明明白白?”

原來,趁著解試之際,不少京官大儒暗裡放出消息,說願意接受寒門行卷,如遇有學之士,必鼎力推薦,助其登榜。

又以“學問不分高低貴賤,一切看學問”為幌子,自詡為高義大儒。

所謂行卷、溫卷,便是把自己最好的文章呈送給大儒,以求推薦錄用,增加中舉機會。

真心為寒門考慮的人,仔細想想,便知其中貓膩——天下無端豈會掉餡餅?無非是以利引誘,一點點瓦解寒門的意誌,將他們擊碎成散兵遊勇。

畢竟沒經烈火燒過的陶胚,終究是土捏的菩薩,水一曬乾就裂成碎片。

李良青便是上鉤者之一。

更令人可氣的是,他們明知是鉤,依舊趨之若鶩。

“山弟去歲剛正之舉,寒門者無不讚頌,我亦如此,佩服不已,也曾盼自己能為眾人拾薪,燃一把火。”李良青說道,“可山弟知曉否,我為何總把齋舍收拾得一塵不染,不願自己被褥有一絲褶皺?因為這是一介寒門子為數不多的尊嚴,隻有這般,才能壓住心裡的斤斤計較,一日日告訴自己,即便住在最差的齋舍裡,也能比他人過得乾淨體麵……我自欺欺人地‘體麵’了五年。”

說著說著,李良青怒氣外溢,有些咬牙切齒,他道:“讀書人誰不自詡鬆竹?誰願意卑躬屈膝、點頭哈腰?但不是誰生下來嘴裡都含著金勺羹,也不是誰都不在意每月多領少領幾十錢……我體諒他人之艱難,又有誰體諒我夜裡去監書庫當值,隻為多掙幾個紙墨錢?背井離鄉赴京求學,此一來,於我而言隻進不退。”

李良青質問喬見山道:“如今機會擺在眼前,你記在肖主簿門下,自然可以不屑一顧,你有令人折服的才華,不愁無人舉薦……可我不能。”他指著門外,道,“太學館裡, 那些夜裡躲在湖邊嚎啕大哭的,一年複一年苦等機會的學子們,他們亦不能……十年熬燈,隻有熬過的人,才曉得煎的不是燈油,而是青絲變白發,少年成暮年。”

喬見山剛得祖父指點,心境清明,並未被李良青擾亂心緒,他正正直立,對道:“因一時之利,而斷後人之路,這便是你們所學的道嗎?永遠臣服於權貴之下,寒門子便永遠無翻身之時。”

李良青豪氣應道:“誰能斷言,待我等手有餘力之時,就不能成為他人之火炬?總要有人先行一步,才有說話的餘地。”

聽明白緣由的喬時為,忍不住走進去,站在兄長身旁,應道:“諂上者必驕下。”

又做了個請的手勢,道:“道不同不相為謀。”

一句話揭破了李良青的偽裝,他永遠不會為人舉起火炬。

“諂上者?好一個‘諂’字,實在叫人羞愧難當。”李良青如魔怔了一般,越是得不到認同,越是瘋魔,他狂笑道,“你可曾讀史?你可知門閥世襲之時,科考入仕曾被人挖苦為‘獐頭鼠目之子乃科場競技以為官’?你又可知,國子學曾盛極一時,公卿子弟皆以入國子學為榮?當朝廷從太學取官後,本應是寒門子讀書的太學,卻成了公卿子弟亮劍的磨刀石……哪有什麼‘取士不問家世’?路看著是不同的路,可能走上這條路的,始終都是那些人。”

李良青拎起自己的行當,摔門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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