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5 章【VIP】(2 / 2)

林方旬牽著喬時為往裡走,說道:“‘假兒’也帶‘兒’字, 況且我隻是教你造紙,又不是把林家給你,算什麼厚待?你隻當是玩鬨,添個見識就是。”

再一看,一旁的葉阿達已經卷起褲腳衣袖,露出腱子肉,聽候家主的講解,逐一操作。

紙坊內最多的就是池子,漚竹的、清洗的、淘料的、煮料的……

許多步驟皆非一日之功,走過一個個池子,便可看到竹子如何一步步分解為紙漿。

喬時為實際操作的,不過是“蕩料入簾”而已。他將竹簾搖入漿槽中,靜待幾息,等足夠的竹漿附在簾上,再將竹簾覆於板上,使濕紙落在板上。

撫平焙乾後,便可得到一張竹紙。

約莫一個時辰後,兩人坐在晾紙房裡,對著竹林飲茶。

“‘人活一甲子,紙壽上千年’,這是父親教予我的,他說林家可以斷了任何產業,唯獨不能斷了造紙。”林方旬問道,“時為,你覺得是什麼讓‘紙壽千年’?”

喬時為想了想,應道:“應是紙上所寫之字,唯有名世之作得以流傳。”

“不止如此。”林方旬搖頭笑笑道,“還有不遇水火。”

喬時為心頭咯噔一下,才曉得林叔此番叫他過來的目的。

“時為,可還記得我上回同你說過,你輕易不可再擅用小報?”

“記得。”

林方旬語重心長道:“林叔是個商賈,自小便算計利益,凡事以獲利為先,故常常擔憂所言會亂你本心……但有些話,林叔今日需提點你。”

喬時為猜想,林叔應是知曉了解試的事情,知曉了權貴正在反擊。

林方旬拍拍喬時為的肩膀,勸道:“有些事,你實在無需擔在自己的身上,萬事皆有時間來定奪。”他隨手取來一張竹紙,繼續道,“正如這張紙一般,不是才華橫溢者才能落筆寫字,誰都能寫,至於它能否被存留下來,短則幾日,長則百年、千年,自有定數。”

“兩間商號對街做生意,贏者獨攬生意,輸者賠掉本錢,這是商界的規矩,放到朝堂上,也是一樣的……你若亮劍而不能一招製勝,你便會失去你的劍。”林方旬擔憂道。

所以林方旬不再讓喬時為用小報。

權貴們不會第二次折在小報上,他們有法子把小報奪過來,實在奪不了,他們能還毀了小報。

小報的存在,本就名不正言不順,是暗地裡的生意。

言官們有千百個理由來詆毀小報。

“林叔,小子讓你憂心了。”喬時為道。

林方旬實誠道:“你我結了緣分,林叔出於私心,有時更希望你能有一顆商賈心,趨利而為……畢竟人非聖賢。”

又言:“趨利而成大者,亦可稱梟雄。”

喬時為聽明白了林叔的用意,可又隱隱覺得,心間好似還有某處地方沒被照亮。

……

……

身邊的長輩,像是約定好了一般,這段時日,輪番都找喬時為。

休沐結束,回國子監的第一日,趙祭酒便約他下晌到湖邊釣魚。

一人一杆,兩杆自然釣不儘一湖魚。

喬時為知曉黑臉老兒不是為了釣魚,就像林叔不是為了造紙,所以很快進入了正題。

他問:“祭酒大人,大梁是何時開始解試糊名的?”

“此事說來話長,推算起來,應是官家還是太子時,他便上奏了封彌糊名之策,以防考官愛憎薄厚其間……隻不過,朝中群臣各懷心思,吵了許多年才定了下來。”

喬時為詫異:“竟是官家的主意?”

看來,官家不滿權貴勾結已久。

趙祭酒點點頭,望著湖麵感慨道:“朝廷上的水,可比咱眼前這個湖深多了。”

許是為了告誡喬時為,趙祭酒多嘟囔了一句:“一個正值壯年的皇帝,眼裡豈能容得下一群權貴日日與他掰手腕呢?”

意思是官家與權貴們鬥得正酣。

倘若是半個月前,喬時為必覺得這是個不可多得的機會,是攪渾水的突破口。

眼下卻不一樣了,他心間暗的那處終於被找到——他應該順著趙祭酒的話,引出謄錄之策嗎?再通過趙祭酒之口,由禮部上書朝廷?

曆史的走向理應如此。

可人心不是冷冰冰的曆史。

一心想著集權的官家,得一良策,等同於見到一火苗,要推行此良策,便是將火煽得越大越好。

大火之下,“徇私舞弊”之過,終會落到那群渴望機會的寒門子頭上。

本應掏出那張紙的喬時為猶豫了,他想起了那夜消失的秋螢,想起了林叔說的話。

燭火之輝,能驅散黑夜,也能淹沒掉黑夜裡探索的螢光。

沒有準備好的仗,非但傷不到敵人,還會被敵人奪去武器,小報如此,“謄錄”亦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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