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回大地,南風漸起。
黃一豆佝著腰,將水渠挖開,河水順著豁口朝著田裡流淌。嘩啦啦的聲響,伴隨著清風,給人說不出來的舒坦。
黃豆芽拿著鐵鍬,檢查著田壟。
若田壟被水衝出缺口,便鏟土堵上。若沒有缺口隻是滲水,那就簡單了,一大腳踩在田壟外便堵住了。
黃豆芽聽到聲音,抬起頭看去,隻見路邊來了三個陌生人正在和父親說話,便朝著地頭方向走去。
“二十畝地,有得你們辛勞了,老丈高壽啊。”
“六十有二。”
“家中幾口?”
“六口,今年剛添了個孫子,過個十幾年,也能跟著咱拾掇莊稼了,怕就怕那時咱不在了。”
“莫要如此說,如今太平日子剛起步,往日好日子多著呢,再活個三十八年,老丈連奉天殿都能去走一走啊。”
“什麼殿?”
黃一豆並不知道那是什麼地方,聽聞是皇宮,頓時笑了起來,皺紋堆出溝壑:“那裡可不是咱這種小老百姓可去的。”
顧正臣含笑道:“活到百歲,百無禁忌,老丈可要努力活長久一點啊。”
黃一豆捶了捶後腰:“活了幾十年,也就今年才有點盼頭。我家去年年底墾了十畝地,官府連夏稅都給免了。有這一年收成到底,往後的日子總算好過了。隻是這身體啊,一年經不起一年折騰。”
顧正臣說笑幾句,轉了話題:“老丈,聽說前麵三泉村裡有惡霸欺民,可有此事,你們應該聽說了吧,府衙貼了告示,有魚肉百姓,欺負鄉裡的,可以去縣衙、府衙告狀。”
黃一豆歎了口氣:“不被欺負到絕路上,誰敢告狀啊。人家親戚多,三泉村有三成姓林的,你就是告了一個又能如何。改日還不得回來耕作,人家總能找機會報複。能忍就忍,能過則過。”
顧正臣皺了皺眉,問道:“聽說林家還放狗咬死過人,是不是真的?”
“那是前年的事……”
“爹!”
黃豆芽走了過來,打斷了黃一豆,警惕地看著顧正臣等人:“我們什麼都不知道,隻想種好地。”
顧正臣見狀,便笑著拱了拱手,和老丈告彆。
林白帆忍不住說:“這林家也太過霸道了吧,鄉民連說都不敢說。”
蕭成哼了聲:“原以為貪官死了一批百姓的日子會好過許多,可現在一看,還有大戶騎在百姓頭上作威作福。”
顧正臣朝著三泉村而去,嚴肅地說:“這老丈說的也不是沒道理,有些大戶就不是一家,開枝散葉一大片,確實比孤零零的樹苗強太多。就是樹苗用身子去撞,也隻能落個斷裂的下場。治理地方,不能隻打貪汙的老虎,還需要打打鄉裡的蒼蠅。”
皇權不下鄉,不是不能下鄉,而是覺得下鄉是個負擔、累贅與麻煩。因為越向下,麻煩事越多,宗族力量越頑固,麵臨的問題更複雜。
朝廷不想那麼複雜,所以將治理的末端設在了縣一級,鄉裡方麵便交給了裡長、甲長、老人等,依靠地方規矩、地方習俗、地方民約來治理。
這種治理方式存在著一定好處,比如朝廷不需要在縣以下設太多的“村長”,不需要給“村長”發俸祿,鄉裡雞毛蒜皮的事全都在地方上處理了,不會給縣衙、府衙造成是案件堆積。這也是為什麼一個縣衙能管理幾萬百姓、一個府衙能管理幾十萬百姓的緣故。
但這也存在一個顯而易見的問題,很容易造成鄉裡霸權。雖說泉州府屢遭磨難,可還是有不少本地人,而因為明末戰亂時江南廝殺的厲害,一些百姓被迫南遷,安頓在了泉州鄉裡之間,墾荒紮根。
說到底,這些人缺乏根基,遇到好的村落好心人時,一切還好說。若是鄉裡出了惡霸、蠻橫之人,人家家大業大,人多勢眾,連本地人都欺負,何況是外地人。
不解決這個頑疾,想要讓泉州府的百姓真正過上好日子是不可能的。所以顧正臣從晉江縣走到南安縣,又到了安溪縣。
進入三泉村,林白帆想要找村民問問惡霸林大錘家在何處,顧正臣卻擺了擺手:“找房子最大的,帶院牆的準沒錯。”
尋常百姓家還是茅草屋,籬笆小竹院,可沒財力造院牆四合院。果然,沒走多遠,便看到了臨河好大一個院子。
顧正臣等人離院門還有十幾步,就有人跑過來嚷嚷:“誰讓你們走這裡的,滾開,這是林老爺家的路,不準你們走,肮臟的下賤人,也配走這路,快滾!”
“看吧,不需要找借口,他們便會送上來借口,這就是蠻橫久了,無法無天慣了。”顧正臣輕蔑一笑,側過頭對林白帆說:“老辦法。”
林白帆臉色有些難看:“能不能換個法子,我這一路上挨打幾次了,要不換他來?”
蕭成瞪了一眼林白帆:“換我來也行,你先打過我再說。”
林白帆無奈,隻好上前,對攔路的下人喊道:“這路怎麼就不能讓人過了,你還要攔路搶劫不成?娘的,我可不怕你,我告訴你,我可是練過的……”
“去你娘的!”
下人一拳打在林白帆臉上,林白帆順勢倒下,手往嘴裡一放,鮮血就噴了出來,還有血滴落在地上,收回手將小瓶子藏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