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檜讓何立把崔顯允領走,捏了捏眉心,隻覺隱隱作疼。
秦檜不禁哀歎,到底是年紀大了,精力大不濟了。
他正想去小憩片刻,忽又有人來報:“相爺,今科狀元張孝祥領六進士,登門求見。”
宰相者,上佐天子理陰陽,順四時,下遂萬物之宜,外鎮撫四夷諸侯,內親附百姓,使卿大夫各得任其職也。
這算是一些懂得人情往來的進士,前來拜見這位官中至尊了。
秦檜雖然身體不適,心情略顯煩躁,但是想著這都是後生中的佼佼者,將來宰相也難保其中會出幾人。
雖然他大概率是用不上了,但是倒也不妨見見,說不定將來就能有自己兒孫所用之人,於是又坐下了,吩咐傳見。
一會兒功夫,今科狀元張孝祥領著六名同為今科進士,且彼此交情不錯的士子走了進來,向秦相見禮。
秦相含笑應承一聲,也未起身,便吩咐賜座,同他們交談了一番。
這種迎來送往,本是官場常態,真正想要結納何人,也不可能在如此場合興師動眾的。
但是若有人想要投效,也不會冒失前來,這種拜會也算是一種試探和接觸。
秦檜對此心知肚明,所以在這種場合下,也沒說什麼交淺言深的話。
張狀元領著幾位好友拜會當朝宰相,也是想著他們很快就要被授予官職。
秦檜這裡拜一拜碼頭,不求他能給自己什麼支持,但也彆給自己下絆子才好。
因此禮數到了也就是了,沒有多做打擾。
眼見秦檜麵露疲態,張孝祥便領眾人起身告辭,並獻上自己帶來的禮物。
他們送給秦檜的禮物,太貴重了不合適,太簡陋了也拿不出手。
因此送的多是自己的詩詞文章,文人嘛,這種禮物不能用輕重來衡量了,那叫風雅。
虞允文就在六名進士當中,是被好友張孝祥拉來的。
輪到他時,虞允文獻上的卻是厚厚一本書冊。
這和一首詩、一幅畫可不一樣,居然寫成一本書,這禮就太厚重了些,秦檜頗覺意外。
他接在手中一看,書頁上寫著《五代史注》。
這竟是虞允文通讀《五代史》並為之作注的一本書,其學術價值,自然遠非詩詞畫作可比。
秦檜不禁對虞允文有些另眼相看了,翻開看了幾處,文字工整,見解獨到,秦檜不禁微微點頭。
於是,他便和顏悅色地詢問了一下虞允文的基本情況,得知他是四川路人氏,便更生了幾分好感。
他的妻子王氏就是四川籍,這麼七拐八繞地一算,也算半個同鄉了。
於是,秦檜便和虞允文多聊了幾句。
結果,虞允文自謙隻是二甲三十七名,“順嘴”提到了好友陸遊就在他前一名。
秦檜方才醒覺,近來忙於謀劃大事,又兼精力不濟,居然忘了整治那個不識相的山陰陸氏家的小子。
秦檜把臉色一沉,淡淡地道:“我朝選士,每科千名舉子,方取中一人,能得二甲三十七名,亦是當世之豪,彬甫何必自謙。”
當初為了運作自己孫子上位,一開始他是叫人敲打過陸遊的,若是陸遊乖乖放水,自然你好我好。
偏那小子不識相,逼得他隻能親自出手。
結果陸遊是被他搞下去了,他也搞得灰頭土臉,孫兒到手的狀元也變成了探花,秦檜深恨那不識相的陸遊。
這時心中有氣,手中那卷《五代史注》便順手往幾案上一拋。
原來翻開的書卷,這一拋書卷在幾案上便沒有停住,“啪”地一聲落在了地上。
虞允文見了頓時滿麵通紅,他的確有為好友吐氣揚眉之意,卻沒想到堂堂宰相如此沒有深沉。
這便是印刷的書籍,那也是極大羞辱了。
更何況他成書之後,就隻謄錄了這麼一卷清潔版,全部是一字一句手寫而成。
他獻此書於秦檜,其實用它做禮物還是其次,而是想著有當朝宰相讚譽幾句,那要找書商雕版印刷,便容易許多。
著書立說,於文人而言,那是莫大的成就。
可是,要自己出書,那花費實在太大,又有幾人負擔得起。
虞允文這也是為了讓自己的心血能發行出來,迂回耍了一個小花招。
結果,秦檜這一拋書,當著他的六名同年,簡直就是把他的臉放到鞋底下磨擦了。
虞允文強忍怒意,俯身拾起《五代史注》,拍了拍上麵並不存在的灰塵。
他不卑不亢地道:“晚生多謝秦相教誨。晚生於此著雖竭儘心血,然囿於學問,難免還有許多不當之處。
忽然想及,若就此獻上,殊為不妥,待晚生重做修訂,再請秦相斧正吧。晚生告退!”
虞允文拂袖便走,張孝祥略顯尷尬,急忙領眾人向秦檜告一聲罪,急忙追著虞允文去了。
秦檜冷冷一笑:“不知屈伸之道,不通人情之理,此人走不長遠。給我記下了,此人授官時,不授正印!”
旁邊有幕客連忙記下,秦檜把袖子一拂,冷笑而去。
宋代科舉考試自一至五等稱“五甲”。
一甲賜進士及第並文林郎;二甲賜進士及第並從事郎;三、四甲進士出身;五甲同進士出身。
做為二甲進士,要麼留京,如果外放地方,也是一方正印。
秦檜惱虞允文無理,尤其是旁邊還有其他進士看著,此事必然傳開,若不給他點顏色看看,豈不誰都敢捋他的虎須了。
因此,一語便定了虞允文的前程。
……
秦府管事何立把崔顯允領到國信所,介紹給沐絲,便揚長而去。
他來的唯一作用,隻是向沐押班證明,此人確是秦相爺托付給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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