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院書房, 戶部官員離開後,四爺抬手捏了捏眉心:“蘇培盛。”
蘇培盛立時進來,手裡還端著一盞才沏好的茶。
把茶遞給四爺, 蘇培盛恭敬躬身待命:“爺吩咐。”
四爺撥著蓋子,漫不經心道:“讓你查的事情可有結果?”
蘇培盛聞言, 臉瞬間苦了下來:“還請爺恕罪,奴才命人查了年主子近日行蹤,並未發覺有任何異常, 且年主子甚少出雅園, 也沒怎麼見過人……”
要是查些彆的, 那倒是好查, 可問題是主子爺讓他去查誰在年主子耳邊挑唆,說些有的沒的,這要怎麼查?
和年主子相處最久,最能在年主子耳邊挑唆的,除了年主子的兩個陪嫁丫鬟金風玉露,還能有誰?
這個道理蘇培盛明白, 四爺也明白。
四爺抿了口茶水, 眸光微斂:“不必再查了。”
蘇培盛舒了口氣:“嗻, 爺,酉時了, 該去正院了。”
四爺嗯了一聲, 繼而把茶水飲儘, 起身往正院行去。
年淳雅到正院外的時候,好巧不巧的,迎麵碰上了李氏,以及攙扶著李氏的懷恪郡主。
兩方人不約而同的停下腳步, 卻沒哪一方先行見禮。
還是懷恪笑著打了招呼:“許久不見年側福晉,年側福晉近來可好?”
因為年淳雅的年紀還沒有懷恪大,所以哪怕年淳雅輩分高,在不當著四爺和福晉的麵兒,懷恪隻稱作年側福晉,而不是年額娘。
年淳雅瞧著這個相貌與李側福晉有三分像,但更多的還是有些像四爺的懷恪郡主,客氣的笑了笑:“拖郡主的福,一切都好。”
“是嗎?”懷恪眉梢輕揚,倏地笑道:“懷恪還以為年側福晉難以走出四妹妹夭折的傷痛呢,今日瞧著年側福晉氣色不錯的樣子,倒是懷恪多慮了。”
刷的一下,四周的空氣格外安靜。
年淳雅斂了笑容,眸光冰冷:“懷恪郡主這關心,是否多餘了些?”
懷恪郡主像是什麼也沒察覺到,“怎會多餘?到底是懷恪這個做姐姐的對四妹妹的一片心意。”
她的目光不躲不避,直直的對上年淳雅的眼睛,在眾人看不見的地方,一陣劈裡啪啦。
“說到心意,懷恪郡主的心意都是用嘴說的麼?今日之前,我可不曾見過懷恪郡主為四格格抄寫半個字的經書,更不曾聽到懷恪郡主隻言片語的關心。”
年淳雅說著,像是想到了什麼,眼裡的冰冷緩緩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明晃晃的嘲諷:“也是,在此之前,想來郡主的心思,都放在郡主額附的通房丫頭小產的那個孩子身上了吧。”
“畢竟那個孩子生下來,是要叫郡主額娘的。就好比,郡主如今也要叫我一聲年額娘。”
一通輸出,說的懷恪郡主麵容微微扭曲,卻無法辯駁,誰讓人家說的都是真的。
年淳雅卻仍不覺解氣,於是視線在李氏的膝蓋上掃了一圈兒,“我還以為李側福晉不良於行,今日家宴不會來了呢。”
話中的嘲諷過於刺耳,李氏有一瞬間覺得難堪。她咬牙道:“本側福晉來與不來,何曾輪得到你多管?”
年淳雅揚了揚唇,一點都沒因為李氏的話不高興:“我自是不會多管,隻是好心問候一句罷了,李側福晉可千萬不要多想。”
那還確實夠好心的,一句不良於行,直接把她的麵子踩在地上摩擦。
李氏眉心忍不住直跳,有心想再說什麼,可膝蓋上的疼提醒著她昨日四爺對她的警告,讓她隻敢窩裡橫,在外麵輕易不敢太過分。
憋了半天,也隻憋出了句:“年側福晉彆太過分了。”
這倒打一耙的樣子,把年淳雅給氣笑了:“到底是誰過分?”
要不是懷恪先挑釁,她寧願當沒見過她們,把她們當空氣。
先撩者賤,都是李氏母女自找的。
不遠處,四爺幾乎看了全程,眼見著時間不早,又或許是怕雙方打起來,便適時的走出來,打斷了她們的對峙。
“妾身給爺請安。”
“女兒給阿瑪請安。”
三人看見四爺,紛紛福身行禮。
四爺一手捏著手持負在身後,一手放置身前,仿佛什麼都不知道一樣,淡然的叫了起:“怎麼都站在外麵不進去?”
懷恪乖巧回道:“女兒這不是許久未見年額娘,便多說了兩句。”
變臉如此之快,年淳雅歎為觀止,覷了眼四爺如常的神情,也學著懷恪一般笑著,“是啊,懷恪郡主知道妾身喜歡看戲,正彩衣娛親呢。”
彩衣娛親?
彎著腰,極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蘇培盛差點沒忍住笑出聲。
年側福晉這張嘴還是一如既往的厲害。
放在尋常,彩衣娛親也是個誇人孝順的好詞,奈何從年側福晉嘴裡說出來,透著一股濃濃的諷刺,諷刺懷恪郡主是個戲子。
懷恪郡主掐著手心,忍住想要破口大罵的衝動,眼眶微紅,一臉的委屈:“阿瑪……”
年淳雅有樣學樣,甚至仗著身份不同,直接上手抱著四爺的胳膊,比懷恪郡主更委屈的神情裡多了分柔弱:“爺,妾身是說錯話了嗎?怎麼懷恪郡主像是不高興?”
兩人紛紛看著四爺,就等著看四爺會幫誰。
四爺簡直是一個頭兩個大,突然就後悔這個時候出來了,他應該等著她們進去再出現的。
見四爺為難,這個時候身為四爺的貼身總管就得為四爺解決麻煩。
蘇培盛頂著快要凝滯的空氣,乾笑了兩聲:“爺,時候不早,福晉已經在等著了,您看是不是先進去再說話?”
四爺嗯了一聲,向蘇培盛投去一個讚賞的眼神:“都進去吧,莫要讓福晉久等。”
關於之前年淳雅和懷恪郡主的矛盾,四爺是提也不提。
看著四爺進去的背影,年淳雅暗自咬了咬牙,還真是一個也不幫。
烏拉那拉氏對於正院外發生的事隻做不知,更彆說譴人去問,見四爺領著人進來,還很是驚訝道:“兩位妹妹和懷恪怎會同爺一起來?”
四爺的眸光在烏拉那拉氏的臉上劃過,淡淡道:“在正院外麵碰上的。”
簡簡單單一句話,讓烏拉那拉氏的心跳停了一下。
鈕祜祿氏敏銳的察覺到一絲異樣,笑著開口:“爺可算來了,弘曆弘晝都餓了呢。”
正在啃點心的弘晝聽到自己被點了名,茫然的抬起頭看了鈕祜祿氏一眼,又重新低頭繼續啃點心大業。
弘曆則是羞澀的笑了下。
烏拉那拉氏微不可察的鬆了口氣,“爺,花廳那邊都準備好了,咱們這就過去吧。”
在正院東邊有一處花廳,花廳地方挺大,尋常府裡的家宴都是設在這裡。
花廳裡一共擺了三桌,主桌往常都是四爺,福晉,以及兩位側福晉和地位特殊的宋氏的位置,不過今日卻有所不同。
因為今日能看見四爺,再加上宋氏的勸說,所以一直閉門養胎的郭氏也來了。
烏拉那拉氏叫住正欲往格格那桌去坐的郭氏:“你懷著身孕,便坐主桌吧。”
主桌意義不同,宋氏能坐,是因為她資曆最深,可除了宋氏之外,格格中,任誰也不曾有此殊榮。
郭氏對此並不知道,她隻看到了宋氏也在主桌坐著,所以受寵若驚的道了謝,扶著巧芸的手就坐到了宋氏身旁,另一邊則是李側福晉。
李側福晉看著郭氏小心翼翼挺腰撫肚的模樣,輕撇了撇嘴,裝模做樣。
猛地聽烏拉那拉氏提起郭氏,四爺這才想起來,好似自郭氏查出有孕後,他一次也沒去雲瀾苑看過她。
到底是給他孕育孩子的女人,四爺並不吝嗇一句關切:“身子可還好?”
郭氏羞赧的看了四爺一眼,“多謝爺關心,奴婢的身子好多了,早已不用再喝安胎藥了。”
她有意無意的咬緊了安胎藥三個字,仿佛是在提醒著什麼。
另一桌的烏雅氏咬牙攪著帕子,硬是擠出一個笑容:“郭妹妹的身子好了便好,養好了身子,也好為爺生個像懷恪郡主一般聰慧孝順的格格。”
這話聽著是在誇懷恪郡主,可懷恪郡主卻不吃這一套,她巴不得阿瑪膝下隻有她一個女兒,獨一無二才配得上她。
懷恪臉色有點不好,弘晝下意識的往弘曆身邊靠了靠,自以為很小聲的說:“四哥,二姐姐的臉色好難看,是不是……”
是不是又要罵我們了?
對弘晝極為了解的弘曆,忙伸手捂住弘晝的嘴,沒讓他把話給說全了。
四爺順著弘晝的話往他們那桌看了一眼,以為懷恪累了,正好菜也都上齊了,四爺率先拿起筷子:“用膳吧。”
食不言寢不語,這樣的家宴在用膳時是沒人說話的,唯一能聽到的聲音除了花廳外的微風吹過花草樹木的嘩嘩聲,就隻餘下碗碟輕微碰撞的清脆聲。
兩刻鐘後,四爺率先停下筷子,餘下的人也陸陸續續放下,不等有人說話,四爺就直接起身:“都回去吧,懷恪明日來書房一趟。”
話落,人已經出了花廳。
看著四爺離開的如此之快,年淳雅有道理懷疑四爺是不想聽一群女人嘰嘰喳喳,其實她也不樂意聽。
於是在四爺離開後,年淳雅朝福晉行了個禮,緊跟著走了。
這頓飯吃的,都要消化不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