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楞在原地,一臉的不可置信。
不住王府,那住哪裡?
烏拉那拉氏心情不錯的端茶送客:“妹妹還是趕快回去處理這件事吧,莫要讓爺更生氣。”
李氏從正院出去,馬不停蹄的去了永寧院。
董鄂氏正捏著帕子抹淚,奶嬤嬤心疼道:“我的格格喲,真是受委屈了,鐘氏那個賤蹄子,老奴第一眼瞧見就知道她不是個好的。”
她奶了董鄂氏十幾年,說句以下犯上的話,她早就把董鄂氏當成自己親生女兒了。
董鄂氏受委屈,她比董鄂氏還難受。
董鄂氏哭哭啼啼:“出嫁前,阿瑪還跟我說,雍王府是最規矩的地方,我嫁進來後,隻要守規矩,就一定不會受什麼委屈,可是我大婚還沒一個月呢,就有妾室懷了身孕,額娘還那般高興,護著鐘氏。”
“那我呢,他們又置我於何地啊?”
從鐘氏有孕到現在,兩日過去了,弘時不曾來過正房給她一個說法,就連李側福晉的眼神都沒放在自己身上。
奶嬤嬤再是為董鄂氏抱不平,說到底她就是一個奴才,連咒罵幾句都不能,隻能出主意:“三阿哥如此荒唐,格格不如寫信給老爺,讓老爺為您做主?”
董鄂氏當即點頭。
奶嬤嬤正要扶著董鄂氏去寫信,門外傳來了請安聲:“見過側福晉。”
這個時候會來永寧院的,隻能是李側福晉。
李氏匆匆進來,見董鄂氏經過門口,還以為董鄂氏正準備迎接她。
沒等董鄂氏請安見禮,李氏就拉著董鄂氏的手說著軟話:“額娘知道,鐘氏這事兒,說破了天去也是委屈了你,是弘時不知輕重,王爺已經教訓過弘時了,額娘也在這兒給你賠不是。”
董鄂氏驚道:“使不得,兒媳如何擔得起?”
叫李氏給自己賠不是,傳出去,自己還要不要名聲了?
然而不論怎樣,李氏的幾句軟話說下來,董鄂氏心裡也好受多了。
李氏見狀,微微一笑,拍了拍董鄂氏的手:“好孩子,額娘就知道你是個通情達理的。”
“額娘這兒還有件事,想要你幫忙。”
李氏說這話的時候,一副難以啟齒的模樣。
董鄂氏不用猜就知道李氏想說什麼,她本不願應下,可她初來乍到,尚未站穩腳跟,沒底氣和自己夫君的額娘叫板。
她不情不願的道:“額娘這是什麼話,您有吩咐,兒媳自當遵從,說什麼幫忙不幫忙的。”
李氏頓時樂開了花:“額娘就知道你是個孝順明理的”.
“董鄂氏倒是真賢惠了,臉都被鐘氏給踩到了地上,竟也能忍下這口氣,出麵保下她的胎。”
從正院出來,耿氏同年淳雅談論著方才的事。
年淳雅溫聲道:“李氏不願舍了鐘氏腹中胎兒,董鄂氏身為李氏的兒媳,又怎會不顧李氏的意願?這件事,她也隻能打落牙齒往肚子裡吞。”
耿氏感慨道:“說的也是,要是不順了李側福晉的意,以後董鄂氏在李側福晉手底下有的熬呢。”
董鄂氏也算是忍一時之氣,得了府中幾位主子的憐憫愧疚。
兩人還沒走出花園,就見前院以小福子為首的一隊四人小太監,個個兒手裡捧著東西從一側的道路上經過。
都不用去問,就知道是給董鄂氏的賞賜。
耿氏撇了撇嘴,繼續道:“隻是爺對三阿哥很是不滿,據說原本爺準備在三阿哥大婚後就讓三阿哥去禮部曆練呢。出了這樣的事,爺都沒再提起。”
四爺的打算,要不是四爺刻意放出風聲,沒人會知道。
連耿氏都知道了,看來四爺是打定主意要給三阿哥一個教訓了。
可在年淳雅看來,一時間卻看不明白四爺此舉究竟是保護三阿哥,還是想給三阿哥一個教訓。
要知道禮部尚書可正是董鄂氏的阿瑪席爾達。
第106章
董鄂氏出麵保下鐘氏的胎,就算是董鄂氏的娘家有所不滿,也不會去打自己親閨女的臉。
鐘氏感激涕零的給董鄂氏磕了頭,老老實實的窩在自己的廂房裡養胎,基本無事不會出去。
弘時感念自己福晉賢德,和董鄂氏的感情倒是好了不少,大婚好幾月,就連董鄂氏身子不便的時候,也沒說要再選個侍妾伺候。
這般體貼溫柔,漸漸彌補了董鄂氏心中的不滿和鬱氣。
轉眼已是康熙五十九年二月,康熙冊封新胡畢勒罕為六世*□□*喇*嘛,結束了五世*□□*喇*嘛之後的西藏宗教領袖不定的局麵。
西藏的安穩,背後少不了年羹堯的功勞,或者說句自傲的話,年羹堯當居首功。
康熙在朝堂大肆誇讚年羹堯,四爺當時依舊冷著臉,好似跟他無關,可回了自己府上,關起門來,眼裡唇角的笑意就沒下去過。
喜悅在心裡憋的難受,實在想找人分享,年淳雅就是那個最好的分享對象。
四爺抱著福宜,一勺一勺的喂福宜吃雞絲米粥,話裡話外都是與有榮焉:“亮工乃是少有的文武雙才。”
進士出身,棄筆從戎,哪一項拎出來,這個小舅子都讓他賺足了麵子。
他前些年還在發愁兵權,結果青海西藏動亂,便宜了老十四,叫他成了撫遠大將軍。
好在年羹堯大才,入了皇上的眼,也在青海西藏戰事中大顯身手,到目前為止,他還是不遜色老十四的。
年淳雅對此不覺得奇怪,畢竟年羹堯可是曆史名人,就是下場不大好。
一想到下場不好,年淳雅就有些憂慮。
四爺敏銳的注意到年淳雅的擔憂,他又給眼巴巴盯著碗的福宜喂了一勺粥,關切道:“怎麼了?”
年淳雅自然不會實話實說,隻是試探的問:“二哥此番大出風頭,會不會不好?”
四爺訝然的輕挑眉梢,沒想到年淳雅思慮的這般深遠。
他安慰道:“雅兒放心,你二哥是有功之人,不懼這點風頭。”
話雖如此,可年淳雅知道,此時四爺會這般說,隻是因為年羹堯的功勳於四爺有利。
功高震主這四個字,不知染了多少鮮血。
年淳雅左思右想,還是覺得無論如何,得提前跟四爺打個預防針。
垂著的眼簾再抬起時,年淳雅嗔笑的埋汰年羹堯:“爺可是不知,二哥這個人,一向沒有大哥穩重,雖說是有才了點,但也極易恃才傲物,如今立了大功,心裡指不定如何得意呢。”
說話間,四爺已經喂完了一碗粥,拿過一旁奴才遞來的濕帕子給福宜擦了把臉,才把福宜放在地上:“去玩兒吧。”
福宜邁起小短腿就往年淳雅給他布置的兒童玩具房跑。
沒了孩子,四爺拍了拍身邊空下的位置,示意年淳雅坐過來:“你呀,還是想太多了,如何行事,亮工心中自有分寸,爺信他。”
說是這麼說,但四爺究竟有沒有把年淳雅的話聽進去,那就隻有四爺自己知道了。
年淳雅也是點到即止,有些事非一時之功。
二月十五,年淳雅帶著福宜去給烏拉那拉氏請安。
府裡的孩子一旦大了,就算沒人教,也會有自己的小心思,即便是看起來貪玩的弘晝,也不是一點心思都沒有。
所以烏拉那拉氏見了他們,隻是麵子上過得去,沒用幾分真心。
隻有在看到年紀尚小的福宜,和福宜說話的時候,臉上的笑才會真切幾分。
年淳雅請過安,就見福宜穿著厚厚的衣裳,小小的人兒笨拙的跪在墊子上磕了個頭:“嫡額娘安。”
說是磕頭請安,可那小短腿壓根兒跪不下去,是整個人都趴在墊子上的。
但烏拉那拉氏並不介意,聽著福宜奶呼呼的聲音,親自起身把福宜從地上抱起來放在膝頭,臉上是福宜熟悉的慈愛的笑:“福宜餓不餓,嫡額娘這兒有福宜愛吃的點心。”
福宜先是看了年淳雅一眼,見年淳雅衝他笑,才扭頭回答烏拉那拉氏的話:“好~謝謝嫡額娘。”
烏拉那拉氏見年淳雅不阻止,臉上笑容越發真切,親自給福宜拿了塊兒蒸糕,就這麼抱著福宜,也不說把福宜放下來:“年妹妹把福宜照顧的極好,胖乎乎的,極招人喜歡。”
宋氏捧場道:“可不是麼,咱們六阿哥禮貌又有孝心,年側福晉以後可是有福了呢。”
年淳雅莞爾:“有沒有福的,我是不敢想,隻盼著福宜能平安長大就好。”
“是了,孩子健康平安,比什麼都好。”
烏拉那拉氏很是認同這話。
宋氏卻不知想到哪裡去了,目光往正在喝茶的李氏身上看了眼,“說起來,鐘氏的胎也有五個月了吧,府醫可有診出男女?”
一聽宋氏提起鐘氏,李氏的表情就不大好。
不知道鐘氏是不是避子湯喝多了還是怎麼的,自打懷上後,這胎就一直不安穩。
臥床保胎到現在,連半點風波都經不得。
在娘胎裡就如此脆弱,就算僥幸生了下來,怕也是個體弱的。
永寧院這幾個月就沒安靜下來過,府醫幾乎日日都要去一趟,這般動靜,李氏不信宋氏不知,偏她還問是男是女,是何用心?
李氏越想越氣,沒好氣道:“宋格格這麼關心鐘氏的胎,有何居心?”
她語氣很衝,一點麵子都不給宋氏留,宋氏有些尷尬。
耿氏幫聲道:“宋姐姐隻是問問罷了,沒彆的意思。”
好好兒的氣氛被李氏給搞的凝滯了起來。
烏拉那拉氏像是沒察覺到一樣,隻低頭含笑的撫摸福宜肉乎乎的小臉。
坐在李氏身後的董鄂氏見狀,笑著出聲替李氏解圍:“額娘這幾日身體不舒服,今兒出來時,兒媳特意讓人叫了府醫,想來這會兒府醫應該已經到了蘅蕪館。”
有董鄂氏遞了台階,李氏就有了借口不繼續在這兒乾坐著,當即起身告退。
瞧著婆媳二人離去的背影,宋氏心下不免嘀咕,董鄂氏年紀雖輕,說話處事卻比李氏強多了,真不愧是大家族裡培養出來的格格.
因為今兒這一出,接下來的日子,沒人自討沒趣的去過問永寧院的事,但盯著永寧院的目光卻一點兒沒少。
不是鐘氏這胎有多重要,而是許多人都想看李氏的笑話。
想看李氏母子不惜違逆四爺的意思也要保下來的孩子,究竟值不值得他們這樣做。
永寧院,府醫照常給鐘氏診了脈,言辭還是老生常談。
無外乎鐘氏身體虧空的厲害,母體養分不夠,養不好孩子。
李氏每次聽到府醫的診斷,都要氣上一回,隨後再命人給鐘氏送來許多燕窩雪蛤,阿膠或是冬蟲夏草之類的補品。
鐘氏也是來者不拒,李氏讓膳房熬多少,她就吃多少。
然而鐘氏的身體底子並不是多吃補品就能補足的,起到的效果並不儘如人意。
這一胎隻保到了七個月。
三月底,鐘氏發動。
曆經一天一夜後,生下了個哭聲微弱的小公子。
董鄂氏在看到小公子模樣的那一瞬,眼底的嫌惡一閃而過,很快就又是討李氏歡心的好兒媳模樣:“額娘,這”
李氏看了第一眼,就再也不敢看第二眼,“怎麼會這樣?”
接生嬤嬤低著頭道:“小公子在娘胎裡憋的時間久了,身上難免會有青紫,養些時日也就好了”
這話說的接生嬤嬤自個兒都心虛,她接生經驗豐富,小公子這模樣明顯是肺部也出了問題,單靠養是養不好了的。
金風去永寧院送完賀禮回來,同年淳雅描述著永寧院和小公子的情況。
“奴婢瞧了眼小公子,身上全是淤青,哭聲微弱,就連吃奶也沒什麼力氣,聽說還是奶娘把奶水給擠出來後,用勺子喂的。”
這種狀況,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小公子怕是壓根兒難以活下來。
指不定哪天一睜眼,小公子就夭折了。
“原本按照規矩,小公子生下來就要抱到三福晉屋裡養著,可現在,怕是沒人會提起了。”
估摸著董鄂氏也嫌棄。
年淳雅對照著棋譜一一擺放棋子,“不論如何,那也是爺的第一個孫子,叫咱們院子裡的人管住嘴,不許亂說。”
雅園是沒傳什麼閒話,雅園之外的地方卻少不了。
弘時喪著一張臉從永寧院出來往前院的路上,沒少聽一些奴才閒話,十個裡有七八個都是談論他兒子活不久的。
儘管他們說的都是事實,可弘時聽了心裡也不好受。他的兒子就算再不好,也容不得這些低賤的奴才議論。
一向老實憨直的弘時少見的發了脾氣,逮著幾個說閒話的奴才,一人賞了二十板子。
烏拉那拉氏得知後,緊跟著下令,嚴禁府中議論此事。
原本一個庶子生的庶子,烏拉那拉氏根本沒必要屈尊去永寧院探望。
可想著小公子情況特殊,又是四爺的長孫,哪怕極有可能長不大,烏拉那拉氏還是親自去了一趟。
親眼看過後,才知傳言不虛。
烏拉那拉氏狀似心疼道:“本福晉這就讓人拿對牌去宮裡請周太醫來,周太醫擅長小兒方,許是會有辦法。”
“多謝嫡額娘,讓您費心了。”
董鄂氏捏著帕子,瞧著一副憂心不已的模樣。
烏拉那拉氏歎了口氣,拍了拍董鄂氏的手,溫和的寬慰:“這都是本福晉該做的,沒什麼費心不費心的,就是苦了你了。”
李氏和弘時隻見了孩子一麵,就當了甩手掌櫃,問都沒問,最後什麼事情都要董鄂氏來操心。
烏拉那拉氏這一句苦了你了,董鄂氏聽的鼻尖一酸,“有您這句話,兒媳就不苦。”
第107章
李氏本是在鐘氏身上聯想到了當年的自己,覺得當年自己也是先烏拉那拉氏有孕,沒少擔驚受怕,所以對鐘氏的處境更能體會。
可她卻沒想到鐘氏如此不爭氣。
一個病懨懨,注定養不大的孩子,不值得她再費什麼心思。
弘時倒是還好,除了一開始有些無法接受,但那到底是他第一個孩子,意義不同,弘時隔三差五的還去看望,叮囑周太醫儘力醫治。
然而終究是徒勞無功。
小公子尚未滿月,在一日雷雨夜晚,被一聲驚雷嚇到,一口氣沒上來,就這麼夭折了。
還沒出月子的鐘氏哭的上氣不接下氣,抱著夭折的小公子不肯撒手。
直到她暈了過去,董鄂氏派來的奴才才趕緊把小公子抱走,悄無聲息的處理了。
小公子當夜夭折的消息,四爺是第二日一早醒來才知道的。
四爺神情平靜的道了句:“知道了。”
他對這個孫子沒有任何期待,更談不上有感情。
年淳雅也沒有當著四爺的麵裝模作樣的唏噓兩句什麼的,隻是一心給四爺穿戴好,送四爺去上朝。
五月初,聖駕再次移駕暢春園,年淳雅如上次一般住進了上下天光。
第一次來圓明園的時候,福宜才剛出生不久,這次再來,就已經會到處跑了,一刻也閒不下來。
玉露帶著四個奴才跟在福宜身後,小短腿一會兒就跑的不見人影。
一邊跑還一邊回頭,奶嘟嘟的,用那沒有一絲威懾力的小眼神警告玉露:“姑姑不許追。”
玉露嘴上應的好,實際腳下的步子一點沒慢。
福宜有些生氣,剛要學著四爺的模樣冷臉,就聽玉露喊了聲:“阿哥小心。”
可惜還是提醒的晚了,福宜一個不注意,就撞到了來人的腿上。
來人是大人,重心穩,自不會被一個小孩子撞倒,福宜卻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福宜坐在地上,一臉的呆滯,玉露慌張上前,把福宜抱起來,從上到下的檢查了一遍,看福宜有沒有受傷。
見福宜身上沒有半分傷痕,重重的鬆了口氣:“阿哥小心些,您要是受傷了,側福晉會心疼的。”
福宜摔了一些,倒是沒哭,聽玉露這麼說,還很認真的點了點小腦袋:“知道了。”
玉露抱著福宜,給來人施了一禮:“奴婢見過三福晉。”
福宜跟著叫了聲三嫂。
董鄂氏客氣的叫了起:“玉露姑姑請起,是我沒注意到六弟在這裡玩耍,害的六弟摔倒”
玉露雖沒主動提及,但也沒接受董鄂氏的道歉:“您客氣了,不過是個小意外而已,況且六阿哥也不曾受傷,您不必放在心上。”
她和金風一樣,對三福晉都沒什麼好印象。
往日遇到了三福晉,都是按照規矩見了禮就離開的。
董鄂氏好似過意不去,非得跟著玉露一起,去見年側福晉,當著年側福晉的麵兒賠罪。
剛入府時,是她不知天高地厚,經過這麼久的觀望,她算是切身體會到了四爺對這位年側福晉的看重和上心。
故而董鄂氏早就收起了那點不合時宜的傲氣,在雅園的事情上,做到了禮數周到,態度恭敬。
玉露拗不過,隻好帶著董鄂氏去了年淳雅所在的涼亭。
聽完玉露敘述的前因後果,年淳雅笑道:“小事而已,說到底還是福宜太頑皮了。”
董鄂氏的目光落在老老實實坐在年淳雅身側的福宜身上,頗有些豔羨:“六弟純真可愛,叫兒媳好生羨慕。”
她去歲大婚到現在,也有大半年了。
夫妻感情經過鐘氏的事情,變得越發濃厚,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至今都不曾傳出喜訊。
不止李側福晉私下裡催促了不少次,就連她額娘遞的書信中也沒少提及。
年淳雅自然明白董鄂氏的困擾,但她的困擾與她無關,她沒打算多問,自然而然的轉移話題:“這個時候,三福晉是要去哪兒?”
大中午的,日頭正大著,若非福宜不肯午睡,鬨著要出來,年淳雅也不會出現在這兒。
見年淳雅不接聲,董鄂氏掩藏住心底的失落,勉強道:“兒媳剛服侍了額娘午睡,正要去慈雲普渡上柱香。”
慈雲普渡是圓明園中類似佛堂的地方,裡麵供奉了佛祖菩薩,自然少不了送子觀音。
年淳雅頷首:“那你快去吧,我也該帶著福宜回去了。”
董鄂氏目送年淳雅離去,帶著丫鬟碧珠順著樹蔭往慈雲普渡而去。
碧珠給董鄂氏撐著傘,見董鄂氏情緒不高,想了想,說:“福晉不必急,奴婢打聽過了,年側福晉入府後也是好幾年未曾開懷,一開懷就給王爺生了個阿哥,還是這般健康伶俐,可見好事多磨。”
至於年淳雅夭折的那個小格格,早就湮沒在曆史的長河中,雍親王府之外的人少有人記得,府裡的人知道卻輕易不會提起。
也就導致了董鄂氏和碧珠並不知道六阿哥是年淳雅的第二個孩子。
董鄂氏的心情並未因碧珠的話好上多少:“方才在額娘那兒,你也瞧見了,額娘十句話裡有九句不離孩子。就算我真的不急,恐怕難以應付額娘。況且”
來圓明園前,阿瑪給她遞的信中隱晦的表示,皇上似乎有意讓各位王爺上折子請立世子。
若是她在這個時候懷了身孕,是不是會多給三阿哥添一點砝碼?
況且隻有有了孩子,才算是真的在雍親王府站穩了腳跟。
無論如何,懷有身孕,對她而說是百利而無一害的.
白天發生的事,四爺很快就知道了。
晚上來上下天光,第一件事就是檢查福宜有沒有受傷。
儘管蘇培盛已經稟報過了,但四爺隻有親眼看過才能放心。
檢查完,四爺道:“打明兒起,跟著福宜的人再多一倍。”
年淳雅沒跟四爺唱反調,順從的應下:“好。”
四爺一顆老父親的心,總要得到安慰不是。
福宜白天沒午睡,晚上睡的就早了。
四爺親自把福宜抱到他的房間,再回來時,就見年淳雅身邊擺了十來樣珠寶玉器。
他挑眉:“大晚上的,這是做什麼?”
年淳雅朝四爺招招手,讓他上前出主意:“再有半月,就是福晉的三十九歲壽辰,爺幫妾身掌掌眼,看看送什麼壽禮才好。”
因為九乃極數,所以這兒的人過壽不過整壽,而是過逢九大壽。
四爺一眼掃過去,樣樣都是珍品。
這叫四爺不禁想起,五十六年他過壽的時候,眼前這女人可沒這般用心給他挑壽禮。
四爺哼道:“爺過壽的時候,你可有如今一半的用心?”
幾年相處下來,年淳雅隻一聽,就知道四爺的小眼兒又犯了,她順手拈來的哄道:“您過三十九歲壽辰的時候正在仁憲太後孝期,沒有大半,但妾身也是很用心的給您繡了個荷包的。雖比不過麵前這些死物,但也是妾身親手做的,哪裡就沒有如今用心了?”
她這雙手,彈琵琶可以,刺繡做女紅不行。
即便如此,當年還是跟著金風學了一個多月的刺繡,給四爺做了個荷包。
為了那個荷包,她的纖纖十指上不知多了多少個針眼兒。
某人當時收到荷包的時候眼睛都笑彎了,現在反而翻起舊賬了。
年淳雅給了顆甜棗,又棍棒相加:“要是爺覺得妾身真的沒用心,等今年您再過壽,妾身也給您選件珍貴的玉器好了。”
四爺心頭一梗,神色悻悻:“爺隻是隨口一問,沒彆的意思。”
這些玉器看著是珍貴,可他又不缺,庫房裡一堆。他希望的,想要的,僅僅是她的心意而已。
說著,四爺神色認真的一一看過去,直接越過首飾,在幾樣玉器裡選了一對素雅的汝瓷描金花瓶:“就這對花瓶好了。”
他選的東西,都是按照自己的眼光和喜好去選的。
年淳雅瞧了瞧,也覺得可以,就讓人把餘下的東西給收拾了。
烏拉那拉氏的三十九壽辰,不知四爺如何想的,同烏拉那拉氏商議後,決定不大不小的辦一場宴會。
除了宴請妯娌福晉外,還給一些住在暢春園周圍的福晉夫人也遞了請帖。
其中當然少不了烏拉那拉氏的額娘。
這幾年來,因為懷恪郡主的死,雍親王府待烏拉那拉府大不如前,這次能收到請帖,並且烏拉那拉老夫人能來赴宴,還是得了四爺的暗許。
否則即便礙於麵子,烏拉那拉老夫人得了請帖,也隻會稱病不來。
烏拉那拉氏壽辰這日,烏拉那拉老夫人來 的格外早。不止她來了,還帶著懷恪郡主當年難產生下的孩子一道兒。
對於這個孩子,烏拉那拉氏的感官很複雜,既不討厭,可也說不上喜歡。
老夫人像是看出了什麼,飽含深意道:“這孩子剛出生時體弱,家裡費了不知多少功夫才養住了,就是這孩子在府裡也沒個玩伴,如今借著你壽辰的機會,也叫這孩子出來露露臉。”
話中的玩伴二字,老夫人咬的格外重。
烏拉那拉氏幾乎是一瞬間就明白了老夫人的意思。
當著自己額娘的麵兒,烏拉那拉氏也沒藏著話,隻明明白白的說:“六阿哥可是被王爺和年側福晉看的跟眼珠子一樣,彆看女兒是嫡福晉,可六阿哥的事情女兒根本做不了主。即便隻是給六阿哥做玩伴,也得王爺點頭才是。”
老夫人胸有成竹的笑道:“再怎麼說,長安也是王爺的親外孫,王爺總不會連這麼點麵子都不給你的。”
第108章
今日烏拉那拉氏過壽,圓明園來往的人多,年淳雅不想叫福宜出去,奈何福宜小小年紀喜歡湊熱鬨,年淳雅關不住他,隻能隨了他的心意,讓金風帶著人跟著,時不時的派個人回來稟報一下。
牡丹台,年淳雅跟李氏一起接待一些身份夠不上烏拉那拉氏親自接待的客人,陸陸續續下來,也忙了大半個時辰。
好不容易人等人來的差不多了,年淳雅能好好兒坐下來歇一會兒,就聽李氏張口就是酸氣衝天:“今兒福晉的麵子賺的可是足足的,她賺了麵子也就罷了,倒是累了咱們。”
年淳雅揉了揉額角,緩解疲累,沒心思搭理李氏。
接過玉露遞來的微涼的酸梅湯,年淳雅一口氣給喝完,才問管著名冊的婢女:“還有哪些夫人沒來麼?”
婢女看了眼冊子,搖頭道:“人已經到齊了。”
這冊子上的名字,身份都不是太高,但因為某些原因,又不能不邀請,所以她們不會拿喬,自是早早就來了。
年淳雅點點頭,對李氏道:“該去給福晉交差了。”
李氏磨磨蹭蹭的站起來,衝年淳雅翻了個白眼:“你也是,這些人身份又不如咱們尊貴,何必這般費心接待?”
“來者是客,”年淳雅看了她一眼,“不能叫人說咱們雍親王府禮數不周。”
況且早幾日烏拉那拉氏把她和李氏要接待賓客的名單送去上下天光時,四爺曾掃了一眼,交代過她,不能怠慢。
被年淳雅教訓了一句,李氏臉色有些不好看,卻沒再說什麼。
道理她都懂,就是心理不舒服,發發牢騷罷了。
兩人一起往外走,年淳雅不想跟李氏鬨什麼彆扭,主動轉移話題:“聽說烏拉那拉老夫人也來了,還帶了長安小公子。”
聽到長安二字,李氏神色緩和不少:“是來了,隻是我一早忙到現在,還沒來得及見過呢。”
三年了,她竟是一麵也不曾見過這個孩子。
“見是能見到的,李側福晉可彆太激動,反倒是忘了準備見麵禮。”
“那還用你說”
宴會流程一開始是自由活動,在牡丹台賞花,之後是一起聽戲,隨後用了宴席,這場壽宴也就結束了。
從烏拉那拉氏那兒出來,李氏著急忙慌的不知道乾什麼去,年淳雅就找了個僻靜的角落歇腳:“福宜在做什麼?”
玉露道:“方才金風姐姐遞了消息來,說小阿哥正在曲院風荷旁叫人給他摘荷花呢。”
牡丹台和曲院風荷離的不是很近,這裡的賓客無事不會出牡丹台,應該不會有什麼意外。
年淳雅這般想著,也就放心多了。
但到底人算不如天算,還沒兩刻鐘,就見荼白麵色有異的找了過來:“奴婢見過年側福晉,福晉讓年側福晉過去一趟。”
年淳雅下意識的皺起了眉頭:“發生了何事?”
荼白沒說明白,隻說事情與六阿哥有關。
年淳雅二話不說起身:“帶路。”
剛走到烏拉那拉氏正房外的廊下,福宜的哭聲隱隱傳入年淳雅的耳中。
年淳雅麵色大變,沒來得及叫人通報就闖了進去。
屋裡的情況也映入眼底,隻見烏拉那拉老夫人正抱著一個看著和福宜差不多大的孩子,那孩子正抽噎著,老夫人也跟著抹眼淚。
福宜抱著幾朵花瓣掉了不少的荷花,躲在金風懷中閉眼大哭。
而烏拉那拉氏則是坐在主位上,一副頭疼不已的模樣。
見年淳雅沒叫人通報就闖了進來,烏拉那拉氏也沒計較年淳雅的失禮,反而像是看到了救星一樣:“妹妹可算來了,快哄哄福宜,再這麼哭下去,嗓子都要哭壞了。”
平時福宜不鬨脾氣的時候,烏拉那拉氏還能抱著逗弄一會兒,可福宜脾氣一上來,除了幾個熟悉的人,誰也不準碰他。
年淳雅順勢省了給烏拉那拉氏見禮,把福宜抱進懷中輕哄:“福宜乖,額娘在呢,不哭了好不好,能不能告訴額娘發生了什麼?”
福宜聽到熟悉的聲音,肉乎乎的小手握著寶貝不已的荷花,攀上年淳雅的脖子,哭腔微顫:“額娘,壞人想搶福宜的花。”
年淳雅向金風投去了詢問的眼神。
金風向烏拉那拉氏微微屈膝,然後把在曲院風荷發生的事簡單明了的給年淳雅敘述了一遍。
原來福宜想要荷花,金風就讓跟著的小太監去摘,之後就碰見了被人帶著出來玩兒的長安。
長安看見福宜手裡的荷花,就上手去碰。
福宜卻以為長安要搶,一伸手就把長安給推了個屁墩兒。
兩個小孩兒就這麼哭了起來。
說著,金風滿是後悔:“若是奴婢再仔細一些,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了。”
也就是一瞬間發生的事兒,金風根本來不及阻止,她也不能阻止長安到福宜身旁。
年淳雅:“………”
福宜脾氣霸道,但凡是他拿到手裡的東西,沒經過他的允許,旁人都不許碰。
四爺和她都沒覺得有什麼,畢竟福宜的東西,他有支配權。
但這一點,旁人不知道。
所以就算烏拉那拉老夫人心裡有不滿,年淳雅也能理解。
她先哄好福宜,不讓他繼續哭下去,才客氣的問烏拉那拉老夫人:“不知長安小公子可有傷著?”
本是做好了受烏拉那拉老夫人冷臉的準備,誰知烏拉那拉老夫人態度很是和藹:“老身瞧過了,長安並未受傷。”
“沒有受傷就好,這件事……”
沒等年淳雅把話說完,烏拉那拉氏就截去了話頭:“這件事不過是個誤會而已,且福宜和長安都沒有受傷,妹妹不必放在心上。”
烏拉那拉老夫人緊跟著道:“福晉說的是,小孩子嘛,打打鬨鬨很正常,就是這樣,才能處出感情來。再說了,兩人還是舅甥關係呢,關係又近了一層,日後常來常往的,也方便不是。”
年淳雅心下覺得奇怪,但她一時想不出烏拉那拉老夫人的目的,也就按下沒有表露出來,隻微笑著頷首,然後同烏拉那拉氏道:“瞧著時候不早了,福晉今日是壽星,外麵賞花的夫人們還等著呢,妾身就不打擾了,先帶著福宜回去。待會兒的宴席……”
她看了眼烏拉那拉氏,又垂眸瞧了瞧正扒著她脖子不放的福宜,一臉的為難。
烏拉那拉氏會意:“妹妹隻管回去安撫福宜,福宜哭了那麼久,彆傷到了嗓子,至於我這兒,妹妹就不必費心了。”
“謝福晉體恤,妾身告退。”
抱著福宜回到上下天光,年淳雅征求了他的意見,讓金風把那幾朵殘破的荷花拿去插瓶。
她則是很正式的和福宜談話。
她看著目視著福宜的眼睛,認真的問:“福宜覺得是長安想搶你的花,所以福宜才推了長安,對不對?”
福宜皺著小鼻子點點頭:“對。”
年淳雅繼續問:“那福宜怎麼就知道長安是要搶你的東西呢?”
福宜生氣道:“他碰福宜的花。”
或許是之前年淳雅給他養成的習慣,每當年淳雅要動福宜的東西,總是會提前問一聲,也就導致了他下意識的以為,旁人也會如此。
年淳雅耐心的給福宜分析了其中差彆,福宜聽的似懂非懂。
不懂沒關係,心裡最起碼要有這個概念。
要是按照她現代人的思維,碰到這種情況,在關心完長安後,就要引導福宜給長安道歉了。
可身處環境不同,福宜和長安的身份也不同,雖然動手的是福宜,但福宜是正兒八經的皇孫,就算做錯了事,也隻有事後補償,沒有跟身份比他低的人道歉的道理。
“下次若是再遇到這種情況,福宜記得要先問一問,這樣可以減少誤會,好不好?”
福宜乖巧的點頭。
年淳雅摸了下福宜的額頭,笑著誇讚:“福宜真棒。”
事後為了替福宜彌補過錯,烏拉那拉老夫人離開圓明園時,年淳雅還讓金風親自去送了一份禮。
烏拉那拉氏壽辰當日,四爺於情於理都要留宿牡丹台,給烏拉那拉氏足夠的體麵。
但四爺聽聞今日發生的事後,還是先來了上下天光一趟,從年淳雅口中又聽了一遍事情原委,看過了福宜後,才去的牡丹台。
烏拉那拉氏伺候四爺更衣時,也主動提起了這件事。
四爺隻聽著,沒什麼表示。
直到換了寢衣,坐在床沿時,四爺才問:“長安無礙吧?”
哪怕四爺一開始對長安不曾過多關懷,可再如何,長安的身上也流著四爺的血,不是一點都不在意的。
烏拉那拉氏柔聲道:“隻是摔了一下,身上沒什麼傷。不過……”
她掀眸將四爺的神色收入眼底,緩緩道:“不過長安到底體弱,雖未受傷,卻也受到了驚嚇。”
“長安這孩子,打小就被精心養著,從未接觸過同齡的孩子,這才膽小了些。”
“這叫妾身不免想到了福宜。”
聽到烏拉那拉氏提起福宜,四爺抬眸看她。
她微微一笑,不緊不慢道:“當年弘曆和弘晝先後出生,歲數相差不大,兩人作伴,倒也不孤獨。之後府上就隻有福宜一個孩子,雖說福宜活潑開朗,不似長安膽小內斂,可沒有同齡人做玩伴,到底孤單了些。”
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烏拉那拉氏的心思昭然若揭。
四爺直接道:“你想讓長安做福宜的玩伴?”
烏拉那拉氏道:“與福宜適齡的孩子不多,長安是最合適的一個。”
此時是作為玩伴,等日後福宜讀書,自然而然的就是伴讀。
至於說玩伴和伴讀的意義實際上是奴才,沒人會在意。
在這四九城裡,除了姓愛新覺羅的,其餘的人都是奴才。
礙於今日是烏拉那拉氏壽辰,四爺並未一口拒絕,隻說再想想,就掀開薄被就寢,沒再給烏拉那拉氏說話的機會。
第109章
四爺把烏拉那拉氏的意思同年淳雅說了,年淳雅才明白過來,昨日烏拉那拉老夫人的真正目的。
年淳雅很想不答應,可昨日那件事,烏拉那拉老夫人大度鬆口,未曾計較,她若是連這麼點小事都不答應,未免叫人說嘴。
可若是答應了,誰知烏拉那拉家又會借著長安做些什麼,到時候也是防不勝防。
年淳雅拿不定主意,便問四爺:“爺如何想?”
四爺屈指輕敲了兩下桌麵,“福晉說的也有道理,府中隻有福宜一個孩子,確實是孤單了些。”
說著,四爺頓了下,又道:“可長安身體不好,做福宜的玩伴對他來說,負累頗重。”
這便是拒絕的意思了。
年淳雅心底鬆了口氣:“那就勞煩爺親自告知福晉了。”
得罪人的事兒,還是四爺去做最合適。
四爺乜了年淳雅一眼,提醒道:“雅兒是不是忽略了什麼?”
他說了那麼多話,她倒好,隻關心那麼一句,把另一句給忽略的徹底。
年淳雅愣了下,下意識道:“什麼?”
四爺耐著性子又重複了一遍:“爺說,府裡隻有福宜一個孩子,是不是有些孤單了?”
這次,他說話時還明示的盯著年淳雅的肚子,就差沒更直白的說出來了。
四爺目光灼熱,年淳雅的手不自覺的摸上小腹,嗔道:“這也不是妾身說了算的。”
生完福宜後,她在福宜一歲之前有刻意避孕,但之後,她就沒再乾預,全憑緣分。
四爺眉眼柔和許多,大手跟著覆在年淳雅的葇荑上,低聲道:“咱們再努努力,給福宜再添個弟弟。”
他如今膝下隻有四個兒子,其中有兩個難成大器,福宜又年紀尚小,看不出資質,隻有弘曆天資聰穎,可因當年落水,身體又弱了些。
四人當中,沒有一個能讓他滿意,也都不適合被立為世子。
灼熱的氣息噴灑在年淳雅脖頸,年淳雅耳垂微紅,聲音略顫:“爺怎麼就知道一定會是弟弟,萬一是個妹妹呢?”
四爺抿唇沉默了會兒,語氣堅定:“爺說是弟弟,就一定是弟弟。”
並非是他不喜歡女兒,可隻要他一想起,生了女兒,如珠如寶的養大,等女兒嫁人後,卻被夫家怠慢,拚上生死為夫家生兒育女,受儘苦楚,最終命隕,四爺的心就跟針紮了似的。
感覺到四爺在一瞬間變得低迷的情緒,年淳雅揚起笑意,讚同道:“好,就給福宜添個弟弟。”
長安給福宜做玩伴的提議被四爺駁回,烏拉那拉氏並不意外。
若非烏拉那拉老夫人提起,烏拉那拉氏壓根兒就沒有這個心思。
不為彆的,隻說若長安真做了福宜的玩伴,他日日跟在福宜身邊,四爺見長安的次數定然不少。
長安的長相又有三分肖似懷恪,四爺每次見到他時,難免不會想起懷恪。
而懷恪的事情好不容易隨著時間淡化,烏拉那拉氏也不願意因長安再起波折。
所以烏拉那拉氏並沒有因為這件事就給年淳雅臉色看,倒是叫年淳雅放心不少。
康熙五十九年九月,各府上折子請封世子。
十月,皇三子胤祉之子弘晟被封為世子,皇五子胤祺之子弘昇為世子。
親王之中,唯有雍親王府不曾定下世子名分。
弘時在董鄂氏房中發脾氣:“三伯和五叔的長子都被立為世子,我也是阿瑪的長子,為什麼阿瑪卻不肯上折子立我為世子?”
倘若弘昇也是嫡長子,弘時便不會心有不平。
可弘昇和他一樣,都是側福晉所出長子,憑什麼弘昇就能成為世子,而他不能?
董鄂氏沒有辦法安慰弘時,因為她找不出任何理由,就隻能乾巴巴道:“阿瑪他自有考量,您彆生氣……”
世子之位何等重要,沒有人能拒絕這樣的誘惑,弘時自然也不例外。
他聽不進去董鄂氏的話,一個勁兒道:“難不成阿瑪不打算立我這個長子,還想等六弟長大不成?”
兄弟四人中,弘時就沒見過阿瑪對誰這麼寵愛的,即便是當年的嫡長子弘暉,也不曾被阿瑪親自抱過。
弘時越想越覺得不是沒這個可能,他心煩意亂的緊,再加上董鄂氏又不停的在他耳邊勸說。
煩躁之下,弘時推了董鄂氏一把。
誰知這一推,就推出了事兒。
董鄂氏懷孕了,卻因弘時這一推而動了胎氣。
好在情況並不嚴重,府醫施針後,孩子保住了,就是前三個月得臥床靜養。
董鄂氏捂著小腹,慶幸不已。
弘時有些後悔自己的衝動,對董鄂氏多了份歉疚:“是我不好,差點害了咱們的孩子。”
董鄂氏微笑著搖頭:“孩子沒事,您彆太自責。”
弘時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麼,可麵對董鄂氏溫婉柔和的笑意,就什麼也說不出來了。
他們小夫妻間發生的事,想要瞞是瞞不住的。
至少瞞不過四爺,甚至連董鄂氏動胎氣的原因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可四爺對此不置一詞,全然當做不知道。
他不在意自己的兒子對世子之位有野心,但相應的,有野心的同時也得有能耐,認得清自己幾斤幾兩。
倘若他真的把世子之位交給弘時,弘時有那個能耐在他百年之後撐得起雍親王府嗎?
答案是顯而易見的。
況且,他的野心,也不止一個雍親王府。是所以這世子之位,更加不能輕立。
相比起弘時的滿心怨憤,已經十歲的弘曆喜聞樂見。
弘時不是世子,意味著他在阿瑪的心裡已經出局了。
鈕祜祿氏興奮道:“額娘就說,弘時平庸愚鈍,生母隻是漢軍旗,哪樣都比不過你。”
小小的少年情緒更加內斂,再不似當年嫌棄鈕祜祿氏發胖時情緒外放。
“話雖如此,可阿瑪也不曾立兒子為世子。”
弘曆神色平靜,但細看之下,還能看出眼底的失落。
鈕祜祿氏忙安慰道:“那是你年紀還小,不曾大婚。等再過幾年,你大婚後,世子之位自是手到擒來。”
弘曆捂著手爐,沒鈕祜祿氏那麼樂觀,感慨道:“等兒子大婚,福宜該長成了……”
才十月中旬,弘曆就已經捂上了手爐,可見身體虛寒。
說起福宜,鈕祜祿氏麵色有些扭曲。
當年要不是郭氏那個賤人先對弘晝下手,讓四爺提高了警惕,她或許早就找機會除掉了福宜,哪裡會讓福宜還活蹦亂跳的礙眼?
鈕祜祿氏的惡毒心思,年淳雅倒是不知。
因為她也懷孕了。
與董鄂氏不同的是,董鄂氏是因為動了胎氣才被查出有孕,而年淳雅則是有過懷孕生子的經驗,身體狀況一旦有異,就讓人把了脈。
結果就是身孕剛剛一月有餘,比起董鄂氏兩個月的身孕還要略晚一點。
隻是……
四爺坐在床邊,嗓音低沉:“怎麼不高興?”
年淳雅有些窘迫:“妾身不是不高興,隻是有些不自在。”
四爺靜靜地看著她,等著下文。
她難以啟齒道:“三福晉與妾身先後查出有孕,妾身總覺得彆扭……”
雖然弘時不是她生的,她的年紀也沒比弘時大多少,可她輩分高啊。
想她一個按理來說是祖母輩分的人,竟然跟四爺的兒媳婦一起有了身孕,這……
四爺覺得好笑,他屈指彈了下年淳雅光潔的額頭:“胡思亂想什麼?皇家講究一個子嗣昌盛,偏你想的多。”
這種情況在皇家時常發生。
不說他,就說皇上,孫子都能生曾孫了,兒子不還在不間斷的生麼。
四爺沒用多少力氣,但年淳雅矯情的痛呼出聲,都沒看到額頭上的情況,就捂著額頭道:“您就不知道輕點麼,肯定都紅了。”
瞧著她一點都不走心的表演,四爺無奈的笑了:“爺給你揉揉。”
福宜不知道什麼時候跑了進來,正好聽到四爺這句話。
他擠到床邊,鸚鵡學舌一般舉著小手:“額娘,爺給你揉揉。”
話音未落,年淳雅捧腹大笑。
四爺笑的含蓄,揉了把福宜的小腦袋,教他:“這話你不能說。”
福宜大大的眼睛裡充滿了疑惑:“為什麼?”
有時候他學著阿瑪威嚴的樣子,在金風姑姑他們麵前這麼說,阿瑪和額娘也沒說不可以啊。
“因為身份不同。”
“在阿瑪和額娘麵前,你是兒子,在奴才麵前,你是主子。”
福宜聽罷,很快反應過來:“福宜知道了。”
然後他再次把手舉起來,興衝衝道:“額娘,福宜給你揉揉。”
四爺欣慰的點頭,孺子可教。
年側福晉與三福晉前後有孕,待遇卻大不相同。
最起碼年側福晉這裡迎來送往,熱鬨非凡,董鄂氏那裡,除了各院按照規矩送去的賀禮之外,沒有一人親自去道賀。
董鄂氏百般不解:“我這肚子裡懷的是王爺的嫡長孫,雍王府的下一輩,就算她們不看在我的麵子上,也要看在孩子的麵兒上,親自來一趟吧……”
她這裡怎麼也不該如此慘淡淒涼才是。
董鄂氏的奶嬤嬤到底是人老,經曆的多,許多事情看的也夠透徹。
她琢磨後,將原委娓娓道來:“立世子的風波才過去,三阿哥沒有成為世子,福晉受些冷遇也在情理之中。”
“可阿瑪給我的賞賜很是豐厚……”
奶嬤嬤道:“再豐厚的賞賜,也比不得世子之位。”
倘若此次三阿哥成了世子,即便王爺不曾賞賜,後院的那些格格,甚至乃至於同樣懷了身孕的年側福晉,都會親自來賀。
因為她們心中清楚,待王爺百年之後,董鄂氏才是府中當家做主的那個人,她們日後都要在董鄂氏手底下討生活。
可現在……
董鄂氏黯然的垂下眸子,喃喃道:“若是我再早些查出有孕就好了……”
也不必像現在這樣,風頭都被年側福晉搶了去。
第110章
時間很快來到了康熙六十年。
康熙六十年是特殊的一年,這一年,康熙登基禦極一甲子,成為曆史上在位時間最長的皇帝。
故康熙以此為由,遣皇四子胤禛、皇十二子胤祹、世子弘晟祭永陵、福陵、昭陵。
四爺出京辦差月餘,待回到府中時,已經是三月初了。
彼時年淳雅的身孕已有六個月。
接風宴後,四爺在烏拉那拉氏的賢良勸說下,去看了懷孕辛苦的年側福晉。
年淳雅這一胎懷的不大安穩,明明已經孕中期,都過了容易孕吐的頭三個月,誰知卻毫無征兆的,突然就開始吐了。
食物藥膳沒幾樣是能吃的下的,隻能靠一些瓜果撐著。
可這個時節的瓜果珍貴就不說了,關鍵是稀少,能讓年淳雅吃的進去的就更少。
四爺離京的這一個多月裡,雅園上下個個兒都麵帶愁緒。
四爺辦差的時候,烏拉那拉氏遞給四爺的一封家書裡說了年淳雅的情況,所以四爺回來時,搜羅了不少瓜果。
見年淳雅能吃下去,四爺才放下心來,疼惜道:“雅兒受苦了。”
年淳雅把一個果子吃完,在奴才端來的水盆裡洗了手,用盆沿搭著的乾巾帛擦了擦手。
做完這一切,她才一手捧著肚子靠在四爺肩頭抱怨:“福宜比這孩子要乖多了。”
不說旁的什麼腿抽筋浮腫,隻說懷著福宜的時候沒孕吐,就讓她少受了不少的罪。
四爺不能替年淳雅受罪,說再多的辛苦安慰也於事無補。
他想了想,便道:“雅兒可有什麼想要的?”
年淳雅搖了搖頭。
她吃喝不愁,地位寵愛不缺,除了眼下受了些罪,彆的真想不出來了。
四爺道:“這次回來,當地鑲白旗旗下的奴才給爺送了一些新穎的玩意兒,等你好些了,爺帶你去前院庫房挑一些把玩。”
年淳雅依舊興致缺缺,可有可無的嗯了一聲。
見她提不起興致,四爺抿了抿唇,沉默了片刻,又道:“再有幾月,你二哥的任期就到了,爺估摸著皇上會召你二哥回京述職,屆時爺讓你見你二哥一麵,可好?”
其實這件事並沒有準確的消息傳出,隻是四爺根據皇上的心思猜測出來的,但即便是這樣,四爺心裡也有七分把握。
原本按照四爺的習慣,一件事若是沒有十成的把握,四爺是不會說出來的,因為難保不會有變故。
可眼下實在沒辦法,四爺才提早說了這件事。
一說起能見年羹堯,年淳雅瞬間來了精神。
這幾年她心裡一直記掛著想改變年羹堯的必死的下場,但她見不到人,有些話又不能寫在信裡,就隻能一個人在心裡乾著急。
如今五六年過去,她終於要見得年羹堯的廬山真麵目了。
不過……
年淳雅皺眉:“那爺可知二哥何時回京?”
若是年羹堯回京的時間正好碰上她生產坐月子,再不巧一點,等她坐完月子年羹堯恰好離京,那還見什麼見?
豈不是白高興一場?
四爺:……
具體時間,四爺也不知道。
但他是不會說出來的,隻是保證道:“你放心,爺答應你的事,哪一樣沒做到?”
那倒也是,年淳雅不再擔憂。
也不知是不是日子有了盼頭,心情變好了,四爺回來沒幾日,折磨了年淳雅近一個月的孕吐終於結束,雅園上下都鬆了口氣,臉上重新掛上了笑容。
四月初三,是福宜三周歲的生辰。
年淳雅和四爺商議了一下,沒有大辦,隻是四爺和他們母子一起在雅園吃頓飯便罷了。
不過福宜三周歲的生辰禮物,年淳雅早早就準備了,是一套黃花梨木做成的江南園林風格的積木。
這次的圖,年淳雅沒讓四爺畫,而是自己親自畫的,然後交給金風,讓金風拿去找了京城中手藝精湛的一個木匠老師傅做的。
“福宜喜歡嗎?”
年淳雅讓金風把禮物拿上來,拚圖的圖紙遞給福宜,第一張是整套積木拚成的效果圖。
福宜一眼看到就喜歡上了,連連點頭:“喜歡,多謝額娘。”
四爺餘光瞟到圖紙,隨口問了句積木是誰做的。
得知答案後,四爺好奇道:“怎麼不交給造辦處去做?”
天下手工精湛的手藝人,大多都在工部和造辦處。一個平民百姓,要是手藝不好,這上好的黃花梨木可就浪費了。
而造辦處是專門為皇家子弟服務的。
年淳雅道:“若是交給造辦處,豈不是沒有驚喜了?”
福宜讚同的點頭:“對,沒有驚喜了,福宜喜歡驚喜。”
小小年紀的他還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喜歡驚喜,直到長大後,他才懂得,驚喜的背後,是重視。
說著,福宜就指揮著金風把積木給拿到偏廳的空地上,一手拉著四爺,一手拉著年淳雅:“阿瑪,額娘,你們跟福宜一起拚。”
年淳雅沒有拒絕,看在今天是福宜生辰,而四爺的生辰禮物並沒有太得福宜歡心的情況下,四爺也丟下了嚴父的包袱,默不作聲的配合。
積木算起來有幾千塊,一個時辰,即便是三個人一起拚,也才拚了冰山一角,何況大多數時候都是福宜自己拚,隻有在他找不到位置拚錯的時候,四爺才指點一下。
天色不知何時暗了下來,在燭火的照映下,小孩兒疑惑的聲音響起,低沉的聲音時不時的予以回應,坐在一旁,身懷六甲的女子笑意溫暖,脈脈溫情在三人之間流轉。
這樣在平凡百姓家很是尋常的場景,在皇家王府中很是難得。
一直守在偏廳外的金風由衷的笑了。
福宜生辰後的第三日,董鄂氏發動。
與鐘氏不同,董鄂氏懷著的,是四爺承認的,且正兒八經的他第一個嫡長孫,消息傳到四爺耳中,雖說不至於讓四爺親自去一趟,但四爺還是讓蘇培盛代表他去盯著。
董鄂氏這一胎養的好,除了一開始動了胎氣,後續養胎沒出任何毛病。可董鄂氏年紀小,十七八歲的年紀生孩子,風險還是大,宮口開著難,到了最後,還動了剪刀才順利的把孩子生下來。
是一個男孩兒,七斤八兩。
弘時喜不自勝,扶著李氏的胳膊都激動的在顫抖:“額娘,我有兒子了,我有兒子了。”
還是嫡長子。
李氏笑的眼尾的皺紋都出來了:“知道知道。”
在這母子倆興奮的間隙,烏拉那拉氏早已看過孩子了:“既然董鄂氏已經平安生產,那本福晉就先回去了。”
餘下的事情,有李氏在,她也懶得管。
烏拉那拉氏走後,蘇培盛也看了眼孩子,又接了李氏命蟬衣給的打賞,笑著告退,回去複命去了。
“……母子平安,小公子足足七斤八兩重,李側福晉和三阿哥很是高興。”
四爺嗯了一聲,交代道:“給董鄂氏的賞賜按照規矩再加厚三成。”
嫡長孫的意義到底是不同的。
蘇培盛躬身:“奴才明白。”
他正要告退,就聽四爺又吩咐道:“明日叫弘時來趟書房。”
“嗻。”
在來見四爺之前,弘時翻來覆去一夜都沒睡好,一直在想四爺為什麼要見他,是好事還是壞事。
等人站在四爺的麵前,弘時卻再也沒了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他對著四爺那張冷慣了的臉,隻求四爺彆責罵他就好。
四爺了解弘時的脾性,許多時候,除了刻意教訓弘時,輕易不會故作冷臉給他太大壓力。
他神色略緩,“有了孩子,你如今也做阿瑪了。”
弘時抑製住內心的喜 悅,拱手低頭:“是,兒子做了阿瑪,才能理解體會了阿瑪對兒子的用心,從前都是兒子不懂事……”
眼見弘時想要長篇大論的恭維,四爺打斷了他煽情的話:“行了。”
弘時忙停了下來,恭候指示般立在下首。
四爺捏了捏眉心:“你讀書讀了這麼多年,本該在你成婚後,就讓你領些差事曆練的,隻是你行事不夠穩妥,爺才多壓了你兩年,好磨礪你的心性。”
“如今你嫡子都有了,時機也算成熟,爺給你在禮部謀了個差事,從明日起,你就去禮部辦差吧。”
“禮部?”
弘時驚訝的抬頭,四爺平靜道:“怎麼?”
弘時搖頭:“沒什麼,兒子知道了,阿瑪若無其他吩咐,那兒子就先告退了。”
書房的門重新被關上,四爺的眸子變得幽深晦暗起來。
他豈會不知弘時在想什麼,無非是覺得禮部沒什麼實權。
可正是因為如此,他才讓弘時去禮部。
一則禮部有席爾達在,會照看好弘時,二則,在這緊要關頭,他也不能把弘時送去有實權的其他五部,三則,弘時的腦子不夠靈活,不能給他幫助便罷了,至少不能拖他的後腿。
弘時得了差事,哪怕不是自己心儀的戶部,也迫不及待的去告知了董鄂氏。
董鄂氏才生產完兩日,下身還疼的厲害,剛喝完安神止疼的藥,弘時便來了。
看過孩子,弘時把這消息告知了董鄂氏。
董鄂氏一聽是禮部,高興道:“妾身阿瑪是禮部尚書,爺去了禮部,有阿瑪的關照,一定會如魚得水的。”
儘管知道董鄂氏說的是實情,但不知為何,弘時心裡卻有些不舒服。
他情緒淡了淡:“阿瑪叫我去禮部,就是去曆練的,怎好勞煩嶽父關照,萬一被人說成徇私,於嶽父官聲到底有礙。”
董鄂氏身上不舒坦,便沒察覺到弘時的細微異樣,反而感歎弘時的誌氣,於是順著弘時的話道:“爺說的有理,是妾身短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