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如四爺所料,弘時在禮部的一個多月來,混的倒是順風順水,在席爾達的暗護下,未曾遇到過什麼絆子,可也未曾做過什麼讓人眼前一亮的差事。
日子平淡的過著,六月初六,年淳雅生產。
折騰了三個多時辰後,終於生下了府上的七阿哥。
四爺又多了個一出生就健康的兒子,如今他膝下共有五子,在兄弟中,他終於擺脫了子嗣不豐的名頭,比隔壁強太多自是不必說,隻說比起老十四的子嗣,也不差什麼了。
四爺不可謂不揚眉吐氣,在七阿哥的滿月宴上,當著眾位賓客的麵兒,給七阿哥取名福惠。
福惠出生後,年淳雅的大多數心思難免都放在福惠的身上,反倒是有些忽略了福宜。
福宜午睡剛醒,本是興衝衝的想來找年淳雅,讓她陪著自己一起搭積木,但看著年淳雅抱著扯著嗓子哭鬨的福惠輕哄的模樣,委屈的癟了癟嘴,趁著人不注意,偷偷的跑了出去。
雅園的奴才都是訓練有素的,怎麼可能連院裡的小主子偷跑出去都看不見。
當即有人跟了上去,又有人同年淳雅說了此事。
年淳雅一聽,忙把剛要入睡的福惠交給奶娘,自己親自冒著暑氣尋了出去。
另一邊,福宜跑出去後,在一處小道上遇見了正要回前院的弘曆。
在暑氣正盛的時候見著福宜,弘曆不是不詫異的,他訝然的走上前打招呼:“六弟。”
福宜嘟了嘟嘴,情緒低沉:“四哥。”
弘曆的視線在福宜身上掃過,又瞥過遠遠的跟在福宜身後的幾個奴才,笑的溫潤:“六弟怎麼這個時候獨自出來?也不怕年額娘擔心。”
一說起年淳雅,本就委屈的福宜聲音裡立即含了哭腔:“額娘才不會擔心我呢,額娘心裡隻有七弟。”
像福宜這個年紀的孩子占有欲是非常強的,他不懂得許許多多的大道理,他隻知道,原本屬於他的額娘,在弟弟出生後,就被分走了,再也不是他一個人的額娘了。
可他不想把額娘分給弟弟。
弘曆眼裡閃過一絲了然,他從袖口裡抽出一張帕子,擦了擦福宜額頭的汗珠,哄道:“怎麼會呢,你是年額娘的孩子,年額娘怎麼可能不擔心你,隻是七弟還小,年額娘難免要多疼愛七弟一些。你是哥哥,也該愛護七弟的,怎麼能吃七弟的醋呢?”
這話乍然一聽是沒什麼問題,可福宜還小,又是因為覺得自己被忽略了才跑出來的,猛然又從弘曆口中聽到了自己也要愛護分走額娘疼愛的七弟,眼淚瞬間就下來了:“我不要”愛護七弟。
“福宜。”
福宜話至一半,就聽到熟悉的聲音在喊他。
他扭頭看去,小跑著撲上去抱著年淳雅的腿:“額娘,我以為你不要我了。”
福宜含著哭腔說出來的話讓年淳雅的心猛地一疼,她蹲下身子,把福宜抱在懷裡,輕拍著福宜的後背安撫:“福宜乖,你是額娘的孩子,額娘怎麼可能會不要你。”
“可是你喜歡七弟,不喜歡福宜”
七月的天兒日頭正毒,外頭跟蒸籠一樣,不宜久待,這件事也不是一時半刻就能同福宜說明白的,況且也的確是她先忽略的福宜。
年淳雅抿唇,正色的看向福宜:“是額娘的錯,額娘不該忽略福宜,額娘給福宜道歉,福宜原諒額娘好不好?”
再小的孩子,有時候想要的也隻是一個態度,福宜點了點小腦袋,軟糯道:“好,福宜原諒額娘。”
年淳雅暫時鬆了口氣,拉著福宜的小手站起身來,看向方才說了句似是而非的話的四阿哥弘曆:“四阿哥。”
弘曆含笑行禮:“弘曆見過年額娘。”
“四阿哥長大了,如今也有了兄長風範,會安慰幼弟了。”年淳雅的笑意不達眼底。
弘曆鎮定自若:“年額娘過獎,阿瑪一直教導我們,要兄友弟恭,弘曆隻不過是做了自己該做的事情罷了。”
這些年,年淳雅和弘曆除了在家宴上見過麵,客氣的問候過幾句,私下裡是沒什麼接觸的。
她竟不妨,當年那個因為會背了一首詩就在四爺麵前展示的四阿哥,早已長成了如今這般心思複雜的少年,手也開始往福宜身上伸了。
年淳雅低頭看了福宜一眼,握著福宜的手緊了緊,意有所指道:“四阿哥果真有做兄長的樣子,今日之事,本側福晉會如實告知王爺,想來王爺會對四阿哥的做法表示滿意的。”
“日頭照的人頭暈,本側福晉就帶著福宜先回去了,四阿哥自便吧。”
目送一大一小的身影被一群奴才簇擁著離去,弘曆站在原地,眼神閃爍了兩下.
年淳雅領了福宜回來,把福宜抱到她對麵的椅子上坐下,先是讓人端了水進來擦洗,又喝了盞被井水湃過的飲子消暑。
緩過身上的暑氣後,年淳雅叫伺候的人都退下,開始和福宜談心:“福宜今日為什麼會不打招呼就跑出院子?”
福宜老老實實道:“我午睡起來,想讓額娘陪我搭積木,可是額娘在哄弟弟,福宜不高興”
說著,福宜許是也知道自己私自跑出去不對,聲音漸低,頭也跟著低了下去。
年淳雅頭疼的揉了揉額角,說福宜的性子是像了四爺,還真沒說錯。
四爺也是,一開始性子也悶,心裡有什麼不滿就憋著,扭頭就走,一個人生悶氣。
好在這幾年年淳雅調*教下來頗有成效,如今有不滿也知道說出來,可誰知福宜竟也是這麼個性子。
“把頭抬起來。”年淳雅語氣微沉,“你若是覺得自己做的沒錯,就把頭抬起來。”
福宜心虛的摳著手指,半晌,他從椅子上滑下來,跑到年淳雅身邊,小手握成拳頭,學著平時丫鬟伺候年淳雅的模樣,一下下的給年淳雅捶著腿。
那力道輕飄飄的,無甚感覺,但卻叫年淳雅心頭憋著的氣一下子就散了大半。
注意到年淳雅鬆懈下來的神色,福宜乖巧道:“額娘彆生氣,福宜知道錯了,福宜不該私自跑出去的。”
年淳雅無奈的歎了口氣:“行了,知道錯了下次就不要再犯了。”
“還有,最近福惠才出生,額娘對你是有諸多忽略,這點是額娘的錯,額娘以後會多陪福宜的,但福宜心中有什麼委屈,也一定要告訴額娘,不能再一聲不吭的憋在心裡了,知道了嗎?”
“知道了。”
說完,福宜又彆扭道:“要是七弟不和我搶額娘的話,我會對七弟好的。”
正是因為知道福宜心中不滿皆因福惠而起,所以她一直沒有當著福宜的麵兒提起福惠,更沒有要求福宜照顧福惠,卻不想福宜自己提出來了。
年淳雅笑了:“福宜會是個好哥哥的。”
“嗯。”
或許是聽說了今日發生的事,四爺一處理完公務就來了雅園。
剛踏進正房,就見福宜小小一人兒,垂頭耷腦的朝牆站著,小眼神還時不時的往裡麵瞟,裡麵帶著些許幽怨。
畫麵太過好笑,笑意從四爺眼底升起:“怎麼站在這兒?”
這種情況一看就是被罰了,罰的還有些不情願,但四爺偏要明知故問。
福宜小鼻子一哼:“額娘說話不算話,說好了原諒福宜,可是還要罰站”
年淳雅聽見聲兒,掀了珠簾出來,一邊迎了四爺,給四爺脫去外衣,一邊辯道:“額娘是原諒你了,可是犯了錯就要挨罰,這是兩回事。況且額娘什麼時候說過,原諒你就不罰你了?”
“好像是沒說過。”福宜眨了眨眼睛,表情呆萌。
年淳雅拉了四爺進內室,臨進去的時候還不忘交代:“好好站,半柱香還沒燃儘呢。”
進了內室,四爺便問:“今日是怎麼回事?”
也不知是何時養成的習慣,即便是他已經從奴才的嘴裡聽過了,可還是要讓年淳雅再說一遍。
年淳雅從來不會拒絕,因為她不能保證四爺從奴才嘴裡聽到的和真實發生的事沒有一絲出入,所以她寧可多費些口水:“還不是福宜,覺得福惠出生後,妾身陪福惠的時間多了,沒什麼時間陪他,心裡覺得委屈,就跑了出去”
她把今天的事事無巨細的說了一遍,其中自然包括隱晦的在四爺麵前告了弘曆一狀。
四爺聽罷,撥動碧璽手持的動作頓了下,好笑的看了年淳雅一眼,卻什麼都沒說,隻道:“福宜站了多久?他年紀小,腿骨尚未長成,莫要罰的太重。”
年淳雅氣笑了:“您這話說的,就跟妾身不是福宜的親生額娘一般。不必您說,妾身也舍不得福宜久站,不過是半柱香的時間而已。”
兩刻鐘,很快就過去了。
福宜才受過額娘的訓誡教導,耳朵還沒清淨,又輪到阿瑪嚴肅著一張臉訓誡。
被額娘訓誡的時候,他還敢時不時插個嘴,可被阿瑪訓誡,他一聲都不敢吭,隻敢在最後保證一句沒有下次。
折騰了一日,晚上就寢的時候,福宜躺在自己的小床上,沒等人哄就睡著了。
臨睡前,四爺攬著年淳雅低語:“福惠還小,福宜又是知事的年歲,你一個人照顧兩個孩子,辛苦你了。”
“爺知道妾身辛苦就好。”有四爺這句話,年淳雅心裡還算滿意。
但她還沒忘了四爺並沒有對弘曆的事情表態。
年淳雅強調道:“福宜和福惠都是妾身的命,以後若是有人膽敢再挑撥福宜和福惠的感情,妾身一定不會放過他的。”
四爺沉默了會兒,道:“福宜福惠也是爺的孩子。”
所以,他自然也不會容忍。
第112章
被年淳雅用話威脅了的弘曆回去後,心裡忐忑了好幾日。
他說的話雖然明麵上讓人挑不出毛病來,可他的小伎倆連年側福晉都瞞不過去,何況阿瑪。
若是年側福晉真的在阿瑪麵前告了他一狀,那阿瑪會不會責怪他?
然而幾日過去,日子依舊風平浪靜,弘曆的心思不由得活泛了起來。
難道年側福晉隻是嚇唬他的?又或者說阿瑪知道了,但阿瑪並不在意?
若真是後者的話,或許年側福晉母子在阿瑪心中的地位並沒有他想象的那般重。
一想到這種可能,弘曆的唇角控製不住的勾了起來。
申時,下了課,弘晝見弘曆笑的開心,好奇的湊上去:“四哥,你這是碰到什麼開心事兒了?”
弘晝左思右想,也沒想出來。
弘曆把弘晝的腦袋推遠了些,隨口扯了個理由:“沒什麼,今日十五,咱們兄弟小聚的日子。”
弘晝摸著下巴沉思:“可是平時小聚,也沒見你這麼開心啊。”
他一向喜歡刨根問底,不去看弘曆臉色的。
弘曆深吸了口氣,進一步解釋:“隻是想到今晚能見到三哥,想問三哥一些事罷了。”
弘時自打去禮部辦差,這幾個月的兄弟小聚,連著好幾次都缺席,好不容易能見著,高興些也正常。
弘晝自個兒腦補了弘曆高興的原因,沒再刨根問底,弘曆悄悄的鬆了口氣.
弘曆挑撥的事情還沒過去幾日,就是四爺定下的兄弟小聚的日子,年淳雅怕弘曆再鬨什麼幺蛾子,就不太想讓福宜去。
但福宜非要去:“額娘,我都好久沒見五哥了,五哥上次答應我,要陪我一起抓蛐蛐兒的。”
這話要是被四爺聽到,高低得訓斥一句玩物喪誌。
年淳雅卻覺得福宜年紀還小,正是玩耍的時候,等再大幾歲,去了前院讀書,想玩兒也玩兒不了了,所以就沒太管束。
她給福宜擦了把臉:“奴才們不是也能陪你抓?”
“那不一樣。”
福宜說不清楚哪兒不一樣,“我跟五哥一起抓蛐蛐兒很開心,跟他們就不開心。”
年淳雅明白福宜的意思,於是沒再說不讓福宜去。
讓玉露給福宜拿了套衣裳換上,年淳雅給他整理著衣襟袖口,交代道:“想去就去,不過福宜要記得,離你四哥遠一點兒,知道嗎?”
其實年淳雅是打從心底裡想給自己的孩子一個單純的童年,但弘曆的事情讓年淳雅徹底明白,在皇家,就沒有童年這一說。
皇家的孩子,或許從會說話的那一刻開始,就會玩兒心眼兒了。
福宜被她和四爺護了三年,到底是單純了些。
隻是這些心思剛在腦子裡浮現,就聽福宜道:“額娘,我知道,四哥沒安好心。”
年淳雅徹底驚了:“你”
福宜扯著年淳雅的衣袖,笑的單純:“四哥嫉妒我,我早就知道了,每次五哥跟我親近的時候,四哥總是要找借口把五哥拉走,我能感受得到。”
自己兒子是個黑芝麻餡兒湯圓的事兒還沒消化完,福宜就又放了個雷,年淳雅顧不得仔細再問,細眉顰蹙:“怎麼沒聽你跟額娘提起過?”
成功轉移了年淳雅的注意力,福宜悄悄鬆了口氣,鼓著的小臉癟了下去,昂著頭,看起來頗有氣勢:“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不興告狀的。”
當然,也隻是不會在額娘這兒告狀,要是讓他找到機會,一定會在阿瑪麵前告他一狀的。
年淳雅頓時哭笑不得,她輕點福宜額頭:“你啊,鬼靈精怪的。”
送走了福宜,年淳雅臉上的笑意頓消,唉聲歎氣的。
她今日才發現,原來她以為的了解自己兒子,到頭來竟是自以為是。
感情鬨了半天,皇家的孩子沒一個簡單的。
金風看了全程,也知道年淳雅為什麼發愁,她勸道:“側福晉放寬心,咱們阿哥這般聰明,您也能省心不少。”
年淳雅點了點頭,隻能這樣安慰自己了。
“福惠醒了嗎?”
“小半個時辰前奶娘來說過,福惠阿哥醒了一次,吃過奶又睡了”.
前院膳房知道今晚府裡的幾位阿哥要一起用膳,每位阿哥的口味都關注到了,四個人,足足上了二十四道菜。
這個時候也沒什麼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四人邊吃邊說著話。
當然,是弘曆與弘時交談,弘晝和福宜兩人低著頭嘀咕。
“三哥最近回府的時間愈發晚了,可是差事忙?”
三阿哥在前院住的院子就在弘曆隔壁,弘曆能知道弘時的大概動向並不奇怪。
弘時夾了筷子自己愛吃的菜,吃完才點頭回應:“是有些忙,聽嶽父說,再過不久,十四叔和定西大將軍要回京述職,皇瑪法特命禮部在二人回京當日迎接。”
弘曆狀似好奇:“迎接十四叔也就罷了,十四叔可是撫遠大將軍,立了戰功,又是皇子,可這定西將軍又是何人,怎麼和十四叔一個待遇?”
一聽弘曆的話,還在埋頭嘀咕的弘晝和福宜齊刷刷的抬頭,兩人都望著弘時,等著弘時解惑。
此時弘時身為長兄的自豪感油然而生,他解釋:“你們不常出府,可能不知,這定西大將軍,說來還是六弟的二舅舅,也是四川總督,年羹堯年大人。”
福宜表情很是誇張:“真的嗎?我舅舅是大將軍?”
弘時溫和的問:“年額娘沒有告訴過你嗎?”
福宜哼了一聲:“額娘隻告訴我說,我有兩個舅舅,我的好多玩具都是兩個舅舅送來的,但是額娘從來沒告訴我,我的舅舅竟然是大將軍。”
炫耀的話剛落,弘曆就握緊了筷子。
弘時輕咳了一聲,繼續剛才的話題:“據說青海和西藏的穩定,十四叔和年大人功不可沒,皇瑪法甚是高興,不說十四叔如何,隻說年大人,這次回京述職,想來又要高升了。”
說著,弘時舉起茶杯往福宜那邊送了送:“恭喜六弟了。”
福宜捧著杯子,隔空和弘時碰了下,笑的可愛:“謝謝三哥。”
弘晝也端著杯子湊熱鬨,弘曆不好沒表示,便跟著一起,隻是在垂眸喝茶的那一瞬,眼底的神色有些冷。
他們兄弟幾個,隻有福宜福惠的外家勢力雄厚,還受皇瑪法和阿瑪重用
自從知道自己有個大將軍舅舅後,福宜就整天在年淳雅耳邊嘀咕,一日要提起年羹堯十幾遍。
玩到年羹堯送他的玩具了要提起,吃飯的時候要提起,和福惠玩兒的時候也要跟不會說話的福惠嘀咕兩句。
年淳雅聽的是既覺得好笑,又覺得煩人。
後來又不知道打哪兒知道的年羹堯回京的日子,非要纏著四爺在那日帶他出府,好看舅舅。
但四爺那日沒空,滿足不了福宜的願望,福宜一整日都沒高興起來。
年淳雅見前幾日還精神的不行的人,瞬間蔫兒了下去,想了想,哄道:“就算明日你見不到舅舅,可再晚幾日,你舅舅也是要來府上看你的,到時候你就可以和舅舅說話了。”
福宜一聽,精神就來了:“太好了,那我去給舅舅準備見麵禮。”
說完,人就跑到東廂房,在一口箱子裡扒拉來扒拉去。
年淳雅也不知道福宜到底選了個什麼見麵禮,反正小孩子的心意,再怎麼也不會出錯的,年羹堯更不會計較。
七月底的時候,年淳雅終於和念叨了好幾年的年羹堯見上了麵。
和預想中的不一樣,年羹堯的身上並沒有武將的粗獷,反而文人氣質儘顯,和年希堯很是相似。
兄妹二人近十年未年,相互見過禮後竟是相顧無言。
年羹堯是激動的不知道該說什麼,年淳雅卻是不知從何說起。
不知過了多久,年羹堯唇瓣顫抖道:“妹妹,這些年,你過得可好?”
年淳雅眼眶一熱:“托二哥的福,一切都好。”
眼看眼淚就要掉下來,她偏過身去,用帕子沾去眼淚。
身旁的福宜眼珠子溜溜的轉了幾下,小跑著上前,在年羹堯身前三步遠的距離站定,仰著頭道:“二舅舅,我是福宜。”
年羹堯在家時也是嚴父的形象,自己的兒子也是怕他居多,可在福宜這兒,年羹堯下意識的放柔了聲音,生怕嚇著福宜:“二舅舅知道,二舅舅這次回京,還給福宜阿哥帶了許多新奇的東西,稍後就福宜阿哥就能見到了。”
說這話的時候,年羹堯的眼神在福宜的臉上流連,見福宜的長相與年淳雅略有幾分相似,心中就更是喜歡了。
年羹堯送來的東西,說是新奇的玩意兒,但也價值不菲。
福宜臉上笑容更大,他朝身後的奴才揮了揮手,那奴才就捧著一個盒子上前。
福宜獻寶似的打開,年羹堯定睛一看,是一把鑲滿了寶石的小劍,當然是沒開刃的那種。
“二舅舅,這是福宜給二舅舅的回禮。”
年淳雅緩過了情緒,見到這把小劍,很是驚奇:“福宜,你不是最喜歡這把劍了,怎麼舍得送給二舅舅?”
要是沒記錯的話,這樣東西還是四爺給的。
福宜理所當然道:“二舅舅是大將軍,大將軍當然要配寶劍。”
年羹堯感動的一塌糊塗:“二舅舅很喜歡福宜阿哥的禮物。”
聽著年羹堯一口一個福宜阿哥的叫,年淳雅下意識的說:“二哥叫他福宜就好。”
誰知年羹堯一臉不讚同:“福宜阿哥身份貴重,豈可直呼其名?”
這般小心謹慎,不禁讓年淳雅懷疑是不是她記錯了,明明曆史上的年羹堯張狂自傲,可現實又並非這樣。
還是說,年羹堯的張狂,居功自傲,是四爺登基後才有的?
第113章
福宜在中間活躍了氣氛,年淳雅順勢又讓年羹堯看了尚在繈褓中的福惠。
見過了自己的兩個外甥,年羹堯從身上掏出了一塊兒稱得上是極品的和田黃玉料子,“這塊兒玉料是二哥偶然所得,本想著在四川找個手藝精湛的師傅雕刻成兩塊玉佩,又怕樣式什麼的兩位阿哥不喜歡,索性便沒雕刻,留著給兩位阿哥日後長大了再隨著心意雕刻罷。”
黃玉
年淳雅的見識就算再少,也清楚一些規矩,像是年羹堯手上的這塊兒玉料,隻能是皇上太子才有資格用的,而他就這麼大喇喇的送給了福宜他們?
她剛還在想,如今的年羹堯並不張狂,誰知不過片刻就被打臉了。
年淳雅表情凝重:“二哥,這玉料可不是他們能用的。”
年羹堯滿不在乎的把玉料塞進福宜手裡:“早晚都能用得上。”
好在四爺為了讓他們兄妹兩個好生敘舊,這書房側間沒一個奴才,唯一在場的隻有金風,而她自是可信。
年羹堯的舉動看似隨意,但態度強硬,壓根兒沒給年淳雅拒絕的機會。
年淳雅深吸一口氣,蹲下身告訴福宜:“帶著弟弟去你阿瑪那裡,把舅舅給你的玉交給阿瑪,就說是舅舅給阿瑪的,知道了嗎?”
福宜捧著玉料,眉眼彎彎道:“福宜知道了。”
說著,福宜轉身小跑著去書房,年淳雅看了金風一眼,金風就抱著福惠跟了上去。
年羹堯皺著眉:“妹妹,你這是”
在年淳雅不滿的目光下,年羹堯習慣性的閉嘴.
福宜捧著黃玉玉料,在回廊轉個彎兒的功夫就到了書房。
今兒個為了在府上接見年羹堯,四爺特意空出了半日時間,福宜邁著小短腿跨過書房門檻的時候,四爺正在書案後習字。
守在門口的小福子打了簾子,見福宜懷中好似抱著什麼東西,就主動道:“六阿哥,奴才替您拿著吧?”
福宜努力的邁過門檻兒,果斷的拒絕:“不要。”
聽到福宜的聲音,四爺抬頭:“你不是去見你的大將軍舅舅了嗎?怎麼這會兒過來了?”
這話聽著和以往並無區彆,但伺候在旁的蘇培盛卻詭異的從中聽出了一絲絲的醋味兒。
意識到自己在想什麼,蘇培盛忙輕輕搖了搖腦袋,試圖把這想法從腦袋裡給趕出去。
一定是他想多了,一定是。
福宜抱著玉噠噠噠的繞過桌案跑到四爺身旁,仰著小腦袋,眼睛亮晶晶的:“阿瑪,福宜替舅舅給你送禮物來了。”
“哦?”四爺彎腰把福宜抱到自己懷裡,又看了眼抱著福惠站在書案前七步遠的金風,很是配合,“是什麼禮物?”
福宜鬆開捂得嚴實的胳膊和小手,露出了禮物的真實麵目:“是塊玉。”
四爺看見黃玉玉料的那一瞬,瞳孔猛地收縮了下,眼神淩厲的掃過蘇培盛。
蘇培盛會意,掃了眼屋裡伺候的四個奴才,揮手道:“行了,你們都退下吧。”
待書房裡多餘的奴才退儘,四爺才輕聲道:“福宜確定,這是你舅舅送給阿瑪的?”
話是對福宜說的,可眼神卻是看著金風的。
金風麵不改色。
福宜毫無所知,稚嫩的聲音在書房裡響起:“是啊,舅舅送給了福宜好多禮物,隻有這個是給阿瑪的。”
四爺這才從福宜手中拿過這塊兒黃玉,眼神幽深:“福宜,你告訴阿瑪,這玉是誰讓你送來的?”
話落,金風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但在四爺深邃目光的注視下,臉上的表情一變都不敢變,隻是抱著繈褓的手指不受控製的微微蜷縮。
隻聽福宜連猶豫都不曾猶豫,就道:“是舅舅。”
金風提著的心猛地落地,這短短的幾個呼吸,隻覺得自己的後背都被汗濕了。
好在六阿哥機靈,這一關應該是過了的。
福宜在四爺懷中眨巴了下眼睛,玉是舅舅送來的,他又沒說錯。
四爺非常滿意年羹堯送的這份禮,於是在年羹堯離去時,府上給的回禮又厚重了一倍。
晚上,四爺在雅園用膳,似是閒話家常:“今兒都跟亮工聊了些什麼?”
“隻是拉了些家常罷了。”年淳雅給四爺夾了一根青菜,心情看上去還不錯。
四爺含笑吃下:“說來聽聽。”
年淳雅睨了四爺一眼:“爺何時對這些事情也感興趣了?”
話雖這樣說,但年淳雅心裡明白,四爺的掌控欲又犯了。
他不允許府上的事情超出他的掌控,尤其是事關他的前程。
“隻是說了年富和年興,還說起二嫂又有了身孕,大夫把脈,說很可能是個女孩兒”
四爺沒有一點不耐煩,年淳雅說什麼,他就聽什麼,更不曾出言打斷。
年淳雅東扯西扯一大堆,以至於今日的晚膳都快涼透了,兩人還沒吃飽,隻好臨睡前又吃了碗高湯雞絲麵.
十四爺和年羹堯回京後,眾位皇子中風頭最盛的就屬四爺和十四爺,尤其是這兩人還是一母所出,宮裡德妃更偏心小兒子,所以京城的人連眼都不眨的看著,盼著兄弟相爭的戲碼。
再加上十四爺時不時的故意挑釁,四爺臉上的冷意就沒融化過。
而在年羹堯被康熙大加讚賞,親自下旨封年羹堯為川陝兩地總督,禦賜弓箭,成為西陲重要官員之時,四爺和十四爺之間的微妙氛圍瞬間劍拔弩張起來。
就在這時,四爺卻選擇了激流勇退,避其鋒芒,非但放下了手中戶部的差事,更是成日閉府不出,在府上讓人開辟了一塊兒地,請了一位種地好手,帶著自己的兒子們研究起了種地。
對於種地,福宜出生的晚,那年在莊子上給地施肥的事,福宜並不知道,可經受過施肥摧殘的其餘三人,就對種地很是抗拒。
在福宜的不解下,弘晝把那年施肥的慘痛遭遇告訴了福宜,其中不乏有許多添油加醋的地方。
說完,他還慫恿福宜:“六弟,阿瑪最疼你了,你去跟阿瑪撒撒嬌,或許咱們就不用學種地了。”
福宜咧嘴道:“我不敢。”
“沒什麼不敢的,你也不想等種完地後,渾身都疼吧,要是碰上施肥,那更是臭不可聞。”
福宜懷疑的目光掃過弘晝的臉:“五哥你怎麼不去?”
弘晝悻悻的摸了摸鼻子,眼神飄忽:“五哥也不敢。”
福宜頗有些一言難儘,不過聽弘晝說的這麼恐怖,福宜還是低頭看了看自己嫩白的小手,想著他年紀還小,阿瑪應該不會真的讓他施肥乾重活兒吧?
況且他也乾不動啊。
弘晝攛掇了福宜半晌,福宜都不為所 動,弘晝隻能認命。
四爺倒也沒那麼狠心,一開始的開荒什麼的,都是讓彆人做的,隻有澆水,撒種子,除草的時候,才是弘晝他們一起乾。
當然了,占了年紀的便宜,福宜隻用在撒種子的時候挽個小籃子,對應著挖出來的小坑撒種子,不累又好玩。
至於弘晝幾人,則是拿著鋤頭在前麵吭哧吭哧刨坑,累的滿頭大汗。
偶爾回頭看到福宜那悠閒的模樣,臉上清清爽爽,連一滴汗都不見,弘晝羨慕的眼睛都紅了。
四爺這淡泊權勢,醉心種地的形象一直持續到康熙六十一年,撫遠大將軍離京,再次奔赴前線作戰,卻因軍需運輸不便,皇上召四爺入宮商議之時,四爺才借著此事重出眾人視線。
然而此事最終也沒有得到有效可行的解決辦法,又因康熙年邁,不願戰爭再起,便力主和平解決準葛爾的問題。
時間步入康熙六十一年之後,年淳雅心中就有種莫名其妙的緊張感,尤其是見四爺一連半月都不曾踏足雅園,心中緊張更甚。
看著在地上飛快的爬來爬去,被福宜用球逗弄著撿球的福惠,年淳雅的緊張之感才稍稍緩解。
作為年淳雅的貼身丫鬟,金風和玉露都發現了年淳雅的異樣。
二人雖不知年淳雅在緊張什麼,但不妨礙她們想著法子轉移年淳雅的注意力,逗年淳雅開心。
“您瞧福惠阿哥的小腿多有力,想來很快就會走路了。”
年淳雅附和的點了點頭:“福惠的力氣是比福宜小時候要大些。”
有時候不經意被福惠一巴掌打在身上也挺疼的,她皮膚嬌嫩,被打的地方總是要紅上一兩日。
玉露笑著誇:“說不定福惠阿哥以後會像二爺一樣,成為大將軍呢。”
福惠好似能聽懂一般的啊了兩聲,然後口水就順著嘴角流在了地毯上。
福宜從身上摸出一塊兒帕子,表情嫌棄的給福惠擦了擦口水:“真臟。”
福惠咧著嘴,露出僅有的八顆牙齒,衝著福宜的臉蛋就啃咬上去。
福宜一邊掙紮,一邊又用雙手護住福惠的腦袋。
玩兒累了,兩人肚子餓的咕咕叫,年淳雅叫人給他們端了幾樣吃的。
福惠捧著一塊兒鬆軟的蒸糕啃的滿臉都是,福宜三兩下吃完了剩下的,然後湊到年淳雅身邊:“額娘,我都好久沒見到阿瑪了,阿瑪最近很忙嗎?”
種地的那段日子,福宜幾乎每天都能看見四爺,這猛然一下子大半個月見不到,福宜很是不習慣。
何止福宜,就連年淳雅也很久沒見到四爺了。
她輕撫著福宜的月亮頭,柔聲道:“對啊,阿瑪要忙正事,等阿瑪忙完了,福宜就能見到阿瑪了。”
“那阿瑪什麼時候忙完啊,福宜想阿瑪了。”
年淳雅笑了笑:“快了。”
第114章
十月初,寒風淩冽刺骨,四爺披著披風急急趕回雅園。
“福惠怎麼樣了?”
年淳雅坐在福惠的床沿,眼眶微紅,顯然是已經哭過了:“周太醫來開過方子,剛剛也喂過藥了,爺回來前才睡過去。”
今年天天驟然變冷,也沒個緩衝,季節交替之下,福惠年紀小,抵抗力又差,難免發熱生病。
孩子生病,年淳雅自然擔心焦慮,親自照看不說,看著福惠因生病躺在床上,小小的臉蛋沒了肉感,消瘦不少,更不似往日那般活潑好動,心裡就和針紮了似的,難受極了。
消息傳到四爺耳中,已經好幾日未曾回府的四爺更是抽空,急急趕了回來。
四爺上前摟住年淳雅的肩膀,輕輕拍了拍,目光落在床榻上小小的福惠身上,眼底不是沒有擔憂的,但他的情緒更加內斂含蓄。
他低聲撫慰:“彆太擔心,周太醫的醫術高明,不過區區風寒而已,福惠定會好起來的。”
說著,四爺又望著年淳雅眼中的疲憊,關切道:“福惠這裡有奴才照顧,你也要好好休息才是,莫要不顧自己的身子,把自己給累病了。”
年淳雅又不懂醫術,隻能順從的點了點頭:“妾身知道的,隻是妾身隻有親自照看著才會放心……”
之前福宜生病的時候,年淳雅也是不眠不休,親自照顧的。
知道年淳雅的執拗,四爺不在勸,隻是吩咐金風她們,每日記得再給年淳雅準備一碗補身子的藥膳。
年淳雅聽著,剛要說什麼,四爺不容拒絕的語氣響起:“聽話。”
年淳雅囁嚅了下唇,點頭應了。
四爺語氣緩和,歎道:“最近這段時日,正是關鍵時候,爺的心思不在府上,你乖一點,照顧好自己,也照顧好福宜福惠,等今年過去,或許就塵埃落定了……”
雖是同年淳雅說的家常話,但年淳雅卻從中聽出了胸有成竹。
年淳雅一愣,緊跟著點了點頭:“好。”
四爺唇角微勾:“福宜呢?”
“妾身怕福宜染了病氣,就讓福宜待在自己房中,沒讓他過來。爺回來的事,福宜還不知道,您可有時間去看看他?”
四爺想了想,“也好,不過先讓人備水,爺梳洗一番再去看他。”
話落,屋裡立即有奴才退下去準備。
四爺梳洗過後,福宜被人帶來,父子倆一起搭了會兒積木培養感情。
等到傍晚時分,四爺再次離府。
再次聽到四爺的消息,是步入十一月後,皇上身體抱恙,還駐暢春園,命皇四子胤禛恭代祀天。
此消息一出,誰都能看得出來,雍親王已經是皇上中意的下一任帝王人選。
雍親王府的女人們都格外激動,若是四爺登基為帝,她們就是皇妃了,其中以烏拉那拉氏為最。
烏拉那拉氏聽到消息後,幾乎是少有的失態:“本福晉從未想過會有這一天。”
當年廢太子大婚,太子妃瓜爾佳氏被冊封後,得皇上信任,手掌鳳印,統領後宮,是何等威風氣派。
那時她心中不是一點都不羨慕的,可她也知道,瓜爾佳氏的榮耀,她這輩子都得不到。
如今兜兜轉轉,這鳳印,她竟是也觸手可得。
荼白更是跪下道喜:“恭喜福晉,鳳位可期。”
烏拉那拉氏平複好激動的心情,叫荼白起來:“傳本福晉的話,府中最近閉門謝客,無論何人來訪,都不接待。”
四爺在前朝殘酷廝殺,她作為嫡妻,自然要替四爺守好雍親王府。
荼白神色一凜,屈膝道:“奴婢這就去。”
祭天之後,時間就像按了加速鍵,眨眼就過。
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十三,康熙帝玄燁崩於北京暢春園清溪書屋,終年六十九歲。
康熙近臣步軍統領隆科多宣布康熙遺囑,命皇四子胤禛繼承皇位。
四爺本是做好了老八老九老十他們的反抗,但令人沒想到的是,除了老八,老九老十在聽到隆科多宣布的遺囑時,皆是順從的跪下認了他這個新帝。
八爺見狀,渾身充滿了不可置信,仿若被背叛了一般。可他也知道,僅憑他一人之力,如今是沒有辦法阻止四爺的,隻好閉了閉眼睛,認命了。
大行皇帝的遺體連夜被隆科多等人護送回乾清宮停放,同時還有不少人從暢春園出發,告知京城的達官顯貴進宮哭靈。
永和宮,德妃知道是四爺繼承皇位後,頓時失了鎮靜,連著摔了一地的瓷器,大聲叫喊著不可能。
“本宮不信,皇上明明中意的是十四,十四這幾年在西北立下赫赫戰功,怎麼可能會輸給老四?一定是老四奸詐狡猾,假傳聖旨……”
跪在地上的宮女奴才都低著頭,有些大膽的,心裡難免腹誹德妃腦子有病。
四爺和十四爺都是德妃的兒子,無論哪一個登上皇位,她都是板上釘釘的太後。
現在可好,要是被新帝知道了德妃方才所言,指不定要鬨出多大的風波呢。
可惜人的心已經偏了,德妃更看不明白這一點,為了給四爺臉色瞧,德妃甚至連哭靈的時間都到了,還沒有露麵。
四爺臉色陰沉,烏拉那拉氏忙親自去永和宮請人,結果永和宮大門緊閉,烏拉那拉氏吃了個閉門羹。
這下連烏拉那拉氏的臉色都不好了。
她本是想著顧及德妃的身份,來了之後好言相勸,可德妃既然不識趣,在不失孝心名聲的情況下,烏拉那拉氏也不準備給德妃留好名聲。
隻見烏拉那拉氏不急不忙的在永和宮外,也不曾使人叫門,而是緩緩道:“大行皇帝崩逝,但凡妻妾子嗣臣子奴才,皆要為大行皇帝哭靈,以示忠義。額娘如此怠慢大行皇帝,莫不是想有個不忠不義的名聲?如此,十四弟回京之後,又該如何自處?”
烏拉那拉氏說完,轉身就走。
她的聲音雖然不大,但被躲在門後的奴才聽得一清二楚。
這番話被稟報給德妃後,德妃氣的臉色扭曲,卻不得不讓人打開大門,前往乾清宮哭靈。
烏拉那拉氏回來時已經給四爺稟報過了,這會兒見德妃一身喪服前來哭靈,看見四爺時還狠狠的瞪了四爺一眼,四爺眼裡閃過一絲嘲諷。
果真是他的好額娘,這麼多年了,凡事都隻為十四考慮。
烏拉那拉氏以為,這場哭靈,除了德妃仗著自己的身份,有膽子敢鬨上一場外,旁人都會老老實實的,就算有什麼心思,也不會在大行皇帝靈前鬨起來。
誰知烏拉那拉氏到底是見識少了。
哭靈第十五日,宜妃坐著四人抬的軟轎到康熙帝靈前致祭。眾目睽睽之下,她竟走到了已成為皇太後的烏雅氏前麵。
是的,如今的四爺雖未登基稱帝,但有眼色的奴才都口稱皇上,德妃烏雅氏自然而然的就是皇太後。
且見了四爺,宜妃的態度仍舊倨傲,擺著長輩的譜兒。
一旁跪著的恒親王冷汗直流,替母請罪:“皇上,額娘因為太過傷心,所以有些失了神智,還請皇上寬恕。”
四爺一手負在身後,一手摸索著早已換成盤龍黃玉的扳指,薄唇抿著,對恒親王的話不予回應。
宜妃此舉太過蹬鼻子上臉,憑借四爺的小心眼兒,寬恕是不可能寬恕的,隻是大行皇帝才去,四爺也不好在大行皇帝的靈前就處置大行皇帝的嬪妃。
於是四爺就暫時把氣發在了宜妃的太監身上,借此給宜妃難堪:“伺候主子不利,拖出去,杖二十。”
宜妃氣的身子直發抖,恒親王卻是微微鬆了口氣。
有那太監代主子受過,想來這事兒算是揭過去了。
然而恒親王到底是鬆氣的太早,十二月初,四爺就以買賣生利甚多為由,拿了宜妃的心腹太監張起用等十二人,狠狠的打了宜妃一個耳光。
這日,哭靈結束,四爺第一次在養心殿召見年淳雅。
年淳雅應召而來,卻在殿外見到了為母請罪的恒親王和九爺。
她經過二人身旁時,微微見了禮,就被養心殿的大太監張起麟給恭恭敬敬的請了進去。
“妾身給皇上請安。”
年淳雅已經很久沒有在私底下正正經經的給四爺行禮問安了。
這次是四爺身份轉變後,兩人私下裡第一次見麵,旁邊又有奴才看著,怎麼著也得規矩一點。
四爺從金燦燦的龍椅上起身,走到年淳雅麵前,親自彎腰把她扶起來往一側的椅子上坐下,含笑道:“這麼規矩?”
聽出四爺話中調侃,年淳雅嗔了四爺一眼:“您如今是皇上了,妾身可不敢再像從前那般隨意了。”
畢竟這短短的月餘時間,四爺成為皇帝後,身上的氣勢威儀愈發濃厚,容不得人有半分冒犯,眼下的宜妃不就是被四爺當成出頭鳥給處置了嘛。
四爺好笑道:“即便爺是皇上,也還是你的爺,日後不必如此。”
年淳雅莞爾:“妾身知道了。”
沒人不喜歡優待,年淳雅是個俗人,自然也不例外。
正說著,養心殿的奴才上了茶,四爺隨意瞥了一眼,吩咐道:“去換盞燕窩來。”
燕窩很快被端上來,不需四爺交代,那宮女就很有眼色的把燕窩奉給年淳雅。
年淳雅也沒客氣,自打入宮哭靈以來,做什麼事都不方便,吃食也是如此。
雖然她們是新帝嬪妃,自個兒在潛邸時又受寵,那些奴才不敢怠慢。
可到底是在喪期,吃食怎麼也不會太如意。
一碗燕窩下肚,年淳雅捏著白色娟帕沾了沾唇角,“爺叫妾身來,不會隻是為了這一碗燕窩吧?”
第115章
“自然不是。”
四爺笑了下,拉著年淳雅的手走到他方才坐的禦案後。
年淳雅餘光掃到桌麵上的輿圖,不由得把視線投向四爺。
四爺微抬下巴,用下巴點著那輿圖道:“今兒得空,就讓你來親自選宮殿,你瞧瞧,喜歡哪處?選好了爺讓內務府提前收拾布置。”
大行皇帝妃嬪甚多,東西十二宮都住滿了,甚至有部分嬪妃住在暢春園就沒來過紫禁城。
這麼多人,隻移宮就需要不少時日。
年淳雅先選定了宮殿,早收拾出來也就能早點搬進去。
所以一聽到四爺的話,年淳雅的眼睛霎時亮了,隻不過她還沒完全被四爺的話衝昏頭腦,猶豫的問了句:“福晉……娘娘可選好了?”
待四爺正式登基後,烏拉那拉氏早晚都是要被冊立為皇後,可烏拉那拉氏並不輕狂,沒有讓旁人早早稱呼她皇後娘娘,還讓如之前一般,稱呼福晉就好。
但旁人也不能真就這麼應了,暫且就稱呼娘娘,不帶皇後二字,如此也合適。
至於這選宮殿,自然也是烏拉那拉氏先選。
四爺點了點頭,手指落在東六宮的一處位置上:“景仁宮。”
四爺早有旨意,為了避諱大行皇帝,擇選養心殿為寢宮,那烏拉那拉氏就得夫唱婦隨,坤寧宮是不能選的。
年淳雅心裡有了底兒,目光直接掠過東六宮,落在西六宮上。
幾乎是沒有絲毫猶豫的,指了永壽宮:“妾身選這裡。”
四爺微微蹙眉,他本是看中翊坤宮的。
且不說名字的寓意,隻說宜妃在翊坤宮住了那麼多年,宮裡的富麗堂皇,遠不是自康熙三十三年溫僖貴妃薨逝後就再未修繕的永壽宮可比的。
“雅兒不若看看其他的。”
年淳雅沒想太多,直接搖頭:“就永壽宮,這裡離養心殿最近……”
四爺心裡一軟,但還是又勸了年淳雅,把他想給年淳雅選翊坤宮的緣由解釋了一遍:“……大行皇帝才去,爺也不好下令大修永壽宮,倒不如翊坤宮住的舒坦……”
年淳雅體貼道:“無妨,隻要能離爺近一些,妾身不在意這些的,雖然永壽宮幾十年不曾修繕,但還是能住人的,隨意收拾一下就是了。”
年淳雅堅持,四爺便也作罷了。
說完了宮殿的事,年淳雅想起剛來時在殿外看到的情形,怕打擾四爺處理正事,就提出告退。
四爺想了想,也沒有多留人,吩咐了張起麟給年淳雅的手爐添了炭,又叫人抬了軟轎,舒舒服服的把年淳雅送了回去。
年淳雅不禁感歎,怪不得皇子要爭皇位,女人要往上爬,這待遇可比身為側福晉的時候好太多了。
跪在殿外的恒親王和九爺在年淳雅走後,就被召了進去。
也不知那兄弟三人達成了什麼協議,恒親王和九爺又折了多少利益人手,總之宜妃這事兒在四爺那兒徹底的翻篇了。
大行皇帝停靈二十七日期滿,四爺於十二月二十日,奉康熙遺詔,即皇帝位於太和殿,改元雍正。
值得一說的是,停靈期間,十四爺被召回京奔喪,對四爺奪得了皇位心有不甘,但木已成舟,十四爺大勢已去,被四爺強勢鎮壓。
四爺登基後,為表孝心,第一道旨意就是冊德妃烏雅氏為皇太後,第二道旨意是冊烏拉那拉氏為皇後,領六宮事宜。
烏拉那拉氏接了聖旨,還沒高興一刻鐘,就有奴才匆忙過來,說太後拒接聖旨,拒了太後封號。
烏拉那拉氏眼前一黑,她就不明白了,好好的做她尊貴的皇太後不好嗎,非要作妖乾什麼,要是把皇上的耐心給作沒了,一點臉麵都不給她,難不成她就高興了?
可不管怎麼說,不管烏拉那拉氏心裡再如何厭煩,這事兒終究還是得她管。
連喝口茶都不曾,就匆匆帶著人往永和宮去,去的路上還問:“皇上怎麼說?”
荼白穩穩的扶著烏拉那拉氏:“皇上正忙著呢,想來還不知道。”
十三爺被囚禁多年,如今四爺一朝登基,不但下旨放十三爺出來,更是對十三爺委以重任,還冊封為和碩怡親王。
眼下兩人正在養心殿敘舊,沒讓人打擾。
話雖如此,可聖旨被拒這樣的大事,哪裡能不通報皇上?
景仁宮離永和宮不遠,烏拉那拉氏走的急,不到一刻鐘就到了永和宮。
德妃木著一張臉:“皇後怎麼過來了?”
烏拉那拉氏心頭一梗,卻還是要依著規矩給德妃見禮:“兒媳給皇額娘請安,願皇額娘長壽無憂。”
行完禮,烏拉那拉氏也不指望德妃會叫她起身,自個兒扶著荼白的手站了起來,“兒媳過來,是向皇額娘稟報,慈寧宮已經收拾妥當,所以特來協助皇額娘遷宮的。”
她沒上來就問德妃為何拒了太後封號,而是委婉的以遷宮為借口,給彼此留了兩分臉麵,不想鬨得太難看。
慈寧宮是曆來太後居所,倘若德妃同意遷宮,那就是接受了太後冊封,大家自然相安無事。
可德妃顯然不是那麼好說話的人:“不必了,本宮在這永和宮住了幾十年,裡麵充滿了本宮與先帝的回憶,本宮不願遷去慈寧宮。”
烏拉那拉氏笑的勉強:“皇額娘,兒媳知道您對住了多年的永和宮感情頗深,可永和宮到底隸屬東西六宮,是皇上嬪妃住所,即便您再不舍,繼續住下去也不合規矩……”
“不若這樣吧,兒媳回頭稟明皇上,日後這永和宮不再住進嬪妃,特意給皇額娘留著,裡麵陳設更不會去動,方便皇額娘日後時時前來緬懷,如何?”
任烏拉那拉氏說破了嘴皮子,德妃依舊巋然不動,說不遷宮就不遷宮,“皇後不必費心了,本宮還是習慣了這裡,況且本宮身子不適,太醫說了,需要靜養為宜,遷去慈寧宮,多有不便……”
“既然遷去慈寧宮多有不便,那皇額娘便遷去寧壽宮,可好?”
德妃話未說完,就被一道低沉又充斥著怒意的聲音打斷。
眾人一驚,忙跪地請安:“皇上萬安。”
“臣妾見過皇上。”
烏拉那拉氏見著來人,心底鬆了口氣,她受身份桎梏,有些話不好說出口,彆提多憋屈了。
四爺抬了抬手,示意眾人起身,冷冷的看向德妃,重複道:“皇額娘是想遷去慈寧宮,還是遷去寧壽宮?”
慈寧宮是太後住的地方,寧壽宮是太妃們住的地方。
德妃被四爺的態度氣的渾身發抖,指著四爺道:“老四,你竟敢不孝?”
寧壽宮?這是要貶她為太妃?
德妃話一出口,在場的奴才恨不得沒了耳朵,驚惶跪下。
四爺譏笑道:“皇額娘說笑了,朕給足您選擇的餘地,如何就不孝了?朕給您三日的時間思考,究竟遷去哪個宮裡,若是三日後您依舊做不出選擇,那朕就幫您選擇。”
說完,四爺轉身就走。
不需旁人說,德妃也知道,所謂的幫她選擇會是個什麼結果。
明明那些奴才個個跪在地上頭也沒抬,可德妃就是感覺到了他們嘲笑的目光,白著臉暈了過去。
烏拉那拉氏做足了孝順兒媳的樣子,親自給德妃請了太醫,看著奴才熬了藥給德妃喂進去,才去了養心殿。
同四爺稟報完德妃的情況,烏拉那拉氏又從袖子裡掏出一份折子遞給四爺:“皇上,這是臣妾為諸位妹妹們擬定的位份,還請皇上過目。”
四爺揉了揉眉心,打開折子掃了兩眼。
李氏,年氏封妃,鈕祜祿氏,耿氏,宋氏封嬪,餘下眾人封貴人,最後還有位他都不記得的蘇氏也封了答應。
四爺看後,把手持往桌案上一丟,提筆在折子上改了幾筆。
“年氏封貴妃,不另賜封號,李氏賜齊字為號,其餘皆按皇後的意思辦,嬪位讓內務府擬了封號來選。”
如此改動,烏拉那拉氏倒也不驚訝,隻是她沒想到,皇上竟能偏心年氏至此,肯不顧弘時的顏麵,讓李氏屈居年氏之下。
不過這樣也好,如此一來,她也能放心了。
雍正元年正月初二,皇上下旨冊封後妃。
年淳雅貴妃的位份力壓一眾人,成為了嬪妃之首。
李氏接了聖旨,後槽牙都要咬碎了。
她和年氏都是側福晉,甚至她還比年氏多生了一個孩子,資曆也比年氏深,憑什麼年氏能封貴妃,她就隻能封妃?
在李氏心裡不平的時候,新鮮出爐的裕嬪耿氏已經上去奉承年貴妃了。
李氏扯著帕子,瞥了眼遠遠站在角落裡的熹嬪鈕祜祿氏,不屑哼了聲扭過頭去,走到懋嬪宋氏麵前炫耀:“妹妹日後若是得空,常來長春宮坐坐,畢竟再怎麼說,本宮和妹妹當年也是一同服侍皇上的。”
宋氏比李氏年長,剛進阿哥所的時候,李氏喊宋氏一口一個姐姐,後來李氏封了側福晉,就是宋氏或是宋格格的叫,如今剛封妃,位份比宋氏高,這就又成了妹妹。
宋氏一點也笑不出來,這是看年貴妃不好惹,就拿她當軟柿子捏?
她不高興了,自然不會讓李氏也得意,“齊妃姐姐說的是,嬪妾日後得空自然會去,隻不過去長春宮前,得先去貴妃姐姐的永壽宮,畢竟有些規矩不能壞,齊妃姐姐您說是不是?”
李氏用姐姐妹妹的惡心她,她就敢用同樣的招數惡心回去。
李氏臉上的笑意微滯,很快又恢複了,“妹妹倒是很懂規矩,說起來也不知皇上是怎麼想的,給了年氏貴妃的位份,卻連封號都不曾賜一個……”
宮裡不成文的規矩,同位份上,有封號的要比沒封號的高半級。
也就是說,她雖然是妃位,但有封號,地位也沒比沒有封號的年貴妃低多少。
這麼一想,李氏心裡舒坦多了。
第116章
隻是李氏還沒舒坦多久,就被四爺接下來的舉動打了臉。
冊封位份後就是冊封禮,四爺非但為年貴妃單獨舉行了冊封禮,更是與皇後同日受了公主,王妃,命婦的參拜,而年貴妃頭上的朝冠與皇後製式相同,都為三層金頂,隻是在用金上差了三兩。
冊封禮後,又下旨將年氏一族抬入鑲黃旗,如此榮寵,令人眼紅。
永壽宮,年淳雅打著哈欠被金風玉露從床上喊起來梳妝打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