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他真的很後悔
可麵前的少年,始終雙眸緊閉,不發一言,秀氣的小臉此刻慘白一片,唇瓣上的血跡擦去後,隻剩兩片寡淡無色的唇,微微哆嗦著。
他一直低著頭,聽見常衡的哀求後,不僅不睜眼瞧他,反而低得更很了。常衡越是求他理一理自己,他反而越不理,到了最後,就怯怯地不停搖頭,兩行眼淚唰得一下就淌了出來。
常衡看著他的眼淚,注視了良久,良久。在這一刻,他覺得自己的心,好像瞬間碎成了渣,再也無法粘黏在一起了。
他在心裡默默念著師父,老師父,他想求師父教教他,到底怎麼樣才能把孟梨哄回來。
想求問師父,到底為什麼會這樣?
小時候,他的心被鬣狗吃了,是師父用菩提為心,將他救活了,可是他現在長大了,竟突然有一天,發現原來菩提心,也會有“碎掉”的感覺。
他不知道,該怎麼做,才能把“碎掉”的菩提心,一點點粘回去,就像他此刻,不知道該怎麼把快要“碎掉”的孟梨,完整地拚回去。
張開雙臂就將人抱了個滿懷,常衡緊緊擁住孟梨纖細修長的身軀,驚覺他最近又瘦了一大圈,原本合身的衣服都變得空蕩蕩的,好像風一吹就能把他帶走了。
孟梨似乎很害怕,即便在常衡懷裡,也沒有消減半分恐懼,反而哆嗦得更加厲害,兩隻手不停地推搡常衡,像是要將他狠狠推出去,推得越遠越好。
孟梨像是一點都不認識他了。
常衡心痛難忍,輕拍他的後背,一遍遍安撫他,不要怕,不要害怕。
還一遍遍地跟他道歉:
都是我不好,是我沒有照顧好你。
那天晚上,我不應該衝你大聲吼,是我態度不好。
你不要怕,凡事還有我,不管發生了什麼事,我都可以出麵替你解決。
你不要怕我……不要推開我,行不行?
說到最後,常衡就不連名帶姓地喊他了,就如同之前,常衡情急之下,直接稱呼葉簌簌,為簌簌一樣,他開始喊孟梨為阿梨,跟哄小孩子一樣,把他抱在懷裡,給他擦眼淚,還溫聲細語地哄他。
“阿梨,跟我一起回去,好不好?”
“我知道,這些都不是你的錯,是他們的錯,更是我的錯。”
“是我沒有保護好你,是我不好。”
要是以前,孟梨雖然會鄙夷這個稱呼,但心裡肯定會暗暗開心的。
可此刻,他才被常衡弄斷一條尾巴,還差點死在他的劍下,而那條脫落的狐狸尾巴,此刻就掛在常衡的腰間。
孟梨隻要一睜開眼睛,就能看見自己雪白蓬鬆的大狐狸尾巴,蕩在風中,根部甚至還沾著點血跡。
這提醒著他,不久之前,發生過什麼,他差一點,就差一點點,就要被常衡一劍紮進喉嚨裡了。
他會死的。
他真的會死掉!
可弄斷了他一條狐狸尾巴的小道士,此刻卻緊緊摟著他,一遍遍地安撫他,讓他不要怕……
孟梨不知道,自己怎麼樣才能不怕,怎麼樣才能忘記剛剛經曆過的一切,他現在就想找個地縫,然後鑽進去,先躺個十天八天的。
他現在滿腦子都是常衡舉劍要殺他的畫麵!
“不,不回去……我,我不要……彆,彆碰我,我不要……”少年的聲音發顫,帶著哭腔,說話斷斷續續的,儘量把自己縮成一個球,好像這樣就能保護自己,不再受到外界的傷害了一樣。
他越是這樣,常衡就越是心痛,隻覺得孟梨定然受到了極大的傷害和驚嚇,所以才會突然變成現在這副模樣。
當即麵色一白,就想檢查孟梨的身體,看他是不是哪裡受了傷,否則為何嘴裡會冒血。
他一定要把孟梨的衣服,全部脫下來,仔仔細細檢查一遍全身,才能放心。
可才一觸碰到孟梨的腰腹,少年就立馬抱著肚子,把自己蜷縮起來,一邊往後縮,一邊不停地搖頭,嘴裡嘟嘟囔囔,一直在說“不要碰我”,“離我遠點”,儼然就是害怕極了。
常衡不知道,他也想象不到,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不告而彆,在這種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消失了整整一日,到底被怎麼欺負了,才會嚇成現在這副樣子。
孟梨身上又沒有錢,離開的時候,什麼東西都沒拿,昏迷了三天三夜,才剛剛清醒,定然身子還很虛弱,這一天時間裡,他吃了什麼?又喝了什麼?
那些見過孟梨的百姓都說,遠遠看見孟梨站在小巷子口,踢地上的小石頭,常衡猜想,他定然是餓得受不了了,又放不下臉麵回去,所以才會窮極無聊之下,踢地上的小石頭泄氣。
他就是這樣,年紀不大,脾氣倒硬,沒有什麼壞心思,偏偏又倔得很,總是容易讓人牽腸掛肚。
明明是可恨的性情,卻又讓人瞧了那麼心疼。
“好好好,我不碰你……但如果你身上有哪裡疼,或者哪裡不舒服,你一定要告訴我,好不好?”
常衡蹲著,腰間的狐狸尾巴就垂在了地上,孟梨一看見那條尾巴,就覺得自己快要瘋掉了。
小係統也氣鼓鼓的,隔空對著常衡打了一通貓貓拳,然後飛到孟梨耳邊,剛要小聲嘀咕,卻發現孟梨竟已經昏了過去,當場驚得發出了豬叫。
“阿梨!”
常衡大驚失色,在孟梨摔倒的前一刻,閃現過去,單膝跪地,一手托起孟梨的頭,將他抱在懷裡,然後伸手就摸上了他的腰帶,可隨即想到什麼,又滿眼複雜地望向懷裡少年的臉。
他在猶豫,能不能脫了孟梨的衣服,替他檢查傷勢,若是等回客棧再檢查,生怕會耽誤傷情。
同為男人,若是換作其他人,常衡定不會猶豫的,人命關天之事,由不得半點遲疑。
可不知道為何,他卻遲遲不敢去解孟梨的腰帶,很怕看見孟梨赤|身|裸|體的樣子。
常衡不清楚,自己到底在害怕什麼,就算他是個出家人,他是道士,終究也是個貨真價實的真男人,孟梨也同樣是男人,到底在怕什麼呢?
此前,他為昏迷不醒的孟梨擦拭身體,也是這般,隻敢擦臉和四肢,半點不敢動其餘部位,連看都不敢看一眼。
現在又是這樣!
常衡從來不知,原來自己竟這樣優柔寡斷!
小係統眨巴眨巴眼睛,突然就明白了常衡的意思,趁他不注意,悄悄湊過去,將孟梨的腰帶扯開。常衡一愣,就見自己手裡,正抓著孟梨的腰帶。
腰帶一解,寬大的衣袍就迅速往下脫落。
既然如此,也就沒有半途而廢的道理。
常衡不忍讓孟梨躺在冰冷的地麵上,就這麼一手托著他的頭,讓他靠在自己懷裡,一手褪去他身上的衣衫,借著頭頂熹微的月光,仔細檢查他的全身,生怕遺漏掉任何傷勢,可他檢查了一遍,除了一些新添的擦傷之外,一無所獲。
再要繼續深入檢查的話,就隻剩下那裡了。
常衡的麵色臊得通紅,望著懷裡昏迷不醒的少年,又開始猶豫起來,他從前並不是這般優柔寡斷之人,但不知為何,近來遇事,屢屢猶豫不決。
也不知是今夜月光太過皎潔,還是他方才因為心痛,眼眸中隱隱湧出了淚,竟覺得孟梨身段修長,皮膚白皙,腰背線條十分流暢,姿態甚美,留給常衡的側臉,竟說不出的斯文清麗。
他的心驀然斷跳了,忙為孟梨攏起了衣衫,將他緊緊摟在懷裡,生怕他再度受寒,卻恍惚間又覺得,此番不妥,他不該這麼抱著孟梨,他可是出家人,又慌慌張張地鬆開,仿佛做錯了天大的事,罪孽感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才一鬆開,孟梨就迷迷糊糊,喊了聲冷,常衡又趕緊再度抱住他,這一回,說什麼都不會再鬆手了。天大的錯處,由他頂著,縱死,也隻在他一人。
之前在山洞裡,外麵狂風暴風,洞裡又濕又陰,寒風刺骨,簌簌和阿梨都冷,一個凍得小臉發青,嘴唇發紫,一個凍得鼻涕直流,眼淚汪汪。哪怕圍著火堆,依舊凍得孟梨咳嗽不斷,那時孟梨的樣子,實在是太可憐了,常衡光是看他一眼,就覺得心裡像是堵著石頭,難過得要命。
那時,常衡隻覺得手裡脫下來的道袍,如有千斤重,隻恨自己出門在外,沒有多帶一身衣服,他當時把衣服給了葉簌簌,心裡想的是,如果孟梨冷的話,他就可以這麼緊緊抱著孟梨。
可他卻犯了一個錯,他在同葉簌簌閒聊時,再度想起了自己的母親,還有妹妹,還在火堆炸開的一瞬,下意識地袒護住了葉姑娘。
不過好在,孟梨沒有因此受傷,反而還加入了閒聊,常衡為了讓他高興,無條件配合著孟梨,讓他伸手就伸手,說看手相就看手相。他以為孟梨沒生氣,是自己太小題大做。是他太緊張了。
可是睡覺時,孟梨卻躲他遠遠的,半點不往他身邊挨。
常衡想抱著他睡,卻總是沒有機會,一夜無眠,第二天就趁孟梨還沒醒,就出去給他找吃的了,結果,又被孟梨誤會了。
總是這樣,誤會來,誤會去的。
他和孟梨像是天生的冤家。
他一直想要解釋,可孟梨都不給他機會,他隻要一張嘴,孟梨就哼的一聲,把臉扭過去,真的好像個孩子,讓人都哭笑不得。
最終,還是孟梨先提出了這事,常衡順勢跟他道歉,兩人這才重歸於好。
說起來都怪他不好,孟梨躲他,不是因為某一件事,而是很多小事連在一起了。常衡一直暗惱怎麼沒早點發現孟梨被王家人欺負,頭一天晚上,就把他趕到牛棚裡睡。
又為什麼要在牛棚裡,和孟梨起了爭執,他不是信不過孟梨,隻不過當時以為孟梨討厭葉姑娘,所以在使性子。
這也要怪常衡不好,怪他沒有協調好兩人的關係。就像凡間有句話說,子女不和,多是老人無德,他比葉姑娘和孟梨都大,他們倆若是不和,也定是他失德了。
常衡不喜歡彆人同他撒謊,但若是同他撒謊了,他也不會太過計較,人無完人,金無足赤,都是凡夫俗子,而非聖人,又何必處處苛責?
或許是因為人不同,越在意的人,越容易愛之深,責之切,常衡事後很後悔,他後悔了整整一夜,就站在牛棚外麵,細聽裡麵的動靜,生怕孟梨一氣之下會跑掉。
那裡可是深山老林啊,要是孟梨再被什麼大蟒蛇精,花豹子精抓去了,常衡恐怕就不僅僅是斬殺邪祟了,他能把那些邪祟妖精的腦袋,一顆顆擰下來,再串起來,懸掛在懸崖峭壁上,受儘風吹雨打。
可最讓常衡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孟梨當晚就躲起來偷偷哭了一場,他好幾次想現身哄哄孟梨,讓他彆哭了,自己並不是那個意思……可他不是那個意思,又是哪種意思呢?
白雲觀中,也並非隻有常衡一個道士,他雖然年紀尚輕,但座下也是有一群徒弟的,都是一群十幾歲的少年。因為年紀小,平時挺淘氣,隔三差五就犯了戒律。
常衡不喜歡罰人,也不喜歡動手,至多就是訓斥兩句,然後罰他們麵壁思過,抄書之類,連罰跪都很少很少。所以,他當時其實第一反應,是把孟梨當成和徒弟們一樣的孩子看待了,訓斥的話,張嘴就來。
事後,他很後悔。
他真的很後悔。
他怎麼就這麼笨嘴拙舌,一步步把孟梨推遠了。
孟梨又不是他的徒弟們,憑什麼要聽他的教誨呢?是他太自大了,以為這都是為了孟梨好,卻沒有考慮到孟梨的感受。
一夜之後,為了不被任何人發現他昨夜的去向,便打算回去了,結果在河邊遇見了葉簌簌。
葉簌簌因為擔心孟梨,也是徹夜未眠,天不亮就跑出來,但卻不知道孟梨被安排到哪裡歇息了。
同樣擔心孟梨的常衡,與她可謂是“同道中人”,兩人就在河邊隨意走走,期間葉簌簌就明裡暗裡,打探孟梨的喜好。
但常衡與孟梨認識得也不久,隻知道孟梨會打水漂,葉簌簌一聽,立馬央求他教教自己,還說學會以後,一定要和孟梨比試比試。
常衡不忍拒絕,遂才答應的。
才教了沒一會兒,一抬頭就看見了孟梨,當時他似乎也很震驚,赤腳踏在河裡,褲腿卷得高高的。他的眼睛真的很大,本來臉就小,五官又精致,眼睛一大,就更顯得天真懵懂。
常衡當時有些生氣,他覺得孟梨真的很不愛惜自己的身體,明明腳踝受傷了,可為什麼還泡水裡?
更令他生氣的是,孟梨笨手笨腳的,在河裡摔倒了,手心處都是血,他當時真的很氣,覺得這如果是白雲觀裡的弟子這麼淘氣,肯定是要罰去閉門反省的,還得手抄幾卷道法,不過會等手好了再抄。
可他又不敢衝孟梨發火,因為孟梨會躲起來偷偷哭,哭就算了,還抱著膝蓋,一個人自言自語,說好想回家……
一個漂泊在外的人,會突然想要回家,那肯定就是受委屈了。
常衡從那時開始就知道,是他讓孟梨受委屈了。
他真是好笨,一點都猜不透孟梨的心。
師父生前,隻教會他道法,教他怎麼活下去,臨死之時,還教會了他,怎麼放下仇恨,重拾本心。可師父怎麼就不教教他,怎麼維係友情?
常衡小心翼翼,嗬護著這段友情,可他卻總覺得若即若離的。他以真心相待,卻不知自己在孟梨心裡,到底算什麼。
第32章 隻能到喜歡為止了
常衡心裡很清楚,孟梨會覺得委屈,那是理所應當的。
因為在孟梨看來,他或許在好多事情上,做得都很不公平,明裡暗裡似乎都在偏向葉姑娘。
其實不是這樣的,不是。
他明裡暗裡偏向的,一直都是孟梨。
或許,是因為他最先認識的人是孟梨,也或許,孟梨的性格,更容易讓他牽腸掛肚罷。
就像養孩子一樣,嘴上說著不喜歡鬨騰的,喜歡安靜懂事的,可實際上呢,越鬨騰的,越容易讓人在他身上費心思,費的心思越多,就越不放心,越不放心,就越是時時刻刻牽腸掛肚,總覺得不夠懂事的那一個,離不開自己,所以,常衡事事都想替孟梨打算好。
也可能是人間常說的,會哭的孩子有糖吃罷。
總而言之,常衡總是會不由自主地,多為孟梨考慮一些,正因為,他明白自己的“偏心”,所以好多時候在麵對葉姑娘時,都感到很是愧疚。
不僅是愧疚,常衡也因此生出一絲惶恐。
他是出家人,是道士,道法有雲,眾生平等,他理所應當要公平對待身邊每一個人,根本沒有親近疏遠之分,他本身六根清淨,早已斬斷紅塵了,不會因為任何人,任何事,而動搖自己的道心。
所以,他的菩提心實則就是一汪死水,波瀾不驚。
生與死對他來說,都沒有任何差彆。生也好,死也罷,都須遵循自然規律,他隻須順應天命即可。
遇事不強求,唯心而已。
可道法又雲,道可道非常道,他也是遇見孟梨之後才發現,沒有任何事情是一成不變的,他需要學習並參悟的東西,還有很多。
他也不過就是個凡夫俗子而已。
就拿上回說事,那次三人一起摔進地道裡,葉姑娘和孟梨都受了傷,一個傷在了腿上,一個傷在了腳踝。
雖然孟梨及時為葉姑娘包紮止血了,但她後來又救孟梨心切,獨自一人打進了蛇洞,又負了不輕的傷。
她是妙齡少女,按理說,男女有彆,常衡又是出家人,他不該也萬萬不能去看葉姑娘受傷的腿,他不似孟梨那般粗心大意,連女子的裙子都敢撕,連女子的腿部都敢看,絲毫不顧及男女之防。可那時他們身處在窮鄉僻壤,荒郊野嶺,連個大夫都找不到。
葉姑娘自己不提,常衡又怎麼好提?
當天夜裡,王大娘就連忙去找常衡,連拉帶拽,好一通比劃,才把事情說清楚。
可常衡莫說不是大夫了,他就算是大夫,也不能給葉姑娘縫合大腿上的傷口!
腿傷或許不會讓葉姑娘死,但人言可畏啊,世俗的觀念,封建的枷鎖,都會化作刀劍,將葉姑娘活活逼死。
常衡又不能娶她,他斷然不會還俗的。
王大娘急火火的,見他站在門外不動,就要趕緊去喊大龍來,常衡一聽,這怎麼能行?
當機立斷,讓王大娘先進房裡,幫葉姑娘蓋好被子,然後他才進去,一進去就發現葉姑娘嘴裡咬著手帕,手裡攥著一根沾滿血跡的長針。
原來,葉姑娘腿傷裂開了,又不想麻煩彆人,就嘴裡咬著手帕,拿著長針為自己縫合傷口,可她一個年紀小小的女兒家,又怎麼忍得住疼?竟還疼暈過去了。
王大娘有意把葉姑娘留在窮鄉僻壤的小村子裡,給她家大龍當媳婦兒,明裡暗裡打聽了葉姑娘好多事,葉姑娘不喜歡她家大龍,一直在婉拒,王大娘趁機攛掇大龍往屋裡擠,想讓大龍看見葉姑娘衣衫不整,昏迷在床的樣子,這樣一來,葉姑娘為保清白,不嫁也得嫁了。
常衡一直都知道,人性複雜,人心瞬息萬變,再忠厚老實的人,也會有奸惡的一麵。
王大娘一家本性不壞,但在這事上動了邪念。
為了打消他們的邪念,也為了保護葉姑娘。
常衡割開了自己的手臂,把自己的血喂給了葉姑娘。他擁有菩提心,因此,他的血肉可以入藥,世人傳,菩提心可以醫死人,肉白骨,實則是以訛傳訛,過分誇大,但不可否認的是,確實有一定的藥效。
正因為世人對菩提誇大其詞了,以至於很多人瘋搶,因此爭得兵戎相見,血流成河。老師父在世時,就曾經讓常衡立誓過,不可輕易以自身血肉救人,否則,後患無窮。
非緊急之時,此法不取。若取此法,救人之後,當與此人就此割席,永不相見。
他把血喂給葉簌簌時,就已經打算好與她分道揚鑣,以後再也不見,可卻在麵對孟梨時,猶豫不決。
常衡從未想過,要和孟梨割席斷義,永不相見。
因為,孟梨告訴過他,自己已經沒有家了。
所以,他寧可讓孟梨疼幾天,也要堅持親手把他腳踝的血腫揉開,看著孟梨疼得眼淚汪汪的可憐樣子,常衡心裡也不好受。
可沒想到,那夜他喂葉姑娘喝血時,她竟然是清醒的,還大大咧咧地在孟梨麵前提了此事!
常衡立馬就阻斷了葉姑娘的話題。可孟梨聰慧,他還是一下就聽明白了,看著他突然黯然失色的眼眸,常衡心裡就更難受了。
卻又無法告訴孟梨,這是老師父逼他立下的誓言。
不過後來,這個誓言還是破了。
也是因為孟梨才破的。
常衡不僅僅是喂孟梨喝自己的血了,他喂的是心頭血。
也是距離菩提心最近部位的血。
即便如此,他也從沒想過,要與孟梨再不相見。
他打算好了,誓言是他破的,與孟梨毫無關係,此次回白雲觀後,他就會自行去師父的牌位下認罪。就像師父生前罰他的一樣,會先點上三柱香,在三清神像前。
那三柱香有成人的腰高,一指粗,可連續燒上十天十夜。
常衡隻須跪著,如果上蒼覺得他沒有錯,或者可憐他的話,自會熄滅那三柱香,就算是原諒他的過錯了。
不過他覺得,師父在天之靈不會原諒他的,所以,他隻需要跪滿十天十夜,就不用離開孟梨了。
說起來也可笑。
常衡早些年,從一位老仙人手裡,得了一物,外觀猶如冰塊的琉璃。老仙人說,此物在他的有緣人手裡會發光。
他雖然不信這個,但還是鬼使神差地貼身帶著。
那天晚上,在山洞裡,孟梨給那塊琉璃起了個很奇怪的名字,說是白水晶,修真界沒這說法。他拿著那東西,在火堆前好奇地看來看去,還淘氣地放在眼前,透過透明的琉璃,望著常衡。
當時常衡抬眸與他對視時,有那麼一刹那,他希望琉璃能在孟梨的手裡,綻放出七色光芒。
可是讓他失望的是,並沒有。
反而在第二天中午時,在葉簌簌手裡綻放出了七色光芒,那一刻,常衡如遭雷擊,整個人愣在了當場。
震驚又難以置信。
他不由喃喃自語,念出了三個問句:
“怎麼是你?”
“竟然是你?”
“為什麼是你?”
是啊,為什麼是葉姑娘呢?為什麼呢?怎麼就不能是……不能是……打那以後,常衡再也不相信那個老仙人的鬼話了,他把那塊琉璃,直接捏成了齏粉。
手掌一張,順著指縫流瀉乾淨了。
如果,這個有緣人不是孟梨的話,那這塊琉璃就沒有任何存在的意義了。
常衡自欺欺人,認為這隻是友情,他隻是把孟梨當小孩子看待。
隻是這樣而已。
就隻是這樣。
天知道常衡每天微笑迎人的背後,有多陰暗。他不止一次地痛恨世人的虛偽無恥。
那些人試圖把清清白白的葉姑娘,留在山溝溝裡,還想方設法地誣陷欺負他的阿梨。
常衡是偏心的,葉姑娘腿傷時,他沒想過要下山給她請大夫,孟梨染了風寒,他就不顧外頭下著傾盆大雨,連翻了兩座山,踏過長到一眼看不到頭的泥濘山路,當天出去,當夜回返,一刻都不敢停,生怕孟梨喝不上藥。
孟梨又不是女兒家,常衡照顧他,可謂是合情合理,他幾乎是衣不解帶地照顧他,喂水喂藥喂飯,擦臉擦手擦腳,無微不至,把他當三歲娃娃一樣照看。
看著孟梨高燒不退,嘴皮子都燒得發白,還乾裂出血,常衡憂心忡忡,出家人不能沾葷腥,但他卻向王大娘討了點豬油來,用手指蘸著,往孟梨唇瓣上塗抹。
可這孩子淘氣得很,可能也是不舒服,就一直舔嘴唇,有好幾次都舔到了常衡的手指。
他好頑劣,居然還咬常衡的指尖。
常衡的耳朵根,紅得都能滴血。
因為擔心孟梨的風寒,總是不好,思慮太重,都寫在了臉上,葉姑娘看出了他的擔憂,就提出同他去屋頂上,看月亮散散心。
期間,常衡幾乎沒說什麼話,滿心記掛的都是孟梨,一時怕孟梨醒了,會到處找水喝,一時又怕孟梨亂踢被子,渾然記不清葉簌簌跟他說了什麼。
隻依稀記得,葉簌簌一直在說孟梨的好,還說孟梨長得很好看。
孟梨長得很好看嗎?
常衡有點迷茫,初見時,孟梨臟兮兮的,活像是才在泥坑裡打過滾,所以,他一開始完全不知道孟梨好不好看,隻覺得他是個跳脫鬨騰性子,有點狡黠,但不惹人討厭。
是在第二天的時候,他在河上遊取水,冷不丁聽見有人喊他,一回頭就看見一個少年在衝著他揮手,長得白白淨淨,斯斯文文,一雙眼睛像是會說話一樣,靈氣逼人,孟梨笑起來,會露出兩顆尖尖的虎牙,他還特彆喜歡搞怪,腦袋一搖一晃的,既活潑靈動,又天真爛漫。
還會撒嬌,說抱就抱,怕常衡遇見危險,就抱著他,不讓他去。常衡覺得,要是自己把他甩開,他都能在地上打兩個滾,然後趴地上嗷嗷哭。
他真的好任性啊。
不像是貧苦人家出生,倒像是富貴人家的少爺,孟梨應該不僅出身好,在家應該也挺長輩偏愛的,他心裡很敞亮,住著一個太陽。
孟梨應該是很好看的,好看到常衡都有一瞬間的目眩神迷,愣了好久。
但讓他真正發現孟梨長得很好看,還是他被大蟒蛇精擄走,還被迫換上了婚服的時候。常衡不是沒見過彆人穿婚服,但他第一次見到有人把婚服穿得那麼好看。
那也是孟梨第一次穿那麼豔麗的衣裳,他應該多穿的,因為真的很好看,但常衡又很厭惡那身衣服,因為他再晚來半步,孟梨就要被大蟒蛇玷|汙了。
孟梨被撕開衣服,受迫在男人身下,險些受|辱的一幕,可能會成為常衡此生揮之不去的噩夢罷。
他真的很喜歡孟梨,比葉姑娘更喜歡孟梨,或許,他將來會比這個世間,任何一個人,都要喜歡孟梨。
可他對孟梨的喜歡,隻能到此為止了,他是男人,也是道士,他不能搶人所愛,也不能愛人。
在這點上,他甚至不如一個太監。
所幸,孟梨喜歡的是葉姑娘,如果孟梨喜歡的人是常衡,那麻煩可就大了。
常衡覺得,自己或許,或許,或許道心遠沒有自己想得那麼穩,品性也沒有世人稱讚得那麼正。
他或許會還俗罷,如果孟梨真的喜歡他,不顧一切也要和他在一起的話——那麼,常衡覺得自己應該會還俗的。
道法自然,順應天命。
他的本心如此,也不能強求他繼續修道,他會好好學習,怎麼去愛一個人。
可是……隻能到喜歡為止了。
他不想讓葉姑娘難過,更不想讓孟梨為難。
他的心事,隻能藏起來,他的難過,也不能讓人知道。
第33章 你到底在怕我什麼呢?
想到此處,常衡還是咬了咬牙,心一橫,把最後一層遮羞布扯了下來。
小係統哇哇亂叫,在半空中飛來飛去,眼睜睜地看著常衡的臉,紅得幾乎都能滴下血來。他好奇地湊過去,看了又看,瞧了又瞧,原來小道士臉皮那麼薄啊,不過就是看了阿梨的身子,就羞臊成了這個地步!
趕緊拿個小本本記下來,等阿梨醒了,高低要跟阿梨說!
常衡羞愧難當,渾身都燒得滾燙,不斷在心裡寬慰自己,他與孟梨同為男身,莫說是因為檢查孟梨的傷情,而褪他衣服了,就算是坦誠相見了,又如何呢?
孟梨與他還不是一模一樣麼,又不必避諱什麼男女之防,他到底在羞恥什麼?
被脫了衣服檢查的人,也不是他啊,他怎麼比孟梨還要羞恥?
可他又不能閉眼。
否則,又要怎麼檢查孟梨的傷勢呢?
前麵無傷,伸手往後摸索了一遍,竟摸到了一手的血,常衡瞳孔劇顫,慌忙將人翻了個身,卻見孟梨的尾骨處,有一片破皮,但也看不出是什麼傷,可能是摔的吧。
摸著骨頭有裂痕。
還出了不少血。
應該是很疼的,所以,孟梨迷迷糊糊,還摟著他的脖子喊疼,鼻子一抽一抽的,可憐極了。
常衡渾身僵得跟木頭似的,完全無法思考了,他想將孟梨推開一下,不要與自己挨得太近,卻又無論如何,也舍不得抬手,從潛意識裡,很喜歡孟梨跟他親近。
常衡為自己不乾不淨的念頭,感到無比羞憤。迅速擦乾淨血跡後,又見血跡可不止一處。
他很怕孟梨還受過彆的傷害。
雖然,他是道士,是出家人,不懂什麼男歡女愛,更不懂什麼斷袖之癖。
但他知道,孟梨生得太美了,也太俊了,年紀還小,武功也不高,一個人在外頭,很容易就出事。
隻要生了眼睛,都看得出孟梨生得很漂亮。
就算不是大蟒蛇精,也可能是蠍子精,蜈蚣精,總而言之,常衡看著眼前的血跡斑斑,連呼吸都不順暢了,如果孟梨真的被人“欺負”了,他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事來。
可能會比上回在蛇洞裡,殺得更厲害。
可旁人流的血再多,又如何能比得過孟梨所受傷的十分之一呢?
小係統遮著眼睛,卻還是忍不住偷看,結果一看之下,眼前卻突然浮現出了“聖光”,一片白芒,啥也看不見了!
急得他到處亂竄。
不過這也說明,此處是不允許小貓咪看的。
片刻後,常衡的神情略有好轉,像是鬆了口好大的氣,可隨即,他又痛恨起自己來。
他是個出家人,縱然是為了救人,也不能隨隨便便,碰孟梨那種地方!
明明知道孟梨喜歡的人是葉姑娘,他怎麼可以趁人之危呢?
他此刻的困惑,此刻的驚慌,以及羞憤,無一不證明他的道心不穩。
地之穢者多生物,水至清則無魚,故君子當存含汙納垢之量,不可持好獨行之操,遂當與塵同光。縱然他不是君子,也是個道士,道法也有雲,凡眾生相,皆為虛妄。
若他真的六根清淨,修到了無情境界,真正做到了眾生平等的地步,就不該因此而猶豫困惑!
常衡望著自己指尖殘留的血跡,依稀還能感受到,不屬於自己的溫度,在一點點流逝,羞憤之下,竟突然拿起一旁的大石頭,高高揚了起來。
嚇得小係統發出了豬叫,連忙飛過去做無用的阻撓。
【等等!就算你不喜歡阿梨,也沒必要一磚頭把他砸死……哎嘿?】
那大石頭高高揚起,重重落下,竟落於常衡自己的左手上。
一下就將最長的兩根手指砸爛了。
血肉模糊,指甲崩落,雖然很痛,但他心裡驀然鬆快了不少。
隨意扯了塊布,往手上纏了纏,然後把孟梨的衣服穿好,將人背在了身後。
才一背好,孟梨就醒了——但還是迷迷糊糊的,嘴裡嘟嘟囔囔地說,好疼,快疼死了。
常衡的手,再也不敢往他鼙鼓上碰了,再也不敢了,隻敢托起他的腿,將他穩穩背好,輕聲道:“你再忍忍,回去就上藥,好不好?”
“我,我想,想回家了,唔,想回家……”
他一說想回家,常衡就好難過,瞬間就明白孟梨受了好大的委屈。
為了哄孟梨高興,常衡就許諾他,一會兒給他買好吃的冰糖葫蘆,買糖人,買薑香梅子,買桂花糕,買很多很多好吃的,阿梨喜歡吃什麼,那就買什麼。
背著孟梨,就往山下走,每一步都走得好穩。
山風迎麵吹過,小道士腰間懸掛的雪白狐狸尾巴,微微搖晃著,像極了他的拂塵。
“我,我不能死,我不能死……”死了就,就不能繼續做任務了,不能攻略常衡,就回不了家了,他不能死。
哪怕是苟延殘喘,也要堅持把任務做完。孟梨迷迷糊糊,覺得身下有點顛簸,努力睜眼,卻隻能掀開一絲眼皮,入目就是常衡清俊的側臉,他下意識想摸摸看,這是不是真的。
常衡傷了他,又怎麼還會背著他呢,肯定是在做夢。
孟梨的眼皮好沉,又含含糊糊地吐出一句:“我還不想死……”
常衡心裡澀澀得疼:“沒人讓阿梨死,是那些人壞,我們回去就搬走,換一家客棧住,不,連夜就走,換一個地方……我帶你回白雲觀,好不好?”
孟梨覺得不好,他不想也出家當道士,意識恍惚之下,覺得自己可能真的快死了,要不然怎麼能聽見常衡喊他阿梨呢?
常衡才不會喊他阿梨呢,連喊他孟梨,還是他幾次三番要求的,可喊起簌簌來,怎麼就那麼親密呢。
常衡也不會給他買冰糖葫蘆,糖人,薑香梅子的……準確來說,不會隻給他買,常衡也會給葉簌簌買。
說不準,給葉簌簌的那份更多更大更好。
孟梨才不要吃小的,他要吃好的。
“……我,我得保持清醒,我不能死,我不能死啊……”少年無力地趴在小道長的後背,眼睛也睜不開,嘴裡嘟嘟囔囔的,為了保持清醒,他想掐一下自己,結果掐的卻是常衡。
常衡的臉瞬間通紅,不明白孟梨好端端的,掐他胸口做什麼,但想來應該有他的道理吧。
孟梨沒感覺到疼,心想,壞了壞了,神身難不成已經分離了?不行,他得保持清醒!
他開始背誦從前學過的詩詞。
但有氣無力,還斷斷續續的。
“寒蟬淒切,對,對長亭晚,驟雨初歇……念去去,千,千裡煙波,暮靄沉沉……楚天闊……多情自古傷離彆,更那堪冷落……”
“……便縱有千種風情,更、更與何人說。”
“孟梨,你,你不能死,你,你一定要保持清醒,不能死啊……歸,歸去來兮,辭,悟已往之不諫,知……知來者之可追,實迷途其未遠,覺今是而昨非……”
少年軟趴趴的,兩隻手臂無力地垂在半空中,背著他的小道士步伐又穩又快,幾個瞬息間,就躍出了數十丈遠。
常衡震驚地聽著孟梨念的詩句,完全沒有聽過,想不到孟梨竟這般驚才絕豔,或許,這是孟梨從前聽旁人所傳頌,但不管如何,既能接觸到此等詩句,隻怕家中從前是書香門第,而孟梨本身就斯斯文文,白白淨淨的,隱隱有股書卷氣,想必是大戶人家出身的公子。
他本來該錦衣玉食,榮華富貴,卻跟著自己吃了那麼多苦,受了那麼多罪。
“……沒有人喜歡我,他們都不喜歡我。”孟梨嘀嘀咕咕,聲音哽咽,“我好累啊……”
媽媽。
我好想回家。
“怎麼會呢?”常衡難過得厲害,他從來都不知道,原來孟梨一直以來是這麼認為的,他告訴孟梨,“我和葉姑娘都很喜歡你。”尤其是葉姑娘。
孟梨暗暗撇了撇嘴,然後悄悄趴在常衡肩膀上啃了一口。
常衡無奈地搖了搖頭,背著他到了集市上,按理說,他答應過官府的人,要先帶孟梨去衙門銷案的,但孟梨此刻意識不清,說話也顛三倒四,隻怕也不能為自己辯解清白。
不如先回客棧去,容他給孟梨再好好看看傷,也讓孟梨好好休息休息。
路過賣糖人的小攤時,孟梨就被一股甜膩的香味勾醒了。醒來後就發現自己趴在常衡的背上,頓時嚇得他魂飛魄散,立馬要跳下來。
“彆動。”常衡一手背著他,一手在腰間摸銀子,手指觸碰到狐狸尾巴時,孟梨還不受控製地哆嗦了一下。
“勞煩你,捏一個像這位公子的糖人。”他同賣糖人的老板說,並掏出購買一個糖人的兩個銅板。
儼然就是隻打算買一個的意思。
常衡一向不愛吃小零嘴,又讓老板照著孟梨的樣子捏,很明顯就是要買給孟梨的,還是單獨買給他,不給葉簌簌。
孟梨心裡有點受用,可隨即想起常衡弄斷了他一條尾巴,現在罪證就掛在常衡的腰上,他就算“原諒”了常衡,也是為了能繼續開展攻略任務,然後順利回家!
尤其常衡根本不知道,這條尾巴是他的,他要是突然拿尾巴說事,定會引起常衡的懷疑。
可孟梨還是驚魂未定,隻要一閉眼,眼前就會浮現出常衡踩著他的尾巴,衝他舉劍的樣子。
當即又抖了一下,默默縮回去,一聲不吭。
常衡察覺到他的害怕,當即更溫柔地道:“阿梨,你還想吃點什麼?我都買給你。”隻要彆再害怕他就好了,他真的不知道,孟梨到底怕他什麼。
他又沒打過孟梨,也沒罵過孟梨,最重的話,就是吼了孟梨的名字。
但不管怎麼樣——
孟梨年紀小,自己應該讓讓他,再好好哄哄他。
“你不要不理我,好不好?”常衡向他道歉了,“都是我不好,阿梨,你理一理我,行不行?”
第34章 一條尾巴五十萬,剛好能救葉姑娘的命
孟梨一陣鬱悶,心想,你都把我尾巴弄斷了,還指望我理你?
我現在能心平氣和趴你背上,都是因為我尾巴骨疼,身上一點勁兒都沒有!
他就是不理常衡。
嘴巴一撇,眼睛一閉,默默在常衡背上,裝死。
他一裝死,常衡就以為他是真“死”了,趕緊把手往後伸,作勢要探他的鼻息,孟梨順勢一口咬了上去,剛好咬在了常衡右手的虎口上。
常衡先顏與是一愣,隨即暗鬆口氣,會咬人就好,就怕孟梨一動不動。
“哎?你這小子怎麼還咬人啊?”捏糖人的老板,替常衡打抱不平起來,道,“人家道長好心好意背著你,還給你買糖人,你怎麼還咬他啊?”
孟梨心裡難受,又是這樣,總是這樣!
隻要他一旦做出傷害男女主的事,就會受到身邊所有人的批判。這些人根本就不了解事情的真相,一上來就指責他!
難道好人和壞人,都會清清楚楚寫在了腦門上嗎?
難道孟梨一眼看上去,就是個不知好歹的大壞狐狸嗎?
這是他和常衡之間的恩怨,關這些路人什麼事了?狗拿耗子多管閒事,鹹吃蘿卜淡操心!
不讓咬?那他就偏要咬,就咬,就咬!
孟梨不僅不鬆口,還咬得更用力了,那老板見狀,連糖人也不捏了,當即又“哎”了一聲,想要阻止孟梨咬人。
常衡很及時開口道:“施主就莫管了,他不是有心的,一切都是我有錯在先,他咬我是應該的。”
老板詫異:“可是,出家人怎麼會有錯呢?”這不僅是他的想法,世人推崇佛道兩家,在世人看來,出家人六根清淨,濟世救人,普度眾生,怎麼會有錯?
錯的都是未經點化的凡夫俗子。
而且,常衡看起來就仙風道骨,俊逸出塵,即便此刻身處於鬨市,還背著個男人,依舊形容端莊,氣度非凡,仿佛隱居深山的仙人,自有一派清雅飄逸之感,一看就知他正直良善。
這樣的道長,怎麼會錯到要被男人當街咬手呢?
“縱然我是出家人,亦是血肉之軀,自然也會有錯。”常衡微微一笑,“勞煩施主捏快一些。”
既然人家道士都不介意了,老板也沒話可說,當即就點點頭,道:“好好好,我捏快點。”他得趕緊捏好,用糖人堵住那少年的嘴,解救小道士的手。
因為捏得匆忙,所以捏得也隨便,捏出來的樣子,根本不像孟梨。
不僅不像,甚至是有些醜的。
常衡的臉色,瞬間就有些暗沉,但還是輕輕地說:“勞煩施主重新捏來。”
阿梨生得那樣美,就算用腳捏,也不至於捏成這樣。
老板道:“小道長莫怪,我這不過是想讓小道長少受些皮|肉之苦啊!”但還是依照著常衡的意思,重新絞糖,重新捏來。
第二回 捏出來的,確實好看多了,但常衡瞧著,還是比孟梨差得太遠太遠。
“喜歡嗎?”常衡詢問孟梨的意見,聽不見孟梨回答,他又道,“喜歡就哼一聲,不喜歡就哼兩聲。”
孟梨不高興了,他是豬嗎?還哼?
當即就更用力地咬常衡,但他又覺得當街咬人很丟臉,他又不是小孩子了,動不動就咬人,但不咬常衡幾口,難解心頭之氣。
尤其還趴在男人背上,周圍好多人,所以孟梨幾乎把整張臉都埋在了常衡的頸窩。
“多謝施主。”常衡向老板道謝,隨後又同孟梨道,“我隻有兩隻手,若是鬆了左手,你可要摔下來了。”
言下之意,就是讓孟梨鬆口。
孟梨既不想鬆口,也不想摔下來,猶豫了一下之後,還是鬆口了。
才一鬆口,常衡就抽回了手,接過糖人走出一段路後,才把糖人遞給了他。
“哼!”孟梨不肯要。
這算什麼嘛?
他可是差點被常衡殺掉了!
還被他弄斷了一條尾巴!
就算,常衡不知道,他就是那隻小狐狸,那麼此前呢?
此前在密林裡呢,常衡為什麼救葉簌簌,而不救他呢?
為什麼,先帶葉簌簌回去,而把昏迷不醒的他,獨自留在林子裡呢?
又為什麼,總是去照顧葉簌簌,都不管他在房裡是死是活呢?
最要緊的是,明明就隔著一道房門,孟梨被一群人圍堵在房門口批判,難道,常衡也聽不見嗎?
是真聽不見,還是假聽不見?
如果是真的,那常衡當時的注意力,都放哪兒去了?
如果是假的,那常衡何必還要費勁出來尋他呢?
孟梨心裡好委屈的,他好想立馬就跳下來,說上一句,去找你的葉姑娘吧,從此往後,大路朝天,各走一邊!
我走我的陽光道,你過你的獨木橋!
就當我們從來沒認識過,更加不是朋友!
他好想這麼說,然後瀟灑地轉頭就走,一點都不拖泥帶水。
可他又不能這樣。
他又不是這個世界的人,他得回家呀,既然要回家,就得繼續跟常衡糾纏不清,繼續耗!
“看來,你是喜歡了。”常衡輕聲道,“你還想要什麼?我通通都買給你。”
孟梨:“……”
哦,他忘了,常衡說過,哼一聲就是喜歡,哼兩聲就是不喜歡。
他剛剛不應該哼的。
但凡有點骨氣,就不會被一個糖人哄得回心轉意,要不然,孟梨就顯得太廉價了。
廉價得像是處處倒貼一樣。
哪怕是為了做任務,孟梨也不想那麼廉價。
他不肯接受常衡給他買的糖人,也不接受常衡的道歉,就默默趴在常衡身上,繼續裝死。
“阿梨,你怎麼又不理我了呢?”常衡的聲音在顫,“我錯了,好不好?都是我的錯,我那天晚上,不應該衝你大聲吼的,你吼回來,好不好?”
“不是這個!”孟梨忍不住了,他才沒那麼小心眼,也沒那麼脆弱,被吼兩聲,就鬨得離家出走,還不搭理人,他才不會這樣!
讓他覺得委屈的事,太多了,大的小的都有,跟葡萄藤上結的青葡萄似的,一大串,青澀得難以入口。
他心裡好委屈的,眼淚一直在眼眶裡滴溜溜打轉。
孟梨咬了咬牙,強迫自己不可以把眼淚掉出來,否則就太丟人現眼了。
連個小丫頭都爭不過,他還不如立馬跳黃浦江死了算了!
“不是這個……你,你再想!”他讓常衡自己想,什麼時候想清楚了,自己才會接受常衡的道歉。
常衡道:“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做,才能讓你高興,不如這樣吧。”他很認真地道,“我站在那裡不動,你打我好了。”
“打你???”
“嗯,打到你消氣為止,好不好?”
孟梨:“……”
還真是男人之間,簡單粗暴的處理問題的方式。
這種戲碼講真的,他以前在影視劇,還有動漫裡,看得挺多的。
他本來以為,像常衡這種心思細膩,溫柔體貼的人,會有很多哄人的話術,以及招數。想不到,居然是孟梨想多了。
當然,也或許是常衡根本不想費心思哄他,如果今日麵對的是葉姑娘,常衡斷然不會對葉姑娘說,“你不高興,就打我吧”,這種話罷?
彆把人家葉姑娘嚇著了。
“阿梨,你身上還有哪裡不舒服麼?”常衡輕聲問,“若是有哪裡不舒服,請務必告訴我,好不好?”
除了尾巴骨還很疼之外,倒也沒彆的地方不舒服,如果真要說不舒服的話,孟梨覺得那裡有點略微不適感。
但又不知道為何會這樣。
不管怎麼說,孟梨都不能暴露狐狸精的身份,哪怕被弄斷了一條尾巴,看在攻略任務的份上,也隻能打落牙齒混血吞了。
他隻是想常衡多喜歡他一點,怎麼就那麼難呢?
小係統趁機飛了過來,附在孟梨耳邊,嘰裡咕嚕說了一堆。
孟梨聞聽此言,嚇得差點從常衡背上竄下來,幸好常衡手疾眼快,一把撈過他的腰,將人從後背直接薅到了身前,再一把抱在懷裡。
“你,你,你……!”孟梨的臉,頓時脹得通紅,下意識雙臂環胸,大眼一睜,瞪著常衡。
“我?我怎麼了?”常衡神情詫異,忽然想到了什麼,神情有些不自然起來。
【笨阿梨!你彆逼得太緊了!男主純情得很,當時他八成隻是為你查看傷情的,要是你現在捅|破了窗戶紙,男主羞憤之下,一走了之了怎麼辦?】
孟梨鬱悶死了,檢查傷情需要把他脫成剝皮雞蛋嗎?
就算是出於謹慎,那有必要裡裡外外,都檢查一遍嗎?
怪不得會有略微不適感……他居然被指|檢了!!!
他斷的是尾巴,傷在了尾巴骨,跟他那裡有什麼關係!
孟梨快要炸了,吃虧的是他好不好?羞憤之下暴走的人,也該是他行不行?
他就不明白了,小係統怎麼會認為,指|檢的人會比被指|檢的人,更加羞憤欲死呢?
不過話又說回來,看著常衡這麼端正,又這麼文雅的臉,真的看不出來他會做那種事!
孟梨合理懷疑,是不是小係統又在揠苗助長,強行增進他和男主的感情!
當即就瞪了一眼小係統。
【冤枉啊!我可沒有撒謊!男主真的這樣那樣了,他真的!】小係統急得飛來飛去,抓耳撓腮,想讓孟梨相信自己。
可小係統偏偏有前科劣跡,之前就曾經揠苗助長,哄騙當時初來乍到,單純無知的孟梨,脫了衣服,用妖丹為常衡解毒。
可事後孟梨怎麼想都覺得不對勁兒,很不對勁兒!
又沒叉叉圈圈,怎麼用得著脫衣服呢?
倘若是共浴療傷,孟梨都能理解一二,畢竟誰泡澡還穿衣服啊?
總而言之,孟梨自欺欺人地認為,常衡才不會對自己做那樣的事。
【那你快看他的手!是他自己砸爛的,又該怎麼解釋?】
經小係統一說,孟梨才發現常衡的左手有傷,他的臉瞬間更紅了,這下想自欺欺人,也有點不行了。
當即就磕磕絆絆地問:“你,你的手……手?”
常衡故作鎮定地道:“不小心所傷,並不要緊。”他將孟梨攙扶起來,還像是故意劃清界限一樣,往後退了一步,“既然,你已經無礙,那……”
話音未落,小係統急得立馬從背後,踹了孟梨一腳,正好踹他後腰上,孟梨“哎呦”一聲,就往前撲去,不偏不倚,剛好撲進了常衡懷裡。
一雙有力的手臂,將他穩穩托住了。
“你還好嗎?”常衡緊緊扶著他。
“還,還……”孟梨滿眼幽怨地瞥向了小係統,在小係統的擠眉弄眼,各種明示暗示之後,吞咽了一下口水,很生硬地改了話風,“其實,我不太好……”
是真的不太好。
他感覺身上一點勁兒都沒有了,尾巴骨生疼生疼的,好像隨時都會再度暈倒。
剛剛就像是沸水裡的魚兒,最後蓄力蹦躂了一下,就再也沒有力氣了。
軟綿綿地往地上倒去,幸好常衡托著他,將他再度擁在了懷裡。
孟梨臊得俊臉通紅,不敢睜眼。
幸好這裡人少,要不然兩個男人當街摟摟抱抱,勾勾搭搭,實在是太難看了!
“抱還是背?”常衡問他。
孟梨稍微遲疑了一下,確定自己真的虛弱到一步都不能走了之後,果斷選擇了背。
等再度趴在常衡背上之後,他自己也鬆了口氣。
“阿梨,我們離開客棧太久了,葉姑娘還在那,得回去了,好不好?”常衡一開口,就讓孟梨覺得不太痛快了。
才哄了他多久?就又要去找葉姑娘。
難道她一個大活人待在客棧裡,還能消失嗎?
孟梨不想回客棧,他不想看見那些人醜陋的嘴臉,更不想再聽見有人指責他了。可又不想讓常衡覺得他任性不懂事,隻能默默把臉埋在常衡的肩上。
“你放心,這次回去,我們就立馬換客棧。”常衡把一直拿著的糖人遞給孟梨,溫聲道,“好阿梨,我背著你,再拿著糖人,手臂很酸,你幫幫我,好不好?”
孟梨又哼了一聲,心想,少拿好話哄我了,我還不知道你嗎?八成是兜裡沒錢了,想換個便宜點的客棧住。
沒辦法,常衡真的是兩袖清風,一清二白,清白二字都刻在他腦門上了。
【阿梨,你不吃,那給我吃,我想吃!】小係統圍著糖人打轉,兩眼直放光。
孟梨轉念一想,如果他不要的話,那常衡豈不是要帶回去給葉姑娘了?
那不行,這是常衡買給他的,就算他不要,也不可以再給彆人了。
當即就接了過來。
常衡的臉上,終於露出了如釋重負的笑容,回去的路上,腳下都輕快了不少。
“你,你腰間的尾巴……”孟梨試探性詢問。
“是狐狸尾巴,我見那狐妖傷人,本想誅妖,卻被他逃了去,隻留下了這條尾巴。”
孟梨咬了咬嘴唇:“那你還留著乾嘛?”
“換錢啊。”
孟梨愣了愣:“換錢?你一個出家人,要換那麼多錢做什麼?”難不成是打算還俗了,然後拿著這錢和葉簌簌成親嗎?
“不可以!”少年立馬不乾了,跟魚一樣開始在常衡背上撲騰,比過年要殺的豬還難按,“不可以換錢!”
這是他的尾巴!
從法律的層麵上來說,孟梨對這條尾巴有物品所有權!
常衡憑什麼拿他的尾巴換錢?
“可是,你的衣服破了。”常衡感到有點為難,“我是可以幫你縫一縫,可是我手笨,縫補得或許不好看,所以我想……”想用狐狸尾巴換錢,給孟梨買一身好看的衣服穿。
葉姑娘好歹還有幾身裙子換,可是孟梨都沒有。
孟梨除了貼身帶的一把短刀之外,什麼都沒有。
如果可以的話,常衡還想著去買除疤很靈的藥膏,雖然孟梨不是女兒身,但他要是落了滿身疤痕,總歸不好看……而且,葉姑娘應該也需要除疤的藥膏罷。
常衡是出家人,他不需要錢財傍身,可他眼下卻又需要錢財。
“那,那換來的銀子,能都用在我一個人身上嗎?”孟梨問。
如果都用在了他一個人的身上,那麼,他可以答應常衡拿他的尾巴換錢。
尾巴已經掉了,又接不上了,就算他向常衡討,常衡也未必就會還給他,反而還容易引起常衡的懷疑。
常衡略一思忖,才點點頭道:“可以。”
“那你要是說話不算話,怎麼辦?”孟梨勾著他的脖頸,探了半個腦袋出來,“你彆說什麼出家人不打誑語……你就告訴我,你要是騙了我,該怎麼辦?”
常衡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他從來沒說過謊,就算是對孟梨,從來隻有隱瞞他,而沒有欺騙他的話。
略一思忖,他反問:“你說怎麼辦,那就怎麼辦。”
一條狐狸尾巴換了五十萬靈石,完全出乎了孟梨預期,他依依不舍地最後看了一眼自己的小尾巴,心裡暗暗安慰自己,沒關係啦,反正換來的錢,最後都會花到我身上來。
一分一厘都不會流給彆人。
常衡又不知道那條尾巴是我的,他又不知道。
他不知道。
還沒到客棧,孟梨就又暈了過去,嘴裡還叼著糖人,他隻敢含著,都沒敢咬。
閉不攏的唇角,口水混合著糖漿,淅淅瀝瀝淌在了道袍上。
常衡也不生氣,無奈地搖了搖頭,隻覺得孟梨真的好像一個小孩子。
才一到客棧門口,常衡就覺得氣氛有些不對勁兒。
果然入門之後,躺了一地的人。
他趕緊湊近探了探對方鼻息,好在隻是暈了過去。
不好,葉姑娘!
常衡神情一變,趕緊上樓推開房門,可原本應該昏睡在床榻上的葉簌簌,早已經不翼而飛,房裡空無一人,隻留在了用刀子釘在了床頭的紙條。
上麵赫然是用血寫出的字跡:
明日午時三刻,城西十裡,五十萬靈石換人。
看來是擄人索財的強盜了。隻要不是邪祟就好。
“唔……怎麼啦?我餓了……”孟梨睡得迷迷糊糊的,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待看清楚紙條上的字跡後,臉色一下就白了。
不要……
他不要!
堅決不要!
那是用他的小尾巴,換來的錢,小尾巴是他的,換來的錢當然也屬於他!
況且,常衡已經答應他了,會把錢全用他身上,一分一厘都不會給彆人用!
常衡已經答應他了!
孟梨不是不想救葉姑娘,他不是不想!
可為什麼,偏偏是五十萬靈石呢?怎麼就不能是十萬靈石,二十萬,三十萬,哪怕是四十萬……四十九萬九千九百九十九靈石……好歹,有那麼一塊是用在了孟梨身上,他也有理由可以騙騙自己,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畢竟人命關天。
可為什麼,偏偏是五十萬靈石呢?
第35章 我這是被氣的!!!
常衡的聲音在顫:“葉姑娘……”
孟梨把臉埋在他的背上,假裝什麼都不知道,他什麼也沒看見——沒看見倒了一地的人,也沒看見空無一人的房間,更沒看見什麼染血的紙條,就當他是個瞎子,是聾子,是傻子也好……反正他就是不要!
斷尾之痛,還時刻提醒著他,不久之前,才發生過什麼事。
那條小尾巴是他的,是他的,是他的,未經過他的允許,常衡不可以私自拿他的尾巴,獲取任何利益,否則,就是違法行為!
可是……常衡又不知道那是孟梨的尾巴。
常衡應該會覺得,那是他在外救人降妖時,所得的戰利品……他想怎麼處置,都是應當的。
他想換錢,就換錢,想給孟梨花,就給孟梨花,可現在有更緊急的事發生了,生死攸關——他如果,想拿用小尾巴換來的錢,去換心心念念喜歡著的葉姑娘,也無可厚非。
孟梨覺得,常衡一定就是這麼想的,一定是。
錢財乃身外之物,若能救葉姑娘性命,就物超所值了,是罷?
“我餓了……我餓了,我說我餓了……”他一聲聲地說,自己餓了,閉著眼睛,不願麵對現實。
小係統也明白孟梨的難過,還發出了“啊”的一聲,貓耳朵都開始搭拉了,很是憐憫同情孟梨的遭遇。
也不知道,短暫的偏愛,到底是獎勵,還是懲罰。
“……那好,我先放你下來,再去找東西給你吃。”常衡小心翼翼將人放下,將染血的紙條攥在掌心,不想讓孟梨看見。
既是他許諾過孟梨的,就絕對沒有食言的道理。
好在距離明日午時三刻,還有段時間。
辦法總歸是有的。
他得先照顧安撫住阿梨,再將樓下所有人喚醒,之後想辦法湊齊五十萬靈石。
若綁走葉姑娘的歹徒,隻是圖錢,並未傷人,倒也罷了,五十萬靈石,給他們就是了,錢財對於出家人來說,不過如糞土一般,不足為重,隻要葉姑娘平安無事便好。
但若是膽敢傷人性命,那就休怪常衡手下無情了!
可常衡才一轉身,衣袖就被人從背後攥住了。他愣了一下,回眸。
常衡輕輕地喚:“怎麼了,阿梨?”
孟梨一手抓著糖人,一手緊緊抓住他的衣袖,因為太過用力,指尖都泛白了,他的嘴唇沒什麼血色,蠕動了好久,才吐出一句磕磕絆絆的話:“你,你答應我的事,能……能做到嗎?”
常衡點點頭:“我絕不會丟下你一人。”
孟梨心裡突然一咯噔,常衡這是在答非所問嗎?還是沒有聽懂?或者是避重就輕?
他打算直接問了,人長了嘴,也不是全用來吃飯和喘氣的,有什麼不能問的?
男子漢,大丈夫,畏首畏尾的算什麼樣子,他就是開門見山地問,又怎麼了?
哪怕,常衡明明白白地告訴他,“對不起,阿梨,我要食言了,你莫怪我,對我而言,讓你開心,遠沒有葉姑娘的命重要”,那孟梨最起碼,得了個坦蕩回答,總比被常衡欺瞞著,拿了所有錢去換了葉姑娘要強罷?
其實,在孟梨看來,人命關天,確實不是金錢可比的。如果五十萬就能救葉姑娘,那孟梨也覺得特彆值。
他不是那種見錢眼開的人,也沒掉錢眼裡,隻不過……他就是心裡有些不舒服,有點不服氣……為什麼,葉姑娘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出事呢?
又為什麼,偏偏要用他賣尾巴的所有錢呢?
孟梨知道這一切都不是葉姑娘的本意,她被壞人擄走了,她可憐,她倒黴,她無辜,可就是沒辦法說服自己,坦然地交出所有錢。
“阿梨……?”常衡又輕輕喚了一聲。
孟梨鼓足了勇氣,大聲道:“你先不要走!我就是想問問你,是不是打算拿著所有的……”話還未說完,樓下就傳來堪比殺豬般的痛呼聲。
“哎呦,救命啊,快來人啊,救命啊!”
“救命……!救命啊!!!”
聲音之大,之慘烈,之淒厲,響徹雲霄,大有掀開房頂的架勢,完全蓋住了孟梨的聲音,身體虛弱的他,甚至連常衡滑溜溜的道袍衣袖都攥不住了,呲溜一聲,衣袖就從掌心裡溜走了,他愣了愣,抓了滿手的空氣。
“對不起,阿梨,我得先下去救人!”常衡飛快落下一句,就趕緊往外衝去,樓下大堂很快就傳來了此起彼伏的求救聲。
孟梨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常衡離他而去,卻又阻止不了,他心裡有氣,立馬起身要撲過去,將人拽住也好,直接生撲在地也好,反正就是要問個清清楚楚。
讓他死心了,以後,他就能一心一意隻為了任務,再不動半點真情了。
可常衡走得好快,孟梨飛起一撲,撲了個寂寞,要不是小係統及時飛過去托了他一把,他指定要撲地上去。
“咳咳咳,回來!”孟梨邊咳嗽,邊扯著嗓子喊,“你這個臭道士!你給我回來!咳咳咳!”
“常,常衡!你給我上來,說,說清楚!咳咳咳!”
【阿梨,阿梨,你先彆說話,喝點水!】
小係統趕緊倒了杯水,哄著孟梨喝下。然後勸他不要難過,為了一個道士難過到咳死,這太不值當了,再說了,才丟了尾巴,身子虛得很,不能情緒太過激動,一會兒要是血崩了,那就麻煩了。
“我,我才不難過……我這是氣的!!!”孟梨喝了點水,喉嚨裡依舊乾澀如火舌在燎,氣呼呼地道,“他有什麼話,大可以直接了當地說啊!他就直接告訴我,他要反悔,他要食言了,又怎麼了?我就是心裡不舒服,我表麵也不敢說不願意啊,萬一那夥人真謀財不成就害命,或者劫色了,那我罪過不就大了?”
“我也不想見死不救啊,我隻是有點小心眼,又不壞!”
【原來你能一口氣說清楚啊?】
“我,我,我是被氣的!”孟梨咚咚咚地敲桌子,怕什麼就來什麼,他血崩了,看見大股大股的血,從身下蔓延出來,很快就染透了他的衣袍,他看得兩眼直發黑,疼倒是沒覺得多疼,就是特彆害怕。
很清楚能感覺到,自己的血像是開閘放水一樣,奔流不息。
再這麼搞下去,葉姑娘會不會被人撕票,孟梨不清楚,但他肯定會因為失血過多而掛球。
“常,常衡……”孟梨攥緊手裡的糖人,看了看自己灌滿血的褲腿,又往門外看了看,嗓子像是突然破了洞的鼓,完全沒聲了,隻能發出乾乾巴巴的嗚咽聲,像是邪風作祟一樣,“先救,救我呀……我,我快不行了……”他最後一個音,還沒落,眼前一黑,就歪倒在了桌子旁。
手裡的糖人,也啪嗒一聲摔在地上,頓時四分五裂。小係統嚇得哇哇叫,圍繞著孟梨又拍又摸,大聲喊他,可是一點反應都沒有。
他又趕緊飛出去,想去叫常衡。
可是無論他怎麼喊,常衡都聽不見,怎麼也觸碰不到。
一群人把常衡包圍得水泄不通,拽衣袖的拽衣袖,拽後襟的拽後襟的,還有抱胳膊抱大腿的,七嘴八舌,咋咋呼呼,呼天喊地,哀聲不斷。
“道長,我這裡疼,道長!”
“我胳膊斷了,我胳膊斷了!”
“哎呦,我腳疼!”
“我脖子扭了!”
好多人的聲音,完全把孟梨暈倒的動靜,徹底蓋住了。小係統也很快就被擠出了人群。
他急得在半空中飛來飛去,不知該如何是好。
要麼,就趕緊想辦法,讓常衡發現孟梨血崩不止,還昏迷了,要麼,就是摘了珠子,讓孟梨恢複妖身,自行調息。
可後者風險太大了,一個搞不好,常衡就會把狐狸直接宰了。
常衡心亂如麻,突然覺得心臟很難受,好像有什麼大事發生了。他下意識往二樓望去,孟梨就在二樓,老老實實等著他呢,這會兒肯定在翹著腿,乖乖吃著糖人。
距離得那麼近,可以說是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肯定不會出事的。
那麼一來,就隻能是葉姑娘了。
難不成是葉姑娘出事了?
應該不會。
如果是謀財害命,也得先得了財。
常衡被眾人的聲音吵得頭痛,儘量溫聲細語,讓他們安靜一點,自己會一個個幫他們看傷。什麼斷胳膊斷腿,扭到脖子閃到腰,頭上腫個大鼓包,都不會有生命危險的!
大可不必這麼哭天搶地的!
這裡是客棧,不是靈堂!
可他卻無論如何,也靜不下心來,總覺得哪哪都不對勁兒,一定是有什麼地方出問題了。
一定是。
直覺告訴他,一定是出大事了。
否則,他不會這樣心神不寧。
到底是哪裡出問題了?到底是誰?
葉姑娘?還是孟梨?
到底是誰?是誰?是誰?!
周圍的聲音,一瞬間戛然而止,他好像沉浸在了一個虛無縹緲的空間,到處一片白茫茫,死一般的沉寂。
常衡心臟驟停,突然睜大眼睛,猛朝二樓望去——
他有答案了。
是孟梨!
肯定是孟梨出事了,否則,他的心,才不會這樣亂!
第36章 男主以為孟梨被狐妖擄走了
一顆心浮浮沉沉,火燒火燎的,他什麼都聽不見,什麼也看不見了,伸手推開擋路的所有人,憋著一口氣,直接衝上了二樓。
一腳才踏進房門,常衡就驚呼出聲:“阿梨!”
迎麵卻是一股濃鬱的血腥氣。
房裡空無一人,窗戶大敞著,從外麵倒灌進來的夜風,還卷雜著幾片落葉,呼呼呼地吹了進來。
房門一打開,血腥味瞬間就彌漫到了整間客棧。
常衡的瞳孔瞬間劇顫,突然幾個箭步衝了過去,就看見桌邊的板凳上,淅淅瀝瀝,沾滿了濃稠的鮮血,還順著凳沿染紅了一小片地。
一條布滿血跡的長褲,此刻就浸泡在了血窩裡,不遠處則是摔成碎渣的糖人,也沾滿了血,肯定是不能吃了,觀這出血量,絕對不是輕傷!
常衡哆嗦著,伸手一把攥緊血跡斑斑的長褲,順著血跡追出窗外,幾個飛掠間,就躍出了十幾丈遠。
血跡在一棵大樹下麵,就徹底斷了蹤跡,隻依稀殘留著幾道染血的爪印。
在仔細辨認之後,常衡認出,這定是狐狸的爪印!
想來應該是此前在密林之中,遇見的那隻傷人的白狐狸,定然是為了報斷尾之仇,所以才一路尾隨至了客棧,藏身暗處,伺機埋伏。
最後把魔爪伸向了恰好落單,還傷勢未愈,身體格外虛弱的孟梨身上!
“啊!!!狐妖!”常衡氣急敗壞,儼然沒了素日裡的鎮定自若,隻覺得胸膛裡有把火在劇烈燃燒,神魂都快燒成了灰燼,他在灰燼之中掙紮,咆哮,“我定要將你碎屍萬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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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梨,醒醒,阿梨,你不能睡,你要是睡了,就再也醒不過來了,阿梨,阿梨!】
耳邊傳來小係統著急的呼喊聲,孟梨迷迷糊糊的,覺得眼皮子好沉,他剛剛做了一個夢,夢裡,他又回到了學校。
他還像往常一樣,戴著黑框眼鏡,左手捏著書頁,右手攥著水筆,抬頭看向黑板,聚精會神地聽老師講題。
頭頂的電燈扇呼呼呼地轉著,吹得他略有點卷的棕色短發,亂成了雞窩,乍一看,像隻卷毛小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