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逼瘋了言情文男主 蘿櫻 104031 字 8個月前

第81章 他那麼愛你,不會放你走的

經過這一次當街胡鬨,常衡又把他關起來了,雖然也沒打他罵他,對他的態度跟之前沒什麼區彆。

但一到晚上,又壓著他追著要,一晚上都要很多次,一點節製都沒有。

要完之後,就給他請太醫。

孟梨從來都不敢聽太醫說什麼,每次都把頭蒙被褥裡,緊緊捂著耳朵,事後,他身上總是布滿了曖|昧的指痕,甚至是吻痕,雖然也不算什麼傷,無須特殊處理。

但常衡總是會把屋子裡燒得熱熱的,不穿衣服也不會冷。

用上等的溫玉製作成的玉輪,塗抹上香氣四溢的玫瑰油,跪在床上,小心翼翼在他身上滾。

孟梨已經沒什麼力氣反抗了,趴著也好,躺著也好,哪怕是跪伏在常衡麵前,也不會有太大的情緒波動。

他早已經習慣了,在常衡麵前赤|身|裸|體。

也早就習慣了,被當成嬌貴漂亮的“玩|物”精心侍弄。

他甚至都知道,自己的身體已經被最大限度地開發成最適合男人——不,準確來說最適合常衡玩弄的樣子。

已經完美和常衡的身體匹配。

常衡比他更熟悉了解他的身體,從上至下,從裡至外,哪怕閉著眼睛,都能將他完整地在腦子裡描繪一遍。孟梨甚至覺得,可能連自己的五臟六腑,常衡都摸得一清二楚了。

好像……完全被他掌控支配了。

孟梨的一舉一動,喜怒哀樂,都儘數在常衡的掌控範圍之內。

被禁足後,孟梨再度鬱鬱寡歡起來。

如果不能出門的話,那就意味著,不分白天黑夜,隨時隨地,隻要常衡起了興致,就會把他抱上榻。

如果天氣好,出太陽了。

那適合乾事的地點就更多了。

他們每天有大把大把的時間,消耗在尋歡作樂上。

常衡會一遍遍,不厭其煩地問他,愛不愛自己。孟梨意識清醒時,毫不猶豫回答他,不愛。

可被做到神情恍惚,瞳孔失焦時,他的回答就完全不能受他控製了。

但具體說了什麼,孟梨一覺醒來,也記不得了。

常衡送了他一個小海螺,外表特彆精致,可以掛在腰帶上當飾品,蠻特彆的。孟梨以前沒見過這種形狀的小海螺,也覺得挺稀奇的,但他沒有表現出來。

因為上回在街上亂說話,再加上北方天氣,陰雨居多。孟梨長時間待在房裡窮極無聊,常衡就命人請來戲班子,在王府裡演,想哄孟梨開心。

原本一切都好好的,可要死不死的,戲台上居然演了一出哪吒鬨海,最後哪吒橫劍自刎的畫麵,再度衝斷了孟梨脆弱的神經,瞬間就把他點燃了。

他先是推翻了麵前的矮桌,隨後爬起來就要去奪侍衛腰間的佩劍。

可不管他往哪裡撲,那些人就如避蛇蠍,緊緊捂著腰劍,往後連連避退。常衡衝過來抱他,他就蜷縮在地,雙手緊緊抱著頭,大喊大叫,說自己不敢了,再也不敢了,不要殺我!

“阿梨,你彆怕,彆怕!”常衡連聲安撫他,“這戲不好,我讓人換,現在就換!我讓他們耍雜技,噴火打鐵花給你看?好不好?”

“打,打鐵花?”孟梨愣了愣。

常衡見他似乎有點意動了,趕緊吩咐下去,眼下夜色也黑了,王府的庭院寬敞得很,假山後麵就是一條小湖,很適合觀看打鐵花。

“阿梨,來,喝點水。”常衡不敢再放孟梨自己坐在旁邊,也不顧眾目睽睽,就將人摟在懷裡,用大氅包好,將溫熱的安神茶送到孟梨唇邊,哄著他道,“你乖乖把這個喝了,一會兒不僅有打鐵花,我還命人買了好多煙花爆竹,我陪你一起看煙花,好不好?”

孟梨喝了安神茶,果然情緒穩定了許多,還點頭嗯了一聲。貓在常衡懷裡,就露出一雙淺淡的眸子。望著如流星般在半空中飛舞的金光,眼底流露出了驚訝,火樹銀花般,將黑夜點亮,整個王府燈火通明,煙花呼嘯,響徹雲霄。

還伴隨著一盞盞長明燈,自王府的各個角落,盈盈升起,璀璨奪目,亮如繁星。

那煙花不是等閒之物,而是常衡為了哄孟梨開心,特意命人連夜製作出來的,猶如千萬朵梨花,在半空中綻放,最終彙聚成一行足以令舉國百姓看見的大字:祝願阿梨長命百歲。

城中百姓紛紛湧出來觀望,感慨這一瞬的絢爛。就連姬寧也聞訊出來,仰頭望天,不由微微蹙眉。看來皇兄果然是把那個人當成了孟梨的替身。

“喜歡嗎?”常衡驚覺起風了,將人抱得更緊了,生怕有不知好歹的風,吹到了阿梨一分一毫。

孟梨神情愣愣地看著頭頂的金光燦燦的大字,看著無數梨花在天邊綻放,又如雪片般,飛速墜落。

腦海中突然閃現出,自己死的那天雪夜。

他躺在雪窩裡,冷得如墜冰窟。

臨死時,眼睛睜得大大的,數不清的雪片在半空中飛舞。

突然想起,自己曾經說過的話——見常衡一次,就砍他一次。

可現如今,他卻親密無間地坐在常衡懷裡,無疑是背叛了曾經的自己。

“夠了!”孟梨突然掙脫出常衡的懷抱,大聲道,“我不喜歡你!我不愛你!我恨你!我要回家!我不要再待在這裡!”

他討厭這裡,討厭常衡,再待下去,他就徹底迷失自我,變成隻會逆來順受,躺男人懷裡撒嬌的玩|物了!

“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你!”他一把扯下腰間掛的小海螺,不管不顧往地上一摔。

常衡瞳孔劇顫,再想阻止已經來不及了。

從海螺裡很快就傳來了熟悉的聲音:“阿梨,我愛你,我隻愛你,我永遠都愛你。”

聲音略帶幾分沙啞。孟梨愣住,下意識轉過頭,死死盯著那隻小海螺。

隨後,那小海螺中,又傳來了更沙啞,更嫵媚的哽咽聲:“……我也愛你。”之後,就是經受不住,而啜泣不止的嬌|喘,隱隱還能聽見床板震|動,以及淅淅瀝瀝的水聲。

就這麼突如其來,暴|露在了滿天煙火之下,常衡對他近乎是變態的占有和強迫,此刻,顯露無疑!

孟梨腿腳一軟,突然就站不住了,一屁股跌坐在地,神情愣愣怔怔的。

見常衡衝過來要扶他。

他嚇得趕緊亂揮手臂,笑得比哭都難看:“你太惡心了!你真是太惡心了!!!”

常衡神色一僵,默默彎腰將小海螺撿了起來。然後,他走到孟梨麵前,蹲下,將小海螺貼上他的耳邊。

孟梨一把推開,他就執拗地再度貼上去。

之後,小海螺裡又傳來了常衡的聲音:“……阿梨,我一直以為,那天晚上是葉姑娘。我很慌,我不知道該怎麼麵對她,更不知道該怎麼麵對你。”

“我好多次都想告訴你,又怕你會嫌棄我,然後離開我。”

“後來,我決定把那件事,爛在肚子裡,跟誰也不說。可是,你我成親當夜,葉姑娘大著肚子找來了。”

孟梨愣住,連呼吸都不順暢了。神情呆滯,雙眼失焦,也不知道在看哪裡。

“……我知道,我再也躲不掉了。我應該以死謝罪。但我不敢讓你知道。”

“所以,我選擇獨自赴死,狠心讓你離開我。”

“可是,你死後,我才知道,那些人騙了我,而我又騙了你。”

……

“我們還能重新來過麼?”

“我們還能重新來過麼?”

兩道聲音,同時響徹在孟梨耳畔。

還能重新來過麼?

孟梨也很迷茫,他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他隻能哭著,既像是問常衡,也像是在問自己。

“所以,到頭來,你是因為這個才丟下了我啊。原來,你也被騙了,你也是有苦衷的!”

“哈哈哈……我介入了你們的感情,插足了你們的故事,到頭來,頂替女主承受一切的,居然是我!”話鋒一轉,孟梨突然抓住常衡的衣襟,厲聲道,“你該囚|禁起來折磨的是葉簌簌!不是我!”

“誰準許你喜歡我的?誰讓你喜歡我了!”

“……”聲音漸低,他很無力地問,“既然你喜歡我,那為什麼,我還是不能回家呢?”

常衡聽不懂他在說什麼,抓著孟梨的手臂問:“你的家到底在哪兒?隻要你高興,我願意送你回家!”

“我的家在……在地球啊。”孟梨喃喃自語,“我早就告訴你了,我不是這個世界的人。我隻有得到你的愛,才能回家。可我回不了家,就說明,你是不愛我的。”

“不!阿梨,我是愛你的!我願意送你回家,我願意!不管付出什麼樣的代價,我一定會送你回家,你相信我!”

“阿梨,阿梨!去請太醫,快!”

整個王府很快又鬨成了一團。

經此後,孟梨的狀態就更不好了,時而清醒,時而糊塗。必須靠著太醫開的藥方,精心照料著。

有一回,孟梨午睡醒來,迷迷糊糊坐起身,一時分不清楚東南西北,還以為自己又回到了道觀。

看見常衡進門,就下意識伸手,嘟嘟囔囔地說:“我,我腿睡麻了,你過來……抱抱我。”

常衡先是一愣,隨即狂喜,三兩步衝了過去,一把將人連同被褥抱在了懷裡,一手摟著他背,一手去摸他藏在被褥裡的腳。

“……我不想學畫符,不想練劍。”孟梨眯瞪著眼睛,跟貓兒一樣蜷縮在他懷裡,小聲喃喃,“我是狐狸,不可以摸黃符,也不可以碰桃木劍的……你是笨蛋!”

“好,不學畫符,不練劍,我是笨蛋!”常衡緊緊摟著他,在他耳邊輕輕地說,“我是世界上最笨的笨蛋!”

居然曾經試圖逼著一隻狐狸,去學什麼畫符!

他真是太笨了,明明有很多次,他都發現了端倪,卻愣是沒有將孟梨和狐狸聯係在一起。

“……我一點都不頑劣,其實,我,我很懂事的。”孟梨又快睡著了,聲音細若蚊吟,“是你壞,你總是冤枉我。”

“我壞,我最壞……”

晚飯有竹筍燉的肉湯,孟梨就問:“你們這裡也有竹筍啊?”

“有啊,還有竹林呢。”常衡笑道,“怎麼,你想出去玩麼?”

見孟梨不說話,他又道:“最近天氣轉暖了,郊外花草茂盛,風光秀麗,好些人趁此時節,出門踏青。”

“……”

“你想去,我就帶你去,我再給你糊一個漂亮的風箏,對了,你喜歡什麼花樣的?”

孟梨沒吭聲,默默吃了飯。睡到半夜,突然將一旁的常衡搖醒。

聽見常衡問他怎麼了,他才湊到常衡耳邊,小聲說:“我想出去踏青。”

常衡揚眉,剛想說好。

孟梨就更小聲地說:“這次,我一定乖的。”

常衡笑了,隨口問:“那要是不乖呢?”

黑暗中,孟梨抿緊了嘴,兩手死死揪住被褥,像是下了好大的決心,才低聲說:“可以罰我不許吃飯。”

“我可舍不得。”常衡摟著他,親親他的額頭,“快睡吧,明日一早,我們就出去玩,我給你買好吃的,好玩的,興許晚上會有廟會,沒有的話,我讓人給你辦一個。”

翌日一大早,孟梨就先醒了。醒來後,就一眨不眨地盯著身旁的男人看。

看了沒多久,常衡就醒了,揉了揉他的頭發,笑著說:“你真像個孩子,一說到出去玩,就醒這麼早。”

孟梨根本不是為了出來踏青,他知道,春天正是農忙的時候,有閒情逸致出來踏青的,都是富貴人家。

他甚至公然當街去攔彆人的轎輦,可每次從轎輦上下來的人,在得知了常衡的身份後,還得反過來向他行禮。

看著他們微笑著寒暄的樣子,孟梨的心漸漸涼了,絕望之下,居然玩了一出玉石俱焚,公然大放厥詞:“我是彆國派來的奸細!目的是刺殺皇帝!岐王對皇帝早已心存異心,他通、敵、賣、國!”

常衡原本還掛在臉上的笑容,瞬間就凝固了,用震驚且慍怒的眼神,注視著眼前膽大包天的少年。

但還是心平氣和,帶他玩了一整天。

這番言論自然引起了軒然大波。

並且在當天晚上,常衡就被大理寺的人帶走,聽說是下了大獄,之後隻怕還要審問。

要是證據確鑿,必死無疑。

臨走之前,常衡也沒發火,隻是喂孟梨吃了飯,給他洗澡換了寢衣,還把孟梨的雙腿用鎖鏈鎖住了,上麵施了咒,保管孟梨逃不了。

孟梨戰戰兢兢,駭得麵若白紙,常衡隻是衝他笑笑,風輕雲淡地說:“乖乖等我回來。”

晚上,孟梨在床上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一閉眼,腦海中就浮現出常衡受刑的畫麵。

好不容易熬過心驚膽戰的一夜,連早飯都吃不下。

他知道,姬寧肯定會把常衡安然無恙放出來的,隻不過或早或晚而已。

可萬萬沒想到,這個“或早”,居然這麼早。

早飯才一撤下去,常衡就回來了。

他還穿著昨晚走的那身玄色衣袍,進門前把外麵的氅衣脫了,隨手丟給身後的下人。

又拿過綠油油的樹枝,在身上掃了幾下,去去晦氣。

進門後,就把房門關了。

什麼也沒說,就遠遠站著,背著手,定定望著蜷縮在床角的孟梨。

看著孟梨嚇得麵如白紙,渾身哆嗦個不停。

好半晌兒,常衡才開了口:“我聽說,你早飯隻吃了幾口肉粥。”

孟梨沒說話,把臉埋在膝上,抖得更狠了。

“為什麼不好好吃飯?”常衡緩步逼近床邊,語氣平靜到令人覺得可怕,甚至連臉上也看不出喜怒,“是不舒服,不餓,還是鬨脾氣?”

孟梨還是沒吭聲。越發蜷縮起來。

“等我回來喂的,對麼?”常衡又拋出了一個選項,但也沒等孟梨的回答,就伸手摸了摸他的頭。駭得孟梨直縮著脖子躲。

“你是知道自己說錯了話,所以在害怕麼?”他輕輕一笑,“我賭你根本不知道錯,也賭你隻是怕,而沒有一絲一毫地悔改。”

確實如常衡所言,孟梨隻是害怕,卻沒有一絲一毫的悔改。

他隻恨,常衡怎麼這麼早就被放出來了。

怎麼一點事都沒有,怎麼一回家,就往他房裡鑽!

“下了回大獄,我才知道,我每夜抱著你睡,有多舒服。”常衡笑了笑,親密地揉了揉他的頭,“我也餓了,我們一起吃點飯,好不好?”

孟梨受不了這樣,分明就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平靜!可又不敢說什麼。

一頓飯吃得味同嚼蠟,好不容易等飯菜被撤下去後,他就看見常衡去抽屜裡翻找東西。

定是去拿人參的,要不然就是什麼玉器!

孟梨的眼眶一瞬間就濕潤了,求生的本身驅使他跳下床就往外逃。

可他腳踝上的鎖鏈根本沒有解,當即就臉朝下,往地上撲。

常衡閃現而來,提著他的後領,將人放回了床上。手裡果然攥著東西。孟梨嚇得夠嗆,順勢就跪在床上,跟小狗作揖一樣,合著雙掌來回亂搓。

饒是他再硬骨頭,再倔強,也明白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

“求饒?”常衡揚眉問。

“是,是的!”孟梨被逼出了哭腔,但求饒的話,確實一個字都蹦不出來。

“通敵叛國是大罪,罪當誅滅九族,你是我的妻子,自要與我同罪。”常衡道,“為了逃離我,你還真是花樣百出啊。”

孟梨哆哆嗦嗦,羞恥到撇過了臉。

常衡見他怕成這樣,哪裡舍得斥責他,還反過來安慰他,沒關係的,隻要他開心,怎麼樣都行。

他展開手掌,裡麵隻是一把鑰匙而已。

可孟梨還是膽戰心驚,晚上做了個夢,夢裡他再次見到了小係統。

他趕緊問:“常衡說,他喜歡我!誤會也全部都解開了,為什麼,還不讓我回家呢?”

小係統滿臉抱歉,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說啊,為什麼我還是不能回家!!”孟梨追問。

【阿梨,原本你是可以回家的,你們成親的那天晚上,任務就該完成了,可是,就差最後一步,洞房花燭啊。】

“可,可是,他已經得到我了,得到了很多次!難道,還不足以彌補嗎?”孟梨尚存希冀。

【但他已經沒有心了,他的心在你身上。必須先讓菩提心回到他的身上,那你們之間,才能劃上一個句號。】

“那我把心還給他,我就可以回家了嗎?”

【阿梨,你怎麼還是不明白呢。】小係統感到非常抱歉。

【沒有心,你就會死,你死的話,那任務還是無法完成啊。】

也就是說,把心還回去,孟梨就會死,死了任務失敗,無法回家。

可如果不把心還回去,孟梨還是沒辦法回家。

這就是一個死局。

既不能判定他輸,也不能承認他贏。

“無解了嗎?”孟梨的嘴唇都在顫,“真的沒有辦法了嗎?我真的……再也不能回家了嗎?”

小係統非常難過。

“既然這樣,那為什麼還要讓我借屍還魂?我直接死在那天晚上不行嗎?為什麼,我還要活著?!”

【那是因為,你和他的執念都太深了,你想活,他剛好也想讓你活……沒有你,他就活不下去了,可這個時空就是因為他而存在的。】

孟梨頹然,再也說不出話來了。

【不過,如果,他真心願意放你回家的話,到時候時空會崩塌,隻要他不存在了,那任務也就不存在了。或許……可這個可能性太渺茫了。】

【他那麼愛你,又怎麼肯放你走呢。】

到了最後,常衡對他的愛,終究成了禁錮他的枷鎖。

他真的,再也逃不了了。

最後一絲回家的希望,也徹底破滅了。

第82章 我隻是想和阿梨有個好的結局

孟梨的記憶逐漸變得混亂,且有倒退跡象。

最初還不太明顯,隻是食欲不好,又比較嗜睡,太醫過來瞧過幾回,也沒看出什麼所以然來,隻說應當是春困,等過了這陣子就沒事了。

常衡雖然依舊不放心,但見孟梨沒什麼異常反應,便依舊每天精心照顧著,一時一刻也不敢鬆懈。

哪怕孟梨睡得很熟,也寸步不移地守在旁邊。

等常衡發現時,隻是在一個很平常的午後,孟梨醒來後,自己坐起身來,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跟常衡說,他想方便。

常衡當時隻當他是腿睡麻了,或者是在撒嬌,就將他從床上抱了起來。

結果孟梨環顧了房間一圈後,居然問他,輪椅在哪兒。

常衡愣了愣:“你找輪椅做什麼?”那東西早就被他吩咐,收到雜物間了。

“你明知故問,”孟梨摸了摸自己的腿,“我不能走路,當然要坐輪椅啊。”

常衡聞聽此言,神情一變,忙檢查起了孟梨的雙腿,見沒什麼事後,才說:“怎麼會不能走路呢?是腿麻了嗎?”

孟梨搖了搖頭:“你不要跟我裝傻,到底把輪椅藏哪兒了?”

常衡仔仔細細端詳他的神情,見他不似在說謊,頓時就慌了,趕緊命人去請太醫,可太醫過來查看過之後,依舊看不出什麼問題來。

隻當是孟梨睡迷糊了,等清醒過來就沒事了,可一碗清神藥喂進去之後,人又睡著了。太醫說,等再醒來就沒事了。

可等孟梨醒來時,依舊迷迷糊糊,居然還主動伸手,向常衡要抱抱。

這是孟梨意識清醒時,絕對做不出的事。

他縮在常衡懷裡,旁若無人地撒嬌,說自己好餓,好想吃東西,但不想吃飯,想吃小零嘴,央著常衡給他買。

常衡就更慌了,滿嘴答應他,好好好,買買買,阿梨想吃什麼,就買什麼。忙對一旁的太醫使個眼色,等太醫湊近,試圖拿針刺孟梨額頭上的穴道,孟梨立馬躲閃,把臉往常衡懷裡一埋,死活都不肯讓太醫紮針。

還一直不停哆嗦,一副很害怕的樣子。

常衡見他害怕,也不忍心讓太醫給他施針,便示意太醫退下,等將人安撫住之後,才走到隔間詢問太醫。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太醫遲疑良久,才謹慎地開了口:“許是受了極大的刺激,所以才出現短暫的記憶錯亂。”

可這就令常衡更加費解了,孟梨雖然偶爾也會迷糊,但從來不會持續這麼長時間。更何況,這幾日也沒有再發生什麼事,如果一定要說有,也就是常衡下了大獄那一次。

但常衡不管是事前,還是事後,都沒有動怒,連一句重話,一根手指都沒有碰過孟梨。甚至還百般安撫他,讓他不必將此事放在心裡。

怎麼就讓孟梨受了極大的刺激了呢?

常衡實在想不明白,但還是聽從醫囑,儘量保持情緒穩定,不能再給孟梨一絲一毫的壓力,甚至是刺激。

不過好在孟梨隻是記憶有些混亂,但並沒有做出過激行為。跟孩子似的,一天到晚膩在常衡懷裡,還總是容易嗜睡。上一刻吵著說肚子好餓,下一刻才吃了沒幾口,就含著一嘴的飯睡著了。

睡醒後,就不太能記得事了,有時候也不認識人了,要迷茫好長時間,才能認出常衡來。然後伸開雙臂,讓常衡抱抱自己。他以前是那樣活潑開朗,幽默風趣,稀奇古怪的故事,層出不窮。

又是那麼愛笑,一笑起來眼睛就彎成月牙,還有兩顆可愛的虎牙。

可現如今變得死氣沉沉,沉默寡言,也不愛笑了,連虎牙都沒了。大多時候都在睡,一天十二個時辰,能睡十個時辰。

好不容易睡醒了,也隻是讓常衡抱抱他,然後蜷縮在常衡懷裡,跟貓兒一樣,眯瞪著眼睛,似睡非睡,也不說話。

常衡隻能變著花樣哄他開心,給他買很多稀奇古怪的精巧玩意兒,還有漂亮衣服。

可孟梨總是興致缺缺,好像不管什麼東西,都不能再讓他提起興趣了。他也不在意自己的穿著,甚至都失去了基本的生存能力,連衣服也不會穿。常衡給他穿衣服,他就好好穿著,不給他穿,他就光著,也不知道什麼是害臊。一見到常衡就跟泥鰍一樣,往人懷裡鑽。

常衡命人清理了府裡的小湖,從各地尋來最漂亮的鯉魚,放在湖中,還移植了蓮花。抱著被他打扮得精致漂亮的孟梨,坐在涼亭裡喂魚。

孟梨起了一點興趣,瞅了幾眼,看著鯉魚在碧綠的蓮葉裡遊來遊去,就問常衡:“為什麼要把小魚關在水裡?”

常衡有被這個問題驚到,小魚本來就生活在水裡啊,怎麼能是關呢?

他對孟梨解釋:“因為,魚就是應該在水裡遊,如果離開了水,魚就會死。”

“那小魚隻要待在水裡,就不會死了嗎?”孟梨又問。

常衡點了點頭,溫柔地梳理他的長發:“是啊,水是在保護小魚。”

“可是那條小魚翻白肚子了。”孟梨抬手往角落裡一指,麵無表情地道,“那條小魚被水溺死了。”

常衡擰了下眉,命人將死魚撈出來,遠遠丟了。孟梨不讓,非要看看那條死魚。常衡拗不過他,隻好命人把死魚撈出來給他看。

但隻讓看,不讓孟梨碰。

孟梨應了,可等下人捧著死魚送上來時,他還是飛快伸手摸了一下。

“涼的。”他喃喃自語道,“你騙我,小魚待在水裡,也是會死的。水太多,太滿了,魚也會死。”

“阿梨,還有其他更漂亮的小魚,你看看喜歡哪條,我命人撈出來,養在水缸裡,放在你房裡,好不好?”常衡試圖轉移他的注意力,對下人使了個眼色。

下人會意,剛要退下,可孟梨不讓。

孟梨道:“我不喜歡其他的小魚,我就喜歡這條死小魚。你把它送給我,好不好?”

“可是……”常衡問,“你要它做什麼呢?”

“秘密。”孟梨顯得神神秘秘的,接過死小魚後,就不讓常衡跟著了。他對常衡說:“我要帶小魚去一個地方,你不許來。”

常衡不想刺激到孟梨,就答應了,但又放心不下,尾隨他回到了院子。

躲在暗處,看見孟梨走到了梨樹下麵,仰頭看了好長一會兒。

如今天氣轉暖了,可這棵梨樹還是沒能開花,甚至連一點葉子也不長,光禿禿的。下人說,樹沒死,但可能就是不太適應北國的氣候,所以才會這樣,興許明年就又活過來了。

因為枝杆光禿,看起來崎嶇醜陋。

夜裡倒影在窗戶上,孟梨說,好像惡鬼在向他索命。

常衡便命人在梨樹上掛滿了紅綢,還有各種各樣的燈籠,一到晚上樹上就流光璀璨。

孟梨找了一塊石頭,蹲下來,在樹底下挖,挖出了一個小坑,才把死魚放了進去。一邊埋土,一邊念念有詞。

“你回不了家了,我也是。”

“你客死他鄉,我將來也會這樣。”

……

“你是被常衡害死的,我也是。”

“我埋的是你,可死的是我。”

常衡聽見這些話時,胸中無限淒涼。竟忍不住仰天大笑三聲,熱淚盈眶。

他不知道往後的路,該怎麼走。也不知道孟梨還能不能恢複正常,更不知道,該怎麼和孟梨繼續下去。

夜裡,他無顏再麵對孟梨,便主動提出了分房睡。把臥房留給了孟梨,等人睡熟之後,才一個人失魂落魄地離開了。

待在書房裡,徹夜難眠。

第二天天不亮,又偷偷回了臥房,見孟梨睡得很踏實,也就心安了。

一連幾日,孟梨都沒什麼異常,這讓常衡產生一種錯覺,似乎,從來都不是孟梨需要他,而是他太需要孟梨了。

失去他。

孟梨依舊可以好好活著,太陽也依舊東升西落。人間依舊繁花似錦,一年四節相繼更迭。

可他失去孟梨,就不知該怎麼活下去了。

他這幾日,也在反複思考這個問題,是不是該放手,讓孟梨離開。

是不是應該結束這段孽緣。

是不是……他們本來就有緣無分,勉強走到今日,痛苦居多,歡愉甚少,還多半是他強迫孟梨的。

明知不可為,還偏要為,勉強到最後,也終究不過竹籃打水一場空!

常衡病了,得的是相思病。沒過幾日,就被折磨得形銷骨立。

終日渾渾噩噩,他怕過了病氣給孟梨,索性就把自己關在書房裡,每日關於孟梨的消息,都是從伺候孟梨的下人口中得知的。

事無巨細到,孟梨一天當中睡了多久,吃了多少,吃了什麼飯菜,又說了什麼話,哪怕隻是咳嗽一聲,都必須準確無誤地向常衡上報。

常衡徹夜難眠,反複抄寫清心咒,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他抄寫了一張又一張,堆了一摞又一摞,手指都被毛筆磨得血肉模糊,他也不肯停下,字字如泣如訴,在雪白的宣紙上,落下一個又一個龍飛鳳舞的大字。

越寫越亂,越寫心思越難靜。寫到最後,急火攻心,鮮血都噴到了硯台上,和濃墨混在一起,就用染血的墨繼續抄。抄到他肯平靜下來為止。

抄到他想出了答案為止。

抄到墨用完了,抄到他的血也熬乾了為止。

可不管他抄多少遍,他始終沒辦法放下孟梨,反而越發狂躁,越發不甘,越發痛苦難當!

他就不明白了,明明自己和孟梨是兩情相悅,為何從頭至尾,他不知孟梨,孟梨也不知他!

明明他們都成過親,拜過天地,也互許過終生了,為何到了最後,居然鬨成了這樣!

看著孟梨一日比一日嗜睡,一日比一日精神萎靡,常衡痛到肝腸寸斷,似被投入了烈焰之中,飽受折磨。

他隻有一遍遍地擁著孟梨,一遍遍占有孟梨,才能短暫忘記那些痛苦,看著孟梨滿麵酡紅,雙腿交織在他腰間,身上滿是他親手弄出的痕跡,癡癡笑著說,我愛你,他就跟發了瘋似的,異常歡喜,恨不得每天都聽到孟梨對他說,我愛你。

毫無節製的歡愛,無異於是穿腸烈酒,飲下去時,自然萬般痛快,可一旦酒醒了,就陷入了更大的空虛和迷惘。

一直到他再也沒有力氣了,才頹然地倒在一地的宣紙上。抬袖擋著麵頰,無聲地哭泣。

恍惚間,似乎又看見了師父。

他倉皇失措地爬了起來,跪在地上,哀求師父救救自己。

自己快要痛死了,

可師父隻是居高臨下地望著他,神情肅然,一言不發。

“師父,弟子知錯了,弟子真的知錯了!”常衡痛苦哀求道,“我再也不敢了,師父!”

“救救我吧,師父!”他叩頭求饒了,“我知道錯了,師父!”

可師父問他,錯在哪兒了。常衡又一臉迷茫。

是啊,他錯在哪兒了?

他好像哪哪都錯了,可又像哪哪都沒錯。

他哭著說:“弟子失了道心,破了身,犯了戒,不顧師伯的勸阻,執意還俗離山,弟子錯了!”

“我從小就發過誓,一步入道,終生從道,絕不離道,可是我沒有做到,我違背了誓言……所以,我,我受到了報應!”

“師父!你救救我!”

常衡跪著去抓老道士的道袍,淚水蒙住了他的雙眼,他此刻再也沒有了素日的冷靜自若,像個孩子一樣,放聲大哭。哀求著師父救救自己,他真的快撐不住了。

所有的一切,早就不受他的掌控了,他維持得好艱難,他每一步都走得好痛苦。

“徒兒,能救你的,從始至終,隻有你自己啊。”老道士長歎口氣,輕輕撫摸著常衡的頭,“你忘了嗎?為師逝世前,曾經給你留下三句話。”

常衡怔住。他沒忘。

那三句話他一直都記得,師父告誡他,冤冤相報何時了。讓他不許再去手刃生父。

二是,天道承負,上善若水。讓他時刻謹記出家人的職責所在。

最後一句是,勿忘本心。

可事到如今,他卻連心都丟了。

“師父!我不明白,徒兒不明白!”常衡大聲道,“我忘不了孟梨!我喜歡孟梨!我從始至終都喜歡他,隻喜歡他!”

“我想和他有一個好的結局!”

“我想要他開心,想給他幸福!”

“我隻想和他在一起!一生一世不分離!”

可是,連師父也救不了他。

師父的道袍逐漸在他手心裡變得透明,最終消失不見了,任憑常衡如何哭喊,都再也尋不到師父的蹤跡。

驀然,他清醒過來。

依舊躺在書房的地板上,擋在臉上的衣袖都濕透了。

忽聽見門外傳來細微的腳步聲。

常衡恍恍惚惚坐起身來,也沒有去管,直到聽見推門聲,才冷斥道:“滾出去!”

可房門還是被推開了。

孟梨抱著一個小枕頭,神情怯怯的,似乎不敢進來,也不願離開。

“阿梨?你怎麼過來了?”常衡一愣,趕緊起身,三兩步就衝了過去,將人往書房裡領,急聲道,“這麼晚過來,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孟梨搖了搖頭,像是鼓足了勇氣,抬臉問:“你為什麼要躲著我?”

常衡一愣:“我沒有啊。”

“你在躲我。你一連好多天都不肯過來找我,我就隻好過來找你了。”孟梨一臉委屈,感覺快要哭出來了,小心翼翼地拉著常衡的衣袖,“是不是我又惹你生氣了?”

“怎麼會呢?我隻是染了風寒,怕把病氣過給你,所以才閉門不出。你彆多想啊。”常衡將人抱在懷裡,仔細端詳孟梨的臉,覺得他似乎瘦了點。心疼地低頭親了親他的額頭。

“我以後會聽話的,不會再任性了。”孟梨貓在他懷裡,小聲道,“你不要不理我。”

“我沒有不理你啊,你才不任性呢,任性的是我,都是我不好。”

常衡輕輕拍著他的後背,看著他手裡抱著小枕頭,頓時心酸又好笑。

他以前總說孟梨像小孩子,現如今,孟梨真成了小孩子。

常衡悲從中起,眼淚再度控製不住,從眼眶裡紛紛湧出,抱著孟梨哭得泣不成聲。一聲聲地求他原諒自己。

“……我隻是想和你在一起,我是真的不能再失去你了。”常衡哀求道,“阿梨,你原諒我,好不好?我們重新開始,行不行?”

“你不要哭。”孟梨給他擦了擦眼淚,悶悶地說,“你一哭,我這裡就不舒服。”

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裡麵持續跳動的,是常衡的心。

第83章 求求你,不要丟下我

“好,我不哭。”常衡把眼淚抹掉,抱著孟梨輕輕搖晃,“我不哭,阿梨的心就不會難受了。”

“可我還是不舒服。”孟梨的情緒很低落,“明明……我沒有犯很大的錯,可你還是要冷著我。”往常衡懷裡拱了拱,又道,“你不要去找彆人……”

“我不找彆人,我就隻喜歡你一個人。”常衡心酸難忍,強忍著喉頭哽咽,“我最愛的就是阿梨了。”

他的手指穿梭在孟梨柔順的烏發裡,捧著他的後腦勺,低頭輕輕吻孟梨的唇。

“我喜歡你還來不及,怎麼可能冷著你?”

孟梨也不知道躲,哼哼唧唧接受了。但很快又問:“你真的沒有找彆人嗎?”

“我何曾找過彆人?”常衡敏銳地察覺到了什麼,擰了擰眉,“是不是又有人在你麵前胡說八道?”

孟梨睜圓眼睛,不說話。

“是誰亂說話?我割了他的舌頭!”

孟梨立馬縮了縮,好像是有點被嚇到了。常衡趕緊放輕了聲音哄他。

“不會有彆人,我隻喜歡你。”常衡向他保證,“你在我心裡是最重要的,任何人都比不了。”

“可是,你最喜歡的不是我。我已經知道了。”孟梨垂著頭,有點喪氣,“我隻是你找來的替身,你喜歡的人,已經死了。”

常衡怔住,阿梨的記憶已經混亂到,連自己到底是誰也分不清楚了麼?

他急急地解釋:“不,我喜歡的一直都是你!阿梨,你不要聽旁人胡說,你就是你,獨一無二的你,從來都不是任何人的替代品!”

“不是旁人,是你弟弟說的。”孟梨滿臉迷茫,喃喃道,“我讓他叫我嫂嫂,他不肯,他說,他有嫂嫂,但那個人不是我。”話到此處,他把頭低得更深了,“他讓我離開你,說我繼續待在你身邊,隻會讓你更瘋魔。”

“阿梨,他是同你說笑的。”常衡眉宇之間,怒氣翻湧,但還是壓著火氣,柔聲細語道,“彆聽那個混小子胡說八道,除非他不認我這個哥哥了,否則,你永遠都是他的嫂嫂。”

“真的嗎?”孟梨抬眸看他。

“真的。”常衡抓著他的手,低頭親親,“我不會騙你的。”

因為孟梨主動過來找他,算是短暫地破冰了。常衡苦苦煎熬了那麼久,終於在孟梨麵前,再度展露笑顏。

他抱著孟梨回到臥房,發現沒有一個侍女在,當即平複下的火氣,又嗖的一下竄了起來。

“阿梨,你先睡,我一會兒就回來。”常衡將人安置好,才要轉身出去,把負責伺候孟梨的侍女們發落了,衣袖冷不丁被人從後麵一拽。

他一回頭,就對上了一雙烏烏的眼眸。

“彆走,”孟梨小聲道,“我一個人害怕。”

一句我害怕,瞬間將常衡心頭的火氣熄了不少,隻好轉過身來,合衣躺在床邊。

孟梨可能是太久沒見到他了,這會兒居然很依賴他,主動往他懷裡蜷縮,兩隻手一直緊緊揪著他的衣袖不放。常衡欣喜若狂,忙不迭將人摟在懷中,可喜過之後,又陷入了無儘的絕望。

他清醒地明白,孟梨“病”得越來越重了,可又對此毫無辦法,隻能眼睜睜看著孟梨的病情一日日惡化,隻怕到了最後,他就真成了癡兒,什麼都不知道,也什麼都不記得了。

翌日一早,宮裡就派人過來,宣旨請岐王及王妃入宮麵聖。

常衡大致猜得出姬寧尋他,所為何事,但依舊放心不下孟梨,更何況孟梨現如今意識恍惚不清,如同稚子般懵懂,情況時好時壞,他真擔心孟梨會再鬨出什麼亂子。

負責引路的宮人道:“王爺請放心,陛下已經將一切都打點妥當了,定不會傷了王妃分毫。再者,皇宮之中,有重兵把守,固若金湯。”

道理常衡都明白,隻不過……他低頭看向從早上起來開始,就一臉呆滯,一句話都不說的孟梨。

還是萬般擔憂。

“王爺,陛下在禦書房等您,莫讓陛下等急了。”宮人從旁委婉催促。

常衡隻得將孟梨暫時交給宮人們,一直等到親眼看見孟梨踏入寶華殿,才肯隨宮人往禦書房去。

入殿之後,才剛要跪下行禮,姬寧便大步流星走了過來,一把托起他的手臂,正色道:“這裡又沒外人,你我兄弟之間,何須多禮?”

常衡堅持行禮道:“你我先是君臣,後是兄弟。”

待起身之後,他便開門見山地問:“你昨日來王府,到底同阿梨說了什麼?”

姬寧也沒打算隱瞞他,正色道:“我這次召皇兄入宮,為的正是此事。”

頓了頓,他的神情嚴肅了許多,“皇兄,我已經派人打探清楚了,那人本是葉家的公子,你囚了他妹妹,殺了他叔叔,還血洗葉家。現如今你將他強行帶來離國,怪不得天道院遲遲不肯放過你,竟是有這般緣故!”

“他不是葉家的公子。”常衡搖了搖頭,“他是孟梨。”

“皇兄!”姬寧的神情變了變,語氣也沉了幾分,“他不是嫂嫂!嫂嫂已經死了!我知道你因為嫂嫂的死,傷心不已,可是人死不能複生啊!皇兄,你莫要執迷不悟,一錯再錯!”

常衡笑了笑,語氣肯定:“不,阿寧,他真的是你嫂嫂,我絕對不可能認錯!你嫂嫂他雖然身死,但死後又借了葉長離的身,重新還陽了。我並不在乎,他現在的皮囊,到底是誰的,我隻知道,他是孟梨。”

“可是皇兄,你自己想想看,嫂嫂不借彆人的身,偏偏借了葉長離的身,這事本身就存疑!”姬寧沉聲道,“隻怕這個葉長離就是對你心存恨意,故意讓你誤會,好尋適當時機,取你性命!”

常衡道:“他是孟梨,我絕不會認錯。”

“好,那退一步來說,就算他真是嫂嫂,可依我對嫂嫂的了解,他與你是兩情相悅,絕對不可能同你鬨到這般田地!嫂嫂不是那種不識大體之人,也斷然不會公然大放厥詞,誣蔑你通敵叛國!”

都不等常衡開口,姬寧便背著手,在房間裡轉了一圈,又道:“而且,我昨日已經前去試探過了,葉長離是真的瘋了,也是我故意把所有下人撤下的,就想看看他會不會逃跑。可結果你也知道了,他已經喪失了逃跑的能力,甚至……”

甚至都喪失了獨立生存的能力。姬寧敢說,現在把人丟到大街上,不出三天,他就會慘死街頭。

雖然並不清楚,常衡到底對他做了什麼,但把一個活生生的人,逼到了這個份上。姬寧真的有點看不下去了,這才急召二人入宮,就是想化解這樁孽緣。

“是我沒有照顧好他,不管他變成什麼樣子,我都會陪在他身邊,哪怕是死,我也要與他死在一起。”常衡語氣平靜。

姬寧聽聞此言,猛一轉身瞧他,幾乎是有些難以置信。忍不住道:“皇兄,難道你還看不出來嗎?他就不願意待在你身邊!若你隻是把他當成嫂嫂的替身,玩一玩倒也罷了。你貴為離國的王爺,收幾房美妾,並不是什麼大事。偏你不是,你是動了真情的!他不能原諒你,而你又舍不得他,如此一來,不過是互相折磨!”

常衡又何嘗不明白?

他隻是陷得太深了,完全無法抽身,哪怕是抱著孟梨一起深陷泥潭,一起死,他也不肯放開孟梨一絲一毫。

他不說話,姬寧也看出了他的意圖,當即隻覺得皇兄已經瘋到了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步,這真的還是當初那個站在他麵前,風輕雲淡,口吐蓮花的道士嗎?

哪怕當初皇兄意圖手刃生父,姬寧也從未像今日這樣,覺得他瘋,他可怕。

姬寧錯愕良久,才又開口:“皇兄,你這又是何苦?”

“苦麼?可我不覺得苦。我隻知道,能與孟梨再續前緣,無論讓我付出什麼樣的代價,我都甘之如飴。”常衡唇角帶笑,“若聖上今日召我入宮,隻為說這個,那微臣先行告退了。”

他剛要拱手,姬寧就氣得抓起書案上的奏折,猛然往地上一摔,罕見地疾言厲色起來,“放肆!”

常衡微微揚眉。

姬寧又厲聲道:“你既已還俗離山,就再不是觀裡的道士!你是我離國皇室中人!”

“我是皇帝!我不讓你走,你敢走?!”

常衡聞言便跪,道:“是臣逾越了。請陛下降罪。”

姬寧見狀,神情變了變,有些不忍,但很快又長歎口氣,緩緩道:“皇兄,你可還記得?多年之前,我曾經問過你,難道當真不能原諒我們的父皇麼?畢竟,父皇當初也是受狐妖迷惑,行出惡狀,非他本意。事後,他也是萬般後悔,痛苦萬分。可你當時是怎麼說的?”

他低眸審視著跪地的青年,沉聲道:“你說,禍福無門,惟人自召,善惡之報,如影隨形。我當時信了你,也理解了你。凡事有因果,萬物有輪回,父皇也曾說,是他親手種的因,才會結出苦果來,你是他的業障。可是時隔多年,你又是怎麼做的?”

“我且問你,就算葉家對不起你在先,可那姓葉的公子被冰封了那麼多年,什麼都不知道,他到底哪裡對不起你?你何苦把他囚|禁在身邊,還將人折磨至此?就不怕因果報應到你自己身上?”姬寧質問道,“皇兄從前是那般寬宏大量,那般悲憫眾生,何時墮|落成如今這般地步了?”

“我沒有折磨他!我隻是……”常衡也很困惑,他也很迷茫。

為什麼,他明明那麼愛孟梨,卻一步步把人逼到了絕境。

就像湖裡養的魚一樣。明明魚是依靠水才能活的,明明水是保護魚的。可魚還是在水裡無聲無息地溺死了。

孟梨就好像是魚,而常衡用滿腔的愛意,填成了一片湖。他把人圈|禁在自己的世界裡,以愛為名,一點點把人逼入絕境。

可笑他事到如今,還是泥足深陷,無法自拔。

完全收不了手了。

隻怕真要鬨得無可收場了。

“你隻是什麼?說下去!如果你什麼都沒做,那他能瘋嗎?皇兄!你平時都不照鏡子的嗎?你現在去照一照,好好看看你現在都變成什麼樣了!”姬寧痛心疾首,憤然道,“如果嫂嫂在天有靈,他該有多難過?看著你瘋魔至此,還不知懸崖勒馬,一錯再錯!”

常衡頹然地跌坐在地,整個人跟被抽光了神魂一般,顯得茫然無措。

他確實很久沒有照過鏡子了,也不知道自己現在變成了什麼模樣。

甚至,他就不敢看自己的臉——因為,他就是殺死孟梨的凶手!

“皇兄,我本無意要如此傷你,隻是想讓你認清現實,嫂嫂已經死了。”姬寧走上前來,蹲下,輕輕把手搭在常衡的肩上,“皇兄,天亮了,你也該醒醒了。”

常衡竟半個字都說不出口,天亮了嗎?可他的世界一片黑暗,被絕望籠罩,他早就迷失了方向,走不出去了。

姬寧歎氣:“不如,由我做這個和事佬,你與葉長離各退一步。”

常衡抬眸看著他。

“皇兄,既然他想走,你就放他走,他想去哪裡,都隨他好了。等他在外頭折騰不動了,吃夠了苦頭,自然就會想起你對他的好。”

常衡搖了搖頭,露出一個比哭還要難看的笑容,淚水一下子就滾落下來了,喃喃道:“一旦放他離開了,他就再也不會回來了。”

“他不怕吃苦,他怕的……是我啊。”

“皇兄,你曾是出家人,怎麼就看不開了?如果,他屬於你,那他終究會回來尋你的。若他不屬於你,那縱然強求也無用啊。”姬寧從旁安慰,“總比眼睜睜看著他死在你懷裡要強吧?”

可常衡說什麼也不肯,姬寧見遊說無用,著實也有些惱了。忽然心生一計,起身一甩衣袖,冷冷道:“你既然這般執迷不悟,枉顧朕的美意,朕也不想再與你多言!”

常衡沒什麼反應。姬寧寒聲道:“朕隻問你一句,到底同不同意將葉長離送走?”

常衡搖了搖頭。

“那好,來人——”姬寧狠了狠心,轉身一甩衣袖,吩咐道,“把岐王拖出去鞭打!他什麼時候肯認錯了,什麼時候停!”

頓了頓,他更狠地道,“打死勿論!”

等侍衛將人帶下去之後,姬寧又同一旁的宮人吩咐:“去寶華殿通傳一聲,就說朕要下令處死岐王妃,可岐王不肯,冒犯天威,現已被拖出去鞭殺!”

之後,就獨自在禦書房裡,背著手轉來轉去。

殿門沒關,隱隱能聽見鞭子的破風聲,以及鞭打在皮肉上,發出的撕裂聲。

宮裡行刑是要去冠褫衣的,鞭刑又重,一鞭下去受刑之人就會皮開肉綻。

二十鞭就能生生要了人命。

他既怕皇兄熬不住,又怕葉長離無動於衷。在禦書房擔心不已,坐立難安。

仔細聽著外麵的動靜。

隻有鞭裂皮肉的聲音,沒有半點痛聲。他狐疑皇兄是鐵打的人不成?竟隱忍到了這般地步!

寶華殿離此地不遠,又可以穿小道,走過來不過半盞茶的空,要是用跑的,會更快。

可眼瞅著,一盞茶時間都過去了,還沒聽見動靜。

姬寧不免有些急,又知皇兄是個硬骨頭,隻怕打死都不會服軟。終究還是放心不下,趕緊出去查看。

遙遙就見他的皇兄裸著後背,跪在禦書房外的石階上,微微垂著頭,長發都捋至胸前,臉上沒有什麼表情。

因為正對著殿門,姬寧也看不清楚他傷得如何,隻是周身都被鮮血染紅了。他甚至還瞧見,皇兄胸膛上早已經結痂的疤痕,看樣子曾經受了不少傷。

流落在外的這些年,皇兄真是吃了太多苦。

當即也顧不得什麼,趕緊叫停。

他怕再打下去,皇兄真的要沒命了。

“臣不知錯。”常衡仰起蒼白到了極致的臉,麵無表情地道,“臣可以離開離國,永遠都不回來。可任何人都不能帶走孟梨。他是我的。”

“你……荒唐!”

姬寧覺得還是打得不夠重,否則怎麼還能如此執拗?

他便不信了,區區一個替身在皇兄心裡,到底能有多重要!

抬了抬下巴,示意侍衛再打。

侍衛提起了鞭子,都有些於心不忍了,忽然噗通一聲跪倒,叩首道:“皇上,不能再打了!已經見到骨頭了,再打下去,隻怕……”

話音未落,原本還執拗不肯低頭的人影,猝然倒下,癱軟在血窩裡的那一刻,他望著神情大變的姬寧,以及紛紛向他湧來的宮人,恍惚間又回到了六歲那年。

他倒在血泊裡,疼得完全動彈不得,又冷又痛。

眼睜睜看著母親的屍首也倒在血泊裡,他的童年徹底結束了。

而時隔多年,他再一次倒在皇宮的地磚上,被鮮血浸泡。竟沒覺得有多疼,他隻恍惚間,看見了母親。

她還是一如當年那般雍容華貴,姿色傾城。

扯著唇角,想對母親笑一笑,常衡情不自禁伸出了右手,無聲地說“求求你,不要丟下我”。

可他手伸出的方向,卻直指假山旁。

姬寧在一片慌亂中,順他手指的方向去瞧,就見葉長離不知何時來的,也不知道站在那裡多久了。

穿著一身挺喜氣的緋色錦袍,發上編了很多小珍珠,各個都明亮精致,係的抹額上,繡的還是寓意“長命百歲”的靈芝和長春花,就連腰間的綬帶,掛的香囊都是蝙蝠形狀。

他的皇兄是多麼害怕葉長離死啊,將人打扮得倒是很美。

隻不過,此刻的葉長離麵色蒼白,神情呆滯,站在風口搖搖欲墜。

明明沒有人招惹他,他隻是靜靜站在那裡,仿佛快要碎掉了。

第84章 痛死都不回頭

葉長離的臉上同樣沒什麼血色,嚇傻了一樣,神情呆呆的,像是丟了魂兒。姬寧蹙著眉,剛想出聲喚他過來,哪知此人突然轉身就跑。

見人逃了,姬寧眉宇間染上一層慍怒,厲聲道:“來人!把岐王妃抓回來!關到寶華殿,把人看好了,不許傷他分毫!”然後就急色匆匆命人將王爺抬到偏殿,大聲喊,“去請太醫!把所有太醫都請來!”

“要是救不回王爺,今日在場所有人,通通陪葬!”

可是姬寧很快就發現,他的擔憂完全是徒勞的,因為宮人才將常衡抬到偏殿的床榻上,他身上的傷,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止血,結痂。

宮人們大驚失色,紛紛跪倒在地,不敢再看。

姬寧也大為震驚,大步流星衝上前細瞧,但轉念想起什麼,轉身冷冷道:“今日之事,都給朕爛在肚子裡,誰若敢走漏風聲,格殺勿論!”

屏退眾人之後,姬寧才坐在床邊,輕輕地喚:“皇兄,醒醒,皇兄!”

漆黑的長睫輕輕一顫,常衡緩緩睜開眼睛,眼底一片猩紅的血色。

姬寧怔住,下意識往後退,但很快又湊了回去,聲音更輕:“皇兄,你怎麼樣了?”

待血色漸退之後,常衡才開了口:“被你發現了。”

“皇兄,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常衡沒有回答,試圖坐起身來,可由於失血過度,搖搖晃晃怎麼也掙不起來,姬寧連忙伸手攙扶他,急切地道:“皇兄!你莫要亂動!”

將人重新安置回床榻上,望著滿背已經結痂,但依舊猙獰可怖的疤痕,姬寧麵露不忍,轉過頭去,沉沉歎了口氣。

“皇兄,既然你不願說,那我也不問。但那葉長離對皇兄你,委實沒有半點情!”

他向常衡描述了當時的經過,然後又勸,“他既對你無情,皇兄又何必再對他執迷不悟?”

“他隻是失了心智。”

姬寧冷笑:“是啊,得虧他失了心智,否則還不知要鬨出什麼亂子來!”

“不怨他。”常衡再度嘗試著起身,又被姬寧給按回去了。隻好趴著道,“若皇上執意怪罪,臣心甘情願領受,但請皇上不要為難臣妻!”

“皇兄,何必說這種話?”姬寧又歎了口氣,“我是絕對不會因為區區一個外人,就與皇兄你離心傷情的。”他把手輕輕覆在常衡的手背上。

那手背上還有未乾的血跡。

常衡愣了愣,仰頭瞧他。姬寧道:“不管何時,你我都是血濃於水的親兄弟。”

他輕輕地求,“趁現在沒有釀成大錯,回頭吧,皇兄。”

“可我已經回不了頭了。”常衡又垂下頭,漆黑的長睫掩住了眼眸,倒映出兩扇陰影,滿嘴苦澀。

姬寧語氣急了些,“長痛不如短癰,若是皇兄下不了手,不如就把人交給我,我定會遠遠將他送走,再也不會讓他出現在皇兄麵前!”

“不可!”常衡竟一下就坐了起來,反手抓住姬寧的手臂,厲聲道,“不許你動他!”

姬寧沒防備,冷不丁被他這麼一抓,隻覺得骨頭生疼,似被鋼板狠狠夾了一下,頓時麵色一白,倒抽了一口冷氣。

常衡這才驚覺自己下手重了,忙收回了手。

姬寧抽著冷氣,被捏過的手臂,抬都抬不起來了。他隱約明白幾分,葉長離為何會瘋了,就皇兄這個手勁兒,擱誰誰不怕?

“皇兄,葉長離如今越發神誌不清,隻怕假以時日,真成了個傻子,我想,你斷然不願如此。”

見常衡臉上泛起幾分動容,便知他這是聽進去了,姬寧又道:“不如你二人先分開一段時間,雙方都冷靜冷靜。”

常衡抬眸望向他。姬寧保證道:“皇兄請放心,我知他是你放在心尖尖上的人,自是不會輕易動他。不僅如此,我還會派人給他治病,定不會怠慢他分毫。”

“可是他需要我。”常衡道,“我此前嘗試過,一段時間不見他,可他主動過來尋了我。”

“然後呢?”

“然後……”常衡的聲音發顫,滿臉絕望,“他病得更重,他甚至都不認得我了。”

“阿寧,你說,如果我再也不見他了,那他會好起來嗎?”他急切地向姬寧尋求一個答案。

與其說是問姬寧,不如說是問他自己。

姬寧遲疑,這種事情,誰又說得準呢?

“我覺得,順著他,總比逆著他,要讓他自在許多。”

他換了隻手,輕輕握住常衡的手。

“皇兄,若是他真的好起來了,我還是希望你能放手。”

常衡唇角苦澀,好不容易才拿起來的,又如何輕易放手?

“若皇兄依舊執迷不悟,我真怕他有朝一日,會死在你懷裡,到時,你隻會比現在更痛苦。”姬寧說,“我不在意他是死是活,但我不想失去皇兄。”

常衡沉默良久。

又怎麼會不明白姬寧的良苦用心。

就算真把孟梨的病治好了,可隻要常衡一日放不下這段感情,就會囚|禁孟梨一日。

那到時孟梨隻會病得一次比一次嚴重,或許有朝一日,真像姬寧說的那樣,會死在常衡懷裡。

而這種結局,常衡萬般難以接受。

常衡苦笑著,揚起臉來,語氣決絕,“阿寧,幫我一個忙吧。”

“皇兄請講。”

“你命人去煉製一副百斤重枷來,鎖住我的雙手,用鎖鏈束縛住我的雙腳,將我打入詔獄。”

“皇兄!”姬寧震驚,下意識站了起來,失聲道,“你瘋了不成?!”

“我沒瘋,你按照我說的去辦,就算是我求你的。”常衡麵色如常,仿佛在說一件無關痛癢的小事,“我聽說,詔獄有千萬種酷刑,到時候,就請每日給我上一種。我想,縱然我是不死之身,但終究會痛,待我痛到完全爬不起來了,自然就不能去找孟梨了。”

姬寧被震得直搖頭,一聲聲地重複說:“荒唐,太荒唐了!”

然後又撲回去,抓住常衡的雙手,“皇兄!我怎麼忍心那樣待你?我不答應!”

常衡看著眼前滿臉痛心疾首的弟弟,輕輕笑了一聲,“不是你讓我放手的麼?”

“是,我是讓你放手,可我也沒讓你這麼作踐自己!!”

“我隻是想知道,我對阿梨到底有多喜歡。”常衡說,“我就是想看看,到底是詔獄的酷刑落在身上疼,還是失去阿梨更疼。”

“皇兄!你這又是何苦呢?”姬寧道,“你貴為離國的王爺,求何不得?怎麼偏偏就非那個葉長離不可了?我倒是沒看出來,他哪一點像嫂嫂!又有哪一點,比得上嫂嫂!”

“他就是你嫂嫂。”

“皇兄!”

“成全我吧,阿寧,算皇兄求你了,就成全我吧。”

姬寧萬般不忍,但終究還是答應了。

“皇兄,萬事不可勉強,若是受不住,就立即停下,我會派一名親信,隨皇兄一同下詔獄。”

常衡微微一笑:“待我下了詔獄,我就不是什麼皇室子弟了,就把我當成窮凶極惡之徒,十|惡|不|赦之輩對待。”

頓了頓,他又道:“請你幫我照顧好阿梨,他如果不問起我便罷了,若是問起了,你就告訴他,我去揚州,給他買他喜歡的糖水了,很快就會回來,讓他不要急。”

在下詔獄之前,常衡還是放心不下孟梨,悄悄來到寶華殿。

遠遠就看見孟梨抱膝坐在門檻上,仰頭望著門前的一棵紅花樹,看得愣神。

眼神無比空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周圍圍了一圈宮人,各個神情緊張,小心翼翼從旁伺候著,不敢有絲毫怠慢。

常衡站在角落裡,看了很久很久很久,一直到孟梨回了寶華殿,才失魂落魄地離開。

進了詔獄,要先去冠褫衣。

換上囚衣,戴上重枷,束上鎖鏈的那一瞬,常衡竟沒覺得有什麼不自在,反而詭異地有些坦然。

這副枷鎖是特意打造的,足有百斤重,普通人要是戴上,斷然要被壓斷手骨。饒是常衡戴著,也覺得走動間有些吃勁兒。

撿起地上的小石頭,常衡在昏暗的牢房石壁上,寫下了日期,四月十二。

還在旁邊畫了一朵小小的梨花。

戴著重枷的手,吃力地抬了起來,纖細蒼白的手指,輕輕摩挲過牆上的梨花。

他在想他。

————

姬寧閒暇時,也會親自去看一看葉長離,但他始終神情呆滯,目光空洞,也不說話,彆人同他說話,他也置若罔聞。

大部分時間都在睡覺。

醒來後也不吵不鬨,甚至都不知道喊餓。聽伺候他的宮人說,他醒來後,就睜著眼睛盯著床帳子上的花紋看。有時候會自己坐起來,但也是安安靜靜的。

偶爾會自己走出寶華殿,但也走不了太遠。就坐在門檻上,一直看門外的那棵紅花樹。

甚至連鞋襪都不知道穿。

比三歲小孩還不如。

太醫們對他的病情都束手無策,隻說要好生休養,不可受任何刺激。開了一堆安神補氣的藥,每日用著。

姬寧起先還有點擔心葉長離會發瘋大鬨寶華殿,都想好了,趁皇兄不在,定要將人拿住,好生教訓一頓。可一段時間之後,他發現葉長離比自己養的貓兒還要溫順。

自從皇兄下了詔獄後,葉長離提都沒提過一句,心是真冷。

比起葉長離來,姬寧更擔心的還是自己的皇兄。

眼一轉,皇兄在詔獄裡都待了二十六天了,人間已入五月。

詔獄的刑罰都很重,皇兄的骨頭也是真的硬,一天受一種,一天都不曾停。

姬寧派去的親信日日都會入宮稟告,隻說岐王今日受了什麼什麼刑,又如何如何。聽得姬寧都覺得痛,也曾幾次深夜潛去詔獄,都被皇兄婉言趕了回來。

姬寧看著不到一月,就被折磨得形銷骨立的皇兄,哪裡還有當初半點豐神俊朗,儀表堂堂?

一身囚衣血跡斑斑,根本分不清原本的顏色,饒是如此,他還是一派風輕雲淡,麵對姬寧的勸說,也依舊執迷不悟。

“皇兄!那個葉長離想必是個無心之人!從你走後,他根本一句都沒有提過你,也從未找過你,你又何苦如此?”姬寧光是看,都覺得好痛。詔獄昏暗又潮濕,牢房又小,一到晚上陰冷陰冷的。

可憐他的皇兄,明明貴為王爺,卻被關押在此地,日日受刑,夜裡還要受凍。

他的身子如今這般單薄,縱然是個不死之身,也是會傷會痛的!

“皇兄!”姬寧語氣都哽咽了,又道,“若是你母親在天之靈,看見你淪落至此,不知該有多心疼!你就算不心疼自己,也心疼一下弟弟!我看見你這副模樣,我都快痛死了!”

“那你往後就不要再來此地了,這裡也不是皇帝該來的地方。替我照顧好阿梨。”常衡背對著姬寧,合了合眸,語氣平靜,“我在這裡很好,你不必為我擔心,也不必心疼我。是我自己願意的。”

“皇兄!”

“阿寧!”常衡打斷他的話,“我真的沒事,我二十六天,沒有去見孟梨了。我想,我會慢慢習慣沒有他在的日子。”

“可你是在拿命來熬!”姬寧痛心疾首,“你曾說,道法可渡眾生,結果到頭來,渡了你什麼?渡了你執迷不悟嗎?”

“我確實……心中有愧。”

“但凡你真的有半點悔改之意,就該好好珍惜自己!”姬寧道,“我去尋忘情絕愛的藥水來,皇兄,你把葉長離忘了吧,把嫂嫂也忘了吧。我隻希望皇兄能把所有痛苦的事,通通忘掉,然後與我一同打理離國!”

“可我不想忘了他,我真的很想見他,特彆想。可我一見到他,就絕不可能放手的。”常衡的語氣很輕,“你幫我照顧好他,治好他的病。放心吧,我會回頭的。”

“可那要等到什麼時候?”姬寧問,“你又還能撐多久?”

“我也不知,但應該不會太久了吧。”話到此處,常衡還笑了一聲,“阿寧,再給我加點刑吧。否則,我怕自己還有力氣砸斷枷鎖,逃出這裡。”

“……”姬寧再也說不出話來了,轉過身去,沉痛地合上了雙眸。

皇兄說,不會太久,卻又生生熬了八十六天。

在這八十六天裡,皇兄徒手砸壞了十八副百斤重的枷鎖,扯斷了鎖鏈,踹翻了牢門,數次大鬨詔獄。打傷了不下於萬名侍衛。

發了瘋一樣,要逃出逃獄,闖入皇宮,去找孟梨。

可最後還是因為傷得太重,被重重禦林軍拿下了。

他有理智時,會對姬寧說,再加刑,用鐵籠把他關起來,絕不許放他離開。

實在不行,就打斷他的雙腿。

用鐵釘把他釘在刑床上。

反正隻要能困住他,隨便怎麼樣都可以。

他失去理智時,又開始瘋狂砸鐵門,哪怕砸得雙手血肉模糊,還是不肯停,眼眸赤紅,硬是耗儘最後一絲力氣,倒在地上,再也動不了了,才肯消停。

姬寧知道,他一直都知道,皇兄這個人從小就性格執拗,一旦他認定了什麼,就極難更改,哪怕是撞碎了南牆都不肯回頭。

本以為,出家當了回道士,這執拗性格能改,誰曾想還變本加厲了!

他不知道,這場鬨劇到底怎麼樣,才能收場。

他隻知道,再這麼鬨下去,他就沒有皇兄了。

終於,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常衡再一次砸碎了枷鎖,掙脫了束縛,連夜逃出了詔獄。

圍困在詔獄外的近千名禦林軍,竟都攔不住一個手無寸鐵,還身負重傷的人。

等姬寧帶人趕去時,就看見寶華殿周圍烏泱泱圍滿了人,殿裡卻一片漆黑。

詭異的平靜。

他擺了擺手,示意所有人退下。

進殿之後,悄悄點了燭火。

借著燭火的光,他緩慢靠近。

就看見皇兄一身血衣,小心翼翼地躺在床邊,一隻手同葉長離十指緊扣。臉上掛著久違的,舒心的笑意。

而葉長離是醒著的,也是主動回握住的。這好像隻是他的身體,早已經形成習慣後的本能。

神情迷茫,又懵懂。側著頭,一眨不眨地呆呆盯著躺在一旁的人看。

渾不在意姬寧的存在,還悄悄湊了過去,跟常衡額頭貼著額頭。很小聲地嘟囔:“我就知道你一定會回來。”

這也是這一百多天以來,葉長離說的第一句話。

那一瞬間,姬寧如遭雷擊。

心裡隻有一個念頭,傻子配瘋子!

或許,葉長離也是喜歡皇兄的,隻不過,他過不了心裡的坎兒。因為過不去,才把自己磨瘋了。

同時,姬寧也明白了。

除非身死道消,否則,皇兄絕不會放手的。

他太執拗,太冥頑不靈,也太執迷不悟了。

他把自己困住了,痛死都不知回頭。

第85章 常衡,我不怪你了

姬寧命所有人都退出寶華殿,之後就在禦書房枯坐了整夜。

翌日臨近中午,常衡才過來尋他,二人相對無言,千言萬語最終不過化作姬寧口中長長的一聲歎。

“皇兄,我確實阻不了你。”

常衡嘴裡滿是苦澀地說:“對不起,阿寧,是我辜負了你的一番好意。”

姬寧擺了擺手,緩步走到了常衡麵前。仰著頭看他。

片刻之後,又歎了口氣,黯然神傷地道:“皇兄,事已至此,我也沒什麼可說的了。但看在你我兄弟一場的份上,皇兄也答應我一件事吧。”

常衡微微抿唇,並未應允。

“我知道,若是那葉長離當真遭遇不測,皇兄定不會獨活,我自不會不自量力到,請皇兄看在我的情麵上,無論如何也要好好活著。”姬寧自嘲一下,很快又斂眸,正色道,“我要你答應我,不管將來發生什麼,你必須留在離國,哪怕是死,你的屍骨也得葬在皇陵裡!”

“阿寧……”

“答應我吧,皇兄。這是我對你唯一的要求了。”

良久之後,常衡才道:“好,我答應你。縱然是死,我也死在這片土地上。”

待他傷好離開皇宮時,人間已至九月中旬。

北國再度被寒意籠罩,雖白天依舊豔陽高照,但早晚溫差較大,外麵乾冷乾冷的。寒風吹在臉上,像是薄刃生割皮肉。

自從上回踏青事件發生之後,孟梨的意識再也沒有恢複清醒過,哪怕是一瞬,也沒有。

他總是恍恍惚惚,也懶懶散散的,非常嗜睡。

醒來時,也不吵不鬨,安安靜靜盯著床帳,能盯半個時辰都不眨眼。常衡有時會問他在看什麼,孟梨多數是不理他的,就有一次告訴他說,床帳好像鳥籠子,而自己就是鳥,被關起來了。

常衡直接扯了床帳,當著孟梨的麵,命人一把火燒了個乾淨。

火光映著少年秀氣的眉眼,似雪後的墨梅,異常清寒,卻也空洞。

他抓著孟梨的手臂,伏下頭來,鄭重其事,也溫柔無比地告訴他:“阿梨不是被囚困的鳥,阿梨是我捧在手心裡的珍寶。”

孟梨神情怔愣,無神的雙眸,似在看他,又不似在看他。

天氣冷,可孟梨卻不願意穿衣服了,他說自己是小狐狸,而狐狸是不用穿衣服的。衣服是束縛,是綁在他身上的死物。

他會光著身子,撅著屁股跟小動物一樣,在床上爬來爬去,然後再一頭紮進毛茸茸又厚實的毛毯裡,把自己裹成一個球,能安安靜靜睡一下午。

睡醒後,會央著常衡喝一碗溫熱的糖水,喝完之後,就從毛毯裡爬出來,非常熟練地鑽進常衡懷裡,讓常衡抱著他,再吃一個烤橘子,或者半根烤紅薯。

他現在的行為,完全就是一個孩子,準確來說,是一隻智力低下的幼獸。總是吃得滿臉都是,常衡會不厭其煩,溫柔地一遍遍替他擦拭。

順便把孟梨吃不完,隨手塞他嘴裡的食物吃掉。

然後拿出從外麵買回來的話本,圈著孟梨,溫聲細語念給他聽。孟梨聽得似懂非懂,睜著一雙沒什麼神采的眼睛,也不知道在看哪裡。

不穿衣服終究是不行的。常衡生怕態度強硬,會再度刺激到孟梨,又不敢讓他穿動物皮毛的衣服。

哄了又哄,孟梨才答應,穿夏天的薄衫,輕薄如紗,鬆鬆垮垮地套在身上,露出的皮膚似冷玉一般瑩白,又無比光滑水嫩。

稍微碰一碰,就會泛起桃花般的緋紅。

動情時尤盛,極其靡豔,嫵媚動人。他也不懂得拒絕了,睜著一雙瞳色淺淡的眼眸,一點點染上情|欲。

還會天真地問常衡,為什麼要用鞭子打他那裡。

常衡告訴他,這不是打,而是愛。我們是夫妻,我是你名正言順的夫君,隻有我可以這麼對你。

孟梨還是不懂。

常衡吻著他的眼眸,輕輕解釋:“就是和你相伴到老,一輩子伺候你,保護你,疼愛你的人。”

孟梨似懂非懂,沒有迎合,但也沒有拒絕,坦然地接受了。

再也無力對抗命運。

愛恨和欲|望交織,將兩人都困在深淵裡,掙不脫,也跑不了。

日子就這麼一天天過去,常衡請來無數名醫,以及能人異士,試圖治好孟梨的病,可依舊沒有半點起色。

反而讓原本一直乖順安靜的孟梨,再度陷入了不安。

孟梨會等人走後,抓著常衡的衣袖,神情怯怯地問:“我是不是又做錯了什麼?”

“阿梨什麼也沒有做錯。”

“可我不認識那些人,是要把我賣掉嗎?”

“怎麼會呢?阿梨是人,又不是物品,不會被賣的,我隻是找他們陪阿梨玩而已,彆怕啊。”

孟梨非但沒有被安慰到,反而神情凝重地搖了搖頭,非常認真地說:“不,就算我是人,也會被賣掉!”

“阿梨……?”

“我會被賣掉,我會被賣到那種專門供男人們取樂的地方!”孟梨喃喃自語,“我會被賣掉,會被賣掉的,沒有人救我,沒有人……”

然後又突然抓著常衡的衣袖,仰頭瞧他,神情急切地說:“我不要去那種地方!我不去!”

“好好好,不去,不去!我把那些壞人打跑!任何人都不能帶走你,好不好?”

常衡溫聲安撫他的情緒,一遍遍親吻他的額頭,又一遍遍讓他不要怕。

可這種不安的情緒,還是讓孟梨炸了,再看見下人端上來的藥後,一把推翻在地,大喊起來:

“我沒有病!我不要喝藥!我再也不要喝藥了!”

“阿梨,沒人說你有病,那隻是安神茶而已!”常衡將人抱在懷裡,輕輕搖晃著,安撫他的情緒,“我尋常也喝的,阿梨,彆怕。”

“可是我不想喝那個,我再也不想喝了!”孟梨嘴一撇,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揪著常衡的衣襟道,“我也不喜歡那些人!他們像看怪物一樣看我!我不是怪物,我不是!”

“好,不喝了,再也不喝了。”常衡低頭親親他的額頭,“我們阿梨才不是什麼怪物呢,不喝就不喝了,彆哭了。”

“那我想騎大馬,你讓我騎,好不好?”孟梨抽了抽鼻子,跟孩子一樣,吵著鬨著要騎馬。

常衡寵著他,什麼事都依著他。

自然甘願跪伏在地,讓他騎在自己腰背上。

那地上的碎瓷片還沒來得及清掃,紮進皮肉裡,鮮血從錦袍中滲透出來,常衡也感覺不到疼,隻小心翼翼地給孟梨當馬騎,生怕摔著他。

姬寧多日未見皇兄,一來就撞見這一幕,頓時既驚且怒,下意識厲嗬一聲:“放肆!”

就這一聲,嚇得原本還在“馬”背上破涕為笑的孟梨,瞬間如同驚弓之鳥般,險些摔倒。常衡手疾眼快,將人抱住,孟梨立馬往他懷裡一鑽,一副非常害怕的樣子。

“實在是太荒唐了!”姬寧尤不解氣,上前兩步,冷眼盯著皇兄懷裡瑟瑟發抖的人,寒聲道,“你是什麼身份,竟然如此羞辱我皇兄!你罪該……”

“姬寧!”常衡護著孟梨,一隻手捂著他的耳朵,將他的頭臉按在懷裡,滿臉陰色,“閉嘴!”

“皇兄!”

“我讓你閉嘴!”常衡將人護得更緊了,凶過姬寧之後,又低下頭,輕輕地哄人,“不怕。不怕啊,沒事的,阿梨不怕。”

姬寧實在看不下去了,索性一甩衣袖,揚長而去。實在後悔今日來此,還憋了一肚子火。

等人走後,孟梨才低聲嘟囔:“我不喜歡他。”

“他凶你,是他的不對。”常衡輕聲道。

孟梨搖了搖頭:“不是因為這個!”

“那是……?”

“他讓人打你,我討厭他。”孟梨悶聲悶氣地說,“我知道,是他把你關起來了。”

“……”

“他不讓我見你。”

“……”

“我一直在等你接我回家,可你讓我等了好久。”孟梨說,“我還以為,你又要把我丟掉了。”

“……”

又。

他說的是又。

阿梨明明把什麼都忘了,卻還是對那件事耿耿於懷。可見,那天晚上發生的事,早就刻進了他的骨髓,成為他畢生難以釋懷的痛。

也是常衡滿身傷痕中,最重的一道沉屙。

事後不久,姬寧又來了王府一趟,還特意挑在孟梨睡著的時候。

他交給常衡一個玉瓶,道:“皇兄,此為忘川之水,乃我費儘心思所得。傳聞飲下此水就能忘卻世間一切情愛。”

常衡沒有接,隻是靜靜看著那瓶忘川水,臉上沒什麼情緒。

“皇兄,我知你對葉長離用情至深,也不逼你做出選擇。但是——”姬寧正色道,“阿寧還是希望皇兄能迷途知返,切莫一錯再錯。”

語罷,將小玉瓶放在桌上,便轉身離開了。

常衡注視了良久,最終還是不肯忘記孟梨。

痛也無妨,苦也無妨。他甘之如飴。

縱然孟梨永遠無法恢複清醒,那也不要緊。他會一直守著孟梨,守到兩人都白發蒼蒼。

守到一起躺在棺槨裡。

守到兩人的屍骨都腐爛成泥,融為一體。

隻要天地未曾毀滅,他對孟梨的愛意,就一日難消。

天氣越來越冷,轉眼又已入冬。

已至十月下旬了,北國已經開始飄雪,到處冰天雪地,銀裝素裹。

因為嚴寒,孟梨就更不願意出門了,每日都懶洋洋地躲在毛毯裡睡覺。

醒了就吃,吃完了沒一會兒又睡。

饒是常衡精心再精心地照料,還是沒能將人養胖。他還是瘦,胳膊腿很纖細,腰腹平坦,一絲贅肉都沒有。

好似怎麼吃都不會胖,清俊出挑得像是雪中青竹。

再過兩月,就到孟梨的生辰了。

上回沒能好好過,這一次常衡說什麼也要認真對待,天南地北搜尋寶物,費儘心思,也隻為圖孟梨一笑。

可還沒等到那天到來,孟梨就出事了。

那本該是個很溫馨熱鬨的夜晚,隻因為太後,也就是姬寧的生母,從六合山回來了,說是想見見常衡,也想見見傳聞中的岐王妃。

姬寧的母親,原本就同常衡的母親乃同宗同族的堂姐妹,縱然沒有嫁給先皇,按輩分來說,也是常衡的姨母。

多年未見,長輩又發話了,自然是要入宮見一見的。

姨母挺喜歡孟梨的,縱然一眼就看出孟梨是個傻的,也沒有任何嫌棄之色,反而越發憐愛。拉著人過去坐坐,還賞了不少好東西。

孟梨很乖巧,雖然話不多,但還是很有禮貌地道謝。看著他乖乖的樣子,常衡原本懸著的心,也漸漸鬆懈下來。

“阿洵,你太瘦了,是不是沒有好好吃飯?”太後拉過常衡的手,柔聲道,“你該好好珍惜自己,莫讓你母親,在天上還為你牽腸掛肚。”

常衡應是。

“姨母老了,這麼多年一直待在六合山,吃齋念經,向天祈福,我離國繁榮昌盛,也望你和阿寧都好好的。”太後又拉過孟梨的手,放在常衡的手上,輕輕拍了拍,“你們都是好孩子,今生有緣相遇,就該好好珍惜彼此。”

她還對孟梨說,“若是阿洵欺負了你,你就來宮裡尋姨母,姨母定為你出氣!”

孟梨的眼神有一瞬間的清明,似聽懂了,還點了點頭。太後順勢就把自己一直戴的佛珠,套在了孟梨的手腕上。

原本一切都好好的,孟梨一直待在姨母身邊,還自己拿東西吃,聚精會神地看台下的歌舞。

有時候還會跟著其他人一起鼓掌喝彩,看起來很精神。

壞就壞在,宴散離宮,路過梅園時,孟梨突然就挪不動腳了。

常衡以為他是累了,就要背著他,可孟梨卻指著梅園說:“我想要一枝開得最好,最漂亮的梅花,你去給我折一枝,好不好?”

“好。”

“那我坐在這裡等你。”孟梨指了指旁邊一塊石頭,還衝常衡笑了笑,“一定要開得最好的一枝,不好的我不要。”

常衡不放心留他一人在此,剛要開口,孟梨已經一屁股坐了上去,還催促道:“快點快點!”

常衡想著,反正這裡是皇宮,守衛深嚴,眼下又下著大雪,孟梨就算要跑,也定跑不了多遠。自己隻要快去快回,定不會出事。

“好,我現在就去折,你乖乖在這裡等我。”然後就轉身進了梅林。

可待他用最快的速度,折了一枝梅花回來時,孟梨卻已經不見了蹤跡。

常衡瞬間就慌了神,順著腳印去尋,可雪下得太大,縱然有腳印,也很快就會被覆蓋。

他開始滿皇宮地找,大聲喊孟梨的名字,命令巡邏的侍衛,立馬封鎖宮門,不許任何人出入。

待他好不容易找到孟梨時,他竟踏在冰湖上。

天氣冷,湖裡結冰,凍得很結實,但越往裡走,冰麵越薄。

很容易就會冰碎。

常衡緊張得幾乎不能呼吸了,連忙示意身後的侍衛們禁聲。

然後一邊緩慢靠近,一邊溫聲安撫住孟梨。

“阿梨,你就站在那裡,不要亂動。我這就來救你,你最乖了,千萬彆動!”

孟梨神情愣愣的,對常衡的話,置若罔聞,甚至還繼續往裡走。

“阿梨!”常衡提了個音,竟噗通一聲跪倒,“我求求你,不要再往前走了!“

他這麼一跪,可把身後的侍衛們嚇個半死,忙跟著紛紛跪倒在地。

姬寧此刻也帶人趕來了,趕緊上前一步,拉著常衡。

“皇兄!你這是在做什麼?快些起來!”

可孟梨隻是回頭看了常衡一眼,就一眼,然後就麵無表情地又往前踏了一步,嘴裡喃喃自語:“常衡,我不怪你了。可是現在,我要回家了。”

腳下的冰層不堪重負,卡擦一聲,裂出了蜘蛛紋,他整個人就掉進了碎掉的冰窟窿裡。

“阿梨!!!”

常衡大喊一聲,迅速甩開姬寧,猶如離弦的箭一般,跌跌撞撞地往冰湖上跑,不顧身後姬寧的呼喊,一頭紮進了冰窟窿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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