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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1 章

丹鬱傻了一下。

從來沒有見過的頁麵出現了, 學員賬號為什麼會在彆的設備登錄?

這可是學員賬號,要驗證身份才能登入遊戲的,他拿起通訊器, 困惑地看了浮在空中的文字好幾眼, 有些猶豫地伸出手,在“重新登錄”的按鈕上輕輕點了一下。

星河再次出現, 取代了黑暗的空間,丹鬱奇怪地撓了撓頭, 視線在浮動的星光上遊離,正在他疑惑的時候,突然,手中傳來震動,星空再次消失,轉而代之的仍舊是剛才的頁麵。

“學員賬號已在另一個設備登錄!”

丹鬱皺起眉,再次按下“重新登錄。”

星空重新出現, 而不過片刻, 通訊器又震動了一下,星空也又一次消失了, 浮在空中的仍舊是那幾個文字。

他的賬號又一次被頂下去了。

於是他再一次重新登錄, 然後緊緊盯著通訊器,可很快, 星空也如預想一般消失,他的賬號還是被頂下去了。

就這樣,他一次次重新登錄,又一次次被頂掉, 反複幾次之後,望著這幾個字眼, 他就沒再繼續頂號,而是停了一停。他翻身起床,抬手覆住後頸,忍住不適與眩暈,起身翻找帶著餘悸信息素的阻隔貼。

他翻了好半天,才在枕頭下摸到他帶過來的阻隔貼。為了防止意外,他帶了遠超過平時需求的數量,可是這一回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後遺症突然就犯了,對信息素的渴望似乎有比之前嚴重的趨勢,導致他用了一張又一張,把上麵的信息素都消耗掉後,卻總也沒個緩解。

等重新貼好新的阻隔貼後,他才慢慢躺回去。拿著通訊器想了一想,指尖在“重新登錄”的按鈕上猶豫了一下,然後輕輕一按,緊接著,他立刻點開賬號界麵,試圖把對麵的登入權限給取消。

可指尖剛要點進權限撤銷界麵,“學員賬號已在另一個設備登錄”這幾個大字就再一次出現在了眼前。

丹鬱:“……”

同樣黑暗的另一間房間。

通訊器半陷在地毯上,投出的星光歪歪斜斜地浮在半空,餘悸一動不動地站在一旁,雙手自然垂落,浮動的微光打在他的手上,好似托著一整片虛擬的星空。

他就靜靜地站著,看著半空中的投影畫麵從星空變成文字提醒,又從文字提醒變成星空,來回往複幾次之後,就保持住了一片星空。

那段文字提醒再也沒出現過。

他垂了垂目光,視線靜靜地垂落在地毯上的通訊器上,時間就這樣過去了一分鐘,兩分鐘,三分鐘……

咚、咚、咚——

一陣敲門聲猛地傳來。

他轉頭看了門一眼,不急不緩地走過去,開門,麵無表情。

深淵遊輪之所以一直被推崇,就是因為它立好了規矩,不論是誰踏上這艘遊輪,都要遵循裡麵的規則,遊輪的主人永遠不會偏私。在那些繁雜的規定裡,其中一條便是,誰也不能來上層貴賓區打擾裡麵的客人。

所謂不能,既是不可以,也是上不來。

那麼,在以上規矩的限製下,這個人是怎麼上來的?不光順利上來了,還一臉不悅地準確敲響了他所在的房門。

走廊隔著很遠才懸掛著一盞水晶燈,光線不是很好,似乎還被刻意調暗了亮度,距離這裡最近的一盞燈離了好幾步距離,暖黃色的光暈打在牆壁上,然後模糊不清地擴散開來,以至於燈光從眼前人的身側投過來,也僅僅隻是堪堪照亮了一點輪廓,看不太清臉。

可這張臉,他又實在熟悉,不需要借助那點微弱的燈光,隻需要看到一點輪廓,他就能認出來這個人是誰。

可其實他是有些意外的。

意外這個人會出現在深淵遊輪上,也意外……現在。

外麵的人微微仰頭望著他,皺著眉,問:“你頂我賬號乾嘛?”

看來是來問罪的。

視線在丹鬱身上不經意地打量一眼,移開目光,看向空洞的牆壁,聲音平淡,“我沒有。”

丹鬱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些,欲言又止了一下,然後拿出通訊器,把賬號被頂的頁麵拿給他看。證據就在這裡,無可反駁,丹鬱有些氣悶地問道:“那這上麵是什麼?”

餘悸一開始沒說話,丹鬱以為他是心虛了,但一抬眼卻又發現他臉上沒有一點表情,看不出心虛,也看不出在思考,甚至目光隻是淡淡地掠過他,落在他身後的位置。

倒像是根本沒聽他說話。

他後麵隻有牆壁,牆壁上空無一物,連用於裝飾的藝術畫都沒有懸掛一張,他不知道餘悸在看什麼,但他又實在納悶,於是也回頭看了一眼,兩眼,三眼。

可那裡就是什麼也沒有。

丹鬱奇怪地回過頭,有些凶凶地警告:“你不準再頂我號了。”

餘悸這才垂下眼,眸光淺淺地落在丹鬱的通訊器上,說:“我沒頂,是通訊器壞了。”

丹鬱一副“你看我信嗎”的表情盯著餘悸看,餘悸掀了掀眼簾,對上這道目光後,微微側開了身體,讓開路,說道:“自己看。”

可是房間裡能看到的,僅僅隻有投灑在空中的點點星光,耀眼得簡直是罪證的具象。

丹鬱狐疑地看了眼裡麵,最終注意到了掉在地上的通訊器。他遲疑了一下,也側過身,刻意保持著跟餘悸接觸不到的稍遠一點的距離,然後側身走了進去,俯身撿起通訊器。

他在上麵試著按了幾下,界麵沒有反應,然後又用自己的通訊器重新登入賬號,而結果確如餘悸所說,是通訊器壞了,他的賬號,是餘悸的通訊器自己頂的。

餘悸沒有說謊。

“……奇怪,是觸屏哪個位置被什麼壓到了嗎?”

聽到這道聲音,餘悸微不可見地壓了下嘴角,然後環抱雙臂,就著門框倚靠過去,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輕點,等著丹鬱出來。可自從丹鬱那句恍如自言自語的聲音消散之後,裡麵就沒有再傳出什麼聲音了,餘悸在門口站了一會兒,沒等到丹鬱出來,就轉頭往裡麵看。

一眼看過去,看到的是丹鬱蹲在地上,正在搗鼓他的通訊器。

莫名的,餘悸嘴角很輕地勾了一下,沒有什麼弧度,也沒有笑意。他收回目光,往走廊掃了一眼,注意到走廊儘頭的拐角似乎有根白色的尾巴,就關上了門。

關門聲不大,卻也是有聲響的,但似乎並沒有引起丹鬱的注意。

他緩步走過去,走到床腳的位置坐了下去。微光打在丹鬱的臉上,從他的角度隻能看到交錯在屏幕微光下一顫一顫的睫毛,以及眼尾那抹沉入夜色、卻又因為微亮的光芒而看起來帶了點紅的深色傷痕。

丹鬱在很認真地搗鼓他的通訊器。

看著看著,餘悸忽然說:“你東西掉了。”

丹鬱愣了一下,停下手上的動作,下意識朝身側看了看,注意到一團疊起來的紙張後,他把它撿起來揣進兜裡,然後繼續搗鼓起了通訊器。

搗鼓了沒一會兒,丹鬱的動作慢了些,突然問:“為什麼會選禁閉區那位314號的資料寄給我?”

很意外,他以為丹鬱回過神來後,會直接開門走掉。

“因為查不到他的任何身份信息,查不到他從哪個人類基地出生,也查不到任何成長記錄。”

如果身份信息調查沒有出錯,那麼這個人就很像是突然出現的。和丹鬱想查的突然失蹤是一個道理,不是嗎?

說到這裡,餘悸停頓了一下,問:“你沒看他的病曆記錄嗎?”

丹鬱抬眼望他:“什麼病曆記錄?”

“他在精神病醫院的存檔,”餘悸說,“看來是沒寄給你了。”

“裡麵說了什麼?”

“一些天馬行空的記錄,其中有段自述,具體寫的什麼我有點忘了,大概意思是說他和一種叫做‘係統’的東西做了什麼交易,那是超出這個世界理解的非自然存在,但他能力太低,沒能達成係統的要求,所以被放棄了。”

丹鬱想了想,問:“精神病院的記錄?”

“是,精神病院。”餘悸點頭:“可我覺得,說不定他說的是真的。”

丹鬱垂下頭,繼續調試通訊器。

餘悸聳了聳肩,“看來你是不信了。”

丹鬱微微一頓,沉默片刻後說道:“那你把他的病曆記錄給我,我看看上麵都寫了些什麼,信與不信,我自己會判斷。”

“可以。”餘悸答應得很快。

“那你,”丹鬱再次抬眼,“什麼時候給我?”

然後繼續問道:“可以不要再是二十五天後嗎?”

餘悸垂眼跟他對視,不到兩秒鐘時間,丹鬱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於是收回目光,小聲說道:“知道了,二十五天就二十五天。”

調試通訊器的動作加快了些,動作也重了些。

可他其實從一開始就不用管什麼通訊器的。

餘悸看著他搗鼓,過了不知道不久,起身走到窗邊,隨手拉開緊閉的窗簾,背對著他,說:“彆弄了,回去睡覺吧。”

時間已經很晚了。

他不知道丹鬱是不困還是怎麼的,但是太多次了,總是一整晚一整晚地耗,連他放丹鬱走的那天也是,也是耗到天亮。

現在他不想耗了。

他就站在床邊,等著丹鬱離開,可是他等了很久,都沒再聽到身後傳來一絲聲響,連搗鼓通訊器的聲音也沒有再聽到。

他慢慢回過頭,看到丹鬱蹲坐在地上,一手撐地,一手扶著床沿,眉頭微微皺著,臉色慘白地望著他,眼睛看起來有些泛紅。

然後他聽見丹鬱聲音啞澀地說:“……我腿麻了,有點起不來。”

第 52 章

可丹鬱其實並不是因為腿麻才起不來的。

餘悸在回頭的時候就注意到了, 那股散在空氣中的紊亂而又淺淡的玫瑰冷香,越來越紊亂了。

是後遺症。

幾乎就在話音落下的瞬間,丹鬱的眼睛就有些上翻, 然後失力往後一倒。

突然的痛楚迅速蔓延, 丹鬱已經很久都沒體會過這種感覺了,但他是記得當初這種逼得他幾乎磨滅了生存欲望的痛楚的, 痛得骨頭縫裡都是痛的,喘不過氣, 也呼吸不上來。

時間的流逝讓他一度遺忘了那樣的痛楚,可一旦再次經曆,他就會知道,有的痛,會隨著時間而淡忘,但有的痛,卻不會。

痛覺也是有記憶的。

他會在這樣的痛覺裡, 想起被餘悸臨時標記後, 那些紮進手臂的抑製劑,以及拔出針頭後, 手臂上密密麻麻的針孔。他會想起他的手肘滿是血, 流淌在結合室的浴室瓷磚上。他會想起他為了餘悸對博士說了謊,然後餘悸在昏暗的咖啡廳裡冷冷地看著他笑……

他會想起很多很多的事情。

餘悸說的每一個字, 做的每一件事,都能準確抵住他心臟最疼痛的地方,或許輕柔滲透,或是刺進利刃。每一段過往, 他都難以釋懷,所以他怎麼能不恨餘悸呢?

他被困在那些亂七八糟的記憶裡, 不得掙脫。

可最後的最後,他想起的,依然是視野裡漫天光束聚焦過來,餘悸把他推下去,一個人擋住了所有的攻擊。

那一次,他掉了下去,從此再也沒能出來。

他矛盾著,糾結著,逃竄著,明明得到了自由,又忍不住頻頻回頭,一次一次朝著餘悸看過去。他想他真的很討厭餘悸。

也討厭這個被餘悸吸引著的自己。

痛楚洶湧而來,他恍恍惚惚,又渾渾噩噩,身體好像都不是自己的了,可痛楚散去時卻也如退潮一般,就那麼洶湧而去了。

像是經曆過一整個傷痕累累的人生,醒來時就算眼角還掛著淚,可痛覺終究還是散去了,他沉溺在熟悉的濃鬱香味裡,意誌好像就這樣漸漸被攻陷掉了。他恍惚著睜了睜眼,可眼皮太沉,他沒能睜開,恍然間好像聽到有人在他耳邊歎了口氣。

歎得很輕,帶著長長的尾音。他好像被人給抱在了懷裡,抱得很輕,可有時又好像抱得很重。

他不知道。

等他真正醒來,床上隻有他一個人。

蓋在身上的絲綢軟被平坦垂順,幾乎不見一絲褶皺,這不是他的風格,是另一個人的風格。閉了閉眼睛,又困乏地眯了一會兒。再睜眼,餘悸在床頭站著,處變不驚,麵無表情,看著他。

他還沒緩過神,餘悸開口:“起來吃飯。”

他想,餘悸好像真的很執著於叫他吃飯。

可他其實不餓。

他隻是覺得累,不是身體累,一晚上過去,被信息素安撫好了的身體其實很舒服,是這段時間以來難得的舒服,他是心裡累。

那些一段又一段的記憶和上湧的矛盾情緒讓他感覺太累了。

他沒有辦法原諒餘悸,原諒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每一段被刺痛的回憶,再次想起來,都要重新原諒一次,這樣的原諒太沉重了,他做不到。

或許他是可以試著嘗試看看的,他跑出彆墅的那天就說過了,那是餘悸唯一能在他那裡獲得一絲原諒的機會。餘悸放他走了,所以他也該說到做到才是。

可餘悸沒有要他原諒。

餘悸做過選擇了。

餘悸的選擇是淡出他的人生。

這種感覺比想象中更加難受,錯的是餘悸,可真正離開的人也是餘悸。餘悸不在他麵前求取一絲原諒,頭也不回地踏出了這段泥濘的過往,把他一個人丟在了悲傷之地。

隻有他還停在原地。

好過分的一個人啊。

真的好過分的一個人啊。

很無力,有氣都沒處撒的無力感。

他有時甚至會想,如果當時餘悸沒有放他走,他始終被桎梏著,那樣他就能坦坦蕩蕩地厭惡餘悸,他可以對餘悸又打又罵,跟餘悸拚得遍體鱗傷。

可是餘悸說放他走就放他走了,一點情緒起伏都看不出來。

他頭一回知道自己原來是這麼矛盾無解的人,他很困惑,說不清,也想不透徹。他好像逃離了囚籠,卻又好像被另一種意義上的囚籠給關住了。

他的心思紊亂飄散,有點不知今夕是何夕,就在這時,突然一筷子菜被夾進了碗裡,他抬起眼,餘悸還是一臉的淡漠,看了他一眼就收回了目光,說道:“你吃了一個小時了。”

丹鬱擰了擰眉。

然後餘悸放下筷子,問:“那份精神病檔案,你想什麼時候要?”

丹鬱沒忍住翻了個白眼。

“你不是說二十五天後嗎,還來問我乾什麼。”

說著說著,丹鬱就覺得不對勁了,然後猛然坐直了身體:“我重新說。”

餘悸瞥了他一眼,沒說話,丹鬱當他默許了,重新說道:“明天就要。”

他說這話的時候,餘悸正在盛湯,盛好後放在了他的麵前,問:“你確定嗎?”

丹鬱:“確定。”

餘悸盯著他看,再次問道:“你真的確定嗎?”

丹鬱端起湯碗:“非常確定。”

然後喝了一口,似乎覺得味道不錯,於是又喝了一口。

餘悸點了下頭。

“好,彆後悔。”

丹鬱不知道他在說些什麼,有什麼可後悔的,聽不懂。然後放下湯碗,往餘悸那邊推過去:“還想再喝一碗。”

一小碗湯就這麼喝完了,餘悸的目光先是落在了空碗裡,然後又移到了丹鬱的臉上,最後把空碗給他推了回去,問他:“你自己沒手嗎?”

丹鬱覺得這個人簡直莫名其妙。

湯放得很遠啊。

他站起身,端著碗繞了長桌一大圈,才走到對麵,自己盛起了湯。

巧了不是,餘悸也覺得丹鬱這個人莫名其妙。

在接下來的時間裡,餘悸都沒再打算離開上層區,他這次來深淵遊輪,隻是衝著原沐生而來,現在想知道的事情知道了,自然就沒必要再下去了。

他閒得沒事,丹鬱走的時候把他那壞掉的通訊器也一起帶走了,於是他就來到了甲板。甲板上空空蕩蕩,不見伊棠的人影,他走到邊上,撐著欄杆往下看。

上層區相對私密,他可以看到下麵甲板的情況,可站在下麵的人,卻不太能看得到他。視線在下麵掃了一圈,當無意間注意到某個邊緣角落裡,丹鬱坐在那裡還在搗鼓他的通訊器的時候,就微不可見地壓了下眸光。

此時的深淵遊輪正停在水域中央,毒素稀薄得幾乎看不見,光線正好,景色也正好。如果這個世界可以有渺茫的機會能看見真正的星空,那麼那個地方就一定是深淵。

隻有在這裡,毒素才能散得如此之開,但這樣的時刻不多,一年最多兩次,而且每一次都是在白天,維持的時間也不夠長,時間一過,毒素就再次聚攏了。

所以此時的下層甲板,幾乎所有人都出來了,他們稀罕的漂亮景色,餘悸並不感興趣,轉過身,剛準備往回走,忽然聽見“噗通”一聲劇烈的落水聲,隨即,下麵的人大喊:“有人掉下去了——”

餘悸腳步一頓。

一片慌亂中,嘈雜的聲音裡,一個熟悉的名字夾雜在其中,身為落水者不斷被提及,那個名字是,原沐生。

沒有精神力的無關人員被請離了甲板,餘悸趕到下麵來的時候,一些向導和哨兵正在施救,光罩範圍進一步擴大,水域往下的部分也被圈在了保護範圍內,他扶著欄杆往下看了一眼,然後轉頭看向伊棠,問:“怎麼掉下去的?”

眉眼冷峻,一身的低氣壓,往日的隨和淡然突然沒了蹤跡,伊棠被看得後背涼了一下,勉強給出一個還算看得過去的微笑:“有人看到他是被推下去的,但不知道是誰,已經派人去查了。”

眸光在伊棠臉上細細打量一圈,餘悸也揚起微笑:“推他下去的那個人最好祈求原沐生沒被毒素侵蝕。”

否則他也不知道他會做出些什麼事出來。

那可是他的任務目標。

出事可以,死了不行。

此時的餘悸看上去渾身都透著冷厲,站在他附近的人明顯感覺到了寒意,連伊棠都不由得離他遠了幾步,一直退到感覺不到那股威壓了才停下腳步,然後輕輕拍了拍胸口,鬆了口氣,自言自語般低聲說道,“真嚇人啊,比遏蘭衡還嚇人。”

原沐生被救上來的時候已經暈厥了,其他向導在負責聚攏和修複光罩,精神力消耗得很快,沒人能分出心來探測他有沒有被毒素侵蝕。

餘悸上前一步,正準備用精神力去探一下,就有人先他一步走過去握住了原沐生的手,隻一下,就回過頭來說道:“沒有被毒素侵蝕。”

是丹鬱。

明明算是個好消息,但不知道為什麼,餘悸身上的威壓感卻在突然之間更強烈了。

溺水的人需要確保呼吸順暢,丹鬱沒有學過這方麵的救治,用精神力探測完後就站起身,往後退了退,試探著問了一問:“是不是得立即做人工呼吸?”

退出來的時候,無意間撞上餘悸看過來的眼神,看起來是那樣的陰鶩,嚇得丹鬱腳步都踉蹌了一下。

“是得立即做,”有人問道:“誰去?”

莫名的,在這道聲音落下之後,好些人都不約而同看向了餘悸。自從原沐生回歸伊氏家族後,他珍視原沐生的事就已經不是什麼秘密了。

好像所有人都覺得理應餘悸去做這件事。

在一道道沉默的視線中,餘悸把目光從丹鬱身上移開,然後伸出手,隨手扯過一個正在修複光罩的向導,說道:“你去。”

第 53 章

後來丹鬱就一直有點心緒恍惚, 餘悸看過來的那道眼神,是每一次想起來都會心驚的程度。

他握緊通訊器,暗暗垂下眼, 緩步走回了房間。

“又不是我推他下去的, 凶我乾什麼……”

後來伊棠的管家來敲他的房門,問了一些跟原沐生落水相關的問題, 問完之後隔了幾個小時,又親自敲門來再問了他一次。

估計是有人知道他和原沐生不對付, 所以跟管家提了一嘴,但是怎麼說呢,跟原沐生不對付的人可多了去了,他在裡麵是有點排不上號的。

原沐生的事情他知道得不算多,可學校裡有很多人討論,所以他時不時都會聽到些隻言片語。比如原沐生曾經的養父母一家,據說現在過得很慘淡, 所有經營的店鋪都因為遭到針對而被迫關閉了, 負債累累又求助無門。又比如上一次在深淵遊輪上嘲諷、看不起原沐生的人,有一個算一個, 但凡家族勢力遠不如伊氏家族的, 都或多或少遭到了很不好的對待。

所以原沐生遭到報複,或許不能算什麼稀奇事。

原沐生當時掉下去的時候正趴在欄杆上往水裡看, 踩在了一個有些高的踏板上,周圍的人很多,所有人都在看毒霧散去之後,那清明的水域, 不得不說,是很漂亮的景色。唯一值得一提的是, 原沐生站的那個位置離丹鬱很近,近得隻要一伸手,他就可以把原沐生給推下去……

管家的問詢一直在進行,把當時在甲板上的客人問了個遍,時間就這樣一點點來到晚上。

毒素飄散在水域上,視線不夠清明,外麵空空蕩蕩,沒了人氣的甲板仍舊亮著晦暗的燈光,有點莫名的詭異。遊輪飄蕩在黑霧中間,像穿梭於無間地獄的無人豪華遊輪。

遊輪之上,唯一的人影在稍微往上一點的位置,上層甲板處。

餘悸站在靠近甲板邊緣的地方,雙手搭在欄杆上,漫無目的地看著這片沉入黑暗的水域。水域上的風有些大,吹得他的頭發在空中飄散起來,衣服也晃來晃去。

不遠處亮著稀薄幽暗的微光,從他的身後投出來,打在他的身上,本該是銀灰色的頭發在燈光作用下加了點淡淡的昏黃暖光,顯得整個人影也柔和了許多。

腳步聲從身後傳來,人還沒靠近,聲音倒是先出來了,“餘大指揮官怎麼在這裡?不打算去看看我那可憐的小表弟嗎?”

餘悸眼也不抬地反問:“那你呢,到處溜達,推他下去的人查出來了?”

“不清楚呢,”伊棠走過來,在他身旁的座椅上坐下去,拿起高腳杯,倒了兩杯紅酒,“可能查出來了吧,也可能沒有,我不知道。”

倒是一點不關心。

反正原沐生也沒在她的深淵遊輪上出什麼大事,隻不過是出了點小意外而已,對此她是不介意的。要不是回去後得給伊氏家族一個交代,恐怕她連查都懶得查了。

“餘大指揮官想知道嗎?”

說著拿出了通訊器,“正好,我剛打算問問管家,看看進展怎麼樣了。”

餘悸回頭看了她一眼,隨手拿起其中一杯紅酒,轉身往回走,說道:“不必。”

夜晚的風太冷太大,吹得餘悸有點頭疼了。回到房間,他舉起酒杯送到嘴邊,正準備喝上一口,眸光忽然瞥到桌上的水杯,就把紅酒給放了下去,然後倒了杯水,慢慢地喝著。

他微微垂著眼睛,大腦一度有點放空,就在這時,敲門聲突然響了起來。

他回過神,放下水杯,走過去開門。

可門外沒有人。

直到腿突然被抓住,他垂下眼,這才看到有個人蹲在他腳下。說是蹲也不太對,確切地說,是抱著膝蓋蜷縮在地上,身體還在微微顫抖。

是丹鬱。

丹鬱就那樣抓著他,接觸到的地方能感覺到很清晰的抖動,然後丹鬱抬起臉,語調聽起來十分地虛浮:“我帶的阻隔貼用完了……”

這張映入眼簾的臉慘白得實在不像話,說話的聲音也是,應該有在努力克製了,聽上去卻還是發顫得很厲害。

餘悸俯下身,打算把他先給扶起來,可剛一伸出手,抓在腿上的力道就鬆開了,丹鬱跪坐下去,身體前傾,猛地抱住了他。

也不能算是抱,隻是借助這樣的姿勢,去撕取他後頸的阻隔貼。丹鬱的身體在細細密密地發抖,直到顫抖著撕開阻隔貼,濃鬱的信息素彌漫開來,臉在他的脖頸處蹭了又蹭,好一段時間過去,似乎才終於喘上了一口氣。

丹鬱這樣的情況不常見。

以前後遺症犯的時候沒這麼嚴重,就算有時餘悸要長時間待在哨塔,隻要在丹鬱身體裡多留一點信息素,都能管上很長一段時間,最長甚至能管一個月。

而現在呢?

明明昨晚就已經安撫過了,才一天的時間不到就再次變得如此嚴重,再怎麼說也不該是這樣的。餘悸側了側頭,給丹鬱留出了更多的空間,然後一俯身,就著這樣的姿勢,把丹鬱給抱了起來。

或許是突然有了失重感,又或許是借不到力,怕掉下去,所以丹鬱抱得他更緊了些,雙腿也順勢緊緊貼住他的腰,整個人恍如八爪魚一樣黏在他身上。

抱著這個神誌有些不清的人,餘悸緩緩走回臥室,然後坐在了床邊。

房間再次沉入靜謐。

過了不知道多久,懷中人身上的輕顫才終於漸漸消失,呼吸變得平穩,氣息溫溫熱熱地打在脖頸往後一點的地方,弄得後頸有點微微犯癢。

那地方是有點敏感的,釋放信息素的腺體就在那個位置,平時貼著阻隔貼倒是沒什麼,可一旦撕下來了,還被丹鬱又蹭又摸的,就是完全不一樣的感覺了。

“好了嗎?”餘悸抬起手,覆在丹鬱的手臂上,“差不多了就鬆開。”

然後很輕地用了點力,似乎要把他給扯開。

“……嗯,”丹鬱緊緊閉著眼睛,聲音聽起來迷迷糊糊的,“好。”

說話的時候忍著難受,眼睫上掛了點因為不適才有的淚水,就一點點,手一擦就沒了,看不出來,也沒留下痕跡。

丹鬱看起來暈乎乎的,撐著床,一點點鬆開餘悸,又一點點挪開,然後就坐在了一旁,不動了。移開的過程其實不算慢,但時間就是莫名其妙地被拉長了,每一個動作好像都緩慢了下來。與此同時,眼睛仍舊是閉著的,頹靡,又莫名可憐。

總是帶著刺的倔強小玫瑰,好像突然之間就蔫掉了。

餘悸注意到丹鬱的一隻手裡捏著什麼東西,好像在發光,他伸出手,從丹鬱手心把那東西取出來。是他的通訊器。

一個通訊器根本算不上什麼,壞了就壞了,重新換一個就行了,也不是什麼重要的東西,可他拿起來看了看,才發現通訊器已經被調試好了,不再隻停留在那個非要擠掉賬號的界麵。

他點開通訊器,瞥了丹鬱一眼,隨口說道:“你還挺厲害。”

丹鬱搖了搖頭,看起來還不是特彆清醒的樣子。

餘悸不知道他在搖什麼頭,就問道:“難道通訊器不是你調好的嗎?”

丹鬱又搖了搖頭,然後用著有些無力的聲音說道:“是,但也不是。”

“什麼意思?”

“調不好,”丹鬱說,“後來很重地拍了它兩下,它就自己好了。”

說話時帶著長長的尾音,聲音是自然的低啞,光是聽著都能感覺到說話的人有多沒力氣。

但聽著聽著,餘悸笑了。

就在他笑的這一瞬間,丹鬱突然睜開眼睛,衝著他看了過來,就好像是沒見過他笑一樣,可又因為眼皮沉重和有些酸澀的疼,所以眼睛漸漸虛了起來。通訊器的亮光已經暗了下去,在丹鬱看過來的詭異目光裡,餘悸重新點開了通訊器。

私人醫生的通訊號投在半空中,不到三秒種對麵就接聽了。餘悸問上次弄的阻隔貼是不是出了什麼問題,為什麼用起來效果很差,似乎還加重了後遺症。

但醫生給出的回複是,阻隔貼沒有任何的問題。

丹鬱似乎也好奇了起來,閉著眼睛稍微湊近了些,也想聽一聽,但剛一湊過來,就聽到對麵的醫生說:“這跟使用者的情緒有很大關係,按您的描述來看,我認為,他多半是很想念您。”

“……”

丹鬱猛地睜開眼,然後慌忙爬下床,急急往外走。

“這是個庸醫。”

走得歪歪斜斜,又步調淩亂。

然後,“嘭”的一聲,門猛地關上。

房間重新陷入靜謐,餘悸看著丹鬱離開的方向,看了很久,後知後覺地說道:“他說你是庸醫。”

醫生沉默了一下,“在第十五區淪陷之前,也就是受雇於遏蘭家族之前,我是那裡的ABO醫學教授。”

餘悸點了下頭:“他腦子現在不太清醒。”

“但其實還有一種可能性。”

餘悸站起身,走過去端起之前的那杯水,重新慢慢喝了起來,“說說看。”

“也許是有人對他做了什麼事,或者說了什麼話,讓他覺得委屈了,或者難過了,又或者是彆的什麼悲觀情緒。再不然就是被嚇到了,或許過於緊張之類的,總之心緒被強烈影響,而又沒有足夠的信息素,後遺症自然也就一下子嚴重了。”

餘悸放下水杯,想了一想,然後給伊棠打了個通訊過去。

“管好你的管家,讓他彆去找丹鬱問話了。”

通訊器對麵傳來伊棠輕輕的笑聲:“可是剛才管家告訴我,有人親眼看到有個眼尾有紅彩的人朝沐生伸出了手哎。”

餘悸:“那就有意思了,我那時可正巧在看他,他有沒有那樣做,我想我比較清楚。”

伊棠問:“那他伸手了嗎?”

餘悸頓了一下,“伸出了手,不代表就推了人。”

“哦,餘大指揮官這是要偏私了,”伊棠的聲音變得輕柔了些,“那好吧,既然是餘大指揮官的意思,那麼,遵命。”

偏私談不上。

丹鬱是什麼樣的人,他當然清楚,那種推人的事情,丹鬱是不會做的。

事實是,丹鬱確實伸出了手。

這件事是在深淵遊輪返航的時候,丹鬱自己說出來的,當著聞祈他們一大堆人的麵說的。他說:“我抬眼看過去的時候,他已經開始往下掉了,我伸手想抓他,抓空了。”

聞祈立馬問道:“那你有看到是誰推他下去的嗎?”

丹鬱搖了搖頭:“沒有,我那時的注意力全在原沐生身上。”

可即便如此,包括丹鬱在內的好幾個人,還是因為有一定的嫌疑而滯留在了深淵遊輪上。聞祈離開前甚至是有些悔意的,說道:“早知道我就不勸你來了。”

丹鬱說:“沒關係。”

看起來卻是一副心情還算不錯的樣子,像是真的沒有關係,也毫不介意滯留在此。聞祈走後,不遠處的餘悸看了他一眼,隨口說道:“你好像不排斥被關起來。”

丹鬱斂起表情,“當然不是。”

餘悸垂眼看他:“看來你知道是我讓伊棠把你留下來的了。”

“我不知道啊,我隻是覺得她好像不是會為難我的樣子。”丹鬱抬眼跟他對視,有些警覺地問:“那,你把我留下來乾什麼?”

餘悸指了指時間。

上麵顯示晚上十一點半。

丹鬱沒懂看時間乾什麼,剛想問,就聽餘悸說道:“我說過了,你彆後悔。”

“後悔什麼?”丹鬱還是不懂。

餘悸說:“你說的今天就要看到資料,可資料在彆墅,距離今天結束隻剩下不到半個小時了,那你就隻能跟我回彆墅了。”

第 54 章

在深淵水域飄蕩了幾天時間, 下了遊輪的第一感覺,就是感受到踩在有實感的陸地上是多麼美妙的一件事。可外麵的氣溫好像有些過於低了。

像深冬的淩晨,帶著濕氣的霧氣在四周彌漫升騰, 除了冷, 還是冷。

星船的艙門打開,餘悸在進去之前忽然回過頭, 看了遠處與深淵交界的堤壩一眼。那裡陷進夜色,與黑暗的天空融為一體, 隻能大致看到一點點屬於堤壩的輪廓。

他記得那裡有個長椅,有人曾靜靜地坐在那裡等他去接,但他沒有看見在哪裡,也許是天太黑了,又也許是他看得太匆忙了,所以他什麼也沒有看到。

星船裡的溫度舒適一些,但空氣中的氣氛卻比外麵還要冷得多, 丹鬱坐得端正且拘束, 明明眼睛看的方向不在他這邊,可他每動一下, 就能感覺到被人緊緊注視著的視線。

他傾下身, 抽出那本書,漫不經心地看了起來。看了不知道多久, 餘悸放下書,忽然開口:“不如……”

然後微笑著看向丹鬱:“來了就彆走了。”

空氣凝滯,丹鬱曲起手指,在沙發上壓出了道道褶皺, 臉上的表情也肉眼可見地變了變。星船緩緩降落,餘悸輕笑一聲, 起身往外走。

“開玩笑的。”

他對那種無聊的囚禁遊戲已經失去興趣了。

小玫瑰真是不經嚇。

走出星船時,因為過於出挑的身高而在出艙門時偏了下頭,重新抬起臉,露出的是一張笑意全然消失的臉,和一雙深幽陰鶩的眼睛。

彆墅的停靠區有兩個,一個在裡麵,一個在外麵。第一次,星船降落在了外麵的停靠區。

這裡視野開闊,又相對空曠,離彆墅有一點距離,得走上好一會兒才能到彆墅。餘悸在前麵慢慢走著,沒過多久,就聽見身後的人跟上來了,先是走得快一些,後來離得近了,就放緩了速度,在他後麵跟著走。

他走得不急不緩,後麵的人也走得不急不緩。

就這樣,誰也沒有說話,兩人安安靜靜地走過了這段有些遙遠的路。

彆墅二層被撞破的玻璃窗已經更換好了,整棟彆墅裡的所有東西也全都更換了一次,那裡麵已經沒有丹鬱的任何痕跡了。

所以在走到彆墅門口的時候,餘悸推開外院的門,才會對身後的人說了這樣一句話。

他說:“我的地方可不歡迎外人進入。”

然後餘悸頭也不回地走了進去,丹鬱站在外麵,愣愣地看著眼前已然關閉的門,以及餘悸遠走的背影。

餘悸的意思是讓他在外麵等。

餘悸不讓他進去。

這就是星船會降落在外麵的停靠區的原因,從一開始,餘悸就沒打算過讓他進去。

於是他就站在曾經的“囚籠”之外,看著餘悸越走越遠,頭也不回地越走越遠。

彆墅裡的燈光一路亮起,從一樓亮到二樓,再從二樓這頭亮到另一頭。視線微移,那間放置珠寶的房間是暗著的,落地窗也再也不是他跑出來那天的殘破模樣,他看著那裡的玻璃窗,低聲說著一句有些遲的回應,他說:“知道了。”

語氣很輕,輕得連他自己也聽不到。

彆墅裡。

“嗯?”

餘悸在臥室裡走過來又走過去,走過去又走過來,這裡翻翻,那裡看看。

“哪兒去了?”

他有點沒印象了,那份資料被他放在了哪裡,不太記得了。他記得是放在臥室的,那時醫生在這裡給他抽血,他就在這裡百無聊賴地看那份病曆資料。

字可多了,他看了好久才把上麵的字給看完呢。

於是他開始回憶,後來究竟把那份資料放在哪裡去了,可他想了又想,還是沒能想起來。就在他疑惑的時候,通訊器突然響了起來。

是總指揮官打過來的通訊。

“出事了,餘悸。”

餘悸奇怪地看了眼通訊器:“出什麼事了?”

按理說他還在休假期,他的精神力還處在恢複期,如果不是特彆緊急的事情,這種用於恢複精神力的假期一般都是不會中斷的。

“我們犧牲了一位指揮官,還有一位指揮官的精神力嚴重崩潰,事發突然,你得去修複他的精神域,隻有你有這個能力。我已經安排星船來接你了,你需要在半個小時內趕到危機區,否則我們會立刻失去第二位指揮官。”

餘悸轉身,大步往外走去,“知道了。”

他剛走下樓梯,軍用星船降落停靠的聲音就傳來了,他看了停靠區一眼,又看了等在彆墅外麵的人影一眼,對管家說道:“送他回學校。”

他可能還想說點什麼,但時間已經來不及了,就這樣,他緊急趕往了危機區域。

危機區是三個人類基地大區,分彆是第二區、第五區和第六區,這還是有史以來第一次,前十區遭受到如此大的重創,甚至犧牲了一位指揮官。

餘悸隱隱覺得這個世界可能要出大事了。

“為什麼都犧牲了一位指揮官才通知我?”

不覺得有些晚了嗎?

“太突然了,我也是剛知道,”總指揮官說,“一開始,第二區和第六區分彆遭受B級危機,趕過去的兩位指揮官是完全可以解決的,但是第五區突然爆發了A級危機,就在一瞬間的事,我也從來沒見過這樣的情況。你知道,第五區和第六區使用的是同一座大型哨塔,哨塔毀了,速度十分快,指揮官犧牲之前甚至沒能來得及聯係指揮處。”

A級危機……

A級危機的毀滅程度,舉個例子來說,是可以讓主城這樣的地方在不到一個小時內就完全淪陷的。但這樣的情況其實非常罕見,首先,光罩是有保護作用的,它可以延緩淪陷速度,其次,士兵與指揮官共同協作,如果對士兵進行操控,讓士兵的所有能量都發揮到最大限度,哪怕會死掉大部分士兵,人類基地也是有保下來的可能性的。

可總指揮官卻說哨塔毀掉的速度十分快,不管怎麼說,都透著些詭異。還有,到底是出現了什麼樣的意外,才讓那位犧牲掉的指揮官,連聯係指揮處的時間都沒有?

餘悸壓了壓眉眼,對飛行員說道:“再快一點。”

“是。”

餘悸趕到第六區的臨時哨塔的時候,第五區已經完全沒入了黑沉的霧氣中,他趕在半個小時的死線前,粗略修複了一下那位精神力嚴重崩潰的指揮官的精神域,留了他一口氣,然後就立即投入了群體支援。

第五區與第六區近得能彼此相望,可隻是短短一段時間過去,其中一個區就徹底消失了。這樣的消息要是傳出去,恐怕所有的人類基地都要亂套了。

好在第二區沒出什麼事,第六區也因為餘悸的到來而保住了。

等到危機等級降低後,餘悸才回過頭,繼續給剛才那位指揮官修複精神域。修複精神域是他最不願意做的事,需要全身心投入就算了,還一刻都不能鬆懈。

他這人其實有點懶散,不太喜歡做這種需要高強度投入耐心的事情。

等終於把對方的精神域修複好,時間已經過去了不知道多久,而他也又開始頭疼了。

這是精神力頻繁過度使用的信號。

但也還好,問題不大,多睡點覺就能補回來。他走出指揮室,看了對麵不遠處的黑沉濃霧一眼,釋放出精神力觸須,在第六區的光罩上淺淺爬了一圈,才收回精神力,去了休息艙。

他不是很確定這是他到第六區的第幾天,儘管指揮室四周的光幕會給他答案,可他完全懶得去計算,他隻知道他已經困得不行了。

休息艙是個相對狹窄逼仄的空間,他在裡麵睡了個昏天黑地,醒過來的那一刻,他緩緩坐起身,突然說道:“啊,想起來了。”

他想起來了,那份資料,他拿到白塔去了,應該是在白塔的指揮室裡麵。

起先他以為接下來的日子會跟以前差不太多,解決危機,然後擁有幾天完全自由的假期,休息得差不多了,再繼續去解決危機……就這樣不斷地循環。

所以他完全可以找個放假的空閒時間去拿那份資料,把它交給丹鬱。

但是卻不是的。

就在這場突然的A級危機爆發以後,一切都變了。

以前B級以上的危機不會有很多,大部分時間其實都是在解決C級及以下的危機,那些很容易,最多就是數量多,需要經常在不同的哨塔之間穿梭而已。

可現在,B級危機的數量越來越多,越來越多,還隔三差五就冒出來一個A級危機,搞得整個指揮處焦頭爛額。

也正因為這樣,餘悸後來已經完全沒有時間回主城了,經常,哨塔在哪裡,他就在哪裡的休息艙休息。禁閉區的博士也被迫經常出差,時不時來給幾位指揮官檢查精神力,並提供最優的精神力恢複方案,指揮官的飲食也開始受到嚴格的控製了。

這天,餘悸剛從休息艙洗完澡出來,就看到博士擺弄著一堆儀器讓他過去坐,餘悸微微一笑,坐過去,抬起一隻手,放在自己眼前看了又看。

博士問他在看什麼,餘悸說:“這枚戒指,我戴了三個多月了。”

這話是說他已經流連於各個哨塔三個月有餘了。

他手上的戒指,以前可是一天一換的。

博士看了他手上的藍色寶石戒指一眼,又抬起眼,看了他披散著的頭發裡麵隱隱發著暗光的耳飾一眼,說道:“看來您對耳飾的要求沒這麼高。”

那是一枚黑色的耳釘,倒是沒見更換過。

餘悸後知後覺地抬起手,覆在那枚耳釘上,很輕地摩挲了一下,眸光低低地垂著,似乎在想些什麼。

“對了,”在檢查的間隙,博士說道:“我前段時間給指揮處提了一個建議,建議包括您在內的指揮官再多挑選一名助理,對助理的要求為擅長療愈,這樣才好及時幫幾位指揮官療愈舒緩精神力。這條建議已經被采納,不出意外的話,您的新助理已經在來的路上了。”

投影在指揮室的光幕正中間彈出來。

那是一名S級向導的個人資料,也就是他的新助理。一張全然陌生的新麵孔。

餘悸轉頭衝博士看過去,問:“誰選的?”

“我選的,指揮處實在忙不過來了。”博士緩下語氣,“看來您對這個人選並不滿意。”

餘悸沒說話。

“不過,我想我有必要跟您坦白一件事,很抱歉,在沒經您允許的情況下,我私底下去聯係過丹鬱先生。您知道,他的精神力很特殊,具備驚人的療愈能力,我認為他其實很適合療愈助理這份職位。”

“但他拒絕了。”

第 55 章

“不, 我對這個人選很滿意。有勞我們的博士先生費心了。”

這話聽得博士眉頭都皺了起來。

“請問您一直都這麼口是心非的嗎?”

空氣驟然安靜了一瞬。

然後餘悸動了,輕輕取下指間的戒指,隨手放在一旁, 斜睨了博士一眼:“人生總不能儘如人意。”

這話說得意味深長, 博士不是很明白他在表達些什麼,想追問兩句, 可又覺得實在越界,就止住了這個念頭, 於是笑了一笑:“您的人生,當然您做主。”

餘悸臉上一直沒什麼表情,但聽到博士的這句話,眸光有一瞬間變得悠遠起來,過了好一會,餘悸輕笑一聲,“要是能就好了。”

甚至說得有幾分苦澀, 一點都不像他這個人會說出來的話。

博士說:“說件很奇怪的事。”

餘悸瞥向他:“什麼事?”

博士:“您好像變了。”

“什麼變了?”

“感覺, 您給我的感覺變了。”博士想了想,說道:“很難形容, 就比如, 以前我總是有點怕您毀掉我們努力保護下來的人類基地,但現在, 我有點怕您毀掉自己。類似於這樣的感覺,很莫名其妙,是不是?”

是很莫名其妙。

餘悸可沒有自毀傾向這種愛好,他向來是毀滅彆人的, 但他很好奇博士為什麼會這麼想,博士回答道:“因為您現在的狀態, 很像是在切斷一些能動搖您的羈絆。”

“……”

不知道是不是不太同意這樣的說法,餘悸很輕地搖了搖頭,然後再次沉默下來。

他想起係統說,如果攻略失敗,會受到懲罰。

是怎樣的懲罰呢?

是隻懲罰他一個人,還是說,懲罰另外的事?比如,毀掉當初交易時定下的契約,讓某種可能會發生或者已經發生過的悲劇重新上演。

前者他不怕,後者,他當然也不怕。他沒有那段跟交易有關的記憶,也沒有自己原本世界的記憶,他所謂的“不怕”是建立在如今的他身上的。

那麼,當初定下交易的自己呢?

會怕嗎?

他隻是現在有點懷疑某種可能性,可信息還不夠充分,中間不排除存在判斷失誤,所以他在等係統的下一次接入。

他或許彆無選擇。

想到這裡,餘悸突然沒忍住笑了起來,他站在一個絕對冷情又絕對理智的角度,發現了“過去的自己”的弱點,如果時空交錯,能和過去的自己相遇,他恐怕會笑著對“他”說:“人有軟肋,可不是件好事。”

看,報應這不是就來了?

就是因為曾經的自己,才讓如今的他,永遠地被困在了囚籠裡,不得解脫。

而還在檢查精神力的博士看到這個無緣無故笑起來的他,麵色凝了一下,然後垂下眼,在餘悸的視角盲區點開通訊器。巴掌大的投影出現在掌心,在那上麵,有條來自總指揮官的消息,問他:“餘悸的情況怎麼樣?”

博士回道:“精神狀態堪憂。”

檢查結束後,餘悸收到了來自總指揮官的消息,看著這條消息,他突然又笑了起來。

因為這上麵寫著,他有了兩天時間的假期。

很好。

才兩天,給他補覺都不夠,也好意思叫做假期。隻能說聊勝於無。

就這樣,他一個人自己回了主城。至於那兩位助理,哨兵助理被他留在了哨塔觀測,向導助理則是被他派去了總指揮官那裡。總指揮官的奉獻精神太過強烈,以至於在所有指揮官裡,隻有總指揮官還沒有向導助理,所以餘悸覺得他可能比他更需要那位向導。

白塔。

餘悸在他的指揮室裡走來走去,這裡翻一翻,那裡看一看,最後朝座椅上一坐,開始陷入了沉思。

不在臥室,也不在指揮室,那麼那份資料,到底是被他放到哪裡去了呢?

他的東西沒人會動,也沒人敢動。

可這回他是真的想不起來了。

他就這樣慢慢往後靠過去,任憑四周的信息光幕流動,不斷增加的待處理信件越堆越多,他也沒管一下,就這麼閉上了眼睛,意識漸漸沉入虛無。

在清醒與沉睡的交界點,忽然一陣劇烈的震動傳來,他猛然睜眼。

他回到主城時是一個深夜,或許不是深夜,是臨近天亮時的黑夜,總之天色很暗。這次一睜眼,天色已經亮了起來,從窗外透進來的那一束光痛得刺眼,刺得他下意識又閉上了眼睛。

震動持續傳來,是通訊器的震動,他憑著感覺伸手去摸,然後再憑著感覺隨便按了一下。

“很抱歉你的假期可能要延後了。”

這是總指揮官的聲音。

餘悸睜了睜眼:“知道了。”

是一場突然的兩區危機。最近這樣的情況有很多,先是其中一座人類基地陷入B級危機,在指揮官到來之後,臨近一點的人類基地就會突然爆發A級危機。

要麼指揮官死,要麼人類基地淪陷。

很難說是衝著指揮官來的,還是衝著人類基地來的。後來指揮處給出了對應的解決方案,那就是不管哪座人類基地陷入B級危機,都必須有一位靈活一點的指揮官處在各個哨塔的中心位置,隻要及時趕到,就能支援到位。

因為目前同時四個區出現B級危機的情況,暫時還沒有出現。

新一屆的Alpha們已經在禁閉區的安排下使用了哨向二次分化試劑,但是結果很不儘人意,這一年,沒有任何一個Alpha分化成向導。

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連餘悸都壓了壓眉頭。

他好像明白當初他分化成向導之後,以及在禁閉區表現出極為恐怖的攻擊能力後,為什麼指揮處會如此著急、如此偏向於他了。

如果人類基地再出現這樣一位新人,他想他也會最大限度偏心的。

這可關係著他的假期。

來不及感到惋惜,軍用星船一降落在哨塔,他就進了指揮室,強大的精神力瞬間擴散開來,往外不斷蔓延,滲透進所有士兵的精神域。

等到這裡的危機解除,餘悸的頭也疼得越發嚴重了,他揉著太陽穴往休息艙走,連走路都是全憑印象,眼睛也已經完全睜不開了。

指尖傳來有些異樣的灼燒感,他在躺到床上的那一刻,聽到哨兵助理給說要去療愈支援組臨時借調一個向導過來,然後助理好像又說了些什麼,他沒再聽進去,也有點忘了剛才好像想到了點什麼事情。

醒過來的時候,已經過去了不知道多久,精神域似乎很放鬆,他揉著額頭站起來,突然聞到休息艙內有股十分淺淡的香味。

這股味道好像是,玫瑰冷香,但再一聞,卻又什麼也聞不到了。

然後餘悸記起了點什麼,在床頭翻了翻,翻出舒緩劑,正準備撕開,忽然看到手臂上有一個微不可見的針孔。他看著那個位置,後知後覺地抬起手,覆在自己的額頭,然後就把舒緩劑緩緩放了回去。

已經沒有發燒了。

向導助理趕不回來,接下來還是那位借調過來的向導暫時替代向導助理的位置,在指揮室的時候,聽到哨兵助理這樣說,餘悸很輕地點了下頭,沒說話。

哨兵助理以為療愈支援組的所有人都是向導,可是他弄錯了,這位被借調過來的Omega,其實是個哨兵。戰鬥能力有點堪憂,隻能做到自保,可療愈能力卻很優秀,不輸S級向導。

被哨兵助理再一次領進哨塔高層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一邊領著往裡走,一邊小聲交代道:“指揮官的聽覺很靈敏,他現在應該已經睡著了,記得小聲一點。”

然後把他領到休息艙門口:“丹鬱,進去吧。”

休息艙內一片黑暗,丹鬱環視了一圈,等到眼睛適應了裡麵的黑暗,才緩步走進去。裡麵的人好像確實睡著了,是朝著牆體的那一方側躺著的,長發垂落下去,有一半都垂在床邊,他隻能看到餘悸的模糊背影。

他在床邊坐下,把餘悸的手輕輕拿起來,然後小心翼翼放在床邊,隻用兩根手指,覆壓在餘悸的掌心處,牽引著精神力觸須,一點點滲入餘悸的精神域。

休息艙就這麼長時間地靜謐了下去。

餘悸的精神域已經很薄弱了,雖然比他昨天來的時候稍微好上了一些,可也算不上什麼好消息。精神力在持續高強度過度消耗,即使每天療愈舒緩,也趕不上精神域萎靡衰敗的速度。

這大概就是那位向導助理每天都看起來麵色很凝重的原因。

連丹鬱的麵色也不由得凝重了起來。

在得知他會暫時為餘悸療愈之後,那位向導助理還跟他主動聯係過,除了詳細說明了一下餘悸的精神域情況,還說道,如果可以睡得好一點,多睡一點,心情好一點,或許可以有很大幫助。

但是餘悸似乎睡不太好覺,心情也沒見有多好。

他能感覺到向導助理說這話的時候,從聲音裡透出來的,深深的無力感。

他無聲無息地療愈,一點點舒緩著精神域的疲憊,過了很久之後,他忽然感覺自己的精神域好像也被另一道精神力滲透了進去,他愣了一愣,然後蹙眉說道:“這位指揮官先生,麻煩您彆在我為您療愈的時候還亂用精神力,可以嗎?”

餘悸似乎也微微凝滯了一下,過了一會才說道:“可以。”

是早就醒了,還是根本沒有睡,丹鬱無從判斷,隻停頓了一下,就繼續為餘悸療愈。但很快丹鬱就發現,雖然剛才答應了,可餘悸的精神力仍舊飄散在四處。

丹鬱欲言又止了一下,遲疑問道:“你的精神力,是收不回去嗎?”

“有一點,”餘悸的聲音聽起來有些過分疲憊,“很影響你嗎?”

“沒有。那就這樣吧。”

休息艙再一次安靜起來,但沒過多久,低沉又疲憊的聲音就把這樣的安靜打破了,餘悸說道:“那份資料,我不記得放在哪裡了,沒有找到。”

或許是種解釋。

餘悸說起話來十分緩慢,每說一句中間都有長時間的停頓,丹鬱不確定餘悸是不是說完了,在沒有繼續聽到聲音後就張了張口,準備說點什麼,就在這時,餘悸又說道:“要不,我憑印象再給你說一遍那份病曆的大概內容。”

“你已經給我說過一次了,”丹鬱壓了壓眉眼,聲音也小聲了一些,“說得一點都不好,在我聽來隻會覺得那真的是個精神病人的胡說八道。”

然後丹鬱皺了皺眉,“你彆說話了,你一說話我的療愈速度都變慢了。”

餘悸很輕地動了一下,或許是在點頭。可沒過多久,又傳來了餘悸的聲音:“我聽博士說,你拒絕了當我的療愈助理。”

“是。”

回答得毫不猶豫。

“哦……”

餘悸淡淡地應著,似乎沒有要問為什麼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