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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餘悸說:“拒絕了好像也沒什麼用啊。”

你看,你現在,又在做些什麼呢?

第 56 章

丹鬱的眉頭幾乎擰在了一起, 反駁道:“不一樣的。”

“哪裡不一樣了?”餘悸問。

“就是……”丹鬱想了想,說:“等你的助理回來了,就沒我的事了。”

他隻是臨時被挑來替班的, 是暫時的, 所以不一樣的。

“那他大概是回不來了。”

餘悸這樣說道。

如果是彆人說這話倒還好,可這話從餘悸嘴裡說出來, 就莫名變得有點恐怖了,至少丹鬱是這樣覺得的, 幾乎下意識的,丹鬱問:“你要對他做什麼?”

餘悸緩緩翻過身,偏過頭看了他一眼,似乎覺得這話問得可笑,所以很輕地笑了一下。而這樣的輕笑看在丹鬱眼裡,卻不由得連手都微微顫了一下:“還是說,你要我做什麼?”

壓在餘悸掌心的指尖力度也大了些許。餘悸又笑了一下, 然後緩緩搖了搖頭。

“偏向療愈係的S級向導數量不多, 總指揮官把最優秀的人都讓給了我們,身邊還沒有適合的向導助理, 他去了會被博士要求暫時留下的, 至於我,”然後看了丹鬱一眼, “我比其他幾位指揮官的自愈能力要強一些,可以繼續借調。”

這一次,是真的有在好好解釋了。丹鬱垂了垂眼睛,“所以你剛才是刻意那麼說的, 你在故意嚇我,是嗎?”

“可能吧, ”餘悸閉上眼睛,“誰知道呢。”

模淩兩可的答案,和莫名其妙的惡作劇。

“我討厭你。”

丹鬱再一次這樣說了。

餘悸淺淺說道:“我知道。”

聲音帶著長長的尾音,語氣一個字比一個字輕,精神域被療愈舒緩的感覺很舒服,加上空氣中淡淡的玫瑰味道,以及漸漸湧上來的困意,餘悸沒有再說話,呼吸慢慢變得均勻起來。

後半夜外麵下起了雨,休息艙是隔絕了外麵的一切聲音的,聽不到雨聲,但是可以看見打在外層玻璃窗上的水痕。

它們細細密密地流淌下來,讓玻璃窗變得斑駁模糊,不知道是不是這樣的模糊界限帶來了某種程度的錯覺,讓丹鬱看不清外麵的景象,也看不清麵前沉睡著的人。

他不知道這個人是不是真的睡著了,也不知道為什麼這一次再見到餘悸,對方會是如此地心平氣和,沒有疏離他,也沒有對他冷言冷語。

他幾乎沒怎麼見過這樣的餘悸,這樣看起來甚至有些孱弱的餘悸。

收回精神力,他暫時結束了今天的療愈。餘悸的精神力觸須還若隱若現地四散在周圍,輕輕柔柔的,沒有任何的攻擊性,他用自己的精神力觸須去小心觸碰,對方還會像受到驚嚇一樣輕輕躲開,有點莫名可愛。

他走出休息艙,在艙門關閉的過程中回過頭,看著裡麵一動不動的身影,突然覺得餘悸或許也沒有想象中那麼的無堅不摧。

餘悸這一覺睡了有點久,沒有突發的高等級危機出現,也就沒人去打擾他,他醒過來的時候,時間都已經來到下午了。

真是睡了好長一覺。

走出指揮室,哨兵助理正在調度軍用星船,他們得出發去下一座哨塔了,一座處在其他三位指揮官中心位置一點的危機哨塔。那裡的危機等級暫時不高,如果等級不持續攀升的話,或許可以不用餘悸出手。

除此之外,從助理通訊器中投放出來的光幕中,還有另外一個界麵,那是療愈支援組的名單,浮在名單上的,是一個陌生的S級向導麵孔,旁邊標注著“候選”二字。

看來丹鬱是不打算繼續為他療愈了。

視線在那張麵孔上短暫地停留了一下,然後餘悸推開側門,走到了哨塔外的陽台上,扶著欄杆往外看。

助理的效率很高,隻是出來了不到兩分鐘時間,助理就推開了側門,告訴他可以出發了。餘悸點了點頭,從遠處蒼茫的黑色霧氣中收回視線,眼底的眸光在某一瞬間深了些許。

進到星船後,餘悸一個人坐靠在靠窗的位置,微微垂著眼瞼往窗外看,似乎在看些什麼,又似乎什麼也沒看。艙門關閉,身後傳來了攪拌調弄什麼的聲音,應該是助理在按著博士的配方給他準備特調營養劑。已經連續很長時間了,除了正常的三餐之外,他每天都得吃,吃起來沒什麼味道,寡寡淡淡的,但營養價值是最高的。

助理調好後,就輕輕放在了他麵前的桌子上,但人卻沒走開,而是在他身邊站著,似乎是想等他給一個反饋一樣。餘悸的嘴角微不可見地下壓了一點,隨手端起這碗營養劑,拿著勺子攪了攪,然後淺淺吃了一口。

這一口剛吃進去,他的臉色猛地一變。

超乎想象的味道瞬間蔓延。

真難吃啊。

他就沒吃過這麼難吃的營養劑。

餘悸甚至立刻坐直了身體,忍了又忍才沒吐出去,他抬起眼,往身旁的助理看過去,沒想到這一眼看去,看到的卻是丹鬱的臉。

餘悸:“?”

顯然,他的反應全被丹鬱看在了眼裡,丹鬱有些戒備往後退了半步,小心翼翼地問道:“很難吃嗎?”

簡直廢話。

但餘悸麵色不改,倒也沒有直接回答,視線在丹鬱身上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圈,移開眼,語氣克製又平淡,“你可以自己嘗嘗。”

丹鬱走上前,在餘悸的對麵坐下,然後蘸了蘸,一放進嘴裡,丹鬱的麵色就凝重了起來。他默默撤下這碗營養劑,點開通訊器,開始重新查看博士給的配方。

丹鬱看上去似乎很納悶。

後來丹鬱又調了一次,味道跟剛才的不一樣了,但是味道還是很怪,他不知道問題出在哪裡,想去讓助理來調,在前後艙找了兩遍都不見人,最後才發現助理原來是當起了飛行員。

會的技術可真多。難怪能考上指揮官助理。

丹鬱求助無門,想了又想,就把那些不同成分的營養劑一起拿了出來,放在餘悸麵前的桌子上,然後在一旁投出配方,好聲好氣地說道:“你自己試試呢?”

餘悸麵無表情地瞥了他一眼。

然後看了看配方,按著配方上寫的第一種營養劑,伸出手,指尖在半空中停頓了一下,最後落在一份淡紫色包裝上,剛要把它拿起來,丹鬱說:“配方上沒有這個。”

餘悸收回手,往後一靠,冷懨懨地盯著丹鬱看。看樣子是沒那個耐心自己試了。

可丹鬱卻很奇怪地看了餘悸一眼,又一眼。

那種奇怪的感覺又一次到來了,他又開始覺得餘悸不識字了。

真是很奇怪的一件事,也不能說是不識字,更像是字認不太全,他還想起了餘悸老是會看的那本兒童讀物。

那本書就是用來學認字的。

遏蘭家族的二少爺,從小生活優渥,再怎麼也不可能認不全字。他甚至想起之前還在彆墅的時候,餘悸把通訊器給他,那時聞祈給他發消息過來,餘悸就自己說了句:“看不懂,我字認不太全。”

他那時覺得餘悸是故意那麼說的,現在他開始覺得餘悸說的可能是真話了。

可是……怎麼可能呢?

最後的最後,星船降落在哨塔,還是助理來調的營養劑,在他調營養劑的時候,餘悸問道:“剛才在哨塔裡,那個療愈支援組的候選人員,是選來做什麼的?”

助理回道:“替代丹鬱進療愈支援組的人。”

餘悸後知後覺地點了點頭。

原來如此。

身為指揮處的一員,還是指揮官助理,權限已經很高了,這方麵的人事調動是完全有權限的,甚至不需要給誰報備。看了眼已經走下星船的丹鬱,餘悸問:“問過丹鬱的意願嗎?”

助理不知道餘悸為什麼要這麼問,遲疑片刻後回道:“倒是沒有問過。我隻是覺得他很有能力,目前療愈支援組裡麵沒有比他更合適來為您療愈的人,所以就直接跟他的長官要了人。”

餘悸站起身,微微一笑,大步往外走:“做得不錯。”

這座哨塔這邊的危機等級如之前預料的那樣,沒有持續攀升,餘悸連日來總是奔波耗損精神力,難得能輕鬆一次。他是輕鬆了,可他的助理和丹鬱卻不是的,兩個人似乎是打算下去幫忙,可就在丹鬱跟在助理身後準備走出指揮室的時候,助理停下了腳步,回過頭:“丹鬱,你還是彆去了。”

丹鬱:“為什麼?”

助理看了眼似乎正在處理待辦軍務的餘悸一眼,說:“近幾個月突然爆發的危機很奇怪,我剛才看了指揮處發過來的哨塔觀測數據,發現這座哨塔跟之前陷入兩區危機的哨塔情況很相似,隔壁不遠處就是另一座人類基地,我有點擔心會有什麼意外。趁現在指揮官有空閒,你多幫他舒緩一下精神域。”

“哦好,”丹鬱點了點頭,“對了,那份觀測數據能發我一份嗎?”

“指揮官那裡有,你可以直接去他那裡看。”

說完助理就下去了。

丹鬱遲疑著回過頭,正準備去找餘悸,卻發現餘悸已經不在指揮室了,隻有側門那裡微開著一道縫隙。

外麵的風有些大,指揮室坐落在哨塔最高的位置,站在高處不管是往下看還是往遠處看,視覺效果都很令人心驚,丹鬱是第一次來到這裡,一走出側門,腿就不受控製地軟了一下。

緊接著,手腕被握住,泛著涼意的體溫彌漫過來,餘悸回頭看他,上下掃了他一眼,微微一笑:“彆害怕。”

丹鬱咽了下喉嚨:“沒有怕,隻是第一次見,有點沒反應過來。”

餘悸“嗯”了一聲,轉過頭,繼續看向了遠一點的地方,看了沒多久,餘悸點開通訊器,將光幕投到半空中,那上麵是指揮處發過來的觀測數據。

丹鬱站在餘悸身後一點點的位置,探著頭去看這些數據,看著看著,視線突然越過光幕,落在了哨塔之下的一個熟悉身影上。

那道身影的肩頭有隻漂亮的半透明小狐狸,然後他看到那個人側過臉,眼尾的淚痣露出來,正回過頭,似乎要往這裡的指揮室看。

回頭的速度其實很快,可落在丹鬱的眼裡,就是被放慢到了無限長。是長此以往的不得見光,讓他下意識慌亂起來,握在手腕上的力道似乎比剛才還要重上幾分,然後突然一鬆,冰涼下滑,環入了指間。

就這樣,餘悸與他十指相扣。

然後他聽到餘悸似乎輕笑了一聲。

是跟以往無數次那樣的,不懷好意的輕笑。

丹鬱當然不知道,餘悸的腦海中,此時已經響起了一陣又一陣電流聲,以及緊接著的,響徹耳畔的係統警報聲。

第 57 章

原沐生回過頭, 視線還未落在某個固定的地方,肩頭就被拍了一下。

他愕然回頭。

是餘悸的助理。助理說:“你得去休息了,你的精神體都快散掉了。”

“……”

哨塔, 指揮室裡。

從外麵進來以後, 餘悸就一身冷肅地站在了信息光幕前,一動不動, 丹鬱坐在離他遠遠的地方,一臉怒氣地盯著隔音牆裡的背影看。

好莫名其妙的一個人啊, 丹鬱想。他不光這麼想,他還這麼說,但餘悸隻是抬起手,食指抵在唇上,讓他彆說話,然後打開了隔音牆。

“係統,你還在暈車嗎?”

【……】

“我隻是有點好奇, 一個連攻略目標的記憶都能隨意刪除的係統, 為什麼會三令五申地強調禁止違背人設而已,哦, 原來是因為會把你叫出來啊。”

【……】

“早知道這樣就能強製讓你接入, 我該早點試的。”

【隻不過是放置的一個錨點而已,你一旦有了異動就會自動警示我, 表示你正在觸發限製,就算排除萬難我當然也隻能接入。那麼請問,宿主是遇到什麼困難了嗎?有什麼需要我效勞的嗎?】

“對,我遇到了困難。”

【宿主請說。】

餘悸壓低眸光, “我懷疑白月光想起來了點什麼。”

【是嗎?不可能啊,刪除記憶最多隻會剩下一點模糊畫麵, 沒頭沒尾的,藏在記憶最深處,不會引起注意的,更不至於突然回憶起某段關鍵記憶。】

“是嗎?”手指撫在藍寶石戒指上輕輕摩挲,餘悸問:“萬一想起來了呢?”

【不會的。那段記憶對白月光來說還沒到有可能會想起來的程度,宿主完全不用擔心。】

偏過頭,眸光瞥了不遠處趴在椅背上瞪著他看的丹鬱一眼。

係統這話說得真有意思。

沒到有可能會想起來的程度。

那如果,到了某種程度呢?

“怎麼會不擔心呢?攻略失敗可是會受到懲罰呢。”

【……】

【我怎麼感覺你在套我話。】

“沒有。你能說出來的,代表都是沒有被保密條款限製的,我隻是有些擔心而已。”

【那宿主究竟在擔心些什麼?】

“當然是懲罰啊。”

“我的任務可從來沒有失敗過,擔心懲罰,不是很正常嗎?”

“所以,失敗的懲罰是什麼呢?”

可回應他的,是陷入某種程度沉默的微聲電流,餘悸很快就意識到了,這是涉及到保密條款,無法告知了。既然被限製得這麼厲害,那麼,他想知道的答案,想必是無法從係統嘴裡得知了。

於是他就沒再繼續問了。

係統不發聲,他就安靜地立在一旁,直到係統說道,

【錨點隻能觸發一次,在白月光麵前崩人設的事,建議宿主還是不要再做了,否則隻會給你帶來不必要的麻煩。最後,我想說,你的疑問,也曾是我的疑問。】

就這樣,係統再一次斷開了。

隔音牆內也長長久久地安靜了下去。

過了不知道多久,隔音牆緩緩消失,餘悸坐下去,打開通訊器,麵無表情地點開了待辦軍務。這上麵再一次堆積成了一個有些恐怖的數字,餘悸一個一個地點開,又一個一個地處理,處理的速度很慢,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

又過了不知道多久,餘悸說:“剛才的事……”

似乎是打算跟丹鬱解釋,丹鬱安安靜靜地等著他說話,可卻很久都沒有聽到下文。而餘悸的指尖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頓住了。

丹鬱不明所以地抬起眼,看到餘悸在看他。

看過來的眼神是從未見過的複雜,裡麵或許包含了太多的情緒,但丹鬱說不清楚,也看不透,丹鬱為那道眼神感到不安。

他隻知道他沒能聽到餘悸接下來的解釋。

就好像餘悸突然牽他手是根本沒有發生過的一樣,就那麼被餘悸給忽視掉了,這很讓人惱火,也很讓人煩躁。

餘悸總是這樣,想做什麼就做什麼,肆意妄為,從來不考慮一下彆人的想法。真的很令人討厭。但他去跟餘悸表達不滿的時候,餘悸卻還是一副處變不驚的樣子,一邊處置著待辦軍務,一邊說道:“我不知道怎麼解釋,但如果實在不行,我倒有個解決辦法。”

指尖微頓,餘悸繼續說,“我取消你的借調,你回你的療愈支援組去。”

這句話帶來了突然的靜謐。

整間指揮室其實不算安靜,信息流在光幕上飛速流動時,是有一點聲音的,指揮室處在哨塔頂端,位置很高,可這次沒開隔音牆,外麵的聲音會時不時湧進來。

那些聲音彙聚在一起,嘈雜地響在耳畔,可此時此刻就是莫名的安靜,靜得好似能聽到彼此的心跳聲。

片刻的安靜後,丹鬱說:“好。”

然後站起身往外走,走得頭也不回。餘悸的眼睛也始終微微垂著,沒有再抬眼看他一眼。

在他走後的很長時間後,餘悸才動了動,然後很輕地歎了口氣,恍如自嘲一般笑了一下。

他不知道係統是有意的還是無意的,看上去什麼也沒說,其實什麼都說了。說得明明白白,仔仔細細,生怕他領悟不了一樣。

他跟係統常年相處陪伴,係統的言外之意,他當然可以聽得懂。

沒有人比他更懂。

係統無異於在十分直白地告訴他:是的,你的記憶被刪過,你腦海中那些模糊的記憶片段就是證據。你突然看到了一整段曾經沒有的記憶,那是因為那段記憶對曾經的你來說太重要了,重要到你必須想起來。

包括之前係統提醒他,在這個世界,會死,也是同一個道理。

係統一直在試著提醒他。

提醒他,這是你自己的身體,這個世界的原主死掉了,你不是停留在原主死去身體裡的一抹意識形態,你是完整的自己,你完完整整地替換掉了原主的身份。

所以你會死,會真的死去。

他不知道係統這樣提醒他有什麼目的,但至少對他來說,他找到了對應的答案。

可是太晚了。

他緩緩往後躺過去,慢慢閉上眼睛,開始回憶來到這個世界後,所做的每一件事。想著想著,他甚至又開始笑起來了,笑得肩頭都在震顫,可看起來又莫名可悲。

記憶的刪除,讓他丟失了一些東西,他也因此變成了一張白紙。後來,畫在這張白紙上的第一筆,也是最濃墨重彩的一筆,就是告訴他如何去當一個反派。

從此,他就成了某種意義上的,天生的反派。

思維邏輯,處事方式,從此種種,都是他。他的性格思維漸漸因此定性,就算所有的記憶都重新回來,也改變不了什麼,他已經是如今這樣的一個人了。

他涼薄,自私刻薄,我行我素,壞得一無是處……

多難聽的詞用在他身上都不為過。

不管什麼事情,做了就是做了,在做出事情的那一刻,他就已經知道後果了。明知後果是什麼,卻還是做了,就是他自己的選擇了。

這樣的他,不管落得怎樣的結局,都是不值得憐憫的,他的所作所為,自然也不該被諒解。

是他應得的。

所以他從不求取原諒,也不需要原諒。

他抬手遮在眼上,冰涼從手背滲到額間,輕微灼熱因此退卻,一些浮沉的思緒也一點點被壓了下去。

隨著時間過去,哨塔危機也漸漸解除了。

助理讓人把指揮官的晚餐送到了軍用星船裡,因為他收到了指揮處發過來的緊急消息,得趕時間,所以指揮官的晚餐也隻能在星船裡吃了。

他在整頓好一切後,撞上了在電梯口發呆的丹鬱,“五分鐘後我們得出發了,你先上星船幫指揮官調一下營養劑,我去叫指揮官。”

丹鬱有些茫然地抬起臉。

“我……我要回療愈支援組了。”

正要打開指揮室門的手一頓,助理回過頭來,反應了兩秒後,問道:“指揮官趕你回去的?”

丹鬱垂了垂眼睛。

趕。真是難聽的字眼。

丹鬱猶豫了一下,正在想該怎麼說的時候,助理就直接推開了指揮室大門,徑直往裡走,問道:“指揮官,丹鬱的能力是療愈組裡最強的,目前沒有比他更合適的了,您為什麼要趕他走?”

這道不知輕重的質問就那麼從指揮室傳了出來,大門虛掩著,餘悸睜開眼,目光忽然隔著遠處的門縫,對上了門外的人影。

餘悸沉默了一下,“我沒有趕他走。”

“沒有嗎?”助理疑惑起來,“可他那樣子明明就是……”

說著說著,助理就不說話了,他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輕咳了兩聲:“對不起指揮官,我剛才心急了,我隻是想說,您的精神域狀態可能比想象中要糟糕一些,因為您身上四散的精神力觸須比之前更強烈,也更有攻擊性了,這種情況不是什麼好事。”

說到這裡,他停頓了一下,然後繼續說道:“我學過所有的向導理論,在這件事情上,您至少得聽我的。”

再一次,餘悸看了門外的人影一眼。

察覺到餘悸眼底那一絲鬆動,助理立馬說道:“我去跟他說。”

後來餘悸不知道助理跟丹鬱說了什麼,餘悸隻知道走上星船的時候,看到丹鬱在那裡皺著眉頭調營養劑。

餘悸一聲不吭地坐過去,星船緩緩上升,誰也沒有說話,但是幾分鐘後,一份調製好的營養劑就放在了他的麵前,餘悸垂眼看著這份營養劑,麵無表情地喝了下去。

然後餘悸問:“一起吃飯嗎?”

問得冷冷清清,毫無情緒,但這卻是第一次,在吃飯的事情上,沒有用命令的語氣,是在詢問,在征求同意。

餘悸拿了份備用餐具放在對麵,然後慢慢倒起了水:“我應該知道那份資料放在哪裡了,等我有假期了,帶你回去拿。”

“在哪?”丹鬱問。

“公寓,”餘悸說:“我後來去過一次那裡,不出意外的話,那份資料被我落在那兒了。”

丹鬱遲疑片刻,在他對麵坐下來,然後猶豫著拿起餐具,就在這時,一筷子菜被放進了碗裡,丹鬱看著這份菜,微微皺眉:“我有點不喜歡吃這個。”

餘悸:“那給我,我不挑。”

丹鬱的視線先是落在碗裡,後來移開目光,落在了餘悸的臉上,丹鬱注視著這張看不出情緒的臉,說:“等助理找到稍微合適一點的人選,我就回療愈支援組。”

餘悸把水杯往丹鬱那邊推過去,說道:“我剛才不是要趕你走的意思。”

“……哦,”丹鬱埋下頭,慢慢吃起了飯,吃著吃著,問道:“營養劑的味道還好嗎?”

餘悸微不可見地壓了下嘴角,又很快掩上,彆開臉,看向窗外,說:“挺好的。”

“建議下次你先嘗嘗。”

第 58 章

星船降落前, 宛如景點介紹一般,助理說那是一座十分老舊的人類基地,哨塔前麵是荒原, 後麵是一片未經毒素侵蝕的大型山林, 在山林往後很遠很遠的地方,才是民眾居住的區域。

不知道是地形原因還是其他什麼原因, 那裡很少被入侵,就算遭遇危機了, 也都是超小型危機,正因如此,哨塔高層的使用率為零,經年累月的,也沒有任何指揮官去過那裡,連S級的士兵都從來沒有去過,所以指揮室也就一直保持著剛建造時的風格, 老舊且久遠, 或許還存在一些年久失修的問題。

助理的那些話算是提前打一個預防針,想讓人有點心理準備, 但其實說與不說都不重要, 因為並不會有人在意哨塔是老舊還是不老舊。

直到星船降落,艙門打開, 正準備一腳踏出去的丹鬱突然慌亂地倒吸一口涼氣,近乎下意識的,身體重心往後移,然後就那麼往後坐了下去。

助理從駕駛室探出頭來:“我可是提醒過的。”

說著打開駕駛室艙門, 掛在臉上的笑意凝了一下,重新關上門, 開始掙紮著推開後窗,妄圖從座椅後麵爬過來。

丹鬱心驚膽戰地扶著地麵:“這哪是什麼年久失修,這明明是高危建築。”

停靠區向來寬敞,這裡卻不是,麵積僅僅隻夠容納一輛星船就算了,還高高懸在最頂端,星船停下來後就完全沒了落腳地,麵前唯一的一條路是通往指揮室的。可這條路也因為建造久遠的問題,兩邊搖搖欲墜的保護牆因為突然的危機動蕩,就那麼脫落了,因此隻剩下一條十分狹窄的道路懸在麵前,路上還有許多新開裂的裂口,一眼望下去,左邊是深淵,右邊也是深淵。

不像是通往指揮室的路,倒像是通往地獄的路。

但很顯然的是,助理的駕駛技術很厲害,因為艙門開啟後,是正對著那條僅有且唯一的路的。

指揮官需要最全的視野,實時監控隨時可能會失去信號,因此指揮室是必須要去的。如果不去的話,就隻能時時刻刻用精神力去監測,這樣的耗損,就算是指揮官也耗損不起。等助理終於從駕駛室出來,看到眼前這條幾乎不能稱之為路的路,眼睛裡也漸漸茫然了起來。

丹鬱問:“你既然技術這麼好,那可以把星船開到指揮室上麵嗎?指揮室應該是有天窗的,或許我們可以從天窗進到指揮室去。”

助理有些為難地抿了抿嘴:“不太建議。”

“為什麼?”

就在這時,一道光幕從餘悸的通訊器投了出來,顯示的是實事監控畫麵,畫麵裡,高懸在哨塔頂端的指揮室……

沒有房頂。是露天的。

指尖在通訊器上輕輕點了幾下,餘悸想了想,說道:“那就把星船開到地麵去,再坐電梯上指揮室。”

聽起來很明智的一個決定。助理轉頭望向餘悸:“沒有電梯。”

“……”

丹鬱試著問道:“那,樓梯呢?”

就這樣,大約十分鐘後,他們三個人就站到了哨塔底層,一起望著這座高聳著的、一眼望不到頭的哨塔。

很難想象,在一個隨時可能麵臨異種入侵的世界裡,居然還有一座人類基地的哨塔,能落後到如此地步。

簡直不可思議,也無法理解。

等他們從哨塔底層爬到了高層的時候,這裡的危機等級,也從臨近B級爬到了正式的B級。

這樣的情形,莫名有一種不管是人類還是異種,都有在好好努力的感覺。

當然,最終的結果當然是人類勝出,畢竟指揮官來了。

不過這也是有史以來第一次,在解決B級危機上,指揮官損耗過大的,不是精神力,而是體力。

危機解除後,助理一個人從指揮室走到了樓梯間,自行主持了一場指揮處會議,對著負責監測的、統籌的……等等所有人,罵了好一通,情緒才平複下來。

開完會返回指揮室時,發現餘悸的精神力觸須四散得更多了,似有一種精神力要衝破精神域外壁的決堤感。

助理的心提了起來,而緊接著,丹鬱坐過去抓住了餘悸的手臂,幾乎就在這一瞬間,那些外泄的精神力就開始快速回溯。

看他們兩個現在似乎不太方便轉移地方,助理就一個人下去了。

餘悸身體微傾,抬手放在桌上,單手撐臉,垂著眼睛似乎在想些什麼,過了一會兒才抬起眼睛,在抬眼的那一刻,有意無意的,視線落在了覆在手臂上的手上。

指間空空蕩蕩,什麼也沒有戴,但那裡似乎還有一圈淡淡的戒痕。

再過幾個小時天就要亮了,此時的天色顯得有些過於黑,露天的指揮室裡,也有些過於冷。

冷風一陣又一陣地吹過去,覆在手臂上的那股溫熱體溫似乎也一點點涼了下去。

餘悸問:“冷嗎?”

覆在手臂上的手微微緊了一下,“不冷。”

餘悸說:“可我有點冷。”

聲音裡帶著淡淡的疲憊。

丹鬱似乎愣了一下,然後開始往四周張望起來。露天的指揮室太過貧瘠,沒有可以用來禦寒取暖的東西,這是丹鬱見過最離譜的指揮室。

丹鬱想問要不要下去,可是這座哨塔太高了,上來一趟筋疲力竭,餘悸又剛消耗了大量精神力,應該沒什麼餘力再走下去了。

正在丹鬱糾結著想辦法的時候,餘悸說道:“坐過來一點。”

丹鬱再次一愣。

有些不太自在地咽了咽喉嚨,嘴唇也抿了又抿,最終,丹鬱朝餘悸挨了過去,整個過程也算不上很慢。

餘悸坐得隨意,單手撐臉,身體有些微斜,以至於丹鬱一靠過來,就貼在了餘悸肩膀往裡一點的地方。

這是一個相對和緩的位置,再往裡一點,會顯得親密,往後一點,又過於疏遠。

不遠不近,在過分寒涼的夜晚裡,恰到好處。

然後餘悸放下手,把頭枕過去,枕在手臂上,緩緩閉上了眼睛。

他是真的累了。

餘悸醒過來的時候,天色已經大亮,搭在一旁的手有些莫名的束縛,似乎有人在給他檢查些什麼。一睜眼,被大亮的天氣刺了下眼睛,他緩了一會兒才重新睜開眼。

身前是擺弄儀器,正為他檢測的博士。

餘悸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然後環視了一下周圍,沒看到丹鬱和助理的人影。

視線回來的時候,正好對上了博士的眼睛,博士突然一笑。

坐直身體,然後往後一躺,語調散漫,“我們的博士先生很高興啊。”

“如果我說我是被氣的,您信嗎?”

餘悸垂下眼,看了看環在手臂上這些看不懂的儀器,以及一些浮在空中的看不懂的數據,“因為我?”

“不,”博士扶了扶眼鏡,嚴肅道:“因為這座哨塔。”

危機的肆虐,使得隻要指揮官解決了一場B級及以上的危機,博士就必須得去檢查指揮官的精神力狀態,這是首要任務,其它不管什麼事都得往後挪。

不過是經常出差,倒也算不上什麼,但他還從來沒想過,得被迫爬這麼高一座哨塔。

餘悸笑了一笑,“我的助理昨天也很生氣。”

“那您呢?”博士問:“生氣嗎?”

“沒有,”餘悸聳了聳肩,“我一般不為這種小事生氣。”

博士說:“那您脾氣還挺好的。”

這話說得太過正經,也太過尊敬,一時之間,餘悸都不知道博士是不是在揶揄他。

嘀、嘀……

儀器的聲音時不時響一下,間隔的時長沒有一次是相同的,最後一道聲音傳來後,博士開始一點點取下儀器,說道:“精神力狀態還不錯。”

這話聽得餘悸笑了一下。

“你可真愛說笑。”

彌漫在這間指揮室裡的精神力觸須已經快溢出去了,他一點都收不回去,博士竟然說精神力狀態不錯。

“我一般不說笑,”博士說:“比起其他幾位指揮官,您的精神力狀態確實不錯。”

餘悸臉上的表情斂了起來。

“無需擔心,全都在可控範圍內,”博士收起儀器,恍如安慰一般,說道:“請相信我的專業能力,也請相信你們各自的療愈助理,他們心裡有數。”

相信。多麼稀奇的字眼。

但好像也不是特彆的稀奇。

他慢慢收回心神,目光散亂地落在身前,後來視線漸漸聚焦,他才注意到有件衣服搭在自己的腿間,是丹鬱的外套,但他剛才坐直身體的時候卻沒有注意到。

是他睡著後,丹鬱給他披上的。

指尖撚著衣服布料,麵前的光幕跳出一個定位提示,上麵顯示定位正在去往附近的一座人類基地,那裡正在遭受D級以下的危機。

那則定位是他們的軍用星船,大約是助理和丹鬱去幫忙了。難怪沒看見人影,原來是去處理小型危機了。

D級以下,輕輕鬆鬆。

他百無聊賴地看著那道閃動著的定位,移動的航線正在逼近危機中心,目光在那座基地與這座基地之間掃了幾眼,突然,餘悸臉色一變,立即給那輛星船發布命令:“立刻回來!”

聲音是少有的嚴肅與急促。

可通訊剛一接通就斷了信號,對麵隻傳來一陣雜亂的電頻聲音。

而與此同時,僅僅隻是在一瞬間,那座危機等級為D級以下的人類基地,危機等級突然開始直線飆升。

散亂的黑暗從天邊升騰而起,一點點蔓延,幾乎吞噬了整片天空,餘悸猛地站起身,轉身往指揮室外走,可他剛一開門——

卻看見丹鬱拿著杯調好的營養劑往他走來,身後是助理那張麵色詭異的臉。

第 59 章

可怕的威壓感傾覆而來, 散在四處的精神力觸須也帶著超越以往的強烈攻擊性,丹鬱腳步一頓,連帶著對麵的餘悸也是身形一頓。

短暫的靜默間, 丹鬱傾身往前, 試探著伸出手,握住餘悸的手臂, 立即將精神力滲進餘悸的精神域,一點點將暴躁的觸須安撫舒緩下來, 然後問道:“你剛才是在叫我們嗎?”

“出什麼事了?”

丹鬱問。

危機警報在光幕上拉響,博士站在那裡,麵色凝重。丹鬱很快注意到了,邁開步伐,急急往裡走,餘悸先是站在原地沒動,後來丹鬱往裡走, 明明沒怎麼用力, 竟就這麼把餘悸也給拉了進去。

“竟然真的是兩區危機,”丹鬱看著那座危機數值不斷攀升的人類基地, 走過去調出一個界麵, 將所有數值下載下來,繼續說道:“那我們的星船肯定是回不來了。”

聲音中帶著些遺憾。餘悸不明所以地看著他, 然後丹鬱問助理:“去那邊支援的另一位指揮官多久能到?”

“二十五分鐘,”助理說:“托了這座哨塔的福,我們估計會比他們晚半個小時。”

“那我們得趕緊下去了,”說著關掉通訊器, 然後把營養劑塞進餘悸手裡,同時拉著餘悸往外走, 還解釋道:“那邊的小型危機發生後,我和助理就有點擔心,所以給星船開了自動探索模式過去觀測,接收到的觀測數據顯示沒有出現任何的異常,所以我就去調營養劑了,沒想到突然就……”

丹鬱好像很想不通。

餘悸一言不發地聽著,若有所思,丹鬱沒聽到餘悸說話,就回頭看了餘悸一眼。在相對昏暗的樓梯間裡,他看到餘悸的表情似乎有點不一樣,但定睛再一看去,卻又看不出到底是哪裡不一樣。

博士並非軍方人員,不會跟他們去往危機區域,急著從哨塔下去的,隻有他們三個人。助理遠遠走在前頭,急著去調度軍用星船,漸漸地,跟餘悸和丹鬱之間的距離越拉越大。

是餘悸剛才的精神力擴散得太不同尋常,加上接下來還要去另一座哨塔,或許又是一場苦戰,所以丹鬱始終沒有鬆手,牢牢地握著餘悸的手臂,爭分奪秒地為餘悸舒緩精神域。

餘悸的精神域沒有出什麼問題,可是剛才的狀態太可怕了,丹鬱滲進餘悸的精神域,一邊舒緩,一邊認認真真地檢查起來,看是不是精神域外壁某個極其微小的地方出現了破損。他的注意力全放在了那上麵,以至於後來餘悸低低沉沉地說了一句話,他也沒聽清,就胡亂地應了一下。

餘悸說:“要不還是把你關起來好了。”

應完很久之後,丹鬱也終於全麵檢查了一遍的餘悸的精神域,發現確實沒有出什麼問題後,才後知後覺地問:“你剛剛說什麼?我沒有聽清。”

但是餘悸沉默了。

沒有聽到回複,丹鬱也沒有再問,隻會覺得那應該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於是繼續為他舒緩起來。

“我剛剛說……”

餘悸的聲音再次響起,丹鬱抬眼看他,“說什麼?”

樓梯間的光線不好,可那雙眼睛抬起來,眸光卻亮得驚人,在昏暗的空間裡,恍如亮起的星星。看著這雙眼睛,餘悸說道:“我說……”

頓了一頓,“小心看路。”

“哦哦。”

臨時調度另外的軍用星船需要一點時間,從哨塔下來後,餘悸和丹鬱就在哨塔旁的空地上站著等助理。

等著等著,丹鬱發現餘悸還沒有喝營養劑,就提醒了一下,誰知剛一提醒完,星船就到了。

就這樣,他們匆忙趕往了附近的那座人類基地,最終那裡的危機等級攀升到了臨近A級的程度,好在是兩位指揮官共同協作,又去得及時,因此才沒讓基地全部淪陷。

到最後丹鬱也不知道那份營養劑,餘悸究竟有沒有喝。他隻知道危機解除後,餘悸收到了休假通知,時間是五天。

看到這則通知的那一刻,連丹鬱都鬆了口氣。

太好了,他想。

夜以繼日地群體支援,抑或是群體操控,就這樣持續性地過度使用精神力,真的不是誰都能做得到的。

就比如另一位指揮官,麵色隨著支援時限的拉長而變得愈發蒼白,眉頭也總是緊緊皺著,看起來焦慮得不像話。反觀餘悸,冷靜隨意,淡然處之,還時不時笑看著另一位指揮官搖搖頭,有時笑得玩味又戲謔,有時又好像笑得很溫和,總之是不知道在笑些什麼。

隻有那逐漸紊亂的精神力,不可控地四散出去,才隱隱約約露出了幾分破綻,丹鬱也因此才能推斷出餘悸的狀態究竟是好,還是壞。

“你要去休息艙睡會兒嗎?”

另一位指揮官已經去休息了,丹鬱走過來問了一問,餘悸抬起眼,看到的是丹鬱端著個水杯,正在拿營養劑。

看來是又要調了。

餘悸壓了壓眸光,沒說話,丹鬱翻出營養劑後,放下水杯:“我先出去多接點熱水過來,你再等一等。”

餘悸記得他好像沒告訴丹鬱他去不去休息艙,怎麼丹鬱就讓他“再”等一等了,他記得他也沒說要喝營養劑。

靜默片刻後,餘悸看了看四周,似乎在找些什麼,注意到門口的忙碌身影後,餘悸揚了揚下巴:“過來。”

助理立刻關掉通訊器,快步走進來,他來得很快,進來後發現餘悸的目光落在那些營養劑上,眉頭還有些微皺,就問道:“這些營養劑是有什麼問題嗎?”

餘悸很輕地搖了下頭,問:“你教過丹鬱調這個嗎?”

“沒教過。”

沒教的話就教一下,或許餘悸是想這麼說,但話還沒說出口,就聽助理說道:“但他看我調過。”

丹鬱的學習能力應該是不差的,煮海鮮粥這件事就算了,可以先揭過不說,可這隻是營養劑,明明博士給的配方就在那裡,甚至照著遏蘭衡的調酒配方都能準確配出“淡季”,可為什麼換成營養劑了,味道就能難以形容到那種地步呢?

餘悸對此很不解。

他甚至還特意觀察過,丹鬱沒有放其它任何不該放的東西在裡麵。

也許是餘悸看起來太困惑了,助理很快就意識了點什麼,想了想,說道:“在上一座哨塔,您在指揮室休息的時候,我看丹鬱調過,他的調法……”

餘悸微垂著的眼睛抬了抬,看向他,隻聽他接著說道:“沒有問題。”

調法沒有問題。

“……”餘悸眼底的困惑似乎加深了,“是嗎?”

助理說:“是的。因為在博士給的配方裡,每種營養素的比例都不是固定的,隻給了一個大概區間,隻要份量在那個區間內,就都是可以的,丹鬱調的營養劑完全符合要求。我親眼見過,是真的沒有問題。”

“……”

說著說著,餘悸注意到助理的表情有點管理失敗,嘴角似乎想上揚,但很快又壓住了。這樣子怎麼看怎麼不對勁。

“怎麼了?”餘悸問。

助理輕咳一聲:“其實調營養劑比較依靠直覺,我想大部分人都知道按怎樣的比例調製可以讓口感沒那麼複雜,畢竟那東西很常見,尤其是對軍事學院的人而言。可是丹鬱他……他很神奇,不知道是對此完全沒有概念,還是說他有一番自己的理解,如果非要我說的話,我更傾向於後者,畢竟他的悟性很強。”

“但是……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丹鬱他,天賦異稟吧可能。”助理的嘴角再一次下壓失敗,忍了又忍才壓下去,繼續說道:“那您,喝得慣嗎,他調的?”

“……”

看得出來,助理在極力為丹鬱找補了。腳步聲由遠至近,餘光裡的丹鬱端著熱水走了進來,餘悸回道:“挺好的。”

助理:“那就好。”

於是,喝完營養劑後,餘悸回到了休息艙。五天假期,不可多得,餘悸想,去哪兒呢?他就那麼百無聊賴地想著。時間過去了很久之後,丹鬱才進來為他療愈,看著天色一點點暗下去,餘悸突然問:“怎麼這麼晚才來?”

丹鬱吸了吸鼻子,聲音有些輕微的沙啞,“博士來了,說那位指揮官的精神域狀態不太好,讓我也騰點時間去幫著一起療愈一下,接下來的幾天我應該都要去幫忙了。”

“難道我的精神域狀態很好嗎?”餘悸對此表示疑惑。

覆在手臂上的手很輕微地動了一下,丹鬱說:“比他好很多很多。”

餘悸:“那為什麼我有假期,他沒有?”

“因為他必須留下來接受療愈,而你可以去放鬆一下,休息對你來說才是最重要的。”說著說著,丹鬱臉色變了一變,似乎是想到了些什麼,但他欲言又止,幾度猶豫才開口:“你的假期……怎麼安排?”

“不知道啊,”餘悸看了他一眼,“你有什麼意見嗎?”

丹鬱問:“你會回主城嗎?”

這話問得太試探了。

餘悸知道他想問什麼,那份資料。

“你想說,如果我回主城的話,就把資料順便帶給你,是嗎?”

“是。”

跟在這道聲音之後的,是一聲來自餘悸的,意味不明的輕笑。

丹鬱對這樣的輕笑都有點應激了,下意識朝著餘悸看過去,可餘悸的表情總也沒有太大的變化,笑也好,不笑也好,都看不出那個人究竟在想些什麼。

然後他聽到餘悸說:“可我上次答應的,是帶你一起回去拿。”

是一起,而不是他一個人。

第 60 章

療愈時很需要注意力, 另一位指揮官的精神域情況實在太糟糕了點,丹鬱在那邊消耗了許多的精神力,狀態已經沒那麼好了, 此時的注意力大部分都放在為餘悸舒緩精神域上, 思維也就稍微遲鈍了一些,後知後覺的。

起先他甚至有點沒懂餘悸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後來慢慢反應過來了,可又有點想不起來, 餘悸究竟什麼時候那樣說過。

“你不會是騙我的吧?”

丹鬱看起來有點懷疑他,“其實你根本沒想起來放在哪裡,你是在故意拖延,不想給我。”

故意拖延,倒是沒這個必要。雖說餘悸確實沒想起來,可基本能確定是在那裡了,丹鬱的腦回路, 可真讓人好奇, 好奇到,餘悸甚至問了一問:“那我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這個問題讓丹鬱的臉色肉眼可見地迷茫了起來, 後來丹鬱低低地說了一句:“是啊, 為什麼呢……”

丹鬱是在問他自己。

餘悸聽見了,於是也這麼問:“是啊, 為什麼呢?”

丹鬱:“……”

餘悸有假期,他沒有,他得繼續留在這裡療愈另一位指揮官,這不是餘悸操控的, 所以也就不是故意拖延的,這意味著餘悸或許並沒有不想給他的意思。丹鬱很輕地歎了口氣, 不說話了,繼續為餘悸舒緩起來,可過了沒一會,又忍不住問道:“那你為什麼要我也去?”

“你一個人不可以去嗎?”

“是不認識去那裡的路嗎?”

“還是那裡的走廊太黑太空曠所以你害怕了?”

“……”

陰陽怪氣的本事還真不小。餘悸笑了笑,沒說話。

這座哨塔遭到了一點輕微的損壞,休息艙的隔音效果變差了一些,入夜之後,外麵淅淅瀝瀝地下起了雨,在裡麵也能把雨聲聽得很清楚。

這樣的雨聲讓人覺得舒適,餘悸看著不斷打在玻璃窗上的水痕,突然出聲:“你那個孤兒院的弟弟……”

丹鬱抬眼看他:“嗯?”

“他叫什麼名字?”餘悸問。

“我不記得了。”丹鬱移開眼,也看向了玻璃窗的方向,緩緩說道:“名字不記得了,模樣我也不記得了。”

一覺醒來,弟弟消失了,兩個人相關的記憶也開始褪色,他能感覺到那個人的一切都在腦海中剝離。他仍然記得那天醒過來,他到處找人,找不見,抓著孤兒院的每一個人不斷地問:“他在哪?你看見他了嗎?你不記得他了嗎?就是他啊,就是那個……”

可是……“他”,是誰呢?

他不知道。他說不出他的名字,描述不出他的長相,但他跟那個人之間的所有記憶,他都是記得的。他知道有這麼個人。

“那你,為什麼非要知道他的消息呢?”餘悸又問。

覆在手臂上的力道緊了一下。

餘悸垂眼看他,慢慢說道:“不記得他叫什麼,也不記得他的模樣,你跟他隻有小時候的一小段共同回憶,他也不是跟你有血緣關係的親人。孤兒院的小孩那麼多,後來走的走,散的散,即便消失的方式和他不一樣,但也都從你的生命裡消失了。”

“那麼,究竟為什麼,你偏偏那麼在意他呢?”

他到底,有什麼特殊的地方呢?

一直以來,丹鬱說的那些話,都不足以支撐丹鬱必須要找到那個人消息的理由。可跟上次一樣,丹鬱沉默了,可同時,似乎也陷進了某段回憶。

“雖然我不知道你為什麼這麼執著,但是,你在意他,可能他一點都不在意你。在你四處尋找他的時候,他可能已經完全把你忘了,他甚至很可能一直都過得很肆意,又或者,萬一他後來回來了,但他惡事做儘,已經變成了……最壞的那種人。”

說著說著,餘悸笑了起來,眸光重新彙聚,對上了丹鬱看過來的視線。

他看到丹鬱的眼神很幽怨。

然後丹鬱有些憤憤地說:“你一個人去把那份資料拿來給我,我就告訴你為什麼。”

餘悸還是笑:“可我又不想知道了。”

丹鬱:“……”

丹鬱:“你這個人……”

丹鬱被氣得說不出話。

雨下了一夜,到了第二天也沒有停,甚至還愈發有變大的趨勢,後來連續幾天也都是這樣,雨下個不停,空氣裡全是濕氣。儘管雨下著,可其實也不會影響星船的飛行,丹鬱在又一次調著營養劑走進休息艙的時候,就有些忍不住了,問道:“你真的哪也不去嗎?”

正漫不經心處理待辦軍務的餘悸抬起眼,瞥了丹鬱一眼,很快又重新看向麵前的投屏,“那要是我去了,這些待辦你幫我處理嗎?”

丹鬱:“……也不是不行。”

餘悸又看了他一眼。

但這一眼,目光聚焦在了丹鬱手裡的水杯上,餘悸接過水杯,隨手把通訊器朝著丹鬱一扔,然後站起身,一邊慢悠悠地往外走,一邊對外麵的助理說道:“去,幫我安排回主城的星船。”

丹鬱握緊通訊器,笑意染上眉梢:“你會去白塔嗎?”

這話問得還是一如既往的試探。

餘悸:“猜猜看。”

離開前,助理拿了個通訊器給他,餘悸問:“你的嗎?”

“丹鬱的,”助理說:“我給他的通訊器加了權限,這上麵也能收到指揮處消息,您帶著這個走,問題也不大。”

餘悸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通訊器其實是一個相對私有的東西,餘悸不介意把通訊器給丹鬱,是因為他的通訊器裡沒有什麼秘密,最多也就是遏蘭衡會給他發兩句無關痛癢的慰問,但每次也都被他給清除了,至於其它的,倒還真沒有。

可他沒有,不代表丹鬱沒有。

看著掌心裡的通訊器,餘悸不經意地壓了壓眸光。星船緩緩上升,餘悸垂著眼睛往一點點縮小的哨塔看過去,標注著“五十一區”這幾個字的哨塔困在雨裡,顯得有些搖搖欲墜。

哨塔離他越來越遠,他一直看著,直到再也看不見。

輾轉好幾個月,終於再一次回到主城的感覺,還挺不錯。從星船走下來,看了眼白塔,又看了眼對麵的軍事學院,視線移開的時候,還順帶著掃了眼遠處的街區。

生活在主城的人,可真是幸運。

連餘悸都不由得這麼想。

一回彆墅,就收到了遏蘭衡派人送過來的幾枚戒指,餘悸隨手拿起一枚戴在手上,點評道:“還是太素了。”

接下來的幾天,他都過得十分地閒散愜意,指揮處發來的各種消息裡,也都沒有要緊的事,真是一個很不錯的假期。假期的最後一天,他洗完澡後,在花園裡閒逛了會兒,坐在了花牆前的吊椅上。起先他隻是漫不經心地看看花朵,後來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垂眼看向了身側的位置。

吊椅在空中晃啊晃,他靜靜地看了一會兒,突然拿出了通訊器,然後點開。

隨便劃了幾下,他莫名一笑。

空白程度跟他的通訊器有得一拚。

但劃著劃著,他的手停住了,他看到有個空白的通訊號被標注了不一樣的顏色,置頂在了最顯眼的位置。那個通訊號顯示已經好幾個月都沒有上線過了。

他奇怪地點開,裡麵的消息記錄一彈出來,看得餘悸微微一愣。

這是他那個隨便弄來的專門聯係丹鬱的號。

丹鬱竟然沒有刪掉,裡麵的消息也是,竟然每一條都還在。指尖在投影上輕輕撚過,看著看著,餘悸關掉了通訊器,站起身,往他的私人星船走去。

駕駛員收到的目的地是白塔。

就這樣,餘悸去了白塔的公寓。一進去就看到了擱在床上的資料。

果然被他放在了這裡。

資料上有一層淡淡的塵埃,餘悸走過去把它拿起來,輕輕抖了抖,灰塵飄散在空中,惹得餘悸皺起了眉。他側了側頭,注意到整間公寓也是布滿了塵埃。

這些塵埃竟讓他莫名有了種此去經年之感。

突然,一道震動從掌心傳來,很輕,就一下。

是通訊器的緊急消息通知。

餘悸隨手點開,消息界麵彈出來,“五十一區淪陷”、“指揮官犧牲”、“放棄五十一區”這幾條句段尤其惹眼,他就那麼靜靜地看著,看著看著,指尖猛地一緊,手中的資料也被他抓得破損開來。

五十一區淪陷了,那裡的指揮官犧牲了。

掩在通訊器那頭無法接通的提示音裡,是指尖不受控製的震顫,和後知後覺的心悸。

與此同時,白塔的指揮處。

助理的聲音幾乎響徹了指揮處:“我說!立刻!安排救援!”

“危機等級太高了,”文職人員調出監測數據:“五十一區不符合立即救援的要求。”

“基地淪陷後就立刻降到了C級,區區C級,你管這叫等級高?”

“C級還不高嗎?”助理的聲音大,文員的聲音也跟著大了起來,很氣惱地說道:“你是不是以為你當上指揮官助理,跟著指揮官處理過幾次A級危機,B級危機都當家常便飯,所以就以為C級什麼都算不上?那些危機是你處理的嗎?你以為你搞得定C級危機嗎?”

整個指揮處會議,隻有他們兩個在吵架,參會的其他人都坐在下麵一言不發,就算偶爾有發聲的,也是支持文員的。助理覺得跟這些不前往戰區的人真是無法溝通,於是也調出實時數據,“目前所有基地情況良好,不存在戰力緊缺的問題,五十一區淪陷的時間不長,危機等級又一直在下降,不現在安排救援還要等到什麼時候!”

“不行!”

話音剛落,會議室大門被猛地推開,一股令人膽寒的壓迫感突然襲來,有什麼看不太見的巨大怪物也突然盤踞在了整座主城上空,正盯著這間會議室看,天色也因此添了抹詭異的緋紅。

危險氣息彌漫在空氣中,會議室瞬間噤聲,依附在所有人身邊的精神體都被迫散了乾淨,餘悸麵無表情地走進來,一步步逼近文員,文員被嚇得身體止不住地發抖。

在餘悸慢慢走近的過程中,他幾乎動也不能,隻能看著餘悸越走越近。

餘悸走過來,提起他的衣領,隨手往牆上一抵,“安排救援,就現在。”

語氣很輕,帶著不容反駁的命令,可眼底的黑暗卻幾乎要把人湮滅。

“是、是……”

敢說一個“不”字的話,文員覺得自己可能會死在這裡。後來,文員著急忙慌從地上爬起來,趕緊去安排救援事項,緊接著,餘悸離開了會議室。

壓迫因為餘悸的到來而來,也因為他的離去而漸漸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