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在和彼此朋友告彆,約好了即使分科分班,也要做一輩子的好朋友。
明杳不太記得這天柏從寒在講台上說了什麼,她隻記得那是她人生第一次麵對這樣盛大的分彆,和好友的分彆,和相處半年多的同學的分開。
分班情況在次日早自習前出來,各班名單張貼在教學樓前的公告欄上,明杳留在了三班,鹿玫選擇理科,她又是藝術特長生,按照成績和周敘白分去了九班。
分班出來以後,柏從寒把原來高一三班的眾人留在教室,開了一個很簡短的班會,調笑開口:“無論以後你們去了哪個班級,但要記住,你們是高一三班出來的人,一定要好好學習,彆給我臉上抹黑。”
濃鬱的悲傷氛圍,因為柏從寒這一句玩笑話,衝淡不少,大家紛紛應是。
班長帶頭站起來,向往常上課一樣說:“起立,鞠躬。”
然後是響徹整個教室的一聲:“柏老師辛苦了——!柏老師再見——!”
柏從寒看著一張張朝氣蓬勃的臉,眼眶微紅,含笑說:“再見,同學們!”
下課鈴聲響起,原本高一三班的眾人收拾好各自書包和東西去了新的班級,被分來三班的新同學拎著書包,抱著課本,站在教室外的廊道上,等柏從寒給他們分配座位。
鹿玫是最後一個從教室離開的,臨走前,她抱住明杳的胳膊不放,向來囂張跋扈的大小姐因為分彆紅眼落淚:“嗚嗚嗚,杳杳,早知道要和你分開,我就選文科了,以後上課睡覺,再沒人給我打掩護了。”
“沒…沒事,你…你可以讓,周…周敘白幫你。”明杳也想哭,但見鹿玫哭得傷心,她忍住想落淚的衝動,輕聲安慰道:“我…我們以後下課,還可以,一起玩,九…九班不…不遠的。”
鹿玫哭得一抽一抽的:“那你跟我保證,你以後隻有我一個好閨蜜!”
“好。”明杳好笑給鹿玫擦淚。
明杳幫鹿玫收拾好書包,送她去了九班教室,目送鹿玫高挑背影遠去。
彼時明杳尚且不知,在不久後的將來,她也會在機場送走鹿玫,然後天南地北,多年再不聯係。
從九班教室離開,明杳再也忍不住哭出聲,一邊低頭擦淚,一邊往三班教室走。
走廊上人流熙攘,摩肩接踵,明杳一個不妨就撞到了人,連忙道歉:“對…對不起。”
頭頂響起一道極輕的笑聲,聲線微沉:“怎麼回事兒?每次見你都在哭。”
明杳抬起濡濕的黑睫,看清麵前站著的男生,是陳放。他沒穿校服,黑色短袖連帽衛衣,灰色運動短褲,身形頎長。臂彎裡抱了一疊卷子,正低頭好笑地看著她。
“哪…哪有。”明杳吸了吸鼻尖,輕聲反駁,又問:“你…你怎麼在這?”
“李姐叫我來拿數學卷子,”陳放語調輕揚,黑沉沉的眸落在明杳白皙臉蛋上那顆晶瑩淚珠上,他伸手替她揩去眼淚,笑道:“有什麼好哭的?”
明杳怔然看著陳放動作,他溫熱指腹擦過她臉頰觸感猶在,那塊肌膚像觸電一樣,很快燙了起來。她不自在垂睫,語氣失落:“和…杪杪,分開了。”
鹿玫是她轉來德禮交到的第一個好朋友,也是唯一一個。這半年來,明杳習慣了做什麼事,身邊都有鹿玫陪著,沒法想象以後如果沒了鹿玫,她該怎麼重新融入一個嶄新的集體生活。
陳放看著哭紅眼的小姑娘,失笑:“就因為這?”
“嗯。”明杳輕輕點頭。
陳放叫了同行的同學把卷子拿回高三九班,領著哭花臉的明杳進洗手間,擰開水龍頭,打濕紙巾遞給她:“擦臉,小花貓。”
明杳:“……”
他怎麼這麼愛給她取一些幼稚的昵稱,上次是花栗鼠,這次又變成了小花貓。
明杳道謝接過擦臉,陳放又遞來一張乾紙巾,她接過擦拭,白皙小臉淚痕儘消,一雙杏眼清澈透明,眼圈微紅,有點像哭紅的小兔子。
陳放沒忍住,輕笑了聲。
明杳眨眼:“你…你笑什麼?”
“笑你可愛。”陳放語調散漫。
明杳吸了吸微酸的鼻尖,細聲細氣地開口:“其實…我難過,不是因為分班,我知道…以後還能見到杪杪,可是…我一想到以後…會分彆…可能會再也…見不到…就…就很難受。”
明杳這短短十六年的人生,幾乎都是在分彆中度過。
小時候,因為明修遠是消防員,李蘿妃是明星,她一年到頭見父母的日子屈指可數。
再長大一點兒,看著奶奶被歹徒推下樓,第一次麵臨生離死彆,後來父母離異,她見到李蘿妃的時間,比童年更少。
陳放伸手揉了下明杳的頭,低頭,認真看著她明亮的眼睛說:“那你要堅信,短暫的分彆是為了未來更好的重逢。”
明杳眼睫輕顫,心跳加速,輕嗯一聲,沒忍住抬眼看向陳放問:“如果…我,我說如果,你畢業了,我…我們還有,再…再見麵的……那一天嗎?”
陳放看著她,眼神很堅定:“會。”
從洗手間離開,明杳和陳放揮手告彆,轉身往教室走,才走兩三步,就聽見身後陳放叫她的名字:“明杳——!”
明杳扭頭看去,初升的太陽光和煦照在陳放身上,男生逆光大步向後走,舉起手臂朝她揮手,眉眼在光下顯得很溫柔,她看見他微彎著眼,朗聲和她說:“下次見。”
明媚的陽光鋪滿長長的走廊,身旁那些走走停停的同學都成了虛影,明杳隻看見了那個光下朝她笑得肆意的少年,她彎了彎眼,也笑:“好,下…下次見。”
很久很久之後,明杳已經記不起分班那天發生了什麼事,她隻記得,耀眼陽光下,少年笑容明媚又恣意。
十八歲的陳放就是這個世界上頂好的少年郎,他意氣風發,桀驁輕狂,永遠眾星捧月,卻不驕矜自滿,仍是溫柔謙遜。
少年善良而無畏,怎能不令我心潮起伏。
三班是文科重點班,走了一大半的男生,分來和留下來的多數都是女生,誰也沒想到被譽為能和周敘白爭搶數學競賽第一的謝嘉讓居然會選擇文科。
明杳還未踏進教室門,就聽見圍在一群的女生討論這事:
“謝嘉讓明明理科成績更好,為什麼會選文科?”
“我原來是六班的,聽說昨天謝嘉讓把誌願表交上去時,被我們班主任罵了一頓,還給他爸打了電話,要求他改理科,沒想到向來脾氣溫和的謝嘉讓怎麼也不願改。”
“管他呢,本來文科班男生就少,好不容易來一個長得又帥,脾氣又好的大帥逼,你們還嫌棄什麼?”
“……”
明杳在窸窣討論聲中走進班級,在自己座位上坐下,戴上耳機,播放英語聽力,認真地做卷子,與周遭吵鬨環境格格不入。
第二節上課鈴聲響起,柏從寒從外麵走進教室,先在講台上做了自我介紹,然後給新來三班的同學分配座位,謝嘉讓座位就安排在明杳身邊。
明杳看著背著書包走過來的謝嘉讓,起身給他讓了座位,等謝嘉讓坐下後,主動和明杳打招呼:“同桌,以後請多指教。”
“好的。”明杳彎了彎杏眼。
柏從寒站在講台上講話:“分班結果已經下來了,無論大家有多舍不得以前的班級和同學,現在我們才是一個新的集體,我希望你們儘快融入新環境,在接下來的日子裡認真學習,和諧相處。”
“好。”全班同學熱烈鼓掌。
柏從寒敲了敲講桌,讓大家做自我介紹,第一個站起來的女生是原先三班的文娛委員唐藝璿,她長相甜美,又是廣播站的,說話聲音也好聽:“大家好,我是唐藝璿,未來兩年學習生活,請多指教。”
“唐美女,你這自我介紹也太官方了吧!”有男生嫌棄道。
唐藝璿白他一眼:“那你來。”
“來就來。”說話的男生小麥膚,長相陽光,一開口就是一段即興rap:“Hello,兄弟姐妹早上好,我叫馬東袂,你問我哪個冬梅,就是那個東袂,很高興來到三班,噢——好像不會押韻了,那就這樣吧。”
因為馬東袂這一段不算rap的rap,調動了班上氣氛,大家都主動站起來做自我介紹:
“我叫王青霞,和女神林青霞同名哦。”
“吳昊,謝謝。”
“張青青……”
很快,輪到明杳做自我介紹,眾人目光落在她身上,她取下耳機,起身,目視眾人,眉眼神情大方又自信,和初來三班時的內斂怯生判若兩人。
明杳笑,放慢語速說:“我叫明杳,杳杳鐘聲晚的杳。”
全班做完自我介紹,柏從寒上台示意大家安靜,說道:“因為分班原因,班上班委乾部走了不少人,趁這節課還有時間,我們舉行個班委競選,想競選的同學,都可以站上來講話。”
大家踴躍報名,站上台發表演講,唐藝璿競選的還是文娛委員,馬東袂是體育委員,其他職位都有人競選,教室氣氛熱鬨又和諧。
明杳小學時做過六年的班長,上初中後,因為性子過於內斂自卑,就再沒競選過班乾部,這一次她忽然想試試。
在臨上台前,明杳給陳放發消息:【我們班在競選班委。】
F:【你想試試嗎?】
明杳:【想。】
F:【那就試試,我們學妹要學會勇敢。】
還發來一張貓貓舉著熒光棒,瘋狂打CALL的表情包。
明杳默默把這張表情包保存,在柏從寒問還有沒有人要上台時,她舉起手,開口:“柏老師,我…我想競選班長。”
作者有話說:
老母親熱淚盈眶,我們杳杳真的在努力變得優秀自信。
第27章 27、遲遲
明杳的忽然舉手, 令柏從寒震驚之餘, 更多的是欣慰。早前那個才轉學而來的膽小又內斂的小姑娘,在無人看見的地方悄悄成長,變得自信又大方。
“上來吧。”柏從寒對她招手。
明杳頂著全班同學注視目光,起身, 緩步走上講台, 然後站在講桌前,目視眾人。她還是有些緊張, 放在身側的指尖微微泛白,但眼神足夠堅定, 稚嫩眉眼已見日後自信的神采飛揚:
“大…大家好,我想競選, 班長一職……以上就是我個人,競選演講,謝謝大家。”
台下響起激烈掌聲, 明杳紅了臉,視線不經意一瞥看向窗外, 目露怔然之色。
陳放不知何時來到三班教室外, 他懶散插兜, 靠牆而站,似察覺到她看過來的目光, 薄薄眼皮掀開, 朝她露出一個鼓勵的笑容, 無聲道:“很棒。”
明杳唇微彎, 臉頰酒窩若隱若現。
謝嘉讓看著台上少女, 她眉眼已出落得精致清麗, 褪去怯弱之色, 愈發漂亮動人,他看她看得目不轉睛,偷偷紅了耳垂。
明杳演講結束,後又有幾個同學陸續上台,柏從寒將競選眾人名單按照職位寫上名字,叫了第一排的同學唱票,明杳以三十一票當選高二三班新任班長。
初任班長一職,明杳還有些手生,好在班上同學都很好相處,積極配合她的工作,從補課初期分發教材到最後安排各科任課代表去領暑假作業,明杳越發得心應手。
周日放假,明杳和陳放約好一起去圖書館自習,她跟往常一樣起了個大早,正要下樓買早飯,看見本該去台球室的明修遠,一臉蒼白仰靠在沙發上小憩。
“爸?”明杳走過去,語氣擔憂地問:“你…你怎麼了?”
明修遠睜開眼,眼底有明顯紅血絲,抬手按了按眉心,沙啞聲音難掩疲憊:“沒事,就昨晚沒休息好。”
明杳記得明修遠自四年前昏迷一個多月再醒來後,身體就大不如前,儘管這些年每年體檢合格,她還是忍不住為父親身體健康擔憂。
“要…要不要,去醫院?”
明修遠搖頭:“不用,你快去吃早飯,我補個回籠覺就好。”
明杳欲再言,明修遠已經起身回到自己房間,她無奈下樓吃了早飯,回家又把家裡上上下下收拾了一遍,洗了個澡,做好午飯,敲響明修遠房間門:“爸,我…我做好了飯,你記得吃。”
“好。”明修遠應道。
吃完午飯,明杳回房間換了套藍白運動風兩件套裙,把頭發紮成高馬尾,戴上遮陽帽,背上書包出門。
最近南城溫度直線上升,堪稱有史以來最熱的一個夏天。明杳從家到公交車站,不長的一段距離,已經熱了一身汗。
好在公交車開來很快,明杳上車後,找了個靠窗座位,戴上耳機練習英語聽力,Q.Q特彆關心提示音響起,是陳放給她發的消息:【要下雨,記得帶傘。】
明杳看一眼窗外,高積雲壓頂,天色陰沉,放眼望去,萬裡不見光。她回道:【我已經出門了。】
陳放沒再回消息,明杳摁熄屏幕,閉眼聽著耳機裡的英語女聲,公交車一路搖搖晃晃,終於抵達市圖書館。
明杳從車上下來,照舊買了兩杯杏仁露,拎著它們走進圖書館。因為是暑假的原因,自習室裡坐滿了人,明杳站在入口處張望好一會兒,才找到坐在角落裡的陳放。
明杳走過去,把杏仁露遞給陳放,還未開口,陳放衝她晃了晃杯身,挑眉笑道:“補習報酬?”
“……嗯。”明杳輕輕點頭。
陳放拉開身邊椅子,明杳道謝坐下,餘光掠過陳放麵前翻開的書,是一本槍械文圖詳解。明杳從書包裡取出課本和筆袋,拿出這周布置的數學作業,低頭認真做題。
自習室裡很安靜,忽然,“轟隆——”的一聲,明杳嚇了一跳,筆尖劃過卷麵,白紙上出現醒目墨痕。
明杳抬眼看去,外麵烏雲密布,一道閃電在幽藍蒼穹亮起,接著下起了瓢潑大雨。豆大的雨珠,劈裡啪啦地砸在玻璃窗上,劃出一道道醒目水痕。
明杳戴上耳機,低頭繼續做題。
陳放看完書最後一頁,伸手揉了揉酸疼脖頸,扭頭看向身邊的明杳。
明杳瘦了許多,這套衣服又是胖的時期買的,上衣略顯寬鬆,低頭時,後腦馬尾垂下,露出一截雪白後頸,再往下,兩根粉色細肩帶,一對線條流暢的肩胛骨。
陳放喉尖微癢,快速移開了眼,拿起手旁的杏仁露喝了一大口。
又是“轟隆——”的一聲,雨勢更大。陳放側頭掃過明杳,她低頭做題,神情很專注,長而卷翹的眼睫微顫,在白皙臉龐拓出淡淡陰翳。
外麵雨聲嘩啦啦,明杳沒看雨,陳放在看她。
在圖書館待到傍晚六點,外麵雨停,明杳和陳放告彆回家,她在玄關處換了鞋,走進廚房給自己倒水喝,發現中午做的飯菜根本沒有動過。
明杳放下水杯,跑向明修遠房間,敲門:“爸…爸爸——?”
“欸。”明修遠應了一聲,“杳杳,怎麼了?”
明杳一急,說話聲也斷斷續續的:“你…你今天沒……沒吃飯嗎?”
“在外麵和你劉叔他們吃的。”明修遠回道。
明杳嗯了一聲,總覺哪裡不對勁,但又說不上來,詢問明修遠晚上要吃什麼,明修遠讓她自己做飯吃,明杳應了聲好,隨便吃了個蘋果當晚飯,回房繼續學習。
十五天補課時間很快過去,放假前一天,李蘿妃來電告知明杳給她訂了周五的高鐵票去京城,讓她和謝嘉讓結伴來京城。
恰逢那天是謝嘉讓生日,明杳記得自己生日時,謝嘉讓給她送了他親手做的陶瓷杯。
明杳記得謝嘉讓從小就喜歡蜘蛛俠,青江後巷有家新開的DIY手工坊,明杳打算做個蜘蛛俠鑰匙扣給謝嘉讓當生日禮物。
鹿玫聽說明杳要去手工坊,也嚷著要一起來。兩人約好下午兩點在手工坊門口見,明杳到店時,剛好遇見鹿玫從車上下來。
手工坊老板娘是個隻有二十出頭的小姐姐,在聽說明杳和鹿玫打算自己DIY鑰匙扣,熱情地跟兩人講解了製作流程,幫她們準備材料和工具。
明杳用手機百度出一張蜘蛛俠照片,按照老板娘說的製作流程,先用黏土捏出蜘蛛俠雛形,然後用畫筆勾勒上色,再把做好的蜘蛛俠小人偶放進亞克力球,放進小裝飾品,加上金色鑰匙扣就做好了。
從製作到結束,牆上指針已經指向五,明杳揉搓了下酸疼脖頸,扭頭看向一旁的鹿玫,大小姐正在捏黏土,神情難得一見的認真。
“杪杪,你…你做的什麼?”明杳問她。
鹿玫晃了晃已經做好的一隻鑰匙扣,一本正經道:“鴛鴦。”
明杳看過去,鹿玫指尖掛著的金色鑰匙扣是一隻憨態可掬的卡通小雞,怎麼看也不像鴛鴦。她忍笑,不想打擊大小姐自尊心:“很,可愛。”
鹿玫一下就看穿明杳所想,佯裝生氣捏了捏她臉蛋。把手上黏土一放,支臉歎息:“我知道我手殘,但馬上就是周敘白生日了,我也想送他一個自己做的生日禮物嘛。”
“沒…沒事,真的,挺可愛的。”明杳安慰她。
鹿玫拿出手機拍下做好的兩隻卡通“鴛鴦”鑰匙扣,給周敘白發消息:【好看嗎?】
周敘白回得很快:【小雞嗎?很可愛。】
鹿玫:“……”這是鴛鴦!
大小姐深感受傷,晃了晃兩隻鑰匙扣,亞克力球碰撞,發出清脆響聲。鹿玫歎息一聲:“我明明做得是鴛鴦,為什麼都說是雞?”
明杳付完賬回來,看著趴在桌上長籲短歎的鹿玫,無奈地笑:“挺…挺可愛的,周敘白,會喜歡的。”
“我做的東西,即使再醜,他也必須喜歡。”鹿玫揚眉,神情驕矜得不可一世。
明杳看著她,微微一笑,不發一言。她有時其實很羨慕鹿玫,上有父母寵愛,下有兩個哥哥疼愛,所以才會養成她這樣嬌縱又天真的性子。
鹿玫和明杳從手工坊離開,手拉手在附近商場逛了一圈,一人手捧著一杯奶茶,沿著樹蔭散步往遊樂園的方向走。
“杳杳,你做的這個鑰匙扣是給誰的?”鹿玫吸了一口奶茶,問明杳。
明杳:“謝…謝嘉讓。”
鹿玫眼珠骨碌碌轉了一圈,借口說自己肚子疼,要去洗手間一趟,讓明杳路邊長椅上等她,明杳點頭同意,走到長椅前坐下,低頭把玩手裡的蜘蛛俠鑰匙扣。
進了洗手間,鹿玫立刻拿出手機給陳放發消息:【大哥,你還記得你從我這騙走的零花錢嗎?】
陳放:【?】
鹿玫打字,語氣透著一股狡黠:【現在給你個機會,把錢還給我,並且還附贈你一個小禮物哦。】
陳放懶散地回:【講人話。】
鹿玫直接發了一條語音過去:“我今天和杳杳一起來手工坊玩,她親手做了一個鑰匙扣,你喜歡女孩子親手做的鑰匙扣,你難道不想要嗎?”
十來秒後,陳放問:【地址,錢轉你銀行卡了。】
鹿玫看著銀行短信提示:“您的尾號為0977的賬戶收到來自他行轉賬50000元,銀行餘額為……”
比當初陳放從她這騙走的錢還多了三萬。
鹿玫喜滋滋看著銀行卡多出來的錢,爽快給陳放分享定位坐標,然後給明杳發消息:【寶寶,我大提琴老師臨時打電話叫我去商談這次比賽的曲目,我先走了,你回家後記得給我發消息報平安。】
明杳收到鹿玫消息,回了一個好。
把手裡沒喝完的奶茶丟進垃圾桶,明杳轉身往家走,不經意抬頭看向對街,一輛綠色出租車停靠,後座車門打開,一道熟悉的挺拔身影從車上下來。
隔著車來人往的街道,明杳還是第一眼就認出了陳放。
最近南城進入雷雨季,天光陰沉,陳放穿了件黑色休閒風襯衫,白色運動短褲,頭發比上次見麵要剪短了不少,薄薄的青茬緊貼頭皮,眉眼深邃,側臉線條淩厲且流暢。
明杳不自覺放慢了步子,目不轉視地看著對街的陳放。
有輛灑水車駛過,明杳視線被擋住,等車駛過,原本在對街的人已經不見了,明杳失落垂眸,以為這隻是一場偶遇,她打算轉頭回家,身後響起一道低沉又好聽的聲音:“學妹。”
聽見這個聲音,明杳幾乎是立刻轉頭,腦後馬尾重重打在臉上,她吃痛皺眉,白皙頰側出現一道鮮明紅印。
陳放站在她身後,雙手插兜,身影被街邊亮起的路燈拉長。他們距離離得很近,橘色霓虹燈照過來,地上一高一矮的黑影交纏在一起。
“學…學長,晚上好。”明杳揉著泛紅的臉頰,跟陳放打招呼,“你怎麼…在…在這?”
“給杪杪送曲譜。”陳放回答,彎下脖頸,漆黑的眼睛下移,停在明杳指尖上的蜘蛛俠鑰匙扣,明知故問:“送誰的?”
“朋…朋友。”明杳回答。
陳放長腿邁開,逼近明杳,明杳聞見他身上冷冽的氣息,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長睫微顫,怔然地看著他:“學…學長?”
陳放低頭,漆黑的眼睛猶如深不見底的漩渦,牢牢將她鎖住。明杳心口一緊,正要說話,陳放先她一步開口,聲音很沉:“學妹,我算是你朋友嗎?”
作者有話說:
陳芳芳這話沒說完整,我友情翻譯一下:“我算是你男朋友嗎?”
第28章 28、遲遲
明杳看著陳放漆黑的眼睛, 心跳得很快。她腳不著痕跡往後挪了一步, 勉強算是拉開和陳放的距離,急促的呼吸也變得平穩,須臾,才開口說:“算。”
其實明杳還沒懂陳放忽然問這話是什麼意思, 直到下一秒, 他伸手搶過了她指尖掛著的蜘蛛俠鑰匙扣,銀圈圈住修長指節轉了一圈, 看著她說:“那就送我吧。”
明杳下意識開口:“這…這是送給……”
“送誰的?”陳放緊盯著她,眼神極具壓迫感。
明杳把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搖搖頭:“送…送你吧。”
陳放手指不停轉著那隻蜘蛛俠鑰匙扣,另一隻手插兜, 低眼瞧她:“你似乎不太樂意把它送給我?”
“沒…沒有……”明杳反駁,慌忙解釋道:“我…我是……”
“我不白要。”陳放說,“作為答謝, 請你看場電影吧。”
明杳愣了下:“啊?”
陳放挑眉:“不想和我一起看?”
明杳搖頭,輕聲:“想。”
話音一落, 她又後悔了, 語氣慌亂著想要解釋:“學…學長, 你…你——”
“我什麼?”陳放把鑰匙扣放進兜裡,看著明杳挑眉笑了下, 語氣輕佻:“不是你說想和我看電影嗎?”
明杳漲紅著一張臉, 沒有搭話。
恰巧附近就有家電影院, 陳放和明杳一前一後走進去。
今天是周末, 又逢暑假, 來影院的多是約會的小情侶, 明杳餘光瞥過一個正和男友撒嬌的女生, 視線下意識看向陳放,眼神喜悅又忐忑。
和他來看電影,算不算一次約會呢?
隻是這麼想了一下,明杳就覺得耳根發燙,立刻止住了這荒唐的想法。
陳放瞭起眼皮看向牆上今日放映影片,側頭,問明杳:“想看什麼?”
明杳順著他視線放向看過去,目光緩緩下移,停在那部叫《四月物語》的電影上,手指著它說:“看…這個,可以嗎?”
“行。”
陳放轉身去排隊買票,明杳站在原地等他。
陳放那張臉生得過分好看,又身高腿長的,光是往隊伍裡一站,就惹來不少女生投來驚豔的眼神。
排在陳放身後的女生偷看了他好幾眼,最後終於鼓起勇氣,滿臉通紅地上前搭訕:“帥哥,可以加個聯係方式嗎?”
陳放接過前台服務員遞來的電影票,禮貌拒絕搭訕的女生:“抱歉,不可以。”
女生不願放棄,聽見陳放問服務員:“您好,請問女生看電影都喜歡吃什麼零食?”
服務員熱情地為他推薦,陳放買了一堆小女生看電影愛吃的零食和飲料,拎著購物袋和女生擦肩而過。
女生看著他走到明杳麵前停下,好看的臉上是拒絕她時未曾有的溫柔:“不知道你看電影喜歡吃什麼,就隨便買了一點兒。”
明杳看眼陳放手裡的購物袋,不合時宜想起了那天他買的那一大袋衛生巾,唇彎了彎,說:“我…我不挑食的。”
陳放買的電影票在十分鐘後開映,兩人檢票進場。
因為這部片子小眾又文藝,放映廳裡幾乎沒什麼人,他們挑了第四排中間的位置坐下,陳放把可樂插上吸管遞給明杳,明杳道謝接過。
距離電影開始還有五分鐘,陳放和明杳聊天:“為什麼看這部片子?”
眾所周知,《四月物語》是日本作家岩井俊二筆下知名暗戀電影之一,講述了少女榆野卯月從高中時代就暗戀比自己大一屆的學長山崎,因他變得優秀自信,為他從北海道考來東京武藏野大學。
明杳眼睫微顫,端起手邊可樂喝了一口,掩飾過快心跳,用一種很平靜的口吻說:“我…很喜歡岩井俊二的作品,所…所以,想看。”
陳放哦了一聲,視線看向正在播放廣告的屏幕,開口,意有所指:“他的另一部作品《情書》,也挺好看的。”
如果《四月物語》講的是少女晦澀暗戀的故事,那麼《情書》訴說的就是一個少年沉默又熱烈地愛著一個人的往事。
明杳不是不懂陳放話裡他意,隻是她不敢去多想。
這種感覺就像是一個孑行於冬夜許久的乞丐,忽然從天而降一塊誘人的麵包,她的第一意識不是立刻去吃這塊麵包,而是這塊麵包為什麼會到她手上。
明杳握緊手裡的可樂杯,低睫未語。好在電影很快開場,她的注意力被劇情吸引走,沒空去胡思亂想陳放剛才這話是什麼意思。
陳放對這類文藝片子沒什麼興趣,從電影開場,他就一直低頭把玩手裡的蜘蛛俠鑰匙扣,偶爾瞭起眼皮,往明杳方向看一眼。
電影隻有短短的六十七分鐘,拍攝手法不像國內盛行的商業片,而是以一種散文詩的手法拍攝,從開始到結束,故事都隻有卯月和山崎兩個主角。
明杳看得很共情,特彆是卯月在書店重遇山崎時,山崎認出她,並和她打了招呼,她眼睛一酸,不受控製地落下了淚。
明杳正要找紙巾擦淚,低頭,陳放骨節分明的手遞來一張紙巾,她道謝接過,聽見他問:“哭什麼?”
“很感人。”明杳細聲答。
陳放懶洋洋地嗯了一聲,指尖轉著鑰匙扣,眼神落在屏幕上一秒,又閉上了眼。
短暫小插曲,誰也沒放在心上。明杳依舊認真觀看電影,陳放玩夠了鑰匙扣,放進兜裡。
陳放餘光瞥見明杳正在吃爆米花,神情專注看著屏幕,左手無意識往杯托上摸,看起來是想拿可樂喝。
陳放揚了下眉,右手緩緩抬起,借著黑暗中微弱的光,準確無誤的抓住了明杳想要拿可樂的手。
明杳正看著電影,忽然感覺有一片溫熱覆上自己手背。
黑暗裡,所有感官被無限放大,明杳呼吸急促,完全不敢動,隻能感覺到陳放略帶薄繭的手輕輕摩挲過自己手背。
他的掌心很涼,擦過她肌膚卻很熱。
明杳感覺自己一顆心臟快要跳了出來,她如觸電擊般收回了自己的手,小聲問:“你…你乾嘛?”
“拿可樂。”陳放拿起另一邊的可樂,衝明杳晃了晃。
明杳失落垂睫,原來他是拿錯了可樂。
電影最後幾分鐘,明杳側眸看身邊的陳放,他似乎靠著椅背睡了過去,手臂搭在扶手上,虛弱燈光掃過來,眉眼深邃,神情懶倦。
明杳拿出手機,端起可樂自拍,餘光小心翼翼看向身邊陳放,將手機慢慢向下扣,直到看見鏡頭裡出現他搭在扶手上的手,她按下快門拍照,然後立刻喝了一大口可樂,掩飾自己的慌亂心緒。
她把這張照片發到空間,僅自己可見,配文是《四月物語》裡的一句經典台詞:【那些年,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電影結束,放映廳燈光大亮。陳放伸手放在眼前,適應強光後,伸手揉搓了下脖子,側頭看明杳:“下次來我家看《情書》?”
明杳收起手機,輕輕點頭:“好。”
從影院出來,陳放領著明杳在附近日料店解決了晚餐,再從店裡結賬離開,外麵不知何時下起了瓢潑大雨,整座城都被籠罩在陰沉的雨霧中。
日料店門口站滿因大雨攔住去路的人,明杳看著越下越大的雨,皺緊了秀氣的眉:“這雨…還要,下多久啊?”
身邊陸續有人頂著大雨往外跑,或是在雨中攔下一輛出租車,或跑向不遠處的公交站台候車,街上行人匆匆,車輛飛馳而過。
陳放望眼沒有絲毫停歇的雨勢,扭頭看身邊的明杳,小姑娘看著雨勢,皺緊了眉。他抬手解了紐扣,脫下襯衫,雙手撐起衣裳舉在頭頂,衝明杳揚眉:“站過來。”
明杳猶豫一會,還是走了過來。
陳放把襯衫一大半都傾向明杳,低頭看她:“我們先去對麵公交站,然後叫王叔開車過來。”
“好。”明杳輕應了聲。
陳放雙手撐起襯衫,帶著明杳往對街公交站跑。風把襯衫吹得匪氣,豆大的雨點劈裡啪啦地砸在襯衫上,黑色麵料泅出深色,又順著衣擺落下,在腳邊水窪濺起漣漪。
明杳用餘光去看身邊的陳放,他把襯衫三分之二的麵積都擋在了她頭頂,雨水順著他線條流暢的手臂落下,白色背心微濕,從頭到腳都沾滿了水。
兩人很快跑到公交站,明杳全身乾爽,沒淋到一點兒雨。反觀身邊陳放,雨水從他利落分明的下顎線淌落,滑過弧度鋒利的喉結。
明杳從書包裡翻找出紙巾給陳放:“擦擦。”
陳放伸手接過,擦去臉上雨水。
公交站站台上擠滿了人,陳放握拳,在不觸碰到明杳肩的同時,以一種保護的姿態把她圈在懷裡,不受旁人擁擠。
等了快十分鐘,王叔來電說路上堵車。
明杳餘光不經意一瞥,看見公交站後的老式音像店,和陳放說:“要…要不,我們進去,躲下雨?”
陳放看眼未停的雨,頷首應好。
明杳和他再一次撐著襯衫進了音像店,店裡沒什麼客人,連老板都不知道去哪了。
明杳在店裡轉了一圈,發現陳放正站在一處貨架前打量,那是最近名聲大噪的樂隊“燕尾蝶”新出的唱片,她走過去問:“你…你喜歡他們?”
“嗯。”陳放拿起貨架上的唱片,走向收銀台,問:“老板在嗎?”
“誒,來了。”一道渾厚的聲音在深灰色門簾後響起。
明杳扭頭看去,從門簾後走出來的男人不是彆人,正是上次給她送古箏的成哥。
成哥和陳放互相打了招呼,看見他手裡拿的唱片,笑嗬嗬說:“不用給錢,你直接拿走就行。”
陳放有自己的一套做事標準,朋友是朋友,不占的便宜,他是一丁點兒也不會沾染。掏出錢包,拿出錢給成哥:“錢該給,就得給。”
成哥無奈收下錢,視線看向一邊安靜的明杳,問陳放:“放,這是你女朋友?”
明杳聞言,立刻解釋道:“不…您誤會了,我…我——”
剩下的話被陳放打斷:“成哥,我家司機沒空,能幫忙叫輛車不?”
“行。”成哥拿起手機去了一邊,幫他倆叫車。
明杳低頭站在原地,兩根食指不停絞弄在一起,忍不住胡思亂想,陳放為什麼要打斷她解釋的話?還有,他剛在影院說《情書》也挺好看是什麼意思?
成哥打完電話回來,和他們說:“車很快就到,你倆先在店裡等會兒。”
“行,麻煩了。”陳放和他道謝。
成哥擺手:“你少和我說這話,我那事要不是你幫忙擺平,早進去蹲著了。”
陳放和成哥又聊了一會兒,成哥看他和明杳都淋了雨,嚷著去給兩人煮薑湯。
明杳回過神來,看著外麵已經減小的雨勢,好奇地問陳放:“你…你幫過成哥,什麼事?”
“他去年開店惹了官司,我幫忙出庭做了個證。”陳放言簡意賅地答。
明杳側眸看陳放,他懶散靠著吧台,手臂搭在桌麵上,骨感分明的手指一下沒一下地敲著,動作隨性又慵懶。
她想,她喜歡陳放。
是喜歡他身上的赤誠坦蕩,對這個世界的無畏。他就像是自由的風,永遠無拘無束。
明杳餘光瞥向窗外,這時,天已經完全黑了,路燈一盞盞亮起,在虛幻的雨霧中像一顆顆熠熠生輝的星星。
她再回頭,對上陳放漆黑的眼睛,他朝她極輕地笑了下。
明杳快速挪開眼,心跳得異常快。
店裡正在播放周傑倫的《不能說的秘密》:“最美的不是下雨天,是曾與你躲過雨的屋簷……”
明杳抬眼看外麵,雨水順著音像店的招牌落水,夜霧茫茫,遠處車燈路影交織,像是一幅如夢似幻的雨中燈火圖。
是呢。
最美不是下雨天,是曾與你躲過雨的屋簷。
十來分鐘後,成哥端著兩碗薑湯走過來,分彆遞給兩人,明杳道謝接過,喝了一口,火辣辣的燒灼感從喉間蔓延到胃部,冰涼四肢變暖。
明杳小口喝著薑湯,用餘光去看陳放,他麵前那碗薑湯一動未動。看來,他是不喜歡吃薑。明杳暗自記下。
很快,成哥給他們叫的車來了,明杳兩人和成哥道謝上車。
車子開進青江後巷,雨已經完全停了,明杳從車上下來,看著正閉目小憩的陳放,想到即將一整個暑假都看不見他,失落的情緒瞬間籠罩在心尖。
明杳深呼吸,鼓起勇氣開口:“學…學長,我有不懂的題,可…可以,發消息,問你嗎?”
“可以。”陳放瞭起眼皮,語氣散漫。
明杳衝他揮揮手,轉身往單元樓走,身後響起陳放叫她的聲音:“明杳。”
此時,明杳正走到路燈邊,她站在燈下回眸,潮熱的晚風吹起她長發,發梢在光下打轉兒。
陳放從車上下來,雙手插兜站在不遠處,凝望著明杳。
兩人視線在半空相撞,一人散漫隨性,一人茫然懵懂。路燈從斜前方照過來,兩道黑影在地上親密糾纏。
陳放看著她,唇角挑起弧度,笑:“學妹,暑假快樂,下學期見。”
明杳嘴角微揚,頰側酒窩盛滿甜意,她衝他揮手,第一次露出明媚的笑:“好。”
作者有話說:
*注:1.“那些年,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出自電影《四月物語》
2.“最美不是下雨天,是曾於你躲過雨的屋簷。”——出自歌曲《不能說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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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29、遲遲
一連好幾天的暴雨, 終於在周五放晴。明杳是下午兩點的高鐵去京城, 她帶的行李不多,隻是一些換洗衣物和暑假作業。
中午吃完飯,明修遠送明杳去高鐵站。在出租車上,明修遠拿出一張銀行卡, 遞給明杳, 溫聲叮囑:“密碼是你的生日,去了京城, 想買什麼就買,彆委屈自己。”
明杳攥緊那張薄薄的卡片, 看著明修遠,紅眼點頭:“好。”
出租車在高鐵站外停下, 人群熙攘,明杳跟在明修遠身後下車,遠遠地就看見了站在門口等她的謝嘉讓。
謝嘉讓一身筆直的白色細麻襯衫, 黑長褲,戴著眼鏡, 眉眼清爽又乾淨, 引得過路女生朝他看來驚豔的眼神。
明修遠推著行李箱和明杳走過去, 謝嘉讓溫聲打招呼,明修遠把行李箱遞給明杳, 和藹地和謝嘉讓說:“阿讓, 我就把杳杳交給你了, 她性子靜, 麻煩你多多照顧她。”
“叔叔放心, 我會好好照顧杳杳的。”謝嘉讓和明修遠保證道。
明修遠又叮囑明杳幾句, 轉身離開。明杳站在人流裡回頭, 看著遠去的明修遠,午後的日光照在他身上,黑色發茬已經泛白,曾經記憶裡挺拔高大的背影,不知道何時已經變得佝僂。
明杳忽然意識到,她長大了,父親變老了。
從安檢到上車,謝嘉讓都格外照顧明杳,事事俱到,舉止中透露著不符合這個年齡的成熟和穩重。
列車運行前前,明杳收到來自陳放的消息,他問她:【到了嗎?】
明杳回:【才上車。】
F:【好。】
然後發來一係列乘坐高鐵注意事項,特彆叮囑明杳:【如果感到不舒服,可以睡覺,但要記得注意保暖,不然會感冒。】
雖然隔著冰涼的屏幕,但明杳能想象出陳放用一種極為溫柔的語氣,低沉嗓音在她耳邊說這話。
明杳臉頰開始發燙,不自然地抿緊唇角,回了一個好字,收起了手機。
從南城到京城坐高鐵要用十個小時,明杳靠在椅背上睡覺,車廂裡空調溫度很低,她裸露在外的肌膚泛起一顆顆小疙瘩,睡夢中,不自覺用手揉搓胳膊。
謝嘉讓注意到明杳動作,從書包裡拿出一張小毛毯,溫柔地給她披上,視線落在明杳臉上,然後再也移不開。
金光穿過層疊的雲翳照進車廂,為靠著椅背睡覺的女生眉眼覆上一層柔和的光紗,耀眼陽光下,明杳皮膚白到近乎透明,臉上細小絨毛清晰可見。
似察覺有一道灼熱目光盯著自己看,明杳眼睫顫了顫,像是要醒過來了。
謝嘉讓慌忙移開了眼,用餘光去看明杳,發現她根本沒醒,隻是換了一個姿勢,側頭小憩,他才鬆了口氣。而少年微紅的耳垂,砰砰亂跳的心臟,泄露了此刻最真實的情緒。
下午五點半,明杳和謝嘉讓從京城高鐵站出來,來接他們的是謝嘉讓父親的秘書。
兩人乘車去了謝父為謝嘉讓準備的生日晚宴,吃完飯後,明杳把給謝嘉讓準備的生日禮物送給他:“阿讓,生日快樂。”
因為先前給謝嘉讓做的蜘蛛俠鑰匙扣被陳放搶走,明杳隻好在網上下單了一雙今夏限量版球鞋,當做謝嘉讓十七歲的生日禮物。
謝嘉讓看著手裡包裝精致的生日禮物,和明杳道謝:“謝謝。”
“不…不客氣。”明杳笑得酒窩淺淺。
從飯店離開,明杳和謝嘉讓揮手告彆,同李蘿妃派來接她的助理一起離開。
李蘿妃的助理叫柏芸,從李蘿妃出道起,就跟在她身邊工作,明杳算是她看著長大的。記憶中,明杳是個白白胖胖的小姑娘,哪想今日一見,已經瘦了許多,青稚眉眼已經能窺見三分李蘿妃年輕時的美豔動人。
明杳跟著柏芸上車,發現李蘿妃沒來,眼中希冀一點點消失,問:“芸姨,媽…媽媽是在…劇…劇組拍戲嗎?”
“李老師最近新接了一部戲,正在巴黎拍攝,估計下個月才回來。”柏芸說,“你接下來在京城的生活,都有我來負責,你不用擔心。”
“嗯,謝…謝謝芸姨。”明杳垂睫,斂去眼底失落。
柏芸帶著明杳去了李蘿妃名下的一套公寓,還安排了保姆照顧她。
晚上十一點,明杳洗完澡坐在書桌前做英語卷子,一張卷子做完,她揉了揉有些酸疼的脖頸,抬眼看向窗外,遠處高樓節次鱗比,燈光亮如白晝。
明杳盯著窗外發了好一會兒呆,被李蘿妃的來電拉回思緒。她接通電話,叫人:“媽…媽媽。”
“嗯,睡了嗎?”李蘿妃那邊很吵,背景音夾雜她聽不懂的語言,應該是在片場。
明杳回答:“沒…沒睡,在學習。”
“有什麼想買的,想要的,儘管找你芸姨,我在國外拍戲,沒什麼時間照顧你。”李蘿妃叮囑道。
明杳因今日未見到母親的失落立刻煙消雲散,心情喜悅,而這欣喜隻持續了不到半分鐘,就被李蘿妃接下來的話打斷:“明天給你看病的醫生是你黎叔叔的侄子,你最好乖一點兒,彆在他麵前丟了我麵子。”
明杳喉嚨發苦,貝齒咬緊唇,艱難地輕嗯一聲。
李蘿妃又說:“在京城這段時間,除了治病,我還給你安排了營養師和禮儀老師,上課時間是每天晚上八點到十點,你彆缺席,你的古箏也該撿起來練習了,彆每天隻顧著悶頭玩。”
明杳想反駁說自己沒有,她有在好好學習,又怕惹李蘿妃生氣,於是說:“好。”
掛斷電話後,明杳收到父親明修遠發來的信息:【杳杳,在那邊還適應嗎?有沒有見到媽媽?】
明杳看見這條消息,忍了許久的眼淚,啪地一下,掉在手機屏幕上。
她吸了吸微酸的鼻尖,用特彆歡快的語氣回道:【爸爸放心吧,我在這裡很好的,媽媽雖然在國外拍戲,但是叫了芸姨照顧我,我剛還和她打了電話,媽媽叮囑我要好好治病。】
明修遠回消息回得很快:【那就好,在那邊要好好照顧自己,要是受了委屈記得和爸爸說。】
簡短的兩句話,冰冷的字眼,承載著父親對她沉重的愛。明杳抬手擦去眼淚,回複:【好,爸爸也要好好照顧自己。】
次日早上八點,明杳和柏芸乘車前往心理診所。
一小時後,車子在醫院外停下,明杳跟在柏芸身後走進心理診所,給她看病的醫生是黎彥辰,今年二十有五,本科畢業於斯坦福大學心理專業,從國外回來後就和朋友合夥開了這家心理門診。
黎彥辰長相儒雅,穿著白大褂,氣質溫和,跟明杳打招呼的聲音也溫潤好聽:“你好,我是黎彥辰。”
“您…您好。”明杳靦腆微笑。
黎彥辰早先就看過明杳的病情檔案,明杳是因為目睹奶奶被歹徒從高樓推下身亡,父親在自己麵前受傷昏迷,從而導致應激性失聲,後麵曾在南城第一院心理科治療過一段時間,病情有所好轉,但依舊口吃。
黎彥辰和明杳聊了一會兒,根據她現在的病情,製定了最適合明杳的治療方案。
一小時後,辦公室門被人從外推開,明杳扭頭看去,走進來的女生身形高挑,她戴著口罩,露出在外的一雙眼睛明豔又漂亮,酒紅色短發很是張揚。
“那…我先走了?”明杳試探著問黎彥辰。
黎彥辰點頭應好,明杳和女生擦肩而過,餘光瞥見她摘下口罩,那張臉未施粉黛,卻生得極為漂亮,五官精致,美得極具攻擊性。
關上門前,明杳聽見黎彥辰問她:“羨羨,又失眠了?”
她輕嗯一聲,嘶啞聲音透著顫抖的晦澀:“我一閉上眼就會夢見季北川,他不來找我,我又找不到他,黎大哥,我感覺我好像又犯病了,怎麼辦?”
在京城待了一個多月的時間,明杳除了每周二周六去黎彥辰診所報道,就是在公寓裡學習,晚上和禮儀老師上課,偶爾練習古箏,或是和謝嘉讓一起去圖書館自習。
陳放偶爾會發來消息和明杳分享暑期生活,從隻言片語中,明杳得知陳放在給一個初中生補課。她也會跟陳放分享自己的生活,聊治療中的趣事,說京城和南城的不同。
八月二十三日,是李蘿妃生日。早前,柏芸就來電告訴明杳,李蘿妃殺青回國,會在黎家舉辦一個小型生日晚宴,屆時,她會來公寓接她去黎家。
明杳提前一周為李蘿妃準備好了生日禮物,是她親手製作的實木相框,裡麵的照片是李蘿妃和她的合照。
八月二十三日那天下午,明杳收拾好自己,把相框小心翼翼放進精美的禮物盒中,抱著它,乖乖坐在客廳沙發上等柏芸來接她去黎家。
明杳等到外麵天都黑完了,也沒見柏芸來接她。她望向牆上鐘表,時針指向八,她記得李蘿妃生日宴是在晚上七點開始。
明杳拿起手機,給李蘿妃打電話,號碼撥出後,響過幾聲忙音,接電話的人是柏芸:“杳杳,怎麼了?”
明杳想問為什麼還不來接她,隻聽電話那邊傳來李蘿妃和她丈夫的對話聲:“明杳?和她那個死鬼爸一個德行,軟弱無能,一點兒都不像我。”
“哪能讓她來這樣的場合,隻會給我丟人。”
“……”
手機貼著耳邊滑落,砸在地上,發出“砰——”地一聲重響。
亮起的屏幕還在顯示通話中,明杳聽不見柏芸在電話那邊說了什麼,似乎是在為李蘿妃辯解,又像是在安慰她。
但都不重要了,因為媽媽從來都沒愛過她。
明杳眼神無焦距盯著遠處地某一個點,直到眼睛發酸,她才回過神來。明杳撿起手機,掐斷通話,開了飛行模式,把給李蘿妃準備的禮物丟進垃圾桶。
窗戶未關掩,有風吹進來,靜躺在垃圾桶裡的禮物袋子發出“淅瀝瀝”的聲音,然後被遺忘在那裡。
明杳進洗手間洗了把臉,拿上錢包和鑰匙下樓,在公寓附近一家小餐館解決了晚餐,然後給自己買了一支冰淇淋,慢吞吞吃著,漫無目的地遊蕩。
明杳在一家電玩城門口停下腳步,裡麵燈火通明,她豔羨地看著正在夾娃娃的一家三口,小女孩和媽媽撒嬌:“媽媽,媽媽,我要這個娃娃。”
“媽媽不會夾娃娃誒,讓你爸爸給你夾好不好?”女人笑意溫柔地哄著女兒。
小女孩又衝爸爸撒嬌,男人笑著應好,然後在妻女殷切地目光中,操縱機器夾起那個女兒喜歡的玩偶,遞給她。
男人蹲下身把女兒抱在懷裡,小女孩開心地親了親爸爸的臉,歡呼道:“爸爸好棒啊!”
明杳驀然想起二〇〇八年的暑假,明修遠帶著她和李蘿妃,還有奶奶一起來京城看奧運開幕式。彼時他們一家四口幸福美滿,現在卻是生離死彆皆占。
啪嗒。
明杳低睫,一滴晶瑩的淚珠落在手背上,和已經融化成水的冰淇淋混合落下。
看著這座完全陌生的城市,明杳內心忽然升起一陣感傷,她想到了《四月物語》裡的卯月,也是隻身一人從北海道來到人生地不熟的東京生活。
這一刻,明杳忽然很想爸爸,她拿出手機,想要撥通明修遠號碼,又遲疑了。她不想爸爸為自己擔心。
就在下一秒,明修遠電話打來,問她:“杳杳,今天是你媽媽生日,玩得開心嗎?”
一連一個月的治療,明杳說話也不再像以前結巴,隻要語速放慢,就和常人無異。她強忍酸澀,看著車來車往的大街,笑著回道:“很開心,媽媽…生日宴上,有很多人,他們還…還誇我長得漂亮,和媽媽一樣好看。”
“我家杳杳當然生得漂亮。”明修遠語氣透著自豪。
明杳眼睫一顫,眼淚劃過臉頰。她把手機緊貼臉側,似乎隔著冷冰冰的屏幕,能靠在父親溫暖結實的懷裡,她說:“爸爸,我想你了。”
“等你回來的那天,爸爸給你做你最喜歡吃的紅燒魚。”
“那…那你,要第一時間,來高鐵站接我,好不好?”
“好。”
……
掛斷電話,明杳回到公寓洗澡,她看著空蕩蕩的房子,仍不住胡思亂想,李蘿妃是不是此刻正接受他人奉承,還會記得她這個被嫌棄的女兒嗎?
明杳不想自己繼續陷入這樣消沉的情緒,坐到寫字桌前做作業,怎麼也集中不了注意力。
明杳無奈放下筆,翻找出手機,點開置頂聯係人對話框,在編輯欄裡敲出一長段文字,想和陳放訴說,又覺得過於矯情給刪除,隻發了一個:【在嗎?】
就在明杳盯著兩人對話框發呆長達十幾分鐘後,桌上手機響起鈴聲,她低眼一看,是陳放發來的視頻邀請,心跳忽然漏了一拍。
明杳把手機放下,撈過一旁的鏡子端看,確定自己模樣得體後,深呼吸,按下接聽的綠健,那邊響起陳放微啞的沉聲:“怎麼了?”
明杳抬眼看去,映入眼簾的是半赤上身的陳放,他似乎才洗完澡,正用毛巾擦拭頭發,水珠順著發梢淌落,鋒利的喉結、鎖骨,然後是肌肉線條流暢的上身,最後消失在鏡頭下方。
她看得臉頰生熱,連忙捂住了眼睛,小聲說:“你怎麼不穿衣服?”
“洗完澡就給你打視頻了,哪有時間穿衣服?”陳放笑了聲,聲線很沉,帶著勾人的散漫。
明杳緊閉著眼睛,聲音透著羞澀的怯意:“那…那你把衣服穿上,有傷風化。”
“瞧給你慣的,都敢教育我了。”陳放輕笑,語氣夾著一股親昵的曖昧,挑逗得明杳心潮起伏不定。
陳放把毛巾丟到一邊,轉身走到床邊去穿衣服,明杳在手機這段聽見聲響,把手放下,看著鏡頭裡的陳放背影。
他那邊光線很暗,隱約可見冷白肌理,肩胛骨瘦削卻有力,背脊挺直,後頸一排棘突明顯,懶散又勾人。
陳放套了件黑色T恤,轉身回到鏡頭前,看見已經睜開眼的明杳,挑眉:“看完了?”
他這話太有歧義,明杳心臟重重一跳,低頭,完全不敢看手機那一端陳放的眼睛。陳放打了個響指,懶洋洋地問明杳:“找我什麼事?”
明杳平緩情緒後,抬頭看著陳放,虛弱光影裡,他一雙眼睛很黑,像是被海水浸泡後的礁石,漆黑且深邃。牢牢抓住她的心臟。
“我……”明杳正想和陳放說今晚發生的事,倏地,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打斷,緊接著響起一道清甜又好聽的女生聲音,語氣是親昵的熟稔:“陳放哥哥,鹿姨讓我叫你下樓吃夜宵啦。”
明杳看見陳放側頭看過去,眼神很溫柔,語氣是她從未見過的寵溺:“行,馬上下去。”
女生在催促他,帶著撒嬌的俏皮:“那你快點兒,要是晚了,我就和杪杪一起把你那份給吃了喲。”
“好。”陳放應道。
明杳聽著陳放和女生的對話,感覺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捏住,密密麻麻的疼意蔓延開來,讓她有種想哭的衝動。
關門聲響起,陳放眼神再度落在手機上,發現明杳盯著鏡頭的眼睛無神,他開口叫她:“學妹?”
明杳回過神來,啊了一聲:“怎麼了?”
“你找我什麼事?”陳放問。
原本想和他訴說今日的事,此刻,明杳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她感覺眼底澀意在一點點加深,有什麼熱流即將奪眶而出。
“沒事,我要睡了,先掛了。”像是害怕陳放追問,明杳迅速掛斷視頻。
也是掛斷視頻的那一秒,明杳眼睫輕扇,淚水砸在手機屏幕上。Q.Q特彆提示音響起,她透過模糊的視線去看消息。
F:【有什麼事,都可以和我說。】
明杳看著這條消息,很想問陳放,你是以什麼身份來和我說這句話?可她又害怕得到更令自己傷心的答案,索性什麼都不回。
盛夏的天氣總是說變就變,上一秒還星空萬裡,這一秒就又下起了雨。明杳雙手抱膝,下巴抵在腿上,眼神空洞地看著窗外。
黑夜寂靜,隻剩狂風拍打窗戶發出的響聲,透明玻璃窗沾滿雨霧,雨水貼著窗戶下墜,滑出一道道醒目的水痕。
明杳眨了眨酸澀的眼,把自己抱緊,企圖在這暴雨夜給自己一點兒溫暖。
想證明她不是被世界所遺棄的人。
作者有話說:
這章算是雙更合一了,今天應該沒更新了~
第30章 30、遲遲
因為治療正值關鍵期, 黎彥辰建議明杳在京城多留一段時間。她同明修遠商量好, 由他出麵去學校幫自己請假到國慶後再返校。
從九月到十月初的這段時間裡,明杳除了每周二周六去黎彥辰心理診所報道,其餘時間就獨自在家自學高二課程,晚上和禮儀老師上課, 偶爾練習古箏。
忙碌的生活, 讓她沒有時間去想其他事。
但一旦空閒下來,明杳總會放空盯著某一個點發呆, 那晚視頻裡,陳放對那個女生的溫柔寵溺, 就像是壓在她心尖的巨石。
沉重又難受,一想起來, 就令她喘不過氣。
明杳其實很想問問陳放,他對她好,隻是單純的想要報答她爸爸當年救他一事。可他對她的好, 似乎已經超過了這條界限。
像陳放這樣的天之驕子,向來是受人追捧的存在。偏他會在晚會上唱歌鼓勵她, 會處處照顧她的情緒, 幫她解決所有事, 有時又像盞明燈,教她成長, 引導她變得自信。
甚至一個素來與女生保持良好社交距離的人, 唯獨對她另眼相待。
人說一生最大錯覺就是你喜歡的人, 恰好也在喜歡你。陳放對她太好, 好到明杳忍不住胡思亂想, 他是不是也有可能喜歡她?
可那天視頻裡, 他和那個女生旁若無人的親昵, 又將明杳心底念頭掐滅。
這段時間,明杳都一直心不在焉,連黎彥辰都說她這幾次治療狀態大不如前,建議她放鬆自我,不然會對接下來的治療產生影響。
周二,明杳結束最後一次的治療,乘車回公寓。傍晚六點的夕陽從街頭樹蔭照進車廂,狹小空間被渲染成橘黃色。
明杳坐在後車座,低頭玩手機,消息列表裡彈出一則係統提示:【您的好友“杪杪”在半小時前,更新了空間動態,快來看看吧。】
明杳點進鹿玫空間,鹿玫更新的那則動態地點是在海南三亞,配圖是一張四人合照,文字內容為:【快樂的國慶長假~】
那張四人合照上的人,從左到右,依次是鹿玫、陳放、陳肆,站在陳肆旁邊的是明杳從未見過的女生。
女生穿著粉色印花字母兔子衛衣,白色菱格百褶裙,身量纖瘦,皮膚白,紮著兩個俏皮的丸子頭,對鏡笑得眼眸彎彎。
是第一眼,就會覺得她長相甜美,又很漂亮的女孩子。
鹿玫這條說說有很多人點讚評論,明杳一眼就看見了叫“滿月”的昵稱評論:【雖然長得差不多,但我覺得陳放哥哥比陳小四兒帥多了。】
鹿玫回複“滿月”:【美女所見略同。】
女生的第一直覺,明杳認出這個叫“滿月”是合照裡的那個女生,也是那天視頻裡親昵地叫陳放那聲“陳放哥哥”的人。
明杳盯著那張合照看了許久,直到眼睛發酸,她抬手揉眼睛,指尖一抖,點開了“滿月”的空間。
對方空間是公開狀態,即使不是好友也能瀏覽。
明杳發現自己點開了“滿月”的空間,下意識就要退出來,立刻點進“我的瀏覽記錄”刪除痕跡。
做完這一切後,明杳有種做賊心虛的錯覺,她把屏幕摁熄,不再玩手機,隻睜眼看著窗外移動而過的霓虹夜景發呆。
後麵幾天,明杳都會關注鹿玫空間動態,知道他們一行四人去了三亞度假,還從隻言片語中得知,這周五是“滿月”的十七歲生日。
周五晚上,明杳送走禮儀老師,收拾好行李,坐在書桌前背誦英語課文,一停下來,“陳放”名字就會出現在她腦海裡。
明杳泄氣地趴在桌上,凝視手機許久,最後還是忍不住點開了鹿玫空間,然後設置隱身訪問“滿月”空間,這個舉動讓她有種窺探他人隱私的羞恥。
“滿月”更新了一條動態,照片是一枚蜘蛛俠鑰匙扣,配文:陳放哥哥送的生日禮物,還在後麵艾特了陳放。
陳放也在評論區回她:【新的一歲,滿滿要開心快樂。】
明杳在看見照片上那枚蜘蛛俠鑰匙扣時,大腦放空一瞬,然後點開圖片,想要證明這不是自己送陳放的那枚鑰匙扣。
可無論從樣式還是做工來看,這就是她送給他的那枚。
原來她費儘心血做的東西,陳放可以隨隨便便就轉送給他人。
這個認知像冬日裡迎頭而下的一盆冷水,讓明杳感受到從頭到腳的冷意。
明杳還想做一次垂死掙紮,給陳放發了消息問:【我送你的鑰匙扣還在嗎?】
一分鐘後,陳放回她:【在。】
陳放可以隨隨便便把她送的鑰匙扣,轉送給彆人。然後在她問他鑰匙扣還在時,以一種敷衍的語氣打發她,無論那種舉動,都在提醒明杳——
彆癡心妄想了,他永遠不會喜歡你。
明杳眼睫一顫,淚水如同斷線的珠子,密集地砸在手機屏幕上,視線變得模糊。一顆心也像是被無形的線纏繞住,不停擠壓,沉悶的痛意從胸腔蔓延到四肢,讓她無法呼吸。
手機震動一下,特彆關心提示音響起:【你忽然問這個做什麼?】
明杳擦去屏幕上的眼淚,快速回:【沒什麼,隨便問問。】
像是害怕再繼續和陳放聊下去,情緒會更不受控製,明杳快速下線,甚至把Q.Q從手機上卸載了-
國慶長假收假的第二天,明杳從京城乘坐高鐵回南城,一出大廳,明杳就看見站在外麵等她的明修遠。
“杳杳。”明修遠衝她招手。
明杳隔著人群和父親對望,恍惚發現,無論何時,父親看她的眼神總是慈愛又溫柔,她不是被世界遺棄的小孩,她有這個世界上最最愛她的爸爸。
“爸——!”明杳跑了過去,激動地抱住明修遠。然後上下打量他,發現父親比三個月前還瘦了許多,擰眉問:“爸,你怎麼瘦了?是身體不舒服嗎?”
“我哪瘦了?我看你才是瘦了。”明修遠接過明杳行李箱,岔開了話題,“雖然瘦了,但看起來也長高了不少。”
李蘿妃請的營養師根據明杳身體,給她製定了最合適她的食譜和運動計劃。
再加上明杳到了青春期關鍵點,這三個月來,明杳不僅身材抽條,連帶身高也往上躥了不少,總算擺脫一米五幾的小個頭,勉強以一米六一的身高,擠進了一米六的大軍行列。
明杳跟著明修遠上車回家,一路上聊了不少有關她在京城的事。回到家裡,明修遠去廚房做晚飯,明杳回房收拾行李。
推開闊彆三個月的臥室門,明杳有種近鄉情怯的情緒。屋內擺件一如她臨走之前,晚陽的橘色光線從玻璃窗偷溜進來,在屋內形成矩形光影。
明杳打開行李箱,把東西依次放好,又上秤稱了下.體重,剛好八十九斤。她把衣櫃原來的大碼衣服全部塞進綠色編織袋裡,又下樓扔掉。
和過去那個膽小自卑的自己,做最後的告彆。
再回到家裡,明修遠已經做好晚飯,明杳主動走過去幫忙盛飯,父女倆吃了一頓很愉快的晚餐。
晚上洗完澡後,明杳坐在書桌前吹頭發,餘光瞥見放在床頭上的紅色阿狸玩偶,她眼神停頓一瞬,放下吹風機起身。
明杳找出一隻方形塑料盒,把床頭上的阿狸、書桌上的話梅糖糖罐、書架上的張愛玲小說集…以及帶鎖抽屜裡的日記本,通通放進盒子裡,然後蓋上蓋子,拉開房門走出去,把盒子放到了隔壁雜物間。
因為回校上課時間是周三,明杳沒穿校服,米色針織開衫搭配黑灰菱格百褶裙,她個子不算太高,但比例極好,裙下一雙長腿筆直又細,腳上是雙黑色英倫風小皮靴,白色花邊棉襪,靚麗又漂亮。
明杳把課本放進新買的白色方形書包,和明修遠告彆,在停車棚裡找到那輛快積灰的粉色自行車擦拭乾淨,推著它走出來。
早晨七點的陽光帶著微弱暖意,照在明杳身上,她愜意地閉眼,一切都是新的開始。
明杳再瞭起眼皮看遠方,已經是初秋時節,斑駁白牆上的爬山虎枝葉已經變黃,懶洋洋地貼著牆麵。
明杳戴上耳機,用MP4聽英語聽力。單腳跨上自行車,迎著初升的太陽,騎車前往學校。
到學校門口時,明杳跳下車,裙擺微漾,一雙長腿白皙漂亮。她推著自行車,跟著熙攘人群走進校門。
從校門口到自行車停車棚,明杳收獲不少打量目光,以及路過男生驚豔的眼神,讓她感到格外地不自在,頭下意識埋低,左耳戴的耳機滑落在地麵。
明杳鎖好車,俯身去撿掉在地上的耳機,腦後馬尾隨著她的動作在半空劃過弧度,露出一截纖瘦的頸。
太陽的光從側後方打過來,明杳抬頭時,側臉輪廓姣好,膚白唇紅,整個人在光下,有種清冷的破碎美,讓人難以接近。
有路過的高一男生拍下這幕,發到德禮表白牆,附言問:【牆牆,不砍頭,問一下這張照片裡的女生是誰,氣質清冷,長相溫軟,媽的,簡直就是我夢中情人,就是那種看一眼,就想和她談戀愛的程度。】
【請我大德禮各位神通廣大的校友們幫忙撈撈人,小弟未來的終生幸福就靠你們了。】
表白牆把聊天記錄截圖,和男生發來的照片一起發到空間:【同問,我們學校什麼時候多了個這麼氣質清冷的大美女?】
這張圖發出來後,立馬引起眾人熱議。
【是轉學生吧?我們學校漂亮妹子,都上了校吧美女榜的。】
【我去,真的好好看,就是那種濃淡皆宜的美。在線蹲一個美女班級和姓名。】
【就這模樣,彆說看一眼真人,就想和她談戀愛。我看眼照片,就直呼這是我女神!】
……
就在眾人猜想照片上女生是誰時,有人在評論區留言:【破案了,高二三班明杳。】
在線蹲這張照片美女身份的尤文成看見這條評論,先是一愣,然後拿著手機去找陳放,裝模作樣地問:“放哥,你知道明學妹什麼時候回來嗎?”
陳放低頭刷題,連眼皮都沒抬一下,語氣閒散:“不知道。”
“我知道,”尤文成把手機遞到陳放麵前,擠眉弄眼的笑,“我們明學妹這一去京城再回來,就跟變了一個人一樣,你瞧這照片,簡直漂亮得不行。”
陳放寫字的手一滯,筆尖在白色卷子上落下一個醒目的黑點。他瞭起眼皮,看向尤文成的手機,照片上是一個完全不一樣的明杳。
照片裡的女生穿著米色針織開衫,黑灰菱格百褶裙,清風吹來,裙擺泛起波瀾,裙下一雙腿纖細勻亭。她逆著光,眼睫細長又濃密,膚色奶白,安靜氣質中透著一點兒獨特的冷感。
尤文成按著屏幕下滑,給陳放看表白牆的評論,說道:“咱學校表白牆和貼吧都炸了,哪哪兒都在討論明學妹,還有人在底下求聯係方式。”
“我看過不了今天,明學妹的聯係方式就得被扒出來,到時候,她那消息列表估計得炸。”
陳放看著評論區那些留言字眼,大多都在評論明杳瘦下來也太他媽好看了,完全不輸一直穩坐德禮校花寶座的鹿玫。
他一直期待明杳在某天變得自信又大方,可當這一刻來臨時,陳放內心有種說不清的感覺,就像是自己藏了許久的珍寶,忽然被人惦記上了。
就很不爽。
尤文成看陳放走神,伸手推搡他胳膊,問:“明學妹回來,都沒告訴你嗎?”
從國慶放假到今天,陳放給明杳發的消息都石沉大海,打電話也關機,他還以為這姑娘是出什麼事了。
“沒。”陳放語調辨不清喜怒。
尤文成難得逮到一個可以調侃他放哥的機會,立馬順杆子往上爬:“放哥,你該不會被明學妹始亂終棄了吧?”
“滾。”陳放懶得搭理這個傻逼,抓起椅背上的外套起身。
尤文成看他動作,疑惑:“馬上上課了,你去哪?”
陳放頭也不回地往外走,撂下一句話:“逮人。”
作者有話說:
小誤會,會很快和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