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見肉眼可見處,那位名為北海的少年,衣履破爛,蓬頭垢麵,左右手各拿了一隻雞,懷中鼓鼓囊囊地一塊兒,卻仍健步如飛,興奮地朝這邊跑來。
東方春生見狀,撫掌大笑道,“看來,這是好事來臨啦!”
李大爺和王二爺焦急地搓了搓手,眾人心裡也吊著一根弦兒,及近,北海還未等站定,便劃跪在李大爺和王二爺麵前,少年頓時一把鼻涕一把淚,從懷中嘚嘚瑟瑟取出一破布包裹之物,顫聲地道,“大爺、二爺,七株鈴箭草賣了七十七株錢,那一筐紫石英,遼西人說質地不純,給了四十株,我花了二十株買了兩隻雞給大夥開開葷,剩下的,都在這兒啦。”
北海大汗淋漓,破鞋染紅,看來是磨破了腳趾,可他臉上依舊難掩興奮之情,捧著錢幣,滿眼星辰,還未等眾人問話,北海又憨聲說道,“大爺、二爺,他們問我鈴箭草是在哪裡采到的,我沒說,他們試圖跟蹤我,被我甩掉了。嘿嘿!”
李大爺鼻子一抽,滿眼晶瑩,最後卻哈哈哈大笑了起來,眾人情難自卻,也開懷大笑,這一笑,笑出了幾代人的窮苦。
東方春生用餘光看著同樣大笑的劉懿,微微點頭。
孩子啊!人生從沒有白讀的書,每一頁,都作數!
《漢史》記:公元341年,桂秋。少聖劉懿撫今追昔、鑒往知來,行利民之事,解一地饑荒,致民聚百貨,此後,厚龍漸旺也。
眾人歡喜之際,赤羽金雕從涯南飛來,小家夥靜悄悄地落在東方春生的肩上,沒有打擾這歡快的氛圍。
東方春生輕輕摸了摸金雕,取出那卷小黃紙,短短六字,卻令東方春生激動不已。
藥已到,引應歸!——劉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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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東方春生的本意,他本打算帶孩子們繼續向北遊曆,觀那天池盛景,可收到劉權生的來信後,老爺子第二日便婉言拒絕了李、王二人關於厚龍崗暫住些時日的盛邀,即刻改變行程,帶著三個後生,向西南直奔彰武,踏上了歸程。
出發前,一顯偷偷找到東方春生辭行,他說,“既奉師命傳教於北,便不能半途返回,未到北疆,便不算走過這一遭。如此便匆匆返回,實在有違師傅‘不求九州起廟、五嶽樹塔,但要蒼山佛指、人間好秋’之贈言。”
東方春生哈哈大笑,拉著一顯來到山邊,兩人耳聽清風,東方老爺子為一顯講了一個故事,“從前,一位和尚上山砍柴歸來時在下山路上,發現一個少年捕到一隻蝴蝶捂在手中。少年看到和尚說,‘和尚,我們打個賭怎麼樣?’和尚問,‘如何賭?’少年說,‘你說我手中的蝴蝶是死的還是活的? 你說錯了,你那擔柴就歸我了。’和尚同意,於是猜道,‘你手上的蝴蝶是死的。’少年哈哈大笑,說,‘你說錯了。’於是,少年把手張開,蝴蝶從他手裡飛走了。 和尚說,‘好! 這擔柴歸你了。’說完,和尚放下柴, 開心地走了。”
一顯喃喃地道,“小僧明白,又有些不明白。”
東方春生寵溺地揉著一顯圓圓的小腦瓜,笑道,“等你明白了,你就變成天下聞名的大師啦!”
一顯施了個佛禮,試探問道,“那,小僧走啦?”
東方春生則勸留道,“深行耳目靜,險灘需篤行。孩子,若信得著老夫,便隨老夫去淩源城瞧一瞧,保證你這一道會受益匪淺,而後再北上亦不算遲。”
一顯對此遂不再提,他相信這位名家巨宿不會欺騙於他,便兀自收拾行李去了。
一行人淩晨便告出發,一路上,東方春生始終行色匆匆,催促疾行,耐勞的矮腳馬都瘦了小半圈。
途徑彰武郡,東方春生連樊聽南和公孫喬木都沒有拜會,便直接帶領劉懿三人進入淩源山脈,在一顯那滿是灰塵的‘萬佛山萬佛寺’小憩兩日,備足水食後,即刻啟程南上。與來時相比,淩源山脈已經荒涼無比,除野雞野兔等弱小動物,那大蟲大熊一類的林間猛獸,都神奇般地隨了那位大秦四皇子苻文而去。
一年之隔,對於劉懿而言,來去雖同路,但心境已迥然。特彆是經曆遼西兵禍後,這少年始終在想,自六歲起,父親叫他閱書千卷,難道隻是叫他成人後開個望南樓了此一生?
對此,其父劉權生雖然並未明說,劉懿心中卻已然有了答案。
他的父親不求劉懿固本寧邦、才安寰宇,起碼,也要做個解一方民憂的有用之人。
想到這兒,劉懿時常仰望星空,傻傻憨笑。
能做一個如樊聽南或者蘇冉一樣的好官,其實也不錯。
少年的心誌與夢想,隨著薄州一行,正發生著潛移默化的改變。
四人、四馬、兩狗、一雕,沿著蜿蜒小路,快速穿梭在密林之中,沒有了死士辰的保護,沒有了豺狼虎豹的威脅,這一路,他們走的甚是安穩。
在林中行進的第十日,林漸稀疏,去年‘五小’鐵鍋燉的那座老頭山仿佛就在眼前,小路邊,一個小土包令四人停下了前行腳步。
及近,一塊簡易墓碑立於其前,漂亮的草書在上麵勾勾畫畫,‘賢達成老,薨’五個字簡簡單單刻於其上,劉懿識得,這是其父權生的手筆。
想起當日一扶、一踢,便得紫氣東來,劉懿情不自禁,跪在成老墓前,虔誠說道,“晚輩劉懿,拜謝前輩以命相賜之氣運,此生若無機緣,當安分守己,若有機緣,當忠心謀事,造福一方,不辱先生遺風與教誨。”
一陣清風吹過,樹葉沙沙,成老似乎聽到了少年的心聲。
三個響頭磕下,劉懿轉身離去,麵露悲戚之色。
在劉懿認知裡,這是第一個因他而死的人,在他的潛意識裡,這似乎不會是最後一個!
九月初一,四人站在老頭山頂,淩源縣城已經近在眼前。
天道輪回,去年東方爺孫九月初一在望北樓誦書,而今又從頭。
而眼下的淩源縣城,已是一片汪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