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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這樣就可以了,江公子就算是神醫,處置皮外傷也不過這樣了吧,”齊子元看了看自己的右臂,抬頭朝齊讓彎了眉眼,“幸好有皇兄在。”

“是我疏忽了,”齊讓拉過齊子元的右臂,仔細看了一番,確認沒有血跡洇出後才稍稍放心,站起身將齊子元也從地上扶了起來,上上下下檢查了一遍,“幸好沒有彆的傷。”

“要是沒有皇兄,我這條小命說不定都不在了,”齊子元說著,看向一左一右守在那行凶者跟前的近衛,“怎麼樣?”

“稟陛下,已經沒了氣息,”回完話,突然兩個近衛都單膝跪地,抱拳道,“屬下護衛不利,請陛下治罪。”

“朕又沒什麼事,有什麼可治罪的,”齊子元擺了擺手,“起來說話,朕現在的手臂也不方便來扶你們。”

兩個近衛對視之後,站起身來,朝著齊子元深深施了一禮。

“你們……算了,”齊子元轉過頭,朝地上的屍首望去,“能認出是誰嗎,怎麼無緣無故地出現在這裡來刺殺朕?”

“稟陛下,此人衣著破爛,身上也沒有什麼能證明身份的東西,”近衛回道,“一時還不能辨彆其身份。”

“不知道是誰……”齊子元歪著頭思索道,“是彆人買的凶,那怎麼買一個這樣的?”

齊讓一直斂著眉沒說話,聽見齊子元這句話,抬眼看了過去:“怎麼?”

“既是想要刺殺我,總要找個身手了得的,然後小心謀劃,尋得一個可乘之機,以求一擊必中,”齊子元撇了撇嘴,“這人雖然出現的突兀,但身手實在不怎麼樣,怎麼看都不像是個能來當刺客的。”

見這人居然如此認真地分析起刺殺自己的事,齊讓忍不住搖了搖頭,目光落在那具屍首上:“這裡畢竟在行宮之外,先儘早回去,後續再行調查。”

“好,”齊子元應了一聲,見那兩個近衛已經利落地上前去收拾那屍首,便也沒再多言,回轉視線發現齊讓在看著自己,“怎麼了?”

齊讓聲音不大,語氣卻十分堅定:“我背你。”

“嗯?”齊子元睜大眼睛,“皇兄,我傷的是右臂,走路沒關係的。”

齊讓順著朝他的右臂看了一眼,眉頭輕蹙:“但……”

“皇兄若是不放心的話,”齊子元伸出完好的左手,拉住齊讓的袖口,“讓我拉著就好了。”

齊讓微垂目光,看著勾著自己袖口的兩根修長的手指,內心幾近猶豫之後,終於點了點頭:“那就走吧。”

第八十六章

起初的時候,齊子元對右臂上的傷口還不以為意,一路向下走著,照例和齊讓說說笑笑,也沒覺得有什麼不適,直到說到興起,抬起右手比劃的時候,牽痛了傷處,才忍不住輕輕地“嘶”了一聲。

不出所料地迎來了齊讓的側目:“傷口痛了?”

“唔,還好,”齊子元低頭朝右臂上看了一眼,見衣料還好好的沒有滲血的跡象也不放在心上,“江公子這藥粉確實有效,剛一路走過來,我都忘了自己還受了,這才忘形扯到了傷口。”

“再有效也還是要養上一段時間才能痊愈,”齊讓說著話,餘光瞥見那道已經處置的很好的傷口,眉頭不自覺又皺了起來,“飲食起居總要受些影響。”

“反正這幾天養在行宮,也沒什麼要處理的朝務,傷口愈合之前,我會儘可能少用右手,用不了幾天就好了,”齊子元扯著齊讓衣袖的左手輕輕晃了晃,“其實想想已經很是幸運了,雖然莫名其妙地遇到了刺客,隻是劃了這麼一個小口子,性命無憂,而且……”

他抬頭看了看已頭頂愈發明媚的太陽,彎了彎眼睛,笑著看向齊讓:“我們今日出來是為了看日出的,日出看到了,受點小傷也沒什麼關係,就當是不小心被樹枝劃的好了。”

“你啊,”齊讓沉默了一瞬,最後也彎了眉眼,語氣裡帶了無奈,也帶了寵溺,“倒是樂觀。”

“其實不是我樂觀,這傷要是落在彆人身上,甚至皇兄自己身上,你都不會覺得有什麼緊要,卻因為是傷在我身上,又是在你的眼皮下受的傷,皇兄才一直沉著麵容、皺著眉頭,”齊子元歪頭想了想,而後用打趣的口吻道,“皇兄這算是,關心則亂?”

“關心則亂……”齊讓微頓,而後輕輕點頭,“這麼說倒也沒錯。”

他如此坦率的承認,倒讓齊子元十分意外,張了張嘴,一時竟不知要說些什麼回應,隻愣愣地看著身旁人的側臉。

其實一開始他是不太確認的,但是朝夕相處間,感受到的關愛和嗬護是做不得假的,不光旁觀者看得出來,當事人其實更是最清楚的。

隻是有些事情若是在不合適的時機攤開來說,很多事沒有解決,驀地開口會造成什麼樣的後果,確是無法預估的。

既如此,還不如就保持現在的安寧,至於以後……反正齊子元行事一向講究,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這麼想著,齊子元也不再困擾要如何回答,牽著齊讓的袖口,繼續向前走去。

然後就被突然地攥住了左手手腕:“當心腳下。”

“嗯?”齊子元低下頭先朝左手看了一眼,才看見腳下那支攔路的枯樹枝,大步跨過去後,又開口,“謝謝皇兄。”

“沒事,”齊讓說著話,緩緩放開了右手,目光在空落落的掌心停留了一瞬,才又無事發生一般開口,“繼續走吧。”

“好。”齊子元又伸出手,拉住了齊讓的袖口,卻仿佛還能感覺到左手腕間殘留的觸感,讓他不自在地動了動手腕,猶豫了一瞬,手指悄悄探進寬大的袖口,尋到那隻微涼的手,小心翼翼地握住。

齊讓的腳步猛地停了下來,扭過頭來看向身邊的人,對方卻仍看著腳下的路,神色自若的好像無事發生一般,隻有微微發紅的耳根暴露了主人的心跡。

齊讓眸光微閃,麵上沒有任何變化,藏在袖中的手卻已將齊子元的手十指緊扣地反握住,而後才繼續向前走去。

剩下的路程竟誰也沒再說話,就這麼一路走到了西角門,看著早已候在跟前的陳敬,齊讓才終於放開了齊子元的手,朝著行禮問安的陳敬點了點頭:“維楨他們呢?”

“許小公子醒來後不見陛下和太上皇,猜到您二位沒有帶他就去看日出了,鬨了一小會,被江公子哄去了南邊的鞠球場,”陳敬回道,“現下正玩著呢。”

“果真跟皇兄說的一樣,”齊子元笑了一聲,“興致起的快,散的也快。”

“可不是,奴婢剛瞧著他們玩了一會,這許小公子年紀雖小,精力可旺盛的很,好半天了也不見他累,”陳敬一邊說著話,一邊引著他們二人進了角門,驀地抬頭,瞧見了齊子元手臂上包裹的衣料,不由訝異道,“陛下這是怎麼了!”

“沒事兒,一點小傷,”感受到齊讓看過來的目光,齊子元摸了摸鼻子,回手指了指不遠處跟著的近衛,還有被他們用兩根樹枝一路抬回來的屍首,“在山頂上出了點變故。”

“這是……”陳敬的目光在齊子元右臂和那屍首之間來回轉了幾圈,好半天才道,“刺客?”

“是,”齊讓回過視線,朝那屍首看了一眼,淡淡開口,“派人去把維楨叫回來吧。”

“是……”陳敬轉身走了兩步,又回過頭來,神情還有些慌亂,“那陛下的傷……”

“皇兄已經替我止了血,也包紮好了,”齊子元伸手拍了拍陳敬的肩膀,“而且,江公子就是大夫啊。”

“啊……是了,奴婢真是慌了頭了,”陳敬一拍額頭,“奴婢這就去請江公子。”

眼瞧著陳敬匆匆忙忙離開的背影,齊子元忍不住笑了一聲:“見慣了他處事妥帖,難得見他這麼手足無措的時候。”

“你隻離開行宮這麼一會,就遇上了刺客,他怎麼可能不慌,”齊讓轉過視線,朝那兩個近衛吩咐道,“將這刺客的屍首帶回主殿,再命宿衛將行宮戒嚴,不得任何人出入,之後你親自帶人,到這刺客出現的地方仔細搜查,有任何蛛絲馬跡都不能錯過。”

近衛聞言先朝齊子元看去,見他點頭後,立時拱手應聲:“屬下這就去辦。”

“嗯,”齊讓看了看已經高懸於天空的太陽,轉向齊子元,“天要熱起來了,先回主殿。”

一路走回主殿,江維楨也已經趕了回來,剛邁進門裡,就忍不住開口:“陳敬說你們在向翠峰上遇見了刺客,還說陛下受了傷?”

“是,”齊讓微挑下頜,將地上的屍首示意給江維楨看,見他要上前去查看屍首,又開了口,“先給子元看看傷。”

氣喘籲籲進門的陳敬已經上前幫著齊子元褪去了外袍,小心翼翼地拆開包紮傷口的衣料,露出了雖然已經止了血,仍有些猙獰的傷口,不由驚道:“怎麼傷這麼重!”

江維楨聞言一驚,順著朝傷口上瞧去,稍稍鬆了口氣:“還好,隻傷了皮肉,血也及時止住了,按時換藥,過幾日就慢慢愈合了。”

他說著話,拉著齊子元的手臂又仔細看了看,而後重新上了藥粉,又從陳敬手裡接過細布,將傷口仔仔細細包紮過後,拍了拍手:“好了。”

齊子元輕輕動了動右臂,而後笑著開口:“多謝江公子。”

“應該的,”江維楨說完又忍不住奇道,“陛下這次倒是不怕疼了?”

“也還是疼的,”齊子元說著揉了揉眼睛,“忍忍倒也還能承受。”

“看來我們陛下長大了,”江維楨笑了一聲,“是吧,阿讓。”

一直沉著麵孔看他換藥的齊讓沒有接話,反而突兀地問道:“傷處無毒?”

“自然無毒,不然陛下哪還能好端端地坐在這裡,”江維楨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傷口不是你親手處置的,有毒無毒你應該能看得出來啊?”

“確認一下,我才放心。”目光在齊子元臉上稍停留了一瞬,齊讓回道。

江維楨有些莫名其妙地聳了聳肩,轉過視線看向地上的屍首:“你殺的,下手這麼重?”

“一時情急,來不及猶豫,”齊讓說完,也站起身走到那屍首前,“方才近衛搜查過,身上沒有任何能證明身份的東西,一時倒確認不了這人到底是什麼身份。”

“總不能是偶然出現在向翠峰上,隨機選了個人刺殺,又偏偏選中了當今聖上吧,”江維楨說著,彎腰將屍首上那柄匕首拔了出來,仔細翻看後搖了搖頭,“這匕首也沒什麼稀奇的,沒有任何的紋飾,做工也有些粗糙,像是街頭隨便找了家鐵匠鋪打的。”

“我已經讓近衛原路回去搜查了,看看是否能找到些蹤跡,”齊讓垂著視線,思索著開口,“知道我們會去向翠峰看日出的人並不多,此人能在護衛最少的時候出現,該是有人透露,所以這行宮裡的人……”

“行宮裡的人先不急著查,”齊讓的話隻說了一半,就被江維楨打斷,“我又仔細看了看,好像知道這人是誰了。”

“你認識他?”一直坐在一旁聽他們兩個說話的齊子元重要按捺不住,也跟著湊到屍首前,“是誰?”

“陛下或許不認識,但阿讓應該記得,”江維楨抬眼看向齊讓,“這是齊穆棠的三子,齊……齊什麼來著?”

齊讓微微斂眉,接過了江維楨的話,緩緩開口:“齊培。”

第八十七章

“齊培?”齊子元略遲疑,“齊穆棠的子女或是早逝,或是因罪而流放,這個齊培……”

“八年前,齊穆棠被褫奪爵位後,因為可憐他年邁,阿讓準他留在了都城,他的幾個兒子因為參與欺壓封地百姓、貪汙賑災銀兩皆被處以流刑,齊培就在其中,”江維楨回憶著開口,“他當日被押解離開都城的時候,我去街上湊了熱鬨,對他這張臉印象深得很。”

“就在街上看幾眼?”齊子元不由低頭看向了地上的屍首,卻並未發現那張臉上有什麼特彆之處,“他臉上連塊胎記都沒有,怎麼隔了這麼多年還能記得住?”

“我記人可不僅僅是皮囊,還要看骨相,”江維楨滿不在乎道,“彆說是現在,就是他屍首都腐爛了,隻剩下骨頭,憑著他的頭骨,我也能認出來一二。”

“……江公子光是當大夫有些屈才了,”齊子元忍不住道,“我看京兆府那位老仵作都沒有這樣的本事。”

江維楨扔下了一直在手裡把玩的匕首,接過陳敬遞過來的布巾擦了擦手,略點頭以示謝意後才接話道:“技多不壓身嘛,現在這不就用得著了。”

“這倒是,”齊子元應了一聲,思緒微轉,“如果這刺客真的是齊培,那他是因為我當日不肯答應為齊穆棠恢複爵位,所以想要殺我為他爹複仇,可他不是在流放,怎麼會出現在這兒……皇兄當日將他流放到了何地?”

“這我還真記不清了,反正流放嘛,無非就那麼幾個地方,”江維楨回道,“西南多瘴之地,東北苦寒之地還有就是……”

他說到這兒,突然一頓,抬眼看向了自從認出這刺客身份後,一直沉著麵色不知道在思考什麼的齊讓,“阿讓?”

齊讓抬頭迎上他的目光後,輕輕點了點頭,而後偏轉視線,看向了齊子元:“當時北奚戰事剛了沒多久,北關人煙稀少,所以那幾年,處以流刑之人大多遣去了北關做勞役。”

“北關,”齊子元微微睜大了眼睛,語氣遲疑,“北關路途遙遠,一路來到都城,僅靠齊培自己肯定是不可能的吧?”

“從流放地逃脫其實並不難,但一路回到都城所需的盤纏,還有途徑各地查驗的路引……”齊讓緩緩道,“自是有人相助。”

“能將齊培從北關流放地接來都城,還知道我何時身邊守衛鬆懈,可見這人的身份和能力,”齊子元坐回椅上,一邊思考一邊接過陳敬遞來的茶盞喝了一口,“卻偏偏讓齊培這種人來動手,可見並不是真的想要我的性命,而是……想要讓我因此而猜忌負責鎮守北關的江家?”

“你……”

江維楨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要說什麼,扭過臉朝齊讓看去,卻發現對比自己的訝異,對方卻是一臉的意料之中,甚至還露出了一點笑意,回身在旁邊的椅上坐了下來。

“怎麼了?”齊子元瞧見他的反應,放下手裡的茶盞,“是我哪裡說得不對?”

“那倒不是,就是……我知道陛下一向聰慧,看事情通透,”江維楨略猶豫,還是開了口,“但,就真的一點都不覺得齊培能逃出北關是江家的疏漏,又甚至,就是江家將他送到都城的呢?”

“北關那麼大,軍中事務又繁瑣,總不至於還要江老將軍親力親為地看著那些做苦役的犯人吧?”齊子元抬眼看著江維楨,“至於江家將他送到都城……又要準備盤纏車馬,又要準備路引,費這麼大周章又圖什麼?江公子和我每日都能見到,我又幾次三番到江府去,想要殺我乾嘛找這麼個廢物?”

“陛下還真是……”江維楨笑著搖了搖頭,跟著就朝著齊子元深深施了一禮,“維楨代家父及江家上下,多謝陛下信任。”

“理所應當的事兒,江公子怎麼這麼客氣?”齊子元道,“想這個主意的人無非是覺得,江家是皇兄的母家,又手握兵權,我一定忌憚的很,有這麼個對江家動手的機會,自然不會放過,而我一旦動手,不管江家還是皇兄都不會坐以待斃。但他卻不明白,我與皇兄……”

話說到這兒,他微微頓了頓,目光不自覺地飄到齊讓身上,四目相對之後,他輕輕笑了一下,再開口時轉了語氣,“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的故事,我小時候就聽過。”

“阿讓和陛下鬥起來,能夠得利的……”江維楨眯了迷眼睛,“北奚?”

“北奚那個新主送了那麼多貢品,又花了那麼多本錢來結交都城官員,其野心可見一斑。北奚境內多沙漠,糧食匱乏,水源稀少,想要圖謀的無非是大梁的國土和錢財,卻因為忌憚江家,而不得不有所收斂,”齊子元思考著開口,“但若是我自己毀掉江家這一得力的防線,甚至和皇兄內鬥起來,乘虛而入的收益可就大多了。”

這話倒是和先前齊讓的不謀而合,隻是齊讓畢竟在位多年,見慣了朝內朝外的各種陰謀詭計,也見識過北奚的貪婪和野心,可這小皇帝年不及弱冠,竟能在這一會的工夫,僅因為地上這一具屍首,就想到了這麼多,還真是頭腦清晰,心思縝密。

江維楨心裡想著,忍不住感慨起來:“經過今天,我對陛下又一次刮目相看。”

“我就是隨意揣測了一下,也沒有證據,”江維楨這樣的態度,倒讓齊子元有些不好意思,他摸了摸鼻子,看向齊讓,“皇兄怎麼看?”

“我和你想得差不多,”齊讓回視齊子元,“所以,你打算如何處理此事?”

“他既然想挑撥我和皇兄還有江家的關係,我偏不讓他如願,”齊子元彎了彎眼睛,“裝糊塗嘛,我最擅長。”

“這樣未嘗不可,但我覺得……”齊讓緩緩開口,“這次沒能得手,北奚新主也總還會找彆的機會,與其還要再做防備,不如就此順了他的意,陛下留著許勵那個餌,不也是這個目的?”

“當時我是想借著許勵來看看北奚國主到底打著什麼算盤,”齊子元看著齊讓,“可現在,他的目的是江家。”

“所以陛下也想到了將計就計的辦法,”齊讓語氣肯定,“隻是不想用。”

“江老將軍駐守北關多年,江家更是世代忠良,”齊子元輕聲道,“若是要將計就計,總是要委屈了他們的。”

“陛下也說我父親駐守北關多年,所以在他老人家心中,沒有什麼比北關的安穩更重要,”江維楨聽懂了齊子元的猶豫,“若能粉碎北奚的圖謀,就算效仿當年黃蓋演一出苦肉計,他老人家也樂意的很。”

“……也還沒到苦肉計的份上,”齊子元說完,又忍不住感歎,“江公子還真是‘孝順’。”

“不是苦肉計,那陛下還有什麼可猶豫的,”江維楨思量著,“北奚想要趁虛而入,無非是想辦法削弱江家兵權,讓北關脫離江家的掌控,這不是容易的很?”

“容易……的很?”齊子元抬眼朝齊讓看去,麵上還有猶豫,“皇兄?”

齊讓回視他,語氣溫緩:“你心中還有疑慮?”

“是,”齊子元誠實點頭,“我其實不光是擔心委屈了江家,更怕的是,一切都是我的自以為是,將計就計不成,反而陷入了更大的圈套裡,拖累了大梁江山……”

他閉了閉眼睛,聲音也低了幾分,“我自己死不足惜,可天下百姓何其無辜。”

“子元……”

齊讓凝神看著身旁的少年,仿佛穿過這張還有些稚嫩的臉龐看見了前世的自己。

“不會的,”他緩緩開口,語氣十分堅定,不知道是在和齊子元保證,還是在向前世的自己保證,“有我在,定會保大梁江山無虞。”

“好,”不知道是不是被齊讓的語氣所感染,齊子元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點頭,“我會和皇兄一起,守住大梁江山。”

“現下一切都明晰的很了,這屍首也沒什麼可查的了,”見齊子元終於做了決定,江維楨也放鬆下來,“那接下來要怎麼辦?”

“既然要將計就計,自然是要等著對方先有所動作,”齊讓說著話,抬眼朝一旁侍立的陳敬看去,“將陛下在龍首山遇刺的消息傳出去,傷勢要說的更嚴重些,再說刺客已經伏誅,陛下震怒,要查到凶手身份之後誅其九族。”

“誅……九族,”陳敬眨了眨眼,求助地看向齊子元,“陛下,這樣說是不是不太合適?”

“反正也不是真的要誅九族,說得嚴重些,後續再鬨起來才理所應當,”齊子元點了點頭,“就按皇兄說的去做就行。”

“是,奴婢這就去辦,”陳敬應了聲,又忍不住問道,“那行宮的人是否還要排查?”

“查是要查的,總要鬨出些陣仗來,才不會讓人起疑,”齊子元道,“彆真的查出來就行,不然後麵的戲就沒法做了。”

陳敬點了點頭:“奴婢明白了。”

第八十八章

右臂的傷口雖不嚴重,卻還是給齊子元的日常生活造成了不小的困擾。

每日按時換藥,飲食幾近清淡這些暫且不論,連生活習慣也不得不跟著改變,不管是吃飯喝茶還是提筆寫字都要儘可能不動右手,以免牽動傷口耽誤愈合;又因為傷口不能沾水,不僅洗澡要受影響,連出汗也要儘可能避免,所以彆提到圍場打獵的計劃,就連到鞠球場上和許戎踢會鞠球都成了奢望,隻能坐在看台上,充滿豔羨地看著場上玩得正歡的兩大一小。

“平日裡也不見你多喜歡鞠球,”齊讓倒了一盞泛著涼氣的烏梅湯遞到齊子元手邊,“怎麼這會這麼失落?”

“我對鞠球確實沒多喜歡,但是和大家一起玩是不一樣的,”因為幾次三番習慣性用了右手而牽拉到了傷口,齊子元的右臂被江維楨用布料固定在了胸前,用完好的左手接了烏梅湯,喝了一口才回眸看向齊讓,“皇兄去和他們一起玩吧,不用陪我的。”

“也不是有意要在這兒陪你,”齊讓給自己倒了杯烏梅湯,淺淺喝了一口,“我不會鞠球。”

“嗯?”齊子元睜大了眼睛,難以置信道,“皇兄居然不會鞠球?”

瞧見他的反應,齊讓忍不住笑了起來:“怎麼這麼驚訝?”

“可能是在我心中總會覺得皇兄是無所不能的,”想想自己剛才的樣子,齊子元也覺得有點好笑,搖了搖頭又道,“想想也是,皇兄少時不僅忙於學業,還要學習騎射武藝,時不時地還要替父皇分擔朝務,哪還有空閒時間來玩樂。”

“其實空閒時間總還是有的,隻是我那時候堅信玩物喪誌,不允許自己的人生有一絲一毫的浪費,”齊讓輕輕晃了晃手裡的杯盞,語氣飄忽,“像一根弦一樣緊緊地繃著,總有撐不住斷了的那日。”

“但是現在那根弦不是放鬆了嗎,”齊子元道,“在斷之前發現,一切都還來得及。”

齊讓微愣,而後笑著點了點頭:“是來得及。”

“那皇兄要不要下去踢會鞠球?”齊子元歪著頭看他,一雙眼底帶著毫不掩飾的期待,“我們一起,我會小心傷口的。”

“雖然我很想答應,”齊讓衝著齊子元身後的方向抬了抬下頜,“但是陳敬似乎找你有事。”

“陳敬?”

齊子元回過頭,果然看見陳敬遠遠地走來,從略顯急迫的腳步來看,應該確實是有要緊的事兒。

“好吧,”齊子元深深地吸了口氣,朝著走到跟前的陳敬開了口,“什麼事兒走得這麼急?”

“稟陛下,”陳敬喘勻了氣,才回道,“上將軍許勵求見。”

“許勵怎麼這麼耐不住性子,我還以為他要再等上幾天才會露麵,”齊子元回過視線看向齊讓,“皇兄?”

“去吧,”齊讓點頭,“我若在場,就耽誤了許將軍發揮。”

“那好吧,”齊子元不情不願地起身,“隻能我自己去會會他了。”

許勵已經在主殿裡候了有一會,眼見齊子元進來,立時上前行禮:“參見陛下。”

“行宮不是皇城,許將軍不用多禮,落座就是,”齊子元說著話,自己坐了下來,抬眸看向陳敬,“給許將軍看茶。”

陳敬應了聲,微抬下頜,一直侍立在旁邊的內侍立刻上前給許勵倒了茶。

“多謝陛下,”許勵接了茶,喝了一口之後才抬起頭看向齊子元,掃見他的右臂神色立時緊張起來,站起身拱手道,“臣掌宮禁宿衛,卻讓陛下遭遇刺客,損傷了龍體,實在罪該萬死。”

“罪該萬死的是那刺客,和許將軍又有什麼關係,那日去向翠峰,是朕自己屏退了宿衛,遭遇刺客也怪不到宿衛頭上,許將軍不必擔心。”齊子元口中這麼說著,麵色卻沉著,微垂著眼簾,語氣也是淡淡的,“這大熱的天,許將軍專程從都城過來,就是為了說這句話?”

“臣自得知陛下遭遇刺客後,擔心非常,恨不能立刻便來龍首山探望陛下、向陛下請罪,”許勵微低著頭,語氣誠懇,“後聽聞陛下因刺客的身份而煩心,便決意待查明此事後,再來向陛下稟奏。”

“刺客的屍首運到大理寺當日,便有人認出了他的身份,”齊子元靠在椅背上,用完好的左手托著腮,麵色不怎麼好看,“比起這個,朕現在倒是更想知道他是怎麼一路暢通無阻地來到了都城,還跟著朕來到了龍首山。”

“臣今日正是為了此事而來,”許勵連忙回道,“從大理寺那聽說這刺客的身份是本該在北關流放的犯人齊培後,臣便命人去查驗了近段時日拿著北關路引入城的記錄,之後根據記錄找到了齊培進入都城後的落腳處,正是已經荒廢了的齊穆棠生前的住處,在其中找到了一些齊培的隨身物品、盤纏,還有就是,讓他能夠一路順利抵達都城的路引。”

說著,從懷裡摸出了一本薄冊。

“路引?”齊子元立時坐直了身體,朝著陳敬示意,“拿來給朕看看。”

陳敬將路引接了過來,拿到齊子元麵前,還貼心地打開,露出上麵的內容。

為了避免有冒認身份的情況發生,大梁的路引記錄十分詳實,從具體家庭住址到年歲、相貌家中情況、要去往的地方、出行的目的都一一記錄在其上,其後還蓋著縣、府、州的官印用來驗明真偽。

齊子元單手拿著路引,仔細掃過上麵的內容後,抬眼看向許勵:“這上麵是他人的名字,所以這個齊培是偷了彆人的路引,冒認了他人的身份?”

“臣起先也這麼覺得,”許勵回道,“後瞧著這路引上對相貌的描述,連耳後有塊疤都對的上,總像是有人專門為齊培量身打造了這份路引……還有搜來的那些盤纏,齊培這些年一直在服勞役,成日裡能夠吃飽穿暖已是不易,又上哪來湊這麼多的銀兩?”

“你的意思是,有人故意將齊培送回了都城,甚至指使他來刺殺朕?”齊子元微微蹙起眉頭,垂下視線看著手裡的路引,在右下角的州牧官印上停留了許久,才抬起頭看向了許勵,“那許將軍覺得這人是誰?”

“此事關係緊要,臣不敢貿然揣測。”許勵說著話,看了眼一旁的內侍。

齊子元輕輕挑眉,而後把手裡的路引放到桌上,看向陳敬:“朕有話要問許將軍,都下去吧。”

陳敬立時會意,應聲之後帶著殿內侍立的內侍陸續退了下去。

殿內隻剩下齊子元二人,他用左手十分彆扭地拿起一旁的水盞喝了一口,才看向許勵:“現下殿內再無旁人,許將軍儘管揣測就是。”

“其實臣也隻是瞧見這封路引之後才想起來,”許勵拱手道,“北關不比其他州府,因著先前與北奚的戰事,並未設州牧,州中大小事務由軍中一並決斷。”

“軍中……”齊子元眯起眼睛,“你的意思是,江深?”

許勵點了點頭,又跟著道:“臣隻是覺得,或許有這種可能,畢竟……陛下去向翠峰這樣的事,隻有身邊格外親近的人才有可能知曉。”

齊子元垂下眼簾,看著自己的手指:“但若是江深想要殺朕,又何必非這麼大的周章,朕與皇兄一起在行宮休養,江維楨也在身邊,若是他來動手,得手的機會不是更大?”

“若真的讓江維楨來動手,豈不是太過明顯?找一個八竿子都扯不上關係的齊培,不是更能減輕嫌疑?”許勵說到這兒,聲音輕了幾分,帶著試探的口吻,“況且,陛下,就算江家沒有幫助齊培,讓這麼個危險的人逃離流放地不說,還拿了路引一路來到了都城,江家難道就沒有失察之責嗎?”

“失察之責……”齊子元喃喃重複了一遍,眼睫微垂,遮住了眼底的情緒,左手托著下頜,食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耳根,“江家掌管著數萬大軍,關係著邊關安危,出了這樣的紕漏,也確實是該整頓整頓了。”

聽見最後這句話,許勵暗自鬆了口氣,麵上卻不顯露,一臉恭敬:“陛下聖明!”

“朕若是聖明,便該早些采取點舉措了,隻是皇兄那裡實在麻煩的緊……”齊子元說到這兒,突然抬起頭看向許勵,“朕以為,許將軍是站在皇兄那邊的。”

許勵連忙拱手:“臣雖與太上皇有姻親,卻是陛下的臣子,自是要為陛下考慮,效忠於陛下。”

“許將軍不愧是聰明人,也難怪父皇在世的時候,專門選了貴府的千金做未來的皇後,”齊子元說著,輕輕搖了搖頭,“隻是我這皇嫂福薄了些,不然許將軍又何至於在這宿衛委屈了這麼多年。”

許勵微微睜大了眼,喉頭微哽,好半天才道:“能得陛下此言,臣此生無憾。”

“怎麼就至於無憾了,”齊子元笑了一聲,“彆著急,許將軍,此生還長著呢。”

第八十九章

順利達成此行的目的之後,許勵也不再多逗留,客套地關心了幾句之後便主動告退,倒省了齊子元找理由送客。

“總算走了,再多待一會,朕就要露餡了,”齊子元向後靠在椅背上,單手去解固定右臂的布條,“也不知道這老狐狸會不會信。”

“彆說是許勵,奴婢若不是事先知情,都是要相信的,”陳敬說著話,伸手幫齊子元解開布條,看他將手臂搭在桌上不再動作,才放心下來,“這傷口已經在愈合了,陛下可千萬要當心才是。”

“朕知道啦,一點皮肉傷而已,怎麼一個兩個的都把朕當成小孩了,”齊子元說著話,提起那布條看了一眼,“也不是骨折,就為了不讓我亂動而已,難為江公子還想了這種法子。”

“還不是太上皇擔心陛下,專門叮囑過江公子,這兩日陛下每次換藥,太上皇都在旁邊一臉擔心,”陳敬說到這兒,不由感慨道,“說起來,大概是習慣了太上皇平日裡溫和的樣子,驀地瞧見他沉著麵孔,還真將奴婢嚇了一大跳。”

“皇兄不光是擔心,大抵還有自責,”齊子元說著,輕輕搖了搖頭,“雖然從未言明,但是能看出來,對於我在他眼前被刺殺還受傷的事兒,皇兄一直耿耿於懷。”

“太上皇到底是心疼陛下,”陳敬將桌上的布條收了起來,又給齊子元倒了盞茶,“奴婢入皇城多年,彆說是在帝王家,就是世家裡,都難見太上皇和陛下這樣的兄弟情誼。”

“兄弟情誼……”齊子元垂下眼簾,低低地重複了一句,再抬起頭時,麵色如常,“皇兄還在鞠球場嗎?”

“應該是還在的,這幾日那許小公子每次去不都要玩上一兩個時辰才肯走?”陳敬想了想,試探道,“陛下是想再過去?”

“要去哪?”齊讓拉著許戎的手邁進門,目光落到齊子元身上,發現他解了固定手的布條便問道,“不舒服?”

“手臂有點酸,”瞧見齊讓,齊子元眉眼間立時綻開笑意,朝許戎招了招手,“正想著去鞠球場找你們呢,怎麼回來了?”

“許戎餓了,帶他回來吃點東西,”齊讓在齊子元身邊坐了下來,順手拿過他麵前的茶盞喝了一口,看向一旁的陳敬,“準備午膳吧。”

“是,”陳敬應了聲,又問道,“奴婢先去拿些糕點來,給許小公子墊墊肚子?”

“也好,”齊子元點了頭,“正好朕也有點餓了。”

“陛下晨起沒睡夠,困懨懨地也沒吃多少東西,可不是該餓了,”陳敬笑了一聲,“奴婢這就去拿。”

“我也要去,”許戎由著齊子元一邊說話一邊捏自己的臉,眼看陳敬要走,含糊不清地開口,“我也要去灶房!”

“這……”陳敬抬眼看向齊讓,“太上皇?”

“那就領著他一起吧,”齊讓點了點頭,“也省的眼巴巴地在這兒等著。”

陳敬應了聲,牽了許戎的手一起出了門。

“江公子他們呢?”齊子元說著話,想起了陳敬剛給自己倒的茶,伸手拿起時才發現隻剩下半盞,卻也不在意,端起來喝了一口,“中午這會正熱,還在鞠球場?”

“知道許勵在,擔心阿瞳碰上,維楨便帶她去找地方乘涼,”齊讓道,“我本也順便想看看許勵若是還沒走的話,幫你趕趕人,倒是沒想到,在內門口和他碰了個正著。”

“你們居然碰到許勵了,”齊子元放下茶盞,眉頭微微皺起,“他沒和阿咬說什麼吧,我記得當初在禦花園裡第一次見到他們的時候,阿咬可是怕他的緊。”

“有我在場,他自然不會和許戎說什麼,”齊讓說著話,輕輕哼了一聲,“倒是和我說了不少的話。”

“說什麼?”齊子元輕挑眉頭,“他不會蠢到前腳在我這兒挑撥完了,後腳又去討好你吧?”

“那倒沒有,就是正好瞧見許戎,問了問他的近況,”齊讓笑了一聲,“順水推舟地說,反正我既無妻室又無子女,又和許戎如此投緣,不如乾脆將他收為繼子,就記在阿瞳名下,這樣以後逢年節祭典,也能有後人去她陵前磕頭奉香。”

“原來他當日將阿咬帶到你跟前,打的是這個主意?”齊子元眯起眼睛,“所以,阿咬其實姓齊?”

“猜到了?”齊讓失笑,“雖說沒想過要瞞你,但連這也猜得到,可比維楨要聰明的多。”

“江公子是因為信任皇兄,並且對阿咬的身世不在意,所以懶得去想。其實我先前隻猜到阿咬會有些來曆,不是普通的許家小孩,其他的也沒想那麼多,但剛剛聽說許勵的打算……”齊子元摩挲著手指,思索著開口,“先前我總想不通,他放著現今的身份和許家的權勢,為何非要去和北奚聯手,由著北奚國主驅使。現在倒是想明白了,等著當漁翁的可並不隻一個。北奚國主等著我和皇兄相鬥而趁虛而入,到那時戰事一起,朝堂內外必定一片混亂。你我膝下都無子嗣,若是阿咬可以成為皇兄的繼子,他便可以趁亂以先皇後之父的身份扶他登基。若想更叫人信服,阿咬必須也出身宗室,才更合理一些。”

雖然早知道齊子元的聰慧通透,但他隻憑著蛛絲馬跡的猜測,竟然吻合了前世大半的走向,齊讓不由沉默,迎上齊子元眼裡的探尋,才點了點頭:“你猜得沒錯,許戎確實出身宗室,是父皇的幼弟齊炘之孫,論起來應該和你叫一聲叔父。”

“竟然是齊炘之孫?”齊子元說完,又覺得奇怪,“齊炘封地江州,多年來一直安分守己,和宗親之間都很少聯絡,怎麼和許家勾結上了……我先前也沒聽說齊炘府裡還有這麼個孩子啊?”

“因為許戎原本也沒有生活在齊炘府裡,”齊讓說著搖了搖頭,“當年祖父駕崩,齊炘回都城奔喪,與一女子結下情緣。之後那女子生下了一子,便尋去了江州,但因為是國喪期間有的這孩子,齊炘為自保,對過往種種矢口否認,隻給了些銀兩就將人打發了,那女子隻好又輾轉回了都城,獨自將那孩子養大。”

“所以那孩子就是阿咬的父親?”齊子元皺了皺鼻子,“也難為許勵還能找到阿咬頭上。”

“因為那女子本姓許,當日許家發現她未婚懷子便將她逐出了家門,”齊讓緩緩道,“在我中毒昏迷後,許勵應該就打起了這家孩子的主意,隻是因為多年失聯,找過去費了些工夫,等將許戎帶回許府的時候,你已經繼了位。”

“怪不得阿咬也姓許,應該是他爹就隨了母姓,”齊子元說到這兒,突然抬頭看向齊讓,

“那他爹娘還有祖母……”

“我讓人去打探過,他祖母因為體弱多病多年前便已去世,他爹娘……”齊讓說著,輕輕搖了搖頭,“許戎被帶走的那晚,他家裡著了一場大火,屋舍儘毀,人也都被燒死在其中。”

齊子元喉頭微哽,咬著牙關問道:“許勵乾的?”

“京兆府上門查過,沒找到什麼證據,便當成意外結了案。”齊讓垂下眼簾,輕聲道。

齊子元咬著下唇:“阿咬不知道吧?”

“許勵當日對許戎雖然嚴厲,卻也不會在他麵前顯露這些,畢竟小孩子是最不會說謊的,”齊讓道,“他該是嚇唬過許戎,不準他提起父母,必須乖乖聽話以後才讓他們見麵,所以這段時日這孩子對著我和維楨,也沒怎麼提過父母,隻是偶爾的時候會偷偷在紙上寫寫畫畫,有時還會在夢裡哭。”

想起之前在禦花園裡堆雪人那次,毛絨團子一樣的小孩眼睛亮晶晶地和自己說,能不能給他用雪人堆成爹娘……那大概是初進到皇城這個牢籠裡的小孩少有地表達著對爹娘思念的時候。

雖然過了這麼久,已經逐漸適應了皇城的生活,也愈發地依賴和信任身邊的大人們,但在許戎心裡,應該還是一直在期待著和爹娘再見麵的日子。

“許勵!”齊子元閉了閉眼,不知道是因為憤怒還是震驚,聲音都顫抖起來,“堂堂都城,天子腳下,強搶彆人幼子,還害人性命,如此肆意妄為,我當初就應該,就應該……”

“現在也還來得及,待這個局做完,所有的賬也可以和許勵算算清楚了。”齊讓安撫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許戎他們快回來了。”

齊子元抬頭向外看了一眼,隱隱地仿佛已經聽見了許戎說話的聲音,便深深地吸了兩口氣,讓自己的呼吸平複下來:“皇兄,我有件事想要求你。”

“好,”齊讓點頭,“我答應你。”

齊子元一滯:“你都不問是什麼事?”

“我知道,”齊讓緩聲道,“等許戎再大些,懂了事,也能辨得了是非之後,我將這些都告訴他。不管他將來變成什麼樣子,又是什麼身份,總該知道自己的生身父母是誰。”

第九十章

等許戎捧著一碟桂花糕在陳敬的驚呼中跑進殿內的時候,齊子元已經調整好了情緒,他半靠在椅背上,笑著跟在後麵的陳敬擺了擺手:“不用擔心,他捧著吃的才不舍得摔跤呢,是吧,阿咬!”

“是呀,韓應哥哥說我現在下盤特彆穩,才不會摔跤呢,”許戎把裝著桂花糕的碟子放在桌上,從裡麵精挑細選了一塊喂到齊子元嘴邊,“哥哥,這是我特意給你拿的桂花糕!”

“唔,謝謝,”齊子元張嘴接了桂花糕,一邊吃,一邊有些好奇地看著守著小碟自己吃得不亦樂乎的許戎,“你怎麼不分給皇兄?”

“維楨哥哥說,小孩子才喜歡吃甜食,”許戎將口中的桂花糕咽下,認真答道,“太上皇已經是大人啦!”

齊子元咀嚼的動作微頓,抬起頭正迎上一旁正喝茶的齊讓帶著笑意的目光,立時不滿地哼了一聲:“我也是大人了。”

許戎抬起頭,看向齊子元的眼底帶著分明的懷疑,良久,妥協一般點了點頭:“好吧。”

“什麼叫好吧?”齊子元吃完了口中的桂花糕,又喝了口茶,拉著許戎追問道,“我哪裡不像大人了?”

“哥哥看起來是很像大人的,”許戎靠在他身上,伸出一根手指輕輕地碰了碰齊子元右臂上包紮傷口的布料,“可是哥哥怕吃藥還怕疼,今早換藥的時候還哭鼻子了呢。”

“我那是本能反應,”齊子元忍不住替自己辯解,“並不是真的要哭!”

“沒關係的哥哥,”許戎伸手輕輕摸了摸齊子元的臉,“你說過的,男孩子也可以哭的呀。”

“……你記性還真好,”發現自己居然說不過這個小家夥,齊子元無奈地搖了搖頭,又忍不住笑了起來,伸手捏了捏許戎的臉,“真不愧是皇兄教出來的。”

“我倒是覺得他像你的很,不管是模樣還是性格,”饒有興致地看著這一大一小爭辯了半天,齊讓終於開了口,“你小時候大概就是這副樣子吧?”

“我小時候嗎……這麼說起來是有點像,”齊子元歪著頭看了看許戎,帶著些許感慨,“也不知道阿咬長大了會變成什麼樣。”

“若是能一直像你一樣,那倒是件好事,”齊讓安靜地看著齊子元,目光溫柔,“你這樣的天真和通透可不好養。”

“那是因為皇兄懂我,才會覺得我好,”齊子元彎了眼睛,伸手摸了摸許戎的臉,“阿咬以後要是能像我一樣沒心沒肺,那是挺好的,不像也沒什麼關係,反正有皇兄在,他總會很好地長大……我也會一直守著他的。”

“那就說定了,”齊讓垂下眼眸,端起茶盞淺淺喝了一口,再抬起頭時,眼底帶著少有的期待,“今後一起教養許戎,直至他長大。”

聽起來是關於許戎的約定,其實又不止。

齊子元伸手去拿桂花糕的動作微頓,抬起眼眸迎上齊讓的目光,眼睫輕輕顫了顫,沒有任何猶豫地點了點頭:“好啊。”

他果然明白。

看著那雙隻瞧過來就勝過千言萬語的眼睛,齊讓彎了眼睛,唇畔漾起溫柔的笑意。

“陛下,”殿門外適時響起了陳敬的聲音,“午膳已經備好了,現在開膳嗎?”

“好啊,”齊子元點頭,“把江公子他們請回來就開吧。”

“是。”陳敬領了命,匆匆忙忙地退了下去。

“要開膳了,阿咬,桂花糕就先不要吃啦,”齊子元接過齊讓遞過來的錦帕替許戎擦了擦嘴,“我帶你去洗手,等著開膳了。”

許戎將口中的桂花糕咽下,接過齊讓倒好的水喝了一大口,而後低頭整理了前襟沾染的碎屑後,才搖搖頭:“我已經長大啦,可以自己去洗手的。哥哥不是說,自己的事情要自己做嗎?”

齊子元自己都忘了是什麼時候和他說過這話,笑著點了點頭:“那要仔細洗乾淨哦。”

“知道啦!”

許戎應完,轉身就向外跑去,直驚得殿外候著的內侍不住驚叫。

聽著外麵越來越遠的腳步聲,齊子元麵上的笑意淡了些許,他抬起眼眸順著敞開的殿門向外看了一眼,再看向齊讓的時候,聲音低了幾分:“先前當著江公子,我一直都沒問,許勵是咎由自取,但江姑娘那裡……”

“她現在是江淇,許家的種種都與她再無關係,”齊讓緩緩道,“而且她久在北關,多年來見多了北奚人侵擾邊鎮、欺淩百姓,早已對他們恨之入骨,許勵為一己私欲,竟私通外族,即使是生身父親,做下這樣的錯事,依著阿瞳的脾性,也是不會包容的,更彆提早在許勵為了權勢利益將獨女送進皇城時,她們的父女情意便已經斷了。”

“道理是都明白的,但總也會是難過的吧,到底也曾是自己的骨肉至親,”齊子元沉默了一瞬,而後又開了口,“借著周濟桓案,我讓人改了連坐之法,所以等此事料理完,應該也不會牽扯太多許家人進來,至於真的參與其中的,不管是依據大梁律法,還是我自己的本意,都不會再姑息。”

“人活在世,總要為自己的選擇付出代價,阿瞳比誰都明白這個道理,你秉公處置,便已是對她的尊重,”齊讓說完,思緒微轉,沉吟著開口,“許勵既已入彀,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齊子元沉默了一瞬,抬頭看向齊讓:“我打算用完午膳後便啟程回皇城。”

“午膳後?”齊讓難得訝異了一瞬,目光不自覺地就看向齊子元右臂,“你還傷著,怎麼這麼匆忙?”

“許勵前腳離開,我後腳就回皇城,這樣不就更顯得我是被他說動的嗎?”齊子元緩緩道,“越匆忙,就越顯得我想對江家動手的迫不及待,這餌料便越逼真。”

“倒也好,”齊讓想了想,便明白了齊子元的意思,“那便你獨自回去,我在行宮再休養幾日,等得了江家的消息再回。”

“我也是這麼想的,果然皇兄懂我,”齊子元笑了一聲,看著身邊的齊讓,又不由自主地生起了一點惆悵,“做戲要做全套,要‘整頓’江家,就不好再和皇兄像以前那樣了。”

“隻是表麵上不一樣,實際上不會有任何變化,”齊讓說著話,聲音輕了幾分,忍不住囑咐道,“回去要小心手臂,按時換藥,不緊要的朝務不用急著處理。”

“知道啦,”齊子元應了一聲,明明是他自己提議要做的局,此刻卻怎麼想都覺得委屈,眼巴巴地看了齊讓一會,撇了撇嘴,“皇兄也要照顧好身體,不要成日裡坐在書案前,既勞神又傷眼睛……我會讓阿咬和江公子替我看著你的。”

齊讓點了點頭,滿眼的笑意裡卻藏著難以言明的失落。

雖然百般不情願,但既已開了局,也沒有再停下的道理,所以一起用過午膳後,齊子元便真的坐上了回程的馬車。

來的時候是和齊讓一起,回程卻隻剩下自己,又想起回到都城要處理和麵對的種種事端,和難以忍受的酷熱,對著車窗外和來時一樣的風景,再沒了欣賞的興致,被午後溫熱的風吹到臉上的時候,齊子元忍不住長長地歎了口氣。

馬車角落裡坐著已經隨著顛簸不自覺打起嗬欠的陳敬,聽見這聲歎息立時清醒過來,抬眼上下地打量齊子元,語氣緊張:“陛下這是怎麼了,可是傷口又疼了,奴婢讓人吩咐太醫在仁明殿候著吧?”

“傷口沒事,江公子的藥好用的很,用不著折騰太醫的,”齊子元趴在車窗上,語氣低落,“就是好不容易離開皇城,還沒待上幾天就要回去了,說好了要去圍場也沒來得及。”

“陛下傷了手臂,現在也不方便去圍場,過幾日就是太後生辰了,本也要回去,”陳敬勸慰道,“等給太後過了生辰,料理完當下的事,陛下的手傷也該好了,到時候再回行宮好生住上一段時間也更安心。”

“到時候……”齊子元垂下眼簾,看著馬車碾過路麵留下的車轍印,聲音飄忽,“到時候這朝局變成什麼樣,朕人在哪裡,誰又說得準呢。”

“陛下怎麼突然悲觀起來了?”陳敬微怔,小心翼翼地打量著齊子元的神情,“陛下運籌帷幄,又有太上皇相助,自然是能化解當下的事端,保朝局穩定,江山穩固。”

“當下的事端自是能夠解決的,朕倒不是憂心這個,至於其他的……”齊子元托著下頜自己思考了一會,再回過頭的時候,方才麵上那屢憂慮已經消散的無影無蹤,語氣也更堅定起來,“找人替朕去京兆府傳個話,讓孫朝天黑前來一趟仁明殿,朕有要事與他相商。”

“天黑前?”陳敬順著向車外看了一眼,本想說按著現在的速度,回到皇城也差不多要天黑了,不如好好歇息一日的好,但瞧見齊子元的樣子,便又把話咽了回去,應了聲,“奴婢這就去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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