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庭春深,夜涼如水。皇宮之中吃穿用度樣樣皆好,卻有諸多規矩,不似小門小戶那般隨意。
望舒以伴讀身份入宮,不是主子,不是客人,是萬事皆需看人臉色,皇權之下的奴仆。
請人抬個熱水過來洗漱,尚且要問過好些個掌事宮女。
大周朝的皇宮啊,氣勢恢宏、雄偉壯麗,卻主仆分明,等級森嚴。
大周皇帝統治下的盛世包羅萬象、四海來朝,卻依舊分出了三六九等,貧富貴賤。
望舒曾無法自拔地沉淪在貴族身份帶來的便利之中,但一朝身份顛倒,她竟也感受到了世態炎涼、萬般無奈。
此時望舒正坐在窗台前,緩慢的等待著頭發晾乾。
“素娥,約莫過幾日便要來月信了,你多備些月事帶,不然屆時又得東問西找。”
“是。”
窗前月光灑落,格外明亮耀眼。望舒素來認床,今晚必定又是個不眠夜。
她披了件外衣,便走到庭院中去,春寒料峭,晚來急風,守夜的宮女坐在冰涼的石階上,已經昏昏欲睡。
望舒道:“這不用守了,回去吧。”
她起身行禮,“奴婢謝過娘子。”說罷便瑟縮著身子快步小跑到回房中去了。
望舒百無聊賴的走動著,心如止水,萬籟寂靜。
卻陡然間看見宮門外一人正提著宮燈,往來踱步,他身量高挑,卻有些清瘦,一身黑衣,裸露的肌膚卻格外白皙。四周靜悄悄的,他又不似提燈的宮女太監,著實把望舒嚇了一跳。
她定下心來,壯著膽子往宮門走去,問道:“閣下何人?”
走近之後看清那人麵容,望舒驚訝地問:“太子殿下,現在已經宵禁,你在這作甚,深夜前來,可是有要事相商?”
他磕磕巴巴的說:“望舒,夜裡風涼,何不多穿些衣裳?我…本宮見月色正好,便出來閒逛,不知不覺便到了此處。”
望舒淺笑道:“殿下,進來坐坐吧。”
他提起衣擺,緩緩走進宮門,將宮燈放在一旁,便與望舒一同坐到了秋千之上。
望舒與他隔了有些距離,他依舊有些局促,一手疊於腹前,另一隻手卻緊緊握住晃繩,生怕坐不穩似的。
“娘子怎麼還未入睡?”
“剛洗漱完,頭發還有些潮濕,月光太過亮眼,閒著無事便出來瞧瞧。”
他看著望舒披散開的長發,“怎麼不叫侍女擦乾,夜裡風大,當心著涼。”
望舒湊到他眼前,笑著看向他,“素娥今日累了一天,我讓她早些去歇息了,現在已然夜深,不知殿下可有閒情幫幫忙?”
晏希白不敢看她,偏過頭來,身子也微微後仰,望舒猜,他一定紅了臉。
“殿下,附近無人,隻有天知地知,你既有心來我院中,又何必在意禮節。”
“殿下,你怎麼不敢看著我呀,我又不是夜裡勾人的女妖。”她輕聲蠱惑道。
晏希白轉過頭來,與她匆匆對視上,又忙不迭垂下眼眸,“娘子皎若明月,又怎能自比夜魅。”
“吹久了容易得風寒,我幫你便是了。”
望舒取下巾帕,遞給了晏希白,隨後背對著他。
晏希白有些遲疑,掀起發尾,不緊不慢擦了起來,手中動作輕到不行,生怕扯痛了她。
望舒微微側頭,“殿下,坐那麼遠作甚,近點呀。”
“好。”
“望舒今日所說之事,可是在與我開玩笑?”
你當真……喜歡我。
“何事?”
“無,無事。”
隨後兩人沉默無言,陷入了長久的寂靜。望舒看著兩人月下身影,思緒渙散。
上輩子,晏希白在寢宮前替她打了一架秋千,可惜,命如紙薄,無福消受。
如今,他是否在窗前對月歎息,為她的離去感到哀愁。
又或者,已然娶了新婦,長恨春宵苦短,散儘千金隻為博美人一笑。
想到這兒,內心便沒來由的酸脹。
當初晏希白說喜歡她,她的第一反應是感到不可置信,隨後便陷入了長久的害怕。
怕你的喜歡太過淺薄,怕你的真心摻雜著權勢利益。
怕你早早納了侍妾,更怕你將來後宮佳麗三千,而我容顏逝去,君恩不複。
也怕自己是見棄之人,那些世家郎君尚且看不上,更彆說天潢貴胄的太子殿下了。
而此時,晏希白卻隻是在她身後,替她默默擦乾頭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