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舒將壇中酒倒入杯盞之中,隨後做了個乾酒的動作,一飲而儘。而裴言昭卻將另一壇子酒打開,猛的一下豪飲,接連不斷,人還未來得及眨眼就滴酒不剩了。罷後她還嫌棄的在案牘上寫道:“不烈。”
望舒有些錯愕,未曾清楚她的來意,寒暄道:“我家中倒是藏了幾壺好酒,待他日娘子在京中安定下來,我派人捎些登門拜訪。”
她胡亂做了個生疏的、全然不成樣的拜彆禮,手指模仿走路的動作。
望舒頷首:“娘子若有事要離開,還請隨意。可這偌大的京城有千百戶人家,坊市街巷數不勝數,可需我派些奴仆帶路?”
她搖了搖頭,轉過身去,蹦蹦跳跳出了酒樓。
晏妙年嘖嘖道:“這人好生奇怪,莫名其妙就要上來請人喝酒,望舒,她方才到底什麼意思啊?”
望舒搖了搖頭,“在西域長大的女郎君,聽到的是一曲涼州詞,駝鈴聲不絕,看到的是平沙萬裡鳥不飛,一縷孤煙落日圓。能騎駿馬,能飲烈酒,性子耿直火辣,沒那麼多彎彎繞繞,自然是與京城女子不同。你若想知道她所為何事,恐怕真的隻想請我喝酒罷了。”
大概這樣的女郎,沒有人會不喜歡吧。
她聽得有些迷糊,望舒在她眼前晃了晃,道:“公主殿下,不是說聖人設宴群臣,你還不趕回去,要我兄長如何提親啊?”
她痛拍大腿,提議道:“對哦,本宮叫了馬車,望舒也一同前去吧。”
望舒搖了搖頭,“我既不是在外建功立業、守家為國的將士,也不是什麼操心江山社稷的肱骨之臣,更不是哪個皇親國戚,我去作甚?”
“可你大父、阿耶、長兄、阿姊全都在場,怎麼去不得?本宮說你是我請的座上賓,又有哪個人敢說些閒言碎語?”
“罷了罷了,他們在外邊不問生死、浴血奮戰才拚來這份榮寵,我去了是在不成體統。你快些去吧,我還得回醴泉坊收拾行李物件,在大父趕回家中之前回戚府呢。”
晏妙年有些失望的說:“好吧,那本宮先走啦。”
望舒勉強一笑,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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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沉默著回到家中,素娥端來水,替她洗淨疲憊,隨後問道:“娘子,現下可需奴婢替您收拾好衣物。”
她搖了搖頭,關了房門,閉上眼,強撐著傷感,仿若無事一般道:“不必,昨夜未曾睡好,我休息一會兒。”
素娥隻覺她這一路回來有些反常,但她深知,主子的事,做奴仆的就少問些,做好本份事才是長久之道。
她應了聲是,卻守在門外,未曾走遠。
望舒癱倒在地,內心枯寂而又惆悵,她緊抱住自己,疲憊感再次湧上心頭,伴著而來的,還有強烈的自卑感,她覺得自己……太糟糕了。
她從未曾有過任何一刻,如此的否認自己,迫不及待地想要見到晏希白,想要得到他所有的肯定、所有的讚譽。
她的世界隻剩下他了,也隻有他會在見到自己的醜陋不堪後,依舊照著她的期盼,沒有任何責備,不會試圖強行逼迫她成為世俗意義上的好女郎。
望舒不知道為什麼晏希白會喜歡自己,就像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喜歡他一樣。這世間上的感情大抵就是如此奇妙,前世望舒曾無比抵觸與晏希白獨處,因為望舒在他眼中,早就丟掉了所有偽裝。
他知道自己的狼狽惡毒、心如蛇蠍,他知道自己在假裝菩薩,做虛偽的事,說虛偽的話。
重活一世,望舒已經徹底縱容自己,按照心意而活了。她不需要再刻意掩飾自己,她不需要再去討好任何人,卑微的獲得他人喜歡。
眼底下異常乾涸,沒有一滴眼淚值得為自己而流,她曾經控製不住的拿自己去跟旁人比較,可她如今卻常常羨慕戚容音,羨慕裴言昭,羨慕她們生性單純善良,羨慕她們永遠為他人著想。她在想,到底是不是自己真的偽裝太久了,竟然習以為常追逐良善。
站起身來,重重的摔在床上,斜陽從窗邊透了進來,萬籟俱寂之下閉上雙眼。
這輩子,為自己而活,為晏希白而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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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來之後,這一瞬間還在思緒放空。門外傳來戚袖爽朗的呼喚聲,“望舒,望舒……”
素娥小聲的提醒道:“將軍,娘子正在歇息。”
那人壓低了聲音,問道:“可是那外室母女欺負望舒,她怎就搬了出來。”
素娥搖了搖頭,想要說些什麼,最終卻是欲語還休。兩人擠眉弄眼,眼波流轉,僵持不下。戚袖顯然是個急性子,焦急地說:“你這眼神什麼意思,倒是說啊。”
望舒站起身來,一路走出去開了門。“阿姊,我這脾氣哪能受委屈啊。想出來住幾日便出來了,沒有任何理由,與旁人也無甚乾係。”
她走過來抱住望舒,頭笨重的抵在她肩膀上,歎氣道:“望舒,怎麼能這麼任性呢,你一個尚未出閣的女郎,也不怕被人閒話。”
望舒笑道:“若是有人敢取笑望舒,阿姊一定會替我揍他的,對吧?”
她無奈地替望舒理了下鬢間碎發,感慨道:“越長越漂亮了。”
望舒見她又黑了些,“邊境苦寒,阿姊這些年風吹日曬,辛苦了。”
她張開雙臂,向望舒轉了一圈,展示道:“是不是也更加孔武有力啦。”
說罷她忽然抱起望舒直直抗在了肩上,不顧她的掙紮,直直走出了大門。
望舒此刻感到天旋地轉,萬物顛倒,驚慌失措喊道:“阿姊,這是要作甚?快將我放下來啊。”
她卻說,“走咯,帶我的小望舒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