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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漂亮極了

五湖四海的番邦使臣, 萬裡奔波、不辭辛勞,來到都城長安朝見大周天子。他們新奇地打量著這座繁華的政治中心,有人風塵仆仆匆匆而來, 受了封賞又匆匆離去,有人對這座城市一見傾心, 決定永遠紮根於此。

大月王子走後, 朝中大臣終於歇了一口氣,轉頭又匆匆忙忙操辦起柔嘉公主晏妙年與戚小將軍戚蘭成的婚禮。

他們成親那天, 風和日麗, 萬裡無雲。京城之中喜氣洋洋,素來驕矜的公主殿下,像是浸潤在蜜糖裡的小女孩,迷迷糊糊、暈頭轉向,卻在眾人一聲聲取鬨嬉笑中, 羞紅了臉。

洞房前望舒偷偷潛進新房,那漂亮的新娘子緊張得拽緊了衣袖。

望舒給她遞了些吃食,笑她太過拘謹。

晏妙年卻什麼也吃不下, 手抖得完全失了平日的氣焰。

她問蘭成母親好不好相處,她問家中有什麼忌諱, 她皺巴著小臉害怕日後生活不似婚前肆意。

直到門外侍女通傳,“公主殿下, 駙馬爺快要過來啦。”

望舒抽開了她緊握著的手,湊到她耳邊, 說道:“晏妙年,勇敢些, 拿出你作為公主的氣勢和威嚴。”

她點了點頭, 整理好服飾, 重新蓋上了紅蓋頭。

望舒走出去,小心翼翼掩上房門,轉身抬頭,卻看見了晏希白。

他目光迷離,好似在新房外站了許久。

望舒走上去,笑著挽上他的手,“殿下,快走啦,莫要誤了他們新婚夫妻的良辰吉日。”

晏希白臉上、脖子上,皆暈染了潮紅,他眼睛裡好似氤氳著水光。他低頭,笑著對望舒說:“我剛才灌了他好多酒。”

望舒膽大包天,上手輕輕拍了拍太子殿下紅撲撲的臉,“所以把自己灌醉啦?”

忽然間,他緊緊抱住了望舒的腰肢,頭埋在她的肩上,悶悶地說:“我就這一個妹妹。”

望舒拍了拍他的後背,安慰道:“嗯,他們會過得好好的啊。”

他嗓音有些嘶啞,“小時候,柔嘉總喜歡黏著我這個兄長。可自從娘親走後,她便越發少言寡語。我嘴笨,每次想與她說說話,她總是不耐煩急著趕我走。我悄悄送了她許多吃食珍寶,她明明知道卻總是裝作不在意,隨手便拿去打發侍女。”

“每逢她的生辰,我都會辭退夫子,想好好陪陪她,她卻向父皇告狀,說我偷懶不好好讀書。”

“可她又總是護在我身前。二皇子害我落水,染了一身風寒,她便張牙舞爪要欺負回去。父皇請來作法的老道士斷言,說我活不過二十歲,她卻先氣哭了鼻子,揚言要把老妖道的胡須一根根扯下來。”

望舒靜靜地聽著,而戚蘭成正往這邊走來,還有一群鬨哄哄裝模作樣說要鬨洞房的世家郎君與女郎。

望舒將他推開,喝醉酒的太子殿下,那一瞬間落了淚,有些受傷的看著望舒,好像埋怨她為何要拒絕他的親昵。

她輕聲道:“好了殿下,我們先離開這裡可以嗎。”

被彆人看見可是要丟死人了。

望舒牽著他的手快速離開,一路拐到了自己房中。

府中正是熱鬨,大抵是不會在意忽然消失的兩人。望舒講他甩在床榻之上,他有些茫然地看著天花板,迷迷糊糊地問道:“這是哪裡?”

望舒躺在他身旁,一隻手撐著腦袋,一隻手肆無忌憚撫上他漂亮的眉眼,“這兒是妖精洞,專挑你這種細皮嫩肉的書生,扒開了衣服生吃。”

他純真又無知的看著望舒,下一秒卻反客為主,將她壓在了身下,用那勾人的聲音說道:“妖仙姐姐,可要吸點陽氣?”

望舒有些蠢蠢欲動,勾著他的脖子,小聲道:“殿下總說自己嘴笨,可姐姐、姐姐的倒也叫得動人。”

他修長的手指將望舒麵龐勾勒成線,輕笑著說:“若你愛聽,多叫幾聲又何妨。”

她唇瓣輕啟,晏希白眸光愈發深沉,埋頭湊了過來,望舒卻說:“快來誇誇你的妖仙姐姐究竟有多漂亮。”

他未曾說話,伴之而來的卻是一輪輪細膩而黏稠的吻……

過了許久,他喘著粗氣,神色迷離,有些明知故地問:“漂亮極了,夠動聽嗎?”

望舒閉上眼,雙手捂住臉,她想,這算不算引狼入室。

晏希白將要離開之時,他垂眸低聲道:“禮部這些日子正在籌辦三書六禮,不出幾日便會上門求親。望舒,開弓沒有回頭路,這輩子,你可有想清楚?”

望舒笑著,為他擦了擦臉上殘留的脂粉,“開弓沒有回頭路,太子殿下,這輩子你是我的了。”

“好。”

*

納采那天,父親頭一次這般真誠地笑著,他和顏悅色地吩咐,“望舒,快去沐浴焚香,隨後與我出門接見使者。”

望舒應了聲,穿上得體的衣物,出來之時,在山上清修許久的娘親也回來了,她溫溫柔柔地笑著,看見望舒之後也隻是為她理正了衣襟,她說:“我兒長大了。”

那一瞬間,她看見母親鬢發上些許白發,淚意止不住上湧,阿娘摟住她,拍了拍她的肩膀,“彆哭,莫要讓他人看了笑話。”

望舒掛出了難看的微笑。

使者持節來訪,他照著禮製說:“奉製,作驪儲宮,允歸令德,率由舊章,使某納采。”

父親恭恭敬敬回道:“臣某不敢辭。”

隨後問名、納吉、納征,請期,一連幾日,望舒故作嬌羞地過了這些繁瑣的禮節,她笑得溫婉大方,她說話做事麵麵俱到,即便沒有人敢說不是,因為她祖父是赫赫有名的河西節度使。

可這一套流程下來及其勞累,晏希白破天荒偷偷潛入她的院中,礙於禮製,兩人已經是許久未見。

望舒有些好奇,笑著問他:“殿下是這麼進來的?”

他摸著頭,有些不好意思地說:“翻、翻牆進來的。”

望舒聽到這話嚇了一跳,她打量了一番晏希白,“殿下,可有傷到哪兒?”

他支支吾吾回道:“並無大礙。暝煙護著,總不會出事的。”

望舒聽著名字有些熟悉,“是殿下的那個暗衛麼?”

“嗯,她很強,這段世間一直跟著望舒。”

望舒有些詫異,“我倒是未曾發現。”

隨後又笑道:“你平日最為端莊有禮,怎麼今天卻做出這種荒唐事?”

他有些喪氣地說:“皇室在這樁婚事中一直站在主導麵,強勢得不容拒絕,諸多禮節我也無法到場,所以怕你會不滿、會覺得勞累甚至……甚至想像柔嘉當初一般退縮,說出要退親那種話。”

望舒搖了搖頭,上輩子兩人兜兜轉轉極為艱難,這一世她既然認定了,又怎麼會退縮呢。

她笑道:“太子殿下若是怕我委屈,便再多添些聘禮,望舒出嫁,一定要風風光光,無人能及。”

他牽著望舒的手,低頭道:“是,娘子。”

婚儀定在了來年開春。望舒才不要管什麼男女大防,大周民風開放,婚前險些生子的男女都比比皆是。她仗著兩人定下了婚事,光明正大要與他站在一塊,二人常常幽會,耳鬢廝磨間格外親昵。

可是,這些日子,為什麼總有人看她時,目光如此奇怪?

那種有些羨慕又有些嫉妒的,她能理解,畢竟她實在太有錢、太漂亮了,畢竟太子妃這種職位也是很多人想當的嘛。

可是,為什麼總有世家貴女甜甜的、眼中含著星星一般看向她,隨後轉身與旁人說道:“好配好配,甜死我了。”

望舒一臉納悶,誰和誰好配,她與晏希白麼?

嗷,她懂了,她會心一笑,轉過頭一臉讚許地看向那幾個小娘子,差點忍不住豎起大拇指,誇獎道:“真有眼光,沒錯我們是真的。”

可真當她與晏希白定下婚事之後,那些小娘子卻一臉幽怨,用一種“你是負心漢”的目光死死盯著望舒。

這世界怎麼了,她又做錯了什麼?

望舒向她們走了過去,正想一問究竟,誰料竟被甩臉色,連與她說上一句話都不願。

望舒起初沒太在意,隻當她們是耍小脾氣。

直到那天,望舒興致勃勃參加了一場宴會,看見花枝招展的小娘子圍在金歸敘周圍,捏著嗓子安慰道:“敘郎,莫要傷心了,都怪那人不識好歹。”

旁邊有人附和道:“是啊是啊,你有這般才華,又長得風神俊朗,何愁找不到大家閨秀。”

金歸敘歎了口氣,有些頹廢,搖頭道:“我此生非她不娶,可我一無功名,二無權勢,靠著祖上積德才有些許錢財傍身。唉,她不愛我也情有可原。”

有人揪著手帕,嚶嚶哭道:“嗚嗚嗚,人生自是有情癡……”

“嗚嗚嗚敘郎快些走出來吧。”

望舒心想,莫不是他未能及第,嬌嬌表妹又棄他而去,才這般傷心。可這廝何時變得這般受歡迎,竟有這麼多小娘子溫言軟語好生安慰。

她本想著就此路過,不打擾他們談論風月,誰料一聲輕咳引來眾人目光。

金歸敘一臉憂傷地看著她……

第42章 你這個負心漢!

這一瞬間場麵有些詭異, 望舒繃直身體,毫無感情地笑著說:“不好意思,打擾了。”

說罷便穿過人群, 匆匆離去,儘管有幾個漂亮女郎, 一直擰巴著柳葉細眉狠狠瞪著望舒。

但她今日心情好, 不春不夏,不乾不燥, 天朗氣清, 萬事皆無心計較。

早早便向主人家辭彆,執意騎上小紅馬,哼著小曲吹著醉人的輕風,一路往永興坊去,要看看自己最新置辦的私宅。

意氣風發的小女郎一股腦往那兒堆疊了高價寶, 金屋是用以藏嬌——永興坊離東宮近,得了空太子殿下便能過來與她喝上一盞清茗,談笑間儘是快意。

素娥不放心她的騎術, 一直在身旁跟著,她見望舒飄飄然如乘春風, 有些無奈地問道:“娘子,醴泉坊那套宅子空置許久, 可要賣出去?”

望舒笑著說:“賣出去作甚,空著便空著吧。”

素娥撓了撓頭, 小聲道:“娘子,這些天花銷巨大, 快要沒銀子了。”

望舒已經來到門前, 她一個跨步下了馬, 有些歡快地蹦蹦跳跳走了進去,一會兒摸摸盆栽裡的花,一會兒敲了敲作為觀賞用的瓷瓶,又把卷著的古畫拉開。

她說道:“賺了銀子便是用來快活的嘛。”

她在桌案旁坐下,牽著素娥的手,歪頭笑著看她,好像在看某個心愛的情郎。然而素娥是一個隻會說實話的忠仆,“娘子,咋們手下那些酒樓鋪子已經好幾日沒有盈利了。”

望舒愣了一下,依舊笑道:“那些參加科舉的書生已經離開京城,番邦來的使臣也都回去了。這一下子少了許多客人,也都正常啊,待到端午就熱鬨起來了。”

素娥哭訴道:“不是啊,娘子,金家的商鋪依舊客似雲來,奴婢看他們守門的小廝都春風得意。”

望舒凝眸,仔細一想,寬慰道:“那金歸敘在殿試上出儘風頭,聖人欲興修水利、鼓勵農耕,他卻大談要重商抑農,商業興邦。如今在京城中也算得上是赫赫有名,難免吸引了些追捧之徒,奉他為生意經,人多點也是尋常。”

“不是啊,我看進進出出購置香囊布料的都是些小娘子。”

她未曾繼續細想,隻道:“好啦好啦,各人自掃門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他賺得再多銀子也掉不進我們口袋,你快去吩咐下人準備些吃食,我今日約了太子殿下,他來了沒東西招待那怎麼能行。”

素娥見自家娘子這不成器的樣子,無奈地回道:“娘子,這兒剛買不久,還沒來得及聘請廚子。”

望舒急著說:“那怎麼能行,速去平康坊抓個廚子過來,啊不不不,來不及了,你讓他們直接做好送過來吧。”

“是,娘子。”素娥轉身匆匆離去。

望舒站起身來,四下打量。

她站到雲紋鏤空香爐前,夾起沉香木塊,添了進去,稍過了些許時辰,嫋嫋白煙升起。馥鬱的香氣襲來,淺嘗後隻覺富貴功名雲煙過,一夢生死間。她不由想,晏希白應當會喜歡吧。即便望舒知道,他哪會在意這些,隻要是望舒喜歡的,他都覺得歡愉至極。

就著清甜的山泉,還有西湖龍井,她煮了壺熱氣滾滾的濃茶。望舒讓人將埋在樹下的桃花釀挖了出來,想得有些心癢,但回憶起他們二人醉酒的模樣,臉就燒得火紅。

喝酒,確實容易誤事,若情難自已便有辱斯文了。

想著想著,晏希白便進來了。他作揖道:“娘子,某匆匆來遲,還望見諒。”

望舒轉身看去,隻見他臉色有些病弱與憔悴,在看見望舒那一刻,眉眼間的陰鬱才匆匆化去,化作了數不儘的柔情。他裹著一身雪色狐裘,好似白玉無瑕。

望舒連忙上前問道:“殿下怎麼大熱天穿著狐裘,可是又病倒了?”

他掩麵輕咳,“春夏交接,一時不慎染了風寒,隻怕給娘子過了病氣,卻又按捺不住想要過來看你。”

他將狐裘脫下,掛在了一旁的架子上,望舒叫侍女關了門窗,怕涼風吹來又傷了身體。

她上前挽著晏希白的手,一路將他牽引到案桌上,她想拿起茶壺想給他倒上一盞茶,可透熱的瓷壺燙得要死。剛碰上就立馬縮了回去,嘟著嘴給自己呼氣,差點泛出淚水。

她覺得晏希白身上應該是涼颼颼的,便牽起了他的手,小心翼翼蹭著。

晏希白有些錯愕,隨後解下腰間冷玉送到她的手裡,輕聲問道:“還好嗎?”

望舒搖了搖頭,抬起手給他看,“都燙紅了,不舒服。”

他走出門外,對著侍衛問道:“有燙傷藥嗎?”

小侍衛利索地從腰間解下,遞給了晏希白,他小心翼翼給望舒塗著藥,望舒看著他細長、冰涼的手指,心猿意馬。

上完藥後,他拾起隔布為望舒倒了一盞茶,“還燙著,涼些再喝。”

望舒將茶盞推到他麵前,“本來就是想倒給你的。”

晏希白學著戲裡的書生,折身作揖,淺笑道:“那有勞娘子了。”

望舒趴在桌子上,噙著笑看向他,輕輕挑起他殘落的一縷細發,“好一個玉麵郎君。”

他像是被嗆到一般,一陣清咳,緩過氣來紅著臉說:“望舒,莫要尋我玩笑。”

望舒反駁道:“我說的實話,哪開玩笑了?”

晏希白無奈的任她胡鬨。望舒見他身形清瘦,有些心酸,上輩子望舒一點一點,才逼著他養好的身體。這造的什麼孽啊,生在帝王家,明明享不完的潑天富貴,惹的萬人豔羨,誰知從娘胎中便一路被算計著長大,能活到現在又談何容易。

她從盤子中夾起一塊糕點,湊到他麵前,“殿下,這個好吃。”

他有些羞澀地彆過頭,示意讓她先放下,“望舒,我…我自己來。”

望舒一臉傷心的看著他,“為什麼要這般生疏。”

他手足無措,連忙咬了一口糕點,掩麵說道:“不想給你過了病氣。”

望舒放下筷子,又與他坐近些,“我身子硬朗,從小便沒生過大病。”

晏希白任由她靠在自己身上,望舒想起今日之事,小聲地抱怨道:“京城中的小娘子,都好生奇怪。明明之前總是對我笑臉相迎,自從我與殿下定親之後,眼神便奇奇怪怪了。”

她扯著晏希白的耳朵,問道:“說,是不是你什麼時候惹的風流債。”

他連忙解釋道:“沒有,我…我隻與望舒親近。”

望舒又說了許多最近發生的事,說著說著便有些傷感了,“殿下,定親那日,我阿娘回來看我,我以為這輩子她都不要我了的。”

“她與父親和離之時,我未曾說過隻言片語,我寧可她從此逍遙山野,也不願成為她的累贅。”

“她收拾包裹打算離開,我就在門外悄悄看著。”

“她出來看見我的那一眼,便抱著我哭了,我最是受不得眼淚,便跟著她一塊哭。”

“我說,阿娘,能不能帶我走,我以後不嫁人了,一輩子孝順你。她把我推開,她說望舒,你要懂事啊。”

她有些哽咽,繼續說道:“她就這樣躲進了終南山,她跟著那些道士斷了情愛,從此六根清淨,再也不回來看我一眼。我每次都想去看看我的阿娘,收拾東西的時候在猶豫,踏出大門那一刻也在猶豫,坐在馬車上一路猶豫,來到山腳我便後悔,生了怯意,用儘平生力氣都踏不出最後一步。”

晏希白安慰著她說:“望舒何須害怕,她終歸是你阿娘。”

“可是殿下,止不住的,就像現在,我也不想哭啊,可我卻……”

晏希白拿起手帕替她抹乾眼淚,她抽泣著說:“嗚嗚嗚晏希白,我要你陪我去。”

他柔聲道:“好,端午便帶望舒去與她阿娘相聚。”

望舒噙著淚道:“醜女婿莫要害怕見外姑。”

說罷她又後悔了,“這般漂亮又怎會醜呢。”

*

望舒執意與晏希白親近,第二日一覺醒來便跟著染了風寒,素娥還在自責:“都怪我昨日睡前忘了替娘子關上窗戶。”

望舒尷尬得不敢說話,心虛到一口悶了苦藥。素娥向她投來奇怪的目光,她笑嘻嘻地說道:“這天氣不冷不熱的,怪是讓人厭煩。”

素娥卻沒給她台階下,“娘子以前最愛這種不冷不熱的天氣。”

“嗬嗬,是麼,許是你記錯了。”

望舒好不容易拾起事業心,想出去看看最近生意如何,卻被一個小娘子攔住。

她什麼也沒說,就怨恨的瞪著望舒,好像彆人欠了她黃金萬兩。

望舒撓著頭,打破這尷尬的局麵,小心翼翼開口問道:“娘子您哪位?”

素娥在身旁小聲嘟囔道:“刑部尚書家的幼女,因為身體孱弱極少出門。”

望舒側耳低頭,“你怎麼知道。”

素娥說:“她以前是咱們酒樓的常客,我替跑堂的送過一次吃食。”

她再次提點道:“花錢如流水,賊大方。”

望舒嗬嗬的點了點頭,花錢的都是大爺,她笑意盈盈問道:“娘子找我有何貴乾?”

她幽怨地問:“你當真要嫁給太子殿下?”

望舒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應道:“是的,我與太子殿下兩情相悅……”

她忽然間哇的一聲便哭了出來,望舒手足無措走上去,急道:“你,你彆哭啊,這大街上的我也沒欺負你,有話好好說……”

她羞惱地扔了望舒一臉手帕,“你這個負心漢嗚嗚嗚——”

望舒:“我不是,啊你誰啊,我們哪裡見過嗎?”

第43章 退錢啊,王八蛋!

小女郎站在望舒麵前, 泣不成聲地指責她薄情寡義,美人落淚猶如梨花帶雨,那些個路人看客, 也紛紛過來湊了個熱鬨,或駐足停留, 或頻頻回頭。

望舒隻道是一場誤會, 也未生什麼惡意。望舒無奈地上前一步,將小女郎摟入懷中, 她依舊提著水袖掩麵抽泣, 又不想叫他人瞧見自己的狼狽模樣,就勢埋在了望舒胸前。

望舒安慰道:“彆哭啊,誰欺負你就欺負回去嘛。”

結果她哭得更大聲了。

望舒問道:“你我二人素不相識,今日為何要管我叫負心漢?”

小女郎喘著氣,秀挺的鼻尖也哭得通紅, “你怎可為了榮華富貴拋棄敘郎?”

一瞬間,望舒有些茫然,“敘郎, 這廝誰啊,與我何乾?”

她漸漸回憶起最近的種種不尋常, 隨後怒氣衝衝地問道:“你說的是金歸敘那狗雜碎?”

她幽怨地說:“不然呢,敘郎本就受了打擊, 愈發頹靡不振,你又怎敢將他一顆真心踩入汙泥嗚嗚嗚……”

望舒一把將小娘子推開, 還憐香惜玉作甚!她身子本就單薄,受不住太大力氣, 一瞬間搖搖欲墜, 東倒西歪。

“我與那金歸敘堪堪見過幾麵, 每次都勢同水火,相看兩相厭,就差沒直接打起來了。我要他真心何用,還怕惹了一身晦氣!你又是從哪兒聽來這些流言蜚語?”

小娘子皺起秀氣的眉頭,她搖晃著望舒衣袖,嬌聲駁斥道:“不可能的,不是這樣的,你們之間的點點滴滴如此動人心扉,怎麼可能是假的!”

望舒覺得這小娘子病得不輕,卻儘量控製好自己的語氣,半哄著問道:“娘子,你也知道的,我尚未出嫁,又有未婚夫婿。這些事情關乎名節,又怎可亂開玩笑呢,我與那金歸敘當真不熟,你告訴我,究竟是誰在蓄意傳播這些謠言?”

她支支吾吾地說:“京城的貴女圈中都傳開了,大家都默認你們曾在一起,還…還有私印的話本和小冊子。我真情實感想讓你們好,前前後後花了不少銀子買限量話本,還有獨家畫冊,平日裡又時常支持你們二人事業,這怎麼能是假的嘛!”

她從懷中掏出一本藍皮書,遞給了望舒,說道:“你看,這麼多證據你要如何否認!”

望舒拿了過來,正眼一瞧,封麵是板板正正的大字:《論語》。撕開表麵的一層書皮,裡邊還有字。望舒倒吸一口涼氣,有些難以啟齒地念道:“掌上嬌妻——他愛她的一百種證據。”

而裡麵主人公分明就是望舒與金歸敘。

她有些生氣,冷聲問道:“誰在亂傳這些東西?”

“故意詆毀他人名聲,被我抓到了通通扔進衙門叫他吃官司。”

小娘子被吼了一聲,委屈巴巴地說:“你這麼凶作甚,我也是在宴會上偶然聽到的,而且那日敘郎也分明未曾否認。”

她又開始埋怨道:“敘郎說,他一直無法忘記,那日長街上,你帶著狐狸麵具,於萬千人海中牽起了他的衣袖。”

望舒有些無力地捂住耳朵,她靠在素娥身上,吩咐道:“叫春山好好查查,誰寫的話本,誰散播的謠言。”

“還有,把金歸敘帶過來,我要找他問話。”

素娥將她攙扶穩了,低聲回道:“是,娘子。”

望舒萬萬沒有想到,金歸敘竟然是被這樣帶過來的。

一身勁裝,英氣十足的女侍衛,反手勾起金歸敘的脖子,冷著臉一路將他拖至望舒麵前。

望舒有些驚訝,女侍衛作揖道:“在下瞑煙,奉太子殿下之命,為娘子行事。”

她約摸與望舒一般年紀,卻要比她這個重生之人還要來得沉穩。眉眼間戾氣太重,好像隨時都要拔劍殺人。

對,她身上唯一讓人覺得怪異的地方,便是腰間彆了兩把劍。有些重,卻始終挺直著腰杆。

她劍鞘一拐,金歸敘就穩穩當當跪在了望舒麵前。

他抬頭看向望舒,惡狠狠地說:“戚望舒,你這個毒婦究竟要做些什麼!”

暝煙抬起腳,狠狠踩在了他的肩膀上,往下使勁一壓,不耐煩道:“老實點。”

望舒懶洋洋靠在貴妃榻上,一身華服極為漂亮,金絲紋飾隨著光影流動,奪目耀人。望舒見他萬般掙紮卻被死死壓製,見他目光犯狠卻無法正視望舒一眼。

她抬起手便潑了金歸敘一臉茶水,“這模樣可真是惹人厭棄。”

他吐了一口唾沫,怒罵道:“賤人,潑婦,你可知我父親是誰?你可知當街抓人是犯法的!”

“若叫我父親明日上朝參你一本,你這勞什子太子妃也彆想當了!”

望舒漫不經心地笑道:“喲,是嗎?好大的口氣,當真以為你那老父親會因為這樣一個不孝子,去得罪戚家,去得罪太子殿下?”

他嗤笑道:“戚望舒,你也彆太得意,遲早有一天我要千倍百倍還回去。”

這些狠話對望舒而言不過隔空撓癢,“還真以為自己是個什麼東西。”

望舒走下床榻,來到他跟前,又換了一種語氣 ,矯揉造作地問:“怎麼,敘郎,不是情難自已嗎?”

說罷啪的一聲甩了他一巴掌,金歸敘狠狠地瞪著望舒,眼底皆是譏諷與憎恨。

“哎呦呦,這麼凶作甚,不是對我情根深種麼?”

他仰頭笑道:“哈哈哈,你這毒婦無才無德,若不是戚家頗有聲望,你祖父又勞苦功高,敢問京城中有哪個郎君瞧得上你?”

“也就一張皮囊看得過去,可以色侍人能得幾時好?”

望舒蹲下身子,與他平視 ,“可京城裡的小娘子都在說,你愛我愛得無法自拔,我卻是一個貪慕虛榮的女人,為了成為太子妃拋棄你這個深情的敘郎。”

他冷哼一聲,“鬼知道那群瘋子在想什麼,認定了我與你兩情相悅,一個個使勁的往我家商鋪砸錢。

“我什麼都沒有承認,幾句含糊不清的話,就讓他們紛紛出來抱不平,這麼有意思,陪他們演演這出情深的戲碼,又有何妨?”

望舒搖了搖頭,好像在看什麼臟東西一般,“為了這些蠅頭小利,你也不嫌自己掉價。人人都說你在殿試之上大談重商之道,是為萬千人考慮,我也真當你是什麼君子氣節,到頭來難掩商人本色,無才亦無德,說的應該是你才對。”

“便是連容貌也不怎麼樣,令人作嘔。”

望舒轉身,揚聲道:“娘子們,可都聽見了,我戚望舒一身清白,從未做過任何負心之事,與此人也是毫無瓜葛。”

“勞請諸位回去之後,莫要再傳我二人有何私情。不然,汙蔑太子未婚妻的罪名,大家可擔待不起。”

烏泱泱的一群貴族女郎,紛紛從屏風背後走出,金歸敘就在那一刻睜大了眼。說謊戲弄他人,終歸是要付出代價,一瞬間得罪這麼多大官之女,此後他的青雲路便該止步於此了。

這些女郎君,臉上一個比一個精彩,自小養在深閨,不食人間煙火,聽了幾折戲曲,看了些許話本,便覺得情愛是這世間最美好的東西,彆人三言兩語便教她們深信不疑。受了挑撥未曾細想便又要去討一個公平正義,誰知這世上真心最易愚弄。

可又能說些什麼呢,謊言、欺騙,她們終究也是受害者罷了,冥冥之中成了他人刀劍。

最後,卻刺向了自己……

她們這一刻定是受了什麼天大的打擊,心中那個情深不壽、為愛癡狂的敘郎就這樣輕輕鬆鬆坍塌了,實際上這人肮臟、惡臭、一文不值。她們這些日子的情感也一並付諸東流,曾經一個個為他感到不值,為他鳴不平,如今看來卻像一個天大的笑話。

刑部尚書家的小女郎恨鐵不成鋼地搖晃著金歸敘的身體,“退錢啊,王八蛋!”

其餘花了錢的小娘子也終究憤怒抽刀,“還錢啊,死騙子!”

咒罵也好,怨恨也好,望舒帶著侍女匆匆走出了這個哄鬨之地,可是光想著就覺得難受。莫名其妙被編排了一段情緣,還要被罵成是貪戀榮華富貴的負心漢,平白遭了這麼多冷眼,還被人強行與一個猥瑣至極的男人捆綁在一起。

素娥問道:“娘子,可要拉那金歸敘去報官。”

望舒搖了搖頭,“他也隻是順水推舟,說一些模模糊糊的話,惹得那些小娘子多想。真正的源頭不在他那兒,報官也是罰些銀子便匆匆了事。”

隨後望舒問道:“春山查的怎麼樣了,究竟是誰的預謀?”

素娥答道:“此事牽連了許多貴族娘子,實在不方便問話。”

“不是私印了話本和冊子麼?找幾本樣書,看看紙和墨是哪家的,找官府一窩端了。”

“是,娘子。”

望舒與晏希白再次見麵之時,說起這事便感到委屈。“殿下,那金歸敘當真是討厭極了,光是看到那些臆想的話本畫冊,我便覺得晦氣。若是我查處那背後之人,也定要叫他好看。”

晏希白摟著望舒,有些不辨喜怒地說道:“這手段卻是肮臟惡臭,未曾殺人放火,確實在膈應人。”

“所以,望舒,要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第44章 永結同心鎖

“我還以為殿下會教我以德報怨呢。”望舒半開玩笑地說道。

她曾經無數次在內心描摹、揣度, 這位太子殿下究竟是什麼性格。

於百姓而言,他是一位寬厚明德、仁政愛民的儲君。

於聖人而言,他是一個知禮守節, 懂得進退的繼承人。

於百官而言,他不奸不佞, 不曲不直, 萬事萬物皆了然於胸,自有其度量。

望舒曾經一度以為, 晏希白是芝蘭玉樹, 是君子如風,是高山仰止,景行行止。直到後來他坐擁江山、屹立在萬人之上,才知,晏希白此人執拗得可怕, 認定的事情絕不放手,喜歡的人要一輩子喜歡。

遭了打壓也要瘋狂報複……

此時此刻,晏希白淺笑著, 在望舒耳畔輕聲說:“君子有仇必報,十年不晚。”

望舒行事囂張, 惹了不少冤家,若教她生生咽下一口惡氣, 必然是不可能的。

素娥在門外說道:“娘子,事情查得有些眉目了, 可容許奴婢進來稟報。”

她此時此刻正躺在晏希白身上,兩人衣衫交纏, 頗為淩亂, 她掙紮著想要起身坐遠, 晏希白卻牢牢鎖住她的手臂,耳鬢廝磨,磨磨唧唧地說:“讓她再等會兒可好。”

望舒瞪了他一眼,小聲道:“要緊事呢,殿下。”

素娥在門外等了許久,才聽見望舒揚聲道:“嗯,稍等,進來吧。”

她推開房門,見二人正襟危坐,晏希白總是不自覺便要向望舒看去,她舒卻偏過頭規避著他的目光。

“有什麼事,說吧。”

素娥答道:“娘子,春山說查到話本出處了。”

說罷她將一封信件呈上,望舒正欲打開,晏希白便湊了過來,她輕咳一聲,隨後對素娥說:“若是無事,你便先出去吧。”

“是,娘子。”她識趣的走了出去,順便給裡邊二位關上了門。

晏希白說:“看看裡邊兒寫了什麼。”

他話是這麼說,目光卻依舊放在望舒身上,兩人在一起好一段時日了,但這裹著蜜糖的蜂巢卻越來越漲。

望舒不禁想,再這樣下去她便要耽於情愛,恨不得將他吃乾抹淨。

兩人磨蹭許久,才打開了信件。春山在信中說道,她一路追查問了許多娘子,她們平日裡喜愛看些纏綿悱惻的話本,但礙於禮數,鮮少出門去那些市集坊市,都是打發手下侍女悄悄帶回來。後來偶然間便看到了一本見聞錄,說的是一對男女從相知到相愛的故事,而那位作者特意寫道,書中之事皆是親身見聞,覺得他們纏綿悱惻的愛情令人動容,按捺不住便寫做了話本。

後來他們通過諧音與故事背景推測出主人公便是望舒與金歸敘,有人心血來潮寫下了那本《他愛她的一百種證據》,傳來傳去,金歸敘本人又含含糊糊故意引導,便成了如今這般局麵。

晏希白說道:“真是好一出算計,頗為新鮮。這般鬼才做起此等醃臢事,可惜了。”

望舒不置可否,繼續看信:“我去了那幾個娘子常愛光顧的書肆,這些暗地裡的生意淩亂如麻,為了省去麻煩都未曾互通名姓,問是從哪購進的書,也都一概不知,得了些許線索輾轉多次又斷了。”

望舒戳了戳晏希白,“殿下,這可得好生整治了。”

他歪頭靠在望舒肩上,笑著回答她:“一切都聽娘子的。”

春山囉囉嗦嗦寫了許多,還未曾到重點,晏希白這個男妖精卻在一旁勾得她心猿意馬。望舒氣得將信件塞到他懷中,“我乏了,你來念給我聽。”

晏希白拾起信紙,他的聲音緩緩響起,念得繪聲繪色,倒也動人。“回稟娘子,我又試著從初稿的紙質、油墨、排版漸漸鎖定了幾個私印的小作坊,一番盤問之後,他們承認話本是從這兒印製的,托他們辦事的是一個老主顧,來的時候也蒙著臉,看不清麵容,一手交錢一手辦事,大家也沒管太多,如今真要問起來卻不知她姓甚名誰,家住何處。”

晏希白將信紙放下,看了眼望舒,笑著拿起了下一張,喝了杯水繼續念道:“我尋思著是老主顧,便特意吩咐人在那兒蹲點,皇天不負有心人,可算被我逮到了,竟然是個羸弱瘦小的小娘子。但我始終牢記娘子教誨,不敢匆匆出動打草驚蛇,這便一路跟著來到了她家中,有些偏遠,七拐八拐的……”

說到這兒,晏希白笑出了聲,望舒轉頭瞪了他一眼,他說道:“你便是這般教侍女辦事的麼?”

“倒也有趣。”

他對著信紙念道:“但好在奴婢謹遵娘子教誨,一路留下記號以防萬一記不得路,事後又畫了地圖好讓娘子。”

“那屋子著實有些冷清,除了小女郎外還有一個身體孱弱的老婆子。我又問了鄰裡,據說那小娘子叫曲蕭蕭,無父無母亦無親戚,性格孤僻,不愛與人來往,整日宅在家裡,十天半個月才出一趟遠門,也不知道靠什麼營生。我仔細調查過後,最終發現她會接一些私活,替人充當寫手,寫檄文、寫話本、寫詩寫詞又寫賦,頗具才華。”

“此後該當如何,還請娘子定奪。”

這封信便讀完了,望舒捏著那張地圖,若有所思。

曲蕭蕭啊,上輩子與她也算老熟人了。吏部尚書家的真千金,自出生起便被家中惡仆偷龍換鳳,拐賣給了彆人養育,直到十七歲才被吏部尚書認回。人人都說鳳凰落架不如雞,都想著看這位流落在外的真千金笑話,誰知她竟是詠絮才,詩會上一首絕句壓倒詩人才子。有好事的想看她出醜,要她表演才藝,誰知琵琶豎抱一曲技驚四座,眾人為之折服。

至於後來嘛,她嫁給了四皇子,可惜奪嫡失敗,最終安安穩穩、老老實實也過了一生。

可如今,彆說她與四皇子尚未相識,也未曾回到吏部尚書府上,為何會寫這些虛無縹緲的話本子,構陷望舒名聲。

晏希白在一旁提醒道:“這人大概也是收錢辦事,最終主顧才是幕後黑手。”

望舒將信件折好,打好了小算盤,問道:“殿下如今可有空,陪我前去一探究竟?”

他站起身來,折腰道:“任憑娘子差遣。”

*

直到上了馬車,晏希白才察覺不妥,他掀開車窗的帷幔,看著外邊倒行的人流,又拿出地圖再三對比,最後不解道:“望舒,可是走錯路了?如今這般走可是南轅北轍。”

望舒打哈哈地忽悠道:“殿下,沒走錯呢,我們這是在抄近道。”

“可方向完全相反,你又如何拐回去?”

“殿下稍安勿躁,望舒總不會拐了你。”

馬車未走多遠,一直到坊門前停下。望舒急匆匆、興高采烈拉著晏希白下了馬車。

晏希白瞧見四周,皆是一些畫坊書肆,倒是想不出望舒帶他來這兒作甚。

可她竟是,難得的開心。

她一路拽著晏希白風風火火進了一家商鋪,笑意盈盈地喊道:“蘇畫師在嗎?”

一位青袍郎君走了出來,他手中還提著一支畫筆,本該素淨的袖口,沾了五顏六色的染料。

他作揖道:“不知娘子前來,有失遠迎。”

望舒不想與他說這些客氣逢迎的話,直截了當地說:“這位是我的夫婿,勞請畫師為我二人作畫。”

晏希白聽到她管自己叫夫婿,刹那間又羞澀又不知所措,低聲問道:“娘子,怎突然間便要來這兒尋人作畫?”

望舒笑道:“不是突然,這是京城中最負盛名的畫師,他作的畫顏色飽滿,形態逼真,我可是請了好久才得空給我排上號,今日郎君既然得空,為何不能多陪陪我呢。”

蘇畫師一邊整理那些無用的廢稿,一邊笑意盈盈看向他們二人,誇道:“娘子是沉魚落雁、閉月羞花之姿,郎君又舉止優雅,氣度不凡,好比衛玠之貌,可真是一對璧人。”

望舒卻反駁道:“唉呸呸呸,我夫君福澤綿長,可不要當那勞什子衛玠。”

蘇畫師再次作揖行禮,“在下多言了,娘子不如先在一旁少做歇息,待我準備好筆墨,便可為你二人作畫。”

“嗯,有勞了。”

畫師走進了內室,晏希白問道:“不去找那曲蕭蕭了麼?”

望舒有些心虛地說:“這麼著急作甚,我讓人盯著呢,還能叫她跑了不成?”

說著說著她便理直氣壯了,“殿下一忙活起來又要許久才得空,今日陪陪我怎麼了?與我畫張畫留作日後念想怎麼了?”

“哦豁,殿下宮中自然是一群漂亮小宮女,又怎會有心想起我這黃臉毒婦。”

晏希白連忙牽上他的手,靠近了說:“是我錯了,娘子莫要生氣。”

“彆人就算是國色天香,我也隻喜歡望舒。”

望舒聽著聽著倒是把自己笑岔了氣,她靠著晏希白,小聲說道:“殿下,我們日後便這樣過一輩子吧。”

“你好好養著身體,與我長命百歲。望舒最怕日子苦了,我既不要獨守冷宮,也不想年紀輕輕便當了寡婦。”

晏希白垂下眼眸,說道:“好,永結同心鎖,白首不相離。”

第45章 情濃意怯

蘇畫師是個溫吞的性子, 磨蹭許久鋪好了筆墨紙硯,又跑去折騰門窗。

畫坊內空空蕩蕩,一片靜寂, 畫師忘了壓上鎮紙,穿堂風過, 輕輕卷起宣紙, 翻了個筋鬥後飄落在地。

書童抱著滿懷的畫卷走了進來,見桌上被風吹得淩亂, 連忙將手中畫卷放好, 帶著些許無奈跑過去將宣紙拾起。

室內未曾擺設熏爐,隻有墨香撲鼻。

捯飭許久,畫師走了過來,欠腰道:“娘子,郎君, 裡邊請。”

望舒抬頭看了眼晏希白,帶著些許忐忑與他走並肩走了進去。

入眼是一扇寫意山水屏風,屏風前是一架圓椅, 畫師問道:“敢問娘子,二位是站著作畫還是如何?”

晏希白身形清瘦卻又高挑, 望舒才堪堪到他肩頭,她說道:“不如都坐著吧, 隻畫上身即可。”

書童正欲搬來一張圓椅,畫師卻道:“唉, 兩張椅子又隔得太遠,不似夫妻, 不若將就將就坐在一塊。”

望舒看了一眼晏希白, 他與望舒目光對視, 笑著應下,“好。”

好在圓椅寬敞,二人又不是體格健壯之態,隻是挨得有些近,好像再近點便是肌膚相親。

畫師調笑道:“娘子鬆散些,不用過於僵硬。”

望舒被提名後,不由悄悄紅了臉。她暗自惱道,明明晏希白還要僵硬,望舒能感受到,他已然繃直了身體。

畫師開始動筆,過了稍許時辰又覺得不對,他說道:“二位不必拘謹,湊得再近些,牽手挽臂,又或者歪頭相靠,畫出來才有意蘊。”

望舒隻覺得熱死了,手上冒出些許細汗,她扯了扯晏希白的衣袖,小聲說道:“殿下,坐近些。”

誰料晏希白陡然間便摟上了她的纖腰,望舒往他懷裡倒去,呼吸間皆是他的氣息。

望舒嘴角上揚,忍不住一陣輕笑,笑他情怯卻也霸道,堂而皇之將娘子摟入懷中,手中力度半分不減,耳根處卻是纏綿悱惻的紅,令人多想。

笑他朝堂上溫和從容,落筆時氣定神閒,卻唯獨在心上人前像個毛頭小子,渴望相親卻不敢相近,左手握成拳頭,緊張到輕微顫抖。

畫師一邊偷笑,一邊告誡望舒,“娘子,莫要亂動,我這兒都不好下筆了。”

望舒挺直腰杆,端正坐好,最後越來越累,乾脆靠在了晏希白身上。他僵直得像根木頭,偶有幾次趁著畫師低頭作畫,才有意無意偏著頭看向望舒。

望舒知道,他放在腰間的手愈發灼熱,呼吸不穩,有些急促。

再怎麼清冷自持的太子殿下,也終會有一天欲壑難填。

過了許久,畫師停筆,他站起身來,欣賞許久覺得並無大礙,方走到盆架上清洗掉手上蹭到的墨水顏料。他說道:“大功告成,娘子不如過來瞧瞧還有哪兒需要精進,改日裝裱好我便派人送到您府上。”

望舒轉了轉有些泛酸的脖子,在晏希白攙扶下站了起來,兩人走到案前,畫上墨水未乾,她隻粗略看了一眼,少年男女情濃意怯,含羞半低著頭,摟著腰勾著手,微風拂過吹起發梢,眼角微斜互相偷看著彼此。

望舒誇讚道:“蘇畫師筆法高超,畫得栩栩如生,線條流暢,色彩鮮麗,有勞了。”

“稍後便讓侍女將酬勞獻上。”

望舒與晏希白出了畫坊,他問道:“可還要前去查案?”

望舒他相向而立,“殿下今日也賠了我許久,宮中政務繁忙,這些小事又怎敢勞煩太子殿下。”

晏希白笑了笑,說:“無事,我今日還算閒暇……”

望舒卻將他推上馬車,“好啦,殿下先回去吧,你這日夜操勞的,今日權當休息。”

晏希白不解,支支吾吾地說:“望舒,我……”

她卻好似趕人一般,“回去回去。”

“好吧。”晏希白帶著滿頭霧水上了馬車。

望舒沒有跟他說,上輩子曲蕭蕭喜歡過太子殿下,便是存了點卑劣心思 望舒不想教她見到他。

穿過了大街小巷,又繞過了七八重院落,她才終於抵達地圖上的這個目的地,一處破落的小木屋。

殘敗、寂寥,門前布滿了的青苔告訴你這兒有多冷清,斑駁到生了裂縫、有些搖搖欲墜的屋門告訴你這兒有多落魄,院落裡生了幾尺高的野草似乎在說,這主人太忙啦又或者有些懶惰,寥落到這般都未曾清理。

望舒有些驚訝,有些不知所措,甚至有些由衷的敬佩,古書上說,鳳凰非梧桐不止,非練實不食,非醴泉不飲,所以大概沒有人會想到,從這般艱苦的土壤,會長出一個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甚至頗有心氣的小鳳凰。

她讓人敲了敲門,甚至不敢用力撞擊就怕下一秒便要墜落,許久許久無人回應。

望舒有些疑惑地看向春山,她抖了抖身子連忙回道:“不可能啊,我一直在這兒守著,她從未出門。裡邊兒還有個不良於行的老婦人,不如冒昧些直接進去?”

素娥道:“對啊,我們是來查案的,何必這般客氣。”

望舒點頭說道:“那便進去吧。”

廂房中傳來一道蒼老的聲音,“蕭蕭,來客人啦。”

另一道清脆些的聲音回道:“阿娘,我忙著呢,沒空。”

隨後她又對著望舒說:“誰啊,我這個月單滿了,不接活。”

春山輕咳一聲,氣勢淩人地說:“曲蕭蕭,你涉嫌一起私印圖書案,現官府調查,還不快出來接待!”

裡邊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半晌後,一個俏麗的小娘子開了門,她見來的是一群女子,便有些不可置信地倚在門上,“官人,這辦案得有證據啊,我一個大字不識的婦道人家,從來不曉得什麼書嘞,又會私印啥子呢?”

望舒知道她最會詭辯,也不想說這麼多,“曲蕭蕭,要麼我問你你就老老實實回答,要麼我就讓人進去搜東西。”

她有些惱怒地說:“你們一群小娘子怎的就這般大膽,有官府搜捕文書麼?”

春山看了眼望舒,小幅度地搖了搖頭。

她說道:“所以嘞,沒有文書便強行私闖民宅,還威脅我說要搜我房子還有沒有天理,還有沒有王法了啊?”

望舒倒也不是很想動手,她以一種商量的語氣說道:“誰雇你當寫手的,供出來我給你雙倍價格,保你一世安康,你家中還有一位需要照顧的阿娘,定然也不想受牢獄之災。”

她有些猶豫,隨後一臉不屑地說:“有錢了不起啊。”

她指了指自己,說道:“我,曲蕭蕭,寧折不易彎。”

望舒挑了挑眉,她又不是菩薩心腸,查個案子還要倒貼錢,本想著既然是吏部尚書家的真千金,便不願與她動粗,現在有些乏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吩咐道:“春山,既然她不肯妥協,便直接進去搜吧,手稿找出來後管她承不承認,拿到官府自然有一頓嚴刑拷打。”

春山帶人強行推開她闖了進去,她死死攔著,卻是雙拳難敵四手,素娥將她反手製服了。

望舒隨便說了句,“對小娘子要溫柔點。”

素娥鬆了力道,望舒走到一旁坐下,閉著眼淺淺歇息。

曲蕭蕭見掙紮不了,乾脆認命,“你們若是搜不出什麼東西,我就去報官,告你們一個私闖民宅,罔顧法度。”

春山搜出了許多書卷,但都是些史書經傳,望舒瞄了一眼,笑她道:“剛還說愚婦無知,不識大字,書倒是看得挺雜。”

她嘴硬道:“這些書自然是我阿娘的,她之前也算是官家女郎,後來氏族沒落才淪落至此。”

望舒問她,“書倒是嶄新的,未落灰塵,保護的極好,想必也是個愛書之人,常看常翻,庭外雜草倒是無心修理,娘子竟未從母親身上習得半分。”

“我自小便頑皮,勞與生計,不愛讀書又怎麼了,你管得著?嗬嗬。”

“那娘子是作何營生?”

“乾你何事!”

望舒不欲多言,半晌後,春山打開了牆上的一個暗格,“娘子,找到了。”

她拿出一堆書稿,遞給了望舒。

望舒接過來看了看,有些錯愕地問道:“你就是蘭陵蕭蕭生?”

曲蕭蕭扣著腳趾,埋頭看向地板,不肯說話。

望舒津津有味地看著她的手稿,寫得那叫一個香豔,那叫一個情意纏綿,“沒想到你小小年紀,倒是挺懂這些彎彎繞繞的愛情。”

“挺好的啊,京城中的小娘子都愛看你寫的話本,我私下也收藏了不少。”

她喜笑顏開地問:“真的啊!”

“那能放了我嗎?”

望舒示意素娥:“鬆手吧。”

曲蕭蕭重獲自由後,有些不自在的遠離了眾人。

望舒問:“曲蕭蕭,你認識我麼?”

她走過來,湊近瞧了瞧望舒,隨後搖了搖頭,“不好意思,我眼神不太好,大概是未曾見過的吧。”

望舒將那本見聞錄攤開,推到她麵前,“未曾見過還能寫出此等東西,就差指名道姓,說這女主人公是我戚望舒了。”

她接過來仔細端倪了一陣子,才恍然大悟,道:“這是之前接的活,他給的銀子多,要我寫便寫了。娘子,你看我這兒家徒四壁,孤兒老母的,隻能靠這種不用拋頭露麵的活計養家糊口,您大人有大量,莫要拉我去官府可好,當初那人隻是給了我一個故事藍本,叫我寫得抓人心弦一些,我也未曾想是用來構陷他人的啊……”

望舒笑道:“哦,什麼人?”

第46章 真千金

曲蕭蕭撓了撓頭, 憨憨笑道:“嘿嘿,不知道啊。”

氣得春山當場拔劍架在她脖子上,怒道:“無知宵小竟敢戲耍我家娘子!”

她連忙解釋道:“我們這些生意哪會互通名姓啊。娘子, 是這樣的,一般有這種要雇寫手的私活, 上家就會把單子、要求、定金還有交付日期放到書肆外邊的暗箱。我那日見酬勞不菲, 便領了這任務,寫完之後照他要求拿去私印坊印刷了幾十來本, 放到指定交貨處之後便離開了, 第二日再去暗箱取尾款。”

她繼續說道:“乾我們這一行呢,講究的就是信任,重頭到尾沒見過麵也算正常。但是我猜那顧客是個小娘子,尾款中除了金子銀子,還有一些珠釵首飾。”

望舒說:“珠釵首飾, 拿出來瞧瞧。”

曲蕭蕭聳了聳肩,“我尋思著也無用便拿去賣了,那些銀子也因為阿娘重病, 一股腦花了出去。”

“賣去哪了?”

她訕笑著回道:“平康坊李家當鋪。”

“何月何日當出何物?”

“穀雨那天當出,一支龍鳳金釵, 一個白玉手鐲,還有一串寶珠瓔珞。”

望舒吩咐道:“春山, 去查查是哪家娘子的。”

曲蕭蕭將那些手稿收好,帶著些討好的語氣問道:“那沒我什麼事了, 請…請回吧。”

望舒饒有興致地托著下巴,“你覺得我會這麼容易放過你嗎?”

“娘子大人有大量, 莫要與我這種小人計較。”

她卻麵色凝重地說:“你不是挺會寫的嗎, 派個活給你做不做?”

曲蕭蕭推辭道:“我這個月單子滿了, 接不了。”

望舒冷著聲音說:“接,或者我找官府把這些暗地裡的營生一鍋端了。”

她揚聲道:“彆,我接!”

望舒想了想,“主人翁喚作金歸敘,歸來的歸,敘舊的敘,給他編幾段情愛往事,院中的嬌嬌侍女,秦樓楚館的歌姬,又或者喂馬的小廝、八旬老漢,亦或同一個書院的玉麵小生,什麼蛇妖狐妖百般精怪,下筆寫儘風流頹靡之態,將他勾勒得齷齪、肮臟,一文不值。”

曲蕭蕭被嚇懵了,“好…好惡毒,啊不是,我也想看。”

“那就寫吧,愈快愈好,酬金改日奉上,夠你吃穿不愁。”

望舒本該離去,卻驟然聽見廂房中傳來一陣痛苦的驚呼,伴之而來還有瓷杯瓷碗砸碎的聲音。

曲蕭蕭驚恐喊道:“阿娘——”

她匆匆往房中跑去,望舒怕出了事也連忙跟進去。

推門而入,隻見一個老婦人跌落床榻,掙紮爬起時不慎打破案上茶具。她麵色慘白,像是掙紮了許久,滿頭大汗。

“蕭蕭啊,阿娘無事,剛想爬起來喝杯水,誰料年老不中用,連這點路都走不了。”

曲蕭蕭將老婦人扶起,“阿娘,都說了多少次,以後有啥事喚我一聲便成,何勞您親自動手?”

老婦人坐在了床榻上,“我一把老骨頭還總是拖累你,唉。”

說罷她看向了望舒,“這位客人是……”

曲蕭蕭支支吾吾沒有說話,望舒替她答道:“先前曲娘子幫過我一個小忙,今日特意前來致謝。您身子可有大礙,要不我讓下人請個郎中過來瞧瞧?”

老婦人連忙推辭:“不不不,又沒摔斷骨頭摔斷筋,我本就手腳不便,並無大礙。”

望舒欠身道:“好,那您先好生歇息,我也不便多做叨擾了。”

望舒辭彆後便出了房門,誰料曲蕭蕭走出來牽起了望舒袖子,她低著頭小聲說道:“娘子,能不能勞煩您給我阿娘請個郎中。銀子……可不可以先欠著,我日後一定會還。”

望舒又怎麼會看不出呢,那位老婦人怕是到了一心求死的程度,她不願連累曲蕭蕭,才一直強忍著不敢看病。

望舒轉身對素娥說:“還不快去請大夫。”

“是,娘子。”

她將望舒留下,倒了一盞茶,茶杯有些許裂痕,杯口處也有磨損,茶很淡,淡到隻有淺淺的青,淡到沒有茶味。

這一切的一切,都太過窘迫。

望舒想,她本該是吏部尚書家的嫡女,一輩子享儘榮華富貴,不用為這些生計發愁。可惜了,世事弄人啊。她不由說道:“你與你阿娘,長得倒不相似。”

她晃悠著腿,回道:“我是棄嬰嘛,被這對好心夫婦撿回來的,不像也正常。”

“那你,可有想過要找自己的親生父母?”

“找他們作甚?說不定比現在我的窘境還有窮苦,說不定人家一心求個男孩,隻當我是個不該來到人世的拖油瓶,說不定他們抵死都不願與我相認。”

望舒感歎道:“你們孤兒寡母,日子過得倒也艱難。”

她埋著頭,有些無奈地笑著說:“貧窮是一切痛苦的根源,太陽平等的照耀每一寸土地,可是有人生來就在羅馬,你們這這種富貴人家的小姐公子,呼風即是風,又怎麼能懂。”

望舒的確聽不懂她在說些什麼,“孟夫子言,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可鮮少有人能夠如此,我見過一個活菩薩,明明自己還在痛苦的深淵,卻想著救濟眾人。可我既不是吃人的惡鬼,也不是散財童子。我今日以德報怨救你一回,因為我知道有朝一日你飛黃騰達了,會救助千人萬人。”

“飛黃騰達,我倒是想有那麼一天。”

望舒輕笑道:“你生得倒是漂亮,改日我叫畫師過來給你畫像,日後見到適齡郎君也好給你介紹一二。”

曲蕭蕭本想開口拒絕,最終卻是笑著說:“我要長得英俊帥氣的。”

望舒沒有再說話,郎中來了之後,她便趁著太陽還未落山,匆匆趕回了戚府。

望舒在宴會上見過吏部尚書的夫人,曲蕭蕭與她長得極為相似。她仔細端詳著曲蕭蕭的畫像,正想著該如何不知不覺送到她親生父母手中。

這時,春山走了進來,她說:“娘子,查到了,那些珠釵首飾出自二皇子府上。”

這下子,除了二皇子妃鬱清荷,已經沒有人有必要做這種事情了。

望舒這一瞬間未曾覺得多詫異,好像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但她終歸還是有些難過的,因為曾經的鄰家阿姊鬱清荷,已經決定在這場權利角逐之中,對她拔刀相向。

大概當初誰也沒能想到,這樣一個滿腹詩書、高傲清冷的女子,會變成如今這幅模樣。

春山小聲地問:“那娘子,接下來該當如何?”

望舒明明還在氣頭上,可這一瞬間她也想不出該如何是好。揭發到朝堂之上,聖人麵前,叫她再也當不了這皇妃,就連二皇子也要受到牽連。又或者暗中下套,讓她也體驗體驗這種流言蜚語。

不如意,不如意,怎麼都不如意。

禦前告發、官府報案,她大可隨便推一個奴婢出來頂罪,隻能傷其皮毛。費儘心思設計陷害,卻又容易留下馬腳,日後難以收場。

說到底,她卻是不想傷害鬱清荷的。

望舒說:“去二皇子府上通傳一聲,就說我想找二皇子妃敘敘舊情。”

春山卻回道:“娘子有所不知,我那日在街市上聽聞,二皇子妃與妾室在池塘邊起了爭執,推拉間不慎落水,後太醫診治,說是懷有身孕,快三個月了。落水後險些小產,現下正在靜養,謝絕了一切來客。”

望舒扶著眉,有些頭痛。

懷孕,落水,小產,鬱清荷的死期不遠了。

救,還是不救……

上輩子在望舒記憶中,鬱清荷便是在發現懷孕不久後,遭妾室毒害,一屍兩命,死在了那個燥熱的夏天。

她覺得有些茫然無措,她多麼想找個人好好聊聊,但是重活一輩子這種事情若是叫他人知道,怕是所有人都要將她看作異類。

最終望舒吩咐道:“去送拜貼,就說我有要事與二皇子妃相商。”

“是,娘子。”

翌日,一輛馬車悄然停在了戚府後門,素娥湊到望舒耳邊說了些悄悄話。

望舒連忙換了衣裳,又稍作打扮,隨後趁著家中無人在意,一路提起裙擺,小心翼翼上了馬車。

晏希白一身玄衣,正襟端坐,手中正捧著一卷書。他見望舒進來後便擱置在了一旁,眉目含笑看著望舒,“來了呀,那日彆過之後,我回到宮中就派人查了那些私印作坊,他們非法盈利違反了法規,今日正要前去查封。”

望舒沒有吱聲,她耷拉著腦袋彎腰走了過去,側著坐在他身上,抱著腰,臉埋在了肩上,整個人有些喪氣,悶悶的不說話。

晏希白見她好像有些不開心,抬起手輕輕撫摸著她的後頸,柔聲問道:“望舒,怎麼了?”

望舒悶聲道:“想你。”

他愣了愣,最終失聲輕笑,“嗯,我也是。”

車廂之中一片無言,隻餘下二人呼吸交纏。

沉默壓抑到了極致,望舒抬起眼眸,手指從他眉心滑落,劃過挺拔的鼻梁,劃過人中,劃過輕薄的唇,最後她捧著晏希白的臉,細膩的吻如同春雨般落下。

潮濕,酸脹,讓人心癢難耐。

他悶哼一聲,受不住撩撥,扶穩她的腰,熱烈地回應著。

第47章 饒是無情也動人

過了許久, 望舒氣喘籲籲躺在他的懷中。

馬車外是人潮洶湧,馬車內卻一片寂靜,呼吸錯落、情意綿長。

“查封作坊這種小事, 怎麼輪到了太子殿下手上?”她一邊把弄著他的手,一邊親昵地說道, 不自覺便帶了些軟綿的尾音。

他的手冷白如玉, 指骨分明,卻漸漸染上了緋色。

晏希白有些倦怠與饜足, 氣息起伏不平, “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一經查封,又得有千百萬人失去生計。但不經整治,還是如先前般亂象叢生, 私印圖書未經許可便泛濫成災。”

“聽說民間有些能工巧匠掌握了更為便捷的印刷方法,此次與秘書省少監一同前去,該招募的招募, 該取經的取經。”

來到坊市之內,晏希白扶著望舒下了馬車, 周遭圍了不少府衙官兵鬨哄哄的一片。他低頭在望舒耳側說道:“這兒人多嘈雜,又有商販四處逃竄, 望舒不如上酒樓坐著,待事情辦妥後我便去尋你。”

她想著自己毫無用武之處, 跟著反而幫了倒忙,便隨口應下了。

這時, 一個身著緋色官府的瘦弱男子, 從熙熙攘攘的人潮中擠了出來, 他小跑著走到晏希白身前,欠身失禮道:“太子殿下萬安。”

晏希白側臉與望舒隨意介紹了一句,“這位是秘書省新上任的少監,洛明涓。”

洛明涓看見望舒,有些神色複雜,最終作揖道:“戚娘子安好。”

望舒點了點頭,“怪不得如此眼熟,原來是洛少監,故人多年未見,難為您還記得我這號人物。”

晏希白輕聲笑道:“未曾想你二人竟然相識。”

“昔年洛少監在鬱家做過門客,偶爾見了幾麵,卻也稱不上深交。”

隻是,他曾經與二皇子妃鬱清荷有過一段情緣。可世事弄人,洛明涓當時隻是一介破落書生,沒有資格求娶貴族女郎,一道聖旨降下,鬱清荷成了人人羨慕的二皇子妃。

大婚前幾日,望舒前往鬱家賀喜,她苦苦哀求想要與昔日情郎再見一麵。一計暗度陳倉,望舒成全了他們最後的離彆,後來,一個是端莊有禮的皇子妃,一個是扶搖直上的清廉文官,此生再無瓜葛。

三人又說了些許閒話,隨後晏希白便打算與他前往私印作坊。

兩道身影漸漸走遠,一個幼童正與他人嬉鬨,蹦蹦跳跳一不小心便撞在了二人中間。

望舒眼看著洛明涓被撞掉了荷包,有人偷偷摸摸趁亂拾起,藏在了身上,左顧右盼想要趁著無人在意匆匆離去。

她扯了扯素娥的袖子,她連忙反應過來,衝上去攔住小偷,沒打幾下便生生擒住了。

“交出來。”她冷聲道。

小偷鬆了手,荷包掉落,素娥拾了起來。青色的荷包格外吸睛,望舒接過來端詳半晌,不由輕皺眉頭。漂亮的紋飾技法精湛,涓涓細流,佛手蓮花,雅致卻耐人尋味。

望舒追尋他們二人腳步,遠遠地喚道:“洛少監,你的荷包掉了。”

洛明涓身形一怔,他右手下意思摸了摸腰間,發現空空無物後轉過身來,匆匆趕到望舒麵前,他緊張兮兮地接過荷包,放在了寬大的衣袖中。

他彎腰作揖,“多謝娘子。”

那荷包上的紋飾太容易引人多想,望舒看著他,冷聲道:“洛少監,有些東西可不該肖想。”

鬱清荷現在已經嫁入皇室,又懷有身孕,他留著這些不明不白的東西,可不就是讓人想入非非。

洛明涓尷尬地拂去額前滲出的細汗,卑微地彎著腰、低著頭,小聲道:“下官不敢,太子殿下還在候著,告辭。”

“嗯。”

晏希白忙完所有事情後,已經過了許久,他來到約定好的酒樓。此時,望舒正趴在桌子上,像是睡著了,他輕聲踱步來到她身旁坐下,隻看了一會兒她的睡顏,望舒便醒了過來,她揉了揉眼睛,又打了個嗬欠,懶洋洋地說:“忙完啦?”

他應了聲,抬起手覆在她眼前,“再睡會兒吧,那些私印作坊的人一個個都在喊冤訴苦,我安撫了許久,便錯過了時辰,早知不該帶你過來的。”

陽光從狹小的窗縫偷溜進來,金燦燦、黃油油的一片,閒暇,鬆懈而又慵懶。望舒睡意未消,可脖子卻枕得發酸,手也開始一陣陣泛起酥麻感。望舒活動活動腰骨,挪了挪位置,躺到晏希白懷中,小心翼翼蹭了蹭他脖子的涼,隨後輕閉眼眸。

可眼前還是亮晃晃的一片,她嘟囔了聲:“今兒日頭好,卻也刺眼。”

她抬起晏希白修長又漂亮的手,擋在了眼前。冰涼的觸感讓人貪戀,望舒眼睫毛輕微顫動,好像在他手心撓了個癢,一直撓到心底。

過了許久,依舊是睡不著,她乾脆開口道:“洛明涓年紀輕輕,便官至秘書少監,倒也厲害。”

晏希白劃開了手,她的眼睛便露了出來,漂亮的桃花眼,饒是無情也動人。

“洛明涓這種沒有心思,又傻愣愣的的清官最討父皇喜歡,也最適合在秘書省呆著,更何況背後還有鬱家大力舉薦。本以為他應該是二皇子陣營的人,亦或者從不站隊,這幾日卻又幾分討好我的意味。”

望舒說:“奪妻之仇不共戴天嘛,他微末時就與二皇子妃兩情相悅,可惜了。”

“而你又與二皇子不對付,選擇你亦是正常。”

兩人又耳鬢廝磨了一段時辰,晏希白提議道:“望舒,那日說的,端午便去終南山拜見你阿娘,可好?”

望舒眼神躲閃,最終卻是應下了。

之前讓侍女往二皇子府送上拜貼,本以為鬱清荷會拒絕,誰料不消幾日便應下了。

望舒正在鏡前梳妝,素娥有些擔憂的問:“娘子,若是有陰謀怎麼辦?”

她無奈歎了口氣,“管她陰謀陽謀,我光明正大的去,定是平平安安歸來,若未來太子妃在二皇子府上出了事,想他們也擔不起這罪名。”

“對了,她不是懷孕了麼?”望舒才突然想起這茬,“去那些燕窩銀耳人參的,用盒子裝好,再取些玉鐲金鈴,免得彆人說我們不夠誠意。”

“是,娘子。”

就這樣,她帶著玲瓏滿目的禮品,帶著一個又一個侍女,極有排場的去了二皇子府。

彼時,鬱清荷正躺在貴妃榻上,手中不知繡著什麼東西。

望舒朝她盈盈下腰,行禮後,說道:“聽聞娘娘懷了身孕,恭喜賀喜。”

鬱清荷胎位不問,不方便下榻相迎,她抬了抬手,笑著說:“戚娘子快快請起,誰人不知你已經與太子殿下定了婚約,日後是我該向你行禮才是。”

她嗬嗬一笑,也不想同她虛與委蛇,起身後便在一旁坐下,瞧著她手中的東西,隨口問道:“娘娘這繡的什麼?”

鬱清荷麵色紅潤,看起來就像一個幸福溢於言表的妻子,完全不像傳聞那般,說是二皇子厭惡這位皇妃,常常冷落她。

“給孩子繡的小衣。”她笑著遞了過來,“我前不久才學的女紅,針腳不好,小孩子皮膚嬌嫩,還怕日後穿了難受,權當用來練手。”

望舒對這些不感興趣,可抬眼一瞧,便看見了熟悉的紋飾,她接了過來仔細端量,“紋飾漂亮,技法精湛,便是城中最巧手的工匠也未必繡得出來,娘娘謙虛了。”

又是佛手荷花,與那日洛明涓不小心掉落的一模一樣,望舒不由得內心起疑。

鬱清荷問道:“對了,戚娘子前來找我所謂何事?”

旋即望舒便冷下了臉,她看了眼身旁侍女,鬱清荷識趣的吩咐道:“都先下去吧。”

眾人退去之後,望舒直截了當的說:“先前買通馬奴喂醉馬草一案,還有近日城中關於我與金歸敘的風言風語,全是你做的。”

她倒也不急著反駁,不緊不慢抿了口茶,隨後漫不經心地說:“你說什麼,我聽不懂。沒有證據的事情就不要亂潑汙水,有了證據儘管報官。”

望舒也不急著與她對峙,她坐到鬱清荷身旁,逼迫著與她對視,右手輕輕撫上她尚未顯懷的肚子,在她耳旁說道:“鬱清荷,私相授受,你好大的膽子。你也不想我把事情鬨大吧?到時候這孩子,亦或者這孩子他爹,十幾年寒窗苦讀啊,青雲路一朝葬送,還要禍及九族。”

鬱清荷有一瞬間頗為慌亂,隨後又恢複了那副清冷的樣子,“依舊是那句話,沒有證據,就不要往我身上亂潑臟水。”

可就是這一瞬間的慌亂,望舒斷定她依舊與洛明涓糾纏不清。她笑著眯起了眼睛,“你覺得我會沒有證據麼?”

“又或者,隨隨便便偽造點證據,這臟水潑到你身上,你捫心自問,你洗得乾淨麼?你當真清清白白麼?”

“有些事情,照著蛛絲馬跡隨便一查,便都水落石出了。你想想,你找人私印那些話本,將自己摘得多乾淨啊,可惜你不夠心狠手辣,你不敢殺人滅口,這不,我又查到了你身上?”

鬱清荷愣了半晌,輕撫起望舒耳畔掉落的發絲,也不再裝了,“若都是我做的,你又當如何?”

第48章 假死

“自然是, 看你表現。”

鬱清荷眼眸輕顫,有些故作可憐地看著她,好像萬般無奈一樣, “望舒,我從未想過要取你性命, 當初大街上馬駒發瘋, 我讓人一直跟著,關鍵時刻便會出手救你。那些流言蜚語, 確實是我派人編造的, 可也未曾傷你皮毛,你如今依舊是準太子妃,不是麼?”

望舒從頭上拔下金釵,用冰冷的、尖銳的釵尾劃過她的麵龐,冷聲道:“我今日用金釵刺破你的胸膛, 也是無心之舉,你說可不可笑?”

她定是極為愛惜這一身皮囊,在這一場對峙中, 連大幅度的呼吸都不敢有,可她亦是狂妄的賭徒, 微微偏過臉,抬起手奪走望舒手上金釵, 說了些無關緊要的閒話:“這麼多年過去了,你當真是一點沒變。”

“可鬱家阿姊卻是完完全全變了模樣, 你當初哪舍得害我啊。”

話音剛落,室內便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兩人不知各自都想著什麼, 不再對視, 也不敢說話。

“為什麼?”望舒問。

為什麼冰雪為容,蘭心蕙質,卻自甘墮為汙泥,成了皇權爭奪下的骸骨。

為什麼曾經帶了滿兜糖,輕聲哄著望舒喝藥的鄰家阿姊,到後來竟然會對她萬般陷害。

“當然是為了鬱家,為了我自己啊,我的傻望舒。”

“為了鬱家滿門聲譽,為了全家老小的一世榮華,我拋棄了舊時摯愛,放下了年少的悸動成了喜怒不形於色的皇子妃。我要討好我的夫君,我要獲取他的信任,我要讓鬱家在這場奪嫡爭戰中站穩腳跟。”

“望舒,我哪像你這般幸運啊,能嫁給青梅竹馬的所愛之人,他還是尊貴的太子殿下。”

“可他千不該萬不該是太子殿下,二皇子嫌棄我鬱家不能與戚家較量,他沒日沒夜的怕啊怕此生與皇位無緣。他不待見我,我就得給他表忠心,千方萬計阻止你與太子成親。”

到底是,物是人非。

望舒拿出了一個小瓷瓶,塞給了鬱清荷,在她耳邊說道:“每隔七日一次,想辦法將這東西下到二皇子的飯食中,不然,彆怪我未曾顧及舊時情誼。”

上輩子他怎麼害死望舒的,這輩子就要他怎麼死去。更何況還是自己的枕邊人,親自下的毒手,想想便讓人興奮啊。

鬱清荷檀口微張,一瞬間變得遲鈍、木納,她問道:“這是什麼東西?”

“彆怕,好東西。”望舒眉眼含著笑意,蠱惑道:“太子殿下才是眾望所歸,他不僅是先皇後嫡子,名正言順,背後更有蕭丞相與戚家兩股勢力。二皇子那種衝動易怒的廢物,將來若是想不開,宮變失敗後,鬱家可是九族之內都不能幸免啊。”

“阿姊,要有些遠見卓識,你也不愛他,把那些手段用在他身上,幸運些便能與你的洛明涓長久相伴了。”

鬱清荷沒有急著拒絕或者應下,她緩緩開口,“望舒,不妨告訴你,我就是與他人私相授受又如何,我懷的是洛明涓的孩子。不過多久,二皇子妃便會被妾室陷害身亡,一屍兩命,靈堂上白燭翻倒,將一切燒成了灰。此後,秘書少監洛明涓請官外調,在江南娶了一個孤女,一生福澤綿長。”

望舒內心驚訝,可靜下來沉思過後卻直搖頭。不對,不對。上輩子靈堂並未被大火燒毀,望舒親眼看著鬱清荷的棺材入了皇陵,

洛明涓也從未請官外調,鬱鬱不振三年之後,在長輩撮合下娶了一個小官之女,望舒還見過他的新婦。

可到底錯在哪裡,她難受地捂住了頭。

忽然想到什麼,她急急忙忙拽著鬱清荷的衣袖,問道:“你要怎麼假死,怎麼脫身?”

鬱清荷被她這一下子嚇得有些恍惚,半晌後有些疑惑地說:“托人買的假死藥,怎麼了嗎?”

“在哪兒?”

鬱清荷起身下榻,翻箱倒櫃拿了出來。

望舒接過那個小方木盒,打開後隻有一粒藥丸,她看到案上有銀筷子,拿起來試了試,未曾變色。“我拿出去找人驗驗,若是無礙便派人歸還。”

“我憑什麼相信你,若是你換成毒藥我可不得冤死。”說著鬱清荷便要搶過來,誰料爭執之下掉落在了地上。

旁邊伺機而動,像是餓了許久的狸奴,一下子便跳了過來,死死盯著那顆假死藥,以為是主人賞賜的食物,舔了兩口隨後便吞吃入腹。

鬱清荷慌忙地將它抱起,“你這個冤家怎麼又壞了我事。”

那隻狸奴眼珠子還咕嚕咕嚕的轉,可下一秒卻在她懷中咽了氣,隨後七竅流血。

鬱清荷被嚇了一跳,險些出聲驚呼,卻被望舒死死捂住口鼻。她顫抖著試了試狸奴鼻息,“那郎中明明說吃下之後,會出現身子虛弱的假象,十五日後探不到鼻息,讓人誤以為死去。怎會,如它一般暴斃,七竅流血。”

她拿著盒子翻來覆去,“我明明用金釵劃破做了記號,被……被調換了。”

望舒嘴角嘲諷,譏笑道:“鬱清荷啊,你算計來算計去,還是小瞧了二皇子。背著他偷人懷了身孕,還想假死後與心上人遠走高飛,結果自己院中出了內鬼還不知曉。若是迷迷糊糊心急之下吞了藥,我看那可真是一屍兩命,無處喊冤。”

她接過被毒死的狸奴,抱在懷中,用袖子將血跡捂的嚴嚴實實,轉身離去,“望舒便不多叨擾了,拖你辦的事彆忘了,畢竟,不是你死,就是他死。”

走出門外,一群人正在候著,望舒看了眼素娥,說道:那帶的那些賀禮可送了。”

“送了。”

“那便回去吧。”

“是。”

鬱清荷的貼身侍女眼尖便看到了她懷中白絨絨的一團,她問道:“娘子手中抱的是何物?”

望舒佯裝無意,“我老早便想養一隻小貓小狗,剛與娘娘說起,她便送我了。”

“這隻狸奴喚作雲團,很早便跟著皇妃了。但它愛鬨騰,整個院裡竄來竄去的,娘娘懷有身孕後,便不敢與它親近,這些天餓了幾日,才懂事些。”

望舒掂了掂懷中的貓,半真半假地說道:“雲團這名字好聽,怎麼能餓著它呢,胖乎乎的多可愛啊,跟我回戚府後啊,好吃好喝供著您嘞。”

侍女不再多問,望舒一路出了二皇子府。

上了馬車,她不敢放手,依舊緊緊抱著雲團,直到進了閨房,關上門窗後她才失了力氣,將它交給素娥,原本淺色的衣裳沾了點點鮮血。

“找塊地把它埋了吧。”

素娥有些詫異,卻也沒有說什麼,隻是照做。

“不,等等,一把火燒了,免得留下禍端。”

“好……好。”

或許上輩子鬱清荷便是因為那顆毒藥而死,但今生,望舒已經仁至義儘了。日後是死是活,也與她再無瓜葛,怪隻怪她拚命的想要逃脫這世家束縛的牢籠,算計來算計去,依舊顧此失彼。

五月初五,粽子飄香,家家戶戶門前懸艾,河堤上是龍舟競渡。這日,聖人賜了百官新衣,在宮中大擺筵席,宴請群臣。

獨獨太子晏希白因事請辭,未曾到場。

戚府之中也是一片熱鬨,所有女眷圍坐在大廳內,正有說有笑。素娥進來,在望舒耳畔說了些悄悄話,她笑著起身,胡亂找了個借口:“望舒還有事在身,便先告退了。”

晏妙年取笑她,“呦,小娘子又去私會情郎。”

望舒不滿地瞪了她一眼,這麼多人呢怎麼淨給她拆台。

祖母招了招手,“有什麼好害羞的。去吧去吧,一天天不著家,都快住外頭了。”

她得了應允,便一路從後門跑了出去。

依舊是那輛熟悉的馬車,身後侍從卻帶著一個又一個箱子。

望舒上了馬車之後,便問道:“太子殿下,您身後那些一箱箱的,不會都是捎給我阿娘的貴禮吧?”

他應了聲,解釋道:“總不能兩手空空便去拜訪。”

“那你可知道我們去的是道觀?”

“權當是香火錢。”

望舒駁斥道:“這些金銀珠寶也不怕玷汙了神仙的眼。”

晏希白說不過望舒,悶聲道:“送過去後,全憑你阿娘處置。”

揪著他的耳朵,望舒低聲問晏希白:“你單憑俸祿就有這麼多積蓄,莫不是偷偷受賄了?”

他搖了搖頭,“沒有,番邦進貢,父皇賞賜到東宮的。”

“那以後便全是我的了?”

他失聲笑道:“嗯。”

馬車駛離京城,往終南山去。

望舒有些緊張的拽緊了衣衫,晏希白見狀,牽起她的手,與她說了些閒話,“聽說前幾日你去探望了二皇子妃?”

望舒苦著臉,將頭埋在晏希白懷裡,悶聲道:“嗯,討厭死她了。”

晏希白啞然失笑,“之前的事情都是她做的?”

“嗯,殿下莫要插手,我自有打量。”

“好。”

來到山腳下後,駕車的馬夫便停了下來,在外頭喊道:“殿下,到這兒就走不動了。”

晏希白牽著望舒的手下了車,她看著長長的山路,再一次生了膽怯之心。

他說:“望舒,我在呢。”

兩人牽著手走上了道館。

第49章 隻有你,隻能是你

彎彎曲曲、長長窄窄的山路, 蜿蜒著向上,並不是所有人都會休沐,過一個無事一身輕的端午, 砍柴的樵夫一大早上了山,趁著太陽未落, 挑著滿滿當當的柴火歸家, 還有漫山遍野追著兔子跑的獵人,迎著呼嘯的風, 從身後疾馳而過, 踏著落葉吖吖的響。

偶然間便遇上了一個仙風道骨的老師父,手持拂塵,腰間彆個水壺,捋了捋白花花的胡須,帶著小藥童大步流星往山下去。

清泉水流, 獵獵山風,萬籟俱寂之下那些緊張的心境也漸漸轉向平和。

終南山距長安不過四五十裡,卻足足困住了望舒半生。

道觀大門緊閉, 牆上青苔密布,隱秘清冷, 而單單想到這一牆之內,住著閱儘人間繁華的貴族婦人, 又格外的矛盾。

素娥上前敲了敲門,一個老阿嬤喊道:“來啦——”

打開大門, 看見望舒的那一刻,她手中菜籃跌落, 滿懷欣喜的往裡邊喊道:“夫人, 望舒小娘子過來探望你啦。”

隔著遙遠的院落, 望舒好像聽到了一陣尖銳的破碎聲。

過了良久,她應了聲:“唉,知道啦。”

望舒指尖微微顫抖,直到另一雙手纏了上來,將她牢牢緊握。晏希白安撫似的,低頭說道:“彆怕。”

半晌後,阿娘走了出來,一身素色粗衣布袍,走的頗為緩慢,見到晏希白那一刻後,便連忙疾走過來,下腰行禮,“不知太子殿下來訪,有失遠迎。”

晏希白虛扶起望舒阿娘,“顧夫人請起。”

她好像沒看到望舒這個親生女兒一般,殷勤地將晏希白請到屋子裡邊。

望舒想跟上去,她卻把兩人隔開,皺著眉在望舒耳邊問道:“今兒不是端午,怎麼鬨著太子殿下一同來了我這小破道觀?”

“還能怎麼著,想見見你唄。”

“胡鬨。”她輕聲責備道。

望舒心中憋著氣,冷哼了一聲,大抵是從小到大,在她眼中,望舒便是這樣的:任性、胡攪蠻纏、蠻不講理,好似她做的一切都是不念前因後果的錯事。

晏希白連忙笑著解釋道:“是我忽然想要冒昧拜訪,這才央求著望舒一同前來叨擾。”

三人一同來到屋裡坐下,老阿嬤給大家都上了茶。望舒端起茶盞,呼呼的吹著熱氣,沉默無言。

在母親麵前,她素來話不多。

倒是晏希白,與她熟絡地聊了起來,從過去聊到現在,從大大小小繁雜的瑣事一直聊到望舒。

晏希白目光堅定,字字鏗鏘向母親許諾,說是一輩子都不會辜負望舒,可母親卻隻是淡淡笑著,她清楚的知道,來日天子,後宮佳麗三千,又哪會有永恒不變的愛意。

“太子殿下對我家望舒情真意切,便是她天大的福分。”

“她這孩子,打小便沒有規矩,整日鬨騰個沒完沒了,性子擰巴,說兩句就生氣。彆人有的她瞧著喜歡了,便不管不顧非要不可。先前又被楚家退了親,也是我這些年沒教養好,萬萬配不上太子殿下。”

晏希白在一旁尷尬地聽著,反駁道:“望舒性格好,善良大方,我很早便心生愛慕,若不是與楚家退親,我還悔恨今生無緣。”

望舒想,是不是天下所有的父母都要埋汰自己的孩子,她乾脆閉上眼睛,一手撐著耳朵假裝未曾聽見。

過了半晌,阿娘搖晃著望舒的身子,“望舒,說你呢,聽見沒?”

望舒後知後覺回過身來,“嗯,怎麼了嗎?”

阿娘一臉無奈地說:“改日把你名下那些酒樓飯鋪賣出去,你外祖那邊也不用你來打理,你是要嫁進天家的女子,日後收收心,學些琴棋書畫,好好養養性子。”

望舒沉著臉說:“不行。”

阿娘責罵道:“宮中能少了你吃穿用度不成,這些年你任性胡鬨,我也未曾說過半句重話,但日後貴為太子妃,又怎能如同那些低賤的商人一般拋頭露麵?”

望舒隻是覺得,她的話太過令人難堪了,既然下定決心對她不管不顧,為何又要在晏希白麵前說這些貶低她的話,“阿娘便是出身商賈世家,又何必看不起這些營生?”

晏希白眼瞧著兩人都要動怒,他牽著望舒的手,說道:“顧夫人多慮了,宮中規矩雖多,但也未曾命令禁止在外邊做生意。更何況望舒將這一切交給他人打理,閒暇時才過過帳簿,又哪需費什麼心神。”

這時,老阿嬤從外邊進來,遞過一封書信,說道:“夫人,洛陽來信。”

望舒一聽,興奮地探著身子,“可是外祖送來的?”

“阿娘,快些打開,讓我也看看嘛。”

她蔑了望舒一眼,“沒大沒小。”

阿娘又看了看晏希白,他說道:“既然顧夫人還有家事,我便先行回避。”

“終南山風光正好,你們母女敘敘家常,望舒,我在外邊等你。

阿娘打開了信件,看了一會兒卻緊閉雙眼,手愈發顫抖,望舒小聲問道:“阿娘,怎麼了?”

她失力一般,薄薄的紙從手中脫落,望舒拿過來一看,上麵隻有短短的一句話,“娘子,老爺病危,速歸。”

望舒有些呼吸急促,她卻強迫著讓自己冷靜下來,不該是這樣的,不該是這樣的……

上輩子這個時候外祖父還過得好好的,怎麼會這樣!難道是她擅自派了鄭晚晚前去,害得小妾狗急跳牆,這才下了毒手……

她手心滲出冷汗,不解、懊惱、悔恨,諸多情緒一股腦湧上心頭。

阿娘與老阿嬤吩咐道:“替我收拾衣裳,改日啟程。”

老阿嬤出去後,她抱著望舒痛哭,一邊哭一邊自責道:“望舒,是我對不起你祖父,我是個不孝女,我千不該萬不該躲進深山,他老了也未能侍奉左右。”

“他每日這般笑嘻嘻,樂嗬嗬的,我以為他定能長命百歲。”

“是我不好,給他丟了臉麵,是我沒辦法讓丈夫收心,是我死要麵子非得和離,又不敢回去見他。”

望舒愣愣的,說道:“阿娘,我想與你一同回洛陽。”

她沒有同意,也未曾拒絕。

望舒出了道觀,晏希白正在門前前靜靜站著等她。她走過去便摟著了晏希白的腰,有些頹唐的將自己埋在他胸前。

他回抱著望舒,聲音啞啞的,問道:“怎麼了?”

她像一朵蔫了的花,頹唐到提不起精神,剛開始還隻是悶悶的,後來哽咽著說:“或許我不該來的。”

他安撫說:“不會啊,你今日來見了心心念念的阿娘,又收到外祖父的來信,若是不開心,趁著今日解除宵禁,逛逛夜市再睡上一覺,一切便都過去了。”

望舒搖了搖頭,兩人沉默無言下了山。

直到上了馬車,望舒才躺在他懷中,有些無力又沒有道理的痛哭。

她說:“殿下,你再誇誇我好不好?她為何要那般貶低我,將我說得一無是處,我覺得自己真的好沒用。”

晏希白安慰她說:“望舒,不一定非得要得到彆人的肯定,做自己便好了,開心的活下去,我們又不是貨物,又不是工具,為什麼非得要有用呢?”

“這世界上多的是無用之事,多的是無用之人。”

“可是殿下,我做不到,我沒有辦法不去看彆人的眼色,我沒有辦法不去聽彆人的評價。”

“我也,沒有辦法僅憑你的愛意而活。我總想試圖抓住什麼,用來證明我是自信的,我活著是有意義的。”

晏希白說道:“好,那望舒想讓我從哪裡誇起?”

她想了許久,最後說:“其他的我都可以不在意,殿下誇誇我有多漂亮吧。”

晏希白啞然失笑,有些無奈地看著她。望舒撓著他的腰,“你看著我作甚,不會一句話都誇不出來吧?”

他一臉認真地說:“望舒是京城中最漂亮的娘子,兒時我見了一麵便難以忘懷。長大後第一次懂得男女情愛,便想娶望舒為妻,從此紅羅帳暖,春宵苦短。”

望舒笑他:“你這個壞胚,明知我與他人有婚約在身,還日夜肖想。”

他順著應道:“是啊,每每想到望舒日後要嫁作他人婦,便恨的牙癢癢,心中像是被倒了一壇子酸水,酸到隱隱抽痛。恨不得強取豪奪,將你一輩子鎖在床榻,教他人見不得半分。”

望舒隻當他在開玩笑,隻有他知道,是如何與良知痛苦掙紮,是如何不去想她。

“那殿下便是見色起意,若我日後年老色衰,你後宮納進來一群漂亮的妃子,唉算了,我有什麼立場好計較的。”

他連忙承諾道:“隻有你,隻會愛你,隻能是你。”

望舒笑得眉眼彎彎。

馬車晃悠著往城裡去,她在晏希白懷中,漸漸便沉入夢鄉。

醒過來的時候,才發現周遭黑蒙蒙的一片,她揉了揉眼睛,問道:“殿下,入夜了嗎?”

晏希白輕聲應道:“嗯,快到戚府了。”

他撥開車窗的帷幔,外邊才是千燈如晝,哄鬨著的人群儘情狂歡,慶祝這個難得的良辰佳節。

半晌後,望舒說:“殿下,外祖父病危,我,我想陪阿娘回一趟洛陽。”

晏希白垂下眼眸,輕撫著她的後頸,應道:“好,早去早回。”

“彆讓來年開春,我的婚禮上少了個新娘子。”

望舒坐起身來,攬上他的臂彎,目光灼熱的與他對視,“那殿下,又要有許久不能相見了呢。”

晏希白會意,俯身一手勾著她纖弱的腰,一手牢牢握著她的後頸,熾熱的吻落下,直到馬車停下,直到逼仄的空間再也盛不住兩人氣息,直到望舒氣喘籲籲,饜足的拽緊他的衣袖,淩亂到說不出一字一句。

作者有話說:

→之前設定外祖家在揚州,因為太遠不舍得讓小情侶分彆太久改成了洛陽。

→關於分彆後啥時候見麵:立刻馬上不出兩章!

→男主什麼時候完全恢複記憶:快了。

→關於啥時候大婚:快了。(迫不及待)

( ''▽` )hiahiahia

第50章 下雨,下雨

望舒離開長安那日, 是一個潮氣彌漫的雨天,劈裡啪啦的雨滴傾盆而下。

她在城郊外獨自撐著傘,任雨水打濕衣袍, 仰頭去看天,看不見山的輪廓, 倒是盤亙萬裡的烏雲, 黑壓壓驚人心魄。

素娥走過來催促道:“娘子,快些上車吧, 夫人已經在候著了, 再晚些隻怕天黑前找不到落腳點。”

望舒也有些焦灼,可她卻搖了搖頭,“再等等,你去跟阿娘說,讓她先走一步, 我稍後便快馬趕到。”

她歎了口氣,“娘子,先上馬車避避雨吧, 雨勢漸大,太子殿下一時半會兒也趕不過來。”

“不, 不用了,再等等。”

望舒知道, 晏希白這段時間很忙,忙到每次都隻是匆匆見了一麵, 忙到沒能跟他好好道彆。

她也知道,晏希白一定會如約前來送行。

雨水砸落又濺起, 四竄的雨滴將布鞋弄得濕濛濛一片, 她有些懊惱, 真是煩人的雨天。

不經意間,抬起頭便看見一群人馬從城門疾馳而出。

望舒欣喜地踮起腳尖,一抹清瘦的身影冒雨趕了過來,晏希白罕見地騎著馬,匆匆忙忙,不顧一切向她飛奔而來。

他在望舒麵前停下,翻身落了馬。他頭上隻戴了鬥笠,一身公服還未來的及換下,全然已被雨水打濕。

晏希白微喘著氣,雨珠從眉間滑落,他抬眸看向望舒,兩人不約而同沉默著未曾說話。

望舒內心泛酸,眼中不知不覺便泛起了灰蒙蒙的霧氣,她有些委屈地說:“這麼大雨,你怎麼還來啊。”

晏希白將鬥笠脫下,低著頭躲進望舒傘中,順手便接過了傘。

他笑著說道:“剛下朝,本想著坐馬車過來,誰料天急急的便下起了雨,走到半路車軲轆又壞了,這才隻好騎馬趕來。”

望舒揪著他濕漉漉的衣袖,“殿下回去記得烘乾衣服,再命人煮好薑湯,若是又病了該如何是好。”

“嗯,此去洛陽,雖路途不遠,走的多是山路,恰逢陰雨綿綿,還請望舒珍重。”

說罷,晏希白從懷中掏出令牌,“若是找不到客棧,便去管舍、驛站借宿一宿。”

望舒接過令牌,悶聲應道:“嗯,那我……走啦。”

晏希白抬起手,好像隻想碰碰她,好像又想抓緊什麼,最終卻還是放下,“好,去吧,旅途艱辛,保重身體。”

望舒最終還是沒忍住,輕輕抱著他,在油紙傘的遮擋下,在蒙蒙細雨中,仰頭親了親他的嘴角,隨後轉身小跑上了馬車。

馬車在風雨中緩慢向前駛去,寬大的道路卻不平整,一路搖晃著、顛簸著,叫人昏昏沉沉,直泛惡心。

第一天晚上,她們趕在客棧打烊前匆匆入住。一股子潮氣又發了黴的被褥,還有硌人的床板,難以下咽的飯菜,好不容易派人找來熱水,習俗過後她也管不了這麼多,放下嬌氣的脾性,沉沉睡去。

夜來風急,她又踹掉了發黴的被褥,加之白日裡淋了雨,不出意外,她染上了風寒。

第二天醒來,甫一開口,便被自己濃重的鼻音嚇了一跳。素娥鬨哄著要找大夫,阿娘卻斥責道:“荒郊野嶺的哪找大夫?”

她從自己行囊中拿出常備著的風寒藥,叫侍女借了店家的爐子,熬了一碗濃稠的藥湯,端到望舒麵前叫她喝下。

望舒看著黑不溜秋的藥湯,捏著鼻子端起來,卻始終下不了口,那味道聞著便覺得難受。

阿娘在一旁數落道:“你小的時候便喜歡踢被子,睡不安穩。若是床榻大了些,便從床頭睡到床尾,擠的我整宿整宿睡不著。若是床榻小了些,明明睡在裡頭,卻無端端越過我滾到了床下,磕疼了磕壞了,便鬨著哭了一夜,煩人得很。”

望舒有些心虛地解釋道:“被褥一股子黴味兒,我不喜歡。”

阿娘扶額,歎了口氣,“怎麼長大了還是這般嬌氣,我隨行的馬車帶了小被子,素娥,去拿了放到小娘子馬車上,若是下雨再受了寒便又要惹人心疼了。”

“下一程路過市集,再給你買一床好些的被褥。”

望舒埋著頭,就著燙呼呼的熱氣,淚水盈濕了眼眶,她強壓著哽咽聲,應道:“嗯。”

阿娘見她遲遲未動,催促道:“快些喝藥,彆耽誤了行程。”

望舒有些委屈地說:“苦。”

要是阿娘能夠如同兒時一般,給她些蜜餞便好了。

阿娘皺著眉頭,望舒以為她要出聲斥責,卻料不到,她說:“素娥,明知道我家娘子怕苦,怎麼不備些蜜餞。還不去找店家要些紅糖,泡了水端來?”

素娥應道:“是。”

說罷便匆匆離去。

望舒有些發愣,她說的是“我家娘子”啊……

素娥拿來紅糖水,望舒一口悶了苦藥,舌尖苦澀散開,她連忙大口大口喝著糖水。

“小心些,彆噎著。”阿娘見她嘴邊沾了一圈淡淡的糖漬,拿起手帕替她擦了擦。

“身子可有暖和些?”她輕聲問道。

望舒點了點頭,呆呆地看著她不說話。

收拾好行囊,一行人又踏上了前往洛陽的旅途。

下雨,下雨,又是煩人的雨。山路泥濘難行,若是不小心陷入了坑坑窪窪的泥地,又得下去將車輪推車。

望舒披著娘親的小被子,打了一個又一個噴嚏。頭暈,鼻塞,半夢半醒睡了一覺,醒來後素娥遞過來乾糧,她看了一眼便覺得倒胃口,連忙搖了搖頭。

素娥勸道:“娘子,餓了一天,吃些東西吧。”

望舒擰下一小塊,乾巴巴咬了一口,便說:“不吃了,我再睡會兒。”

這一覺又直直睡到了昏天黑地,她渾渾噩噩,感覺全身泛著冷汗,可身子又燙的要死。她覺得好難受,好委屈,流著淚喊了一聲聲阿娘。

素娥過來探了探她的額頭,熱乎乎的鼻息打在手臂上,她連忙叫停了馬車,走到前邊稟報:“夫人,不好啦,娘子渾身發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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