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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哈

雲暄笑道:“司命星君, 瞧您說的,天道在上,小仙又?哪敢提什麼要求?隻是呀, 我打小便在山中修行。吃的是粗茶淡飯, 穿的是粗布麻衣,也見?慣了平民百姓為三兩銅錢忙活一生。此去凡塵, 倒真想看看這世間最繁華的都會。”

司命星君這種老狐狸又怎會不明白, 他笑著說道:“仙子可都想好了,你又?怎知這繁華富貴不是過眼雲煙?京城居, 大不易。”

雲暄起身作揖,“俗語有雲, 吃得苦中苦, 方為人上人。”

“既然如此,定會叫仙子如願以償。”

“那便謝過仙君。”雲暄吹著小曲兒離開書屋,可又?總覺得哪裡怪怪的, 九重天上的仙君都這麼好說話嗎?

她正想得出神,迎麵便撞上了遠道而來?的微生星野。

兩人目光交彙,雲暄駐足, 儘了禮數,隨後喚道:“太子殿下。”

他微微頷首, 兩人擦肩而過。

隻是如此麼?雲暄內心難免有些空落落的。

微生星野來?到書屋前, 他正想推門而入, 又?頓了頓,頗為矜持地敲了敲房門, 喚道:“司命星君……”

書屋裡傳來?司命不情?不願的聲?音, “誰啊?”

“咳咳。”他清了清嗓音,揚聲?道:“本宮。”

“呦, 太子殿下,稀客呀!不見?!”

他敲門的手握緊成拳,咬了咬後槽牙,有些惱怒:“你!”

“天帝陛下說,此次下凡茲事體?大,不得有半分馬虎。您也體?諒體?諒我,平日裡見?著了還請多多避嫌。”

微生星野嘟囔道:“你怎麼不與?其他仙官避避嫌,還收了人家一壇子好酒,就不怕我出去揭發?”

司命星君:“哎呀,不是我不想幫你。以往哪次曆練沒?給?你放水?可今時不同往日,天君有意栽培你,我也不敢違背他老人家的意思。”

“再說了,君子成人之美。雲暄仙子提的都是小要求,我能夠不答應嗎?”

微生星野連忙問?道:“那雲暄仙子……她都說了些什麼?”

“她說想去京城,看一看這天下最繁華的都會?。她想出身官宦世?家,從此不必事事躬親,為了五鬥米折去氣節。”

聽了這番話,微生星野若有所思。他倚在牆上,懶懶開口:“我不管,我也得出生在京城。最好啊,就住在她隔壁。”

他嘟囔道:“寫話本的都說,近水樓台先?得月。”

司命星君耳尖,連忙附和道:“沒?錯,就是這兒理!”

“可是殿下,無緣又?豈能強求相見??”

他輕笑道:“有緣無緣,不都是司命大人筆下春風。”

司命星君低聲?歎了口氣,“您可真真是陷進去了。枕南柯,夢黃粱,我所決定的也不過凡間短短一生,往後就看個人造化嘍。”

微生星野笑著重複道:“活在當下,活在當下便好。”

*

真到了下凡曆劫那天,雲暄偷偷放走小黑貓,“若無意外,來?都城尋我。”

小黑貓眼?中飽含熱淚:“少主放心,京城中也有不少魔界探子在,我一定會?給?你傳遞消息。”

雲暄揉了揉它的腦袋,“哦,都有哪些人,說不定我會?記得呢?”

它將貓爪子疊在一塊兒,“全京都最大的酒樓!”

雲暄:“我們魔族人開的?”

“不是,有探子在那裡當大廚!”

雲暄尷尬地笑了笑,“好,真好。”

“還有全天下最大的布莊!”

雲暄:“……”

“你倒是一口氣把?話說完。”

“他們的蟬寶寶是從魔界引進的,我們關係可是親如一家!”

窗外傳來?月老的聲?音,“雲暄姐姐,仙使過來?了,正在外邊等你呢!”

雲暄揚聲?道:“好嘞,這就出來?。”

她眼?疾手快,往小黑貓身上貼了一道瞬移符,隨後掐訣念法,“我交代的事情?,切記,其餘的往後再說吧。”

房門被人推開,前來?接應的仙使有些凶神惡煞,“磨磨蹭蹭做什麼呢,彆耽誤了行程。”

雲暄訕訕一笑,主動引路,“準備好了,走吧。”

仙使沒?聲?好氣瞪了她一眼?,大搖大擺走在了前頭,一邊又?囑咐道:“此去凡間渡劫,不是讓你們享樂遊玩的。”

“那是自然。”

仙使

弋?

見?雲暄嬉皮笑臉的,又?說:“凡胎□□是紅塵俗物,隻有靈魂能進入六道輪回中。下凡之前,還需離體?,其痛苦非常人所能忍受。當然,你的仙體?我們也會?好生保管。”

“仙使有所不知,分身離體?乃是下界修士必學之術。”

一轉眼?的功夫,雲暄便出現在了仙使身前,仙使轉頭看了看身後,那還站著一個雲暄,正笑嘻嘻地看著他。

他輕咳一聲?掩飾尷尬,“我自然知道,隻是怕你道行不夠罷了。”

雲暄問?道:“仙使,這下凡曆劫,走的是誅仙台,還是黃泉路。”

他又?恢複了神氣的樣子,“笑話,跳下誅仙台,彆說千百年的仙法道行,怕是連小命都保不住。”

“那倒是小仙見?識淺薄了。”

兩人走到南天門,正巧遇上了其他下凡的仙君。

判官大人原本站在微生星野身側,兩人有說有笑談論著什麼,見?雲暄過來?,微生星野使了個顏色,判官大人便朝著她走了過來?,拱手作揖,喚道:“雲暄仙子。”

隨後他又?轉身看向仙使:“輪回的路我比較熟,仙使大人日理萬機,此事便不叨擾了,小仙懇請代勞。”

他聽到這番話,很是受用,將雲暄退了出去,“有勞。”

緊接著便轉身離去。

雲暄怪鬱悶的,“也不怕我出了個三長兩短?”

“罷了,少一個人盯著,便少一個人發現自己丟了一魂。”

走進了鬼門關,十八層地獄陰風陣陣,烏鴉嘶鳴,時不時傳來?鬼哭狼嚎的聲?音。身體?寄托在了閻羅王那兒,靈魂一直走過望鄉台,忘川河上開著詭異的紅花,像沾染了滿川的血色,奈何橋上,鬼魂齊齊排著隊,等待孟婆勻一碗湯。

擺渡人說:“孟婆啊,上仙界又?有一群仙官要進輪回曆劫了。”

孟婆抬起頭來?,是個貌美的華衣少女,她看著擺渡人身後的一群仙官,愣了愣,“這次倒是不少人。”

隨後又?自顧自說道:“上次曆劫,有個仙官喝了足足八大碗還記得生前事,這次得下點猛藥。”

說罷,她輕輕地動了動手指,催動著木勺潛進河裡,撈了一勺子血水,倒進大鍋攪了攪,還是覺得不夠味。她指著一個男鬼,喚道:“你是不是冤死的?來?,過來?。”

男鬼有些木訥,行動遲緩地走了過來?。孟婆吩咐道:“哭。”

男鬼做了個猙獰的表情?,卻哭不出來?。

孟婆無情?地說:“聽說你夫人跟管家好上了?管家殺了撞破奸情?的侍女,還栽贓陷害到你頭上,冤成這樣還哭不出來??”

男鬼想起生前的悲傷事,一把?鼻涕一把?淚哭了出來?,嘩啦嘩啦落入鍋底。

“還有什麼凍死的、病死的、餓死的,都通通過來?……”

到最後,她攪了攪那一鍋濃厚的湯,笑道:“仙君們都過來?吧。”

雲暄閉上雙眼?,不願上前半步。微生星野想起什麼可怕的回憶,直接一陣乾嘔。孟婆瞬間便注意到了他,指著他顫顫一笑,“哎,你小子這麼快又?來?曆劫了呀?思想不夠端正哦~”

“這回的湯加足了料,保準你一口便忘了天,忘了地。”

雲暄看向他,麵色複雜,“你就是喝了八十碗還沒?作用的那位仙官?”

他痛苦地點了點頭。

各位仙官一前一後入了輪回,隻有雲暄和微生星野走在最後頭,不願邁出半步。

後麵有男鬼催促道:“你們動作倒是快點呀,再遲一點我就得和媳婦兒差個兩三輩了。”

“就是就是,我媳婦兒可不喜歡比自己小太多的。”

微生星野忽而喚道:“暄暄……”

雲暄:“嗯,怎麼了嗎,要不我走在前頭?”

“你能接受……”

“接受什麼?”

“罷了,我先?過去。”他雙眼?一閉,往前大步邁去,後邊說的話有些聽不清,“若年長些,總該是好的……”

孟婆給?他盛了滿滿一大碗,死死盯著,“喝吧。”

他長舒一口氣,悶了下去。

孟婆問?道:“可還記得生前事?”

他搖了搖頭,“不記得了。”

孟婆抄起家夥往他腦袋敲了敲,“你小子又?撒謊!”

“哎我就不信這個邪了。”

她指了指雲暄,“小仙子,你先?過去吧,我跟他好好磨一磨。”

雲暄看了眼?微生星野,作揖道:“殿下,先?行告辭。”

“雲暄……”

她一口悶了這孟婆湯,轉身投入輪回。

孟婆又?盛了滿滿一大碗,指著微生星野,“喝!”

他火急火燎一口悶了下去,孟婆問?道:“可還記得前塵往事?”

微生星野沒?有說話,木木地走向輪回道。

人間,景德元年,鎮北王府。

“夫人加把?勁兒!”

“腦袋出來?了!”

“夫人撐住,彆泄氣!”

“啊啊啊生了生了!”

“恭喜王爺,賀喜王爺,是個小世?子!”

鎮北王異常欣喜,不顧阻攔衝進產房,挽著王妃的手,哽咽道:“夫人……辛苦了。”

而一旁的奶媽卻麵露難色,她與?幾位產婆麵麵相覷,低聲?問?道:“這孩子怎麼不哭啊?”

“怕不是……是死胎……”

“噓!”

奶媽顫抖著伸出手指,往孩子鼻尖探了探,感受到微弱的氣息後,鬆了口氣。

“難不成是個啞巴?”

“哇嗚嗚嗚嗚——”

微生星野象征性地嚎了一聲?……

最後那碗孟婆湯也不管用,他沒?有失去記憶。

“哈哈哈——”鎮北王爽朗地笑了笑,“這孩子哭得真有力氣,以後長大了跟我征戰沙場,當個威風凜凜的少年將軍!”

“噓……”王妃虛弱地出聲?,“當心隔牆有耳。”

鎮北王眯了眯眼?,看向窗外的一抹黑影,冷聲?寬慰道:“我定會?護好夫人和孩兒。”

春日飛雪

人間的生活總是煩悶無趣。

微生星野打了?個哈欠, 他被困在一具小小的身?體裡,如今四?肢還不足以支撐走路。有時候一覺醒來,就看會兒?天, 沒看多久, 便又產生了睡意。

老阿嬤總是好奇,“小世子不哭不鬨的, 性子沉穩, 不肖王爺。”

這時?候,母親總是輕輕搖著撥浪鼓, 替他掖了?掖被褥,柔聲道:“打娘胎裡出來便懂事, 知道娘親辛苦, 體恤娘親,才不哭不鬨的,對嗎?”

他又打了?個哈欠, 揉揉眼睛表示讚同。他的爹娘好像很忙很忙,三天兩頭不著家,也不知道在外邊做些什麼。

小侍女跟黃鸝鳥似的, 灑掃庭廚時?,總能從她們口?中知道不少事情。

他這輩子投生在富貴人家, 爺爺年輕的時?候, 便是威名赫赫的鎮北將軍, 後來天下戰亂平息,被聖人親自冊封為異姓王。

父親自幼習武, 世襲爵位, 在朝廷中亦彆有一番建樹。

母親則像滿身?俠氣的江湖兒?女,舞得一手好劍, 可在丈夫和孩子麵前,不適宜地格外柔情。

有時?候微生星野醒得早,老阿嬤便會將他抱到?庭院中,看母親單手挽劍,抖落蕭蕭木葉,還美其?名曰:“這招叫春日?飛雪。”

隻有小侍女低聲抱怨,“這滿地的落葉,又要費不少勁兒?打掃了?。”

後來,某個傍晚,微生星野被驚雀吵醒。

炭火燒得哢嚓作響,一同傳來的還有父母壓低的聲音,此時?他們正相互依偎著,圍爐夜話。

他總算得知,母親在外是端莊優雅的高?門貴女,暗地裡卻經營著全天下最大的情報組織——秋風樓。

真乃世間奇人也。

他癟了?癟嘴,又想起雲暄。

想她,想見她,有心無力。

當他終於能夠說話了?,便迫不及待揪著娘親衣裳,指了?指隔壁的高?樓大院,吐出清晰的字眼:“過……過去。”

老阿嬤一驚一乍地說:“哎呦,小世子,那可不是咱們家,去不得!”

娘親抱著他,顛了?顛重量,說道:“沒事兒?,阿娘帶你去丞相家逛一逛。”

她一邊走路,一邊與老阿嬤說道:“我記得丞相府有不少女娃娃,說不定?能給我家大胖小子討個娃娃親。”

若真如此,他見了?所有人都哭,隻對雲暄笑。

可惜,天不遂人願。隔壁家的老丞相妻兒?無數,子孫滿堂,一個個眉眼都陌生得很,哪怕都是一群乳臭未乾的奶娃娃。

景德三年,終於能夠獨立行走了?,可左鄰右舍都找不出一個叫雲暄的小姑娘,到?底是司命騙了?他,沒能如願。

可天下之大,又該往哪兒?找呢?還是說,無緣不相逢。

父親見他終日?在門口?轉悠,笑嗬嗬將他扛在肩膀上,“這孩子活潑好動,像我!”

“自今日?起,阿爹便教你習武練劍,日?後做個馳騁沙場的大英雄!”

娘親踮起腳敲了?他一個板栗子,“孩子如今也才三歲,哪受得這些苦?”

可父親卻是認真的,他恨不得將一身?武藝傳授給微生星野,日?日?教他揮舞著小木劍。

微生星野沒了?修為法術,可底子還在,學?得分外認真。無論何時?,隻有強大起來,才能守護想要守護的人。

可是,祖母卻帶人一把火燒了?木劍,燒了?兵書,她紅著眼將微生星野摟入懷中,說:“你們就不能給微生家留個後麼?”

父母沉默地低下了?頭,不作言語。

丈夫和兒?子接連戰死沙場,老太?太?說什麼也不願讓孫子練武了?。

夜裡,阿娘摟著他,憂心忡忡說道:“王爺,現在外邊都在傳,我們兒?子是練武奇才,若聖人注意到?了?……”

阿爹揉了?揉眉頭,“是啊,他可不希望兵權再落到?我兒?子手中。”

他們歎了?一晚上的氣,微生星野想,自己已?經是一個成熟的孩子了?,需要分擔一點大人的痛苦。

從此,鎮北王府出了?個混世魔王。

人人都說,那小世子是個混不吝的臭紈絝。

景德八年,丞相府門口?,一架馬車緩緩駛來。車轍停歇,侍女上前喚道:“夫人,小姐,丞相府到?了?。”

說罷,她上前掀開卷簾。

入目是一位年輕女子,體態端莊,溫婉從容,懷中抱著一個小女孩,約莫是七八歲的模樣。她輕輕拍了?拍孩子後背,說:“暄暄,到?外祖家嘍。”

顛簸了?一路,雲暄從半夢半醒中睜開雙眼,軟乎乎地問:“阿娘,以後我們都住在這裡了?嗎?”

婦人柔聲道:“是啊,暄暄。爹爹走了?,隻留下我們母女兩相依為命,這一回,無論如何都要留在外祖家。”

雲暄眼眶濕漉漉的,“娘親,我想回去。”

婦人厲聲道:“回去作甚!拿著那點兒?死人錢一輩子出不了?頭嗎?”

她察覺到?自己語氣有些重了?,又摸了?摸女兒?的頭,寬慰道:“暄暄啊,你打小便聰明,阿娘舍不得讓你窩在那種小地方庸庸碌碌過完一生,最後挑一個小門小戶嫁了?。”

“在外祖家,你能去最好的書院,遇上全天下一等一的夫子,平日?裡打交道的也是些王公貴族,富家千金,懂嗎?”

雲暄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我都聽娘親的。”

雲暄父親是工部侍郎,奉天子命舉家搬往京郊,負責皇陵修建一事。但先前遇上汛期,一連下了?好幾天的大雨,山體滑坡,皇陵塌陷,父親也因公殉職。

天子體恤,追贈官職,又托人好生照顧她們母女。外祖更?是揚言,說過了?孝期便要將她們接回相府。

兩人下了?車,相府門前冷落,侍女小聲嘀咕:“都提前支會了?,也沒個人出來相迎。”

京城蕭家是百年望族,人丁興盛,蕭丞相少年時?便極為風流,妻妾成群,母親是所有庶女中最不起眼的那個。

她歎了?口?氣:“罷了?罷了?,先去拜見老夫人。”

她吩咐下人搬好行禮,拉著雲暄去了?北苑。

這會兒?剛過了?晌午,老夫人抱著孫兒?,在庭院中聽一曲折子戲。周圍環繞了?不少貴夫人,娘親說,那些是她伯伯叔叔的妻子,見了?隻管叫夫人便是。

雲暄點了?點頭。她們來到?老夫人身?前,下腰行禮,“問夫人安。”

老夫人看著母親,有些疑惑,一旁的嬤嬤提醒道:“是孀居的六姑娘,丞相派人接她們母女回相府住了?。”

母親推了?推雲暄,雲暄便脆生生喚了?句:“外祖母。”

“哎。”老夫人打量著她,許是覺得有些討喜,笑道:“可是暄姐兒??”

娘親弓著身?子,回道:“是,難為老夫人還記得。”

老夫人又連連誇道:“多年不見,出落得越發水靈了?。還是六丫頭養得好呀,暄姐兒?這一瞧渾身?都是書卷氣,文文靜靜的,不像她那些表兄妹,一個個都頑皮得很。”

母親謙虛道:“老夫人過獎了?。”

老夫人點了?點頭,感歎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舟車勞頓,帶孩子好生安歇吧。”

“是,謝老夫人。”

雲暄跟在母親身?後,快步離開。期間路過某個男孩,他偷偷朝雲暄腳跟扔了?塊石子,吸引她的注意。

待雲暄轉身?看去,隻見一張極為醜陋的鬼臉,小男孩搖頭晃腦,陰陽怪氣地重複道:“渾身?都是書卷氣,不像我們,都頑皮得很!略略略~”

他身?旁的紅衣少女雙手抱胸,輕嗤一聲,翻了?個白眼,“比蕭蘭生還能裝。”

雲暄不知道他們是誰,也不知道誰是蕭蘭生。有時?候,小孩子的惡意,總是來得這麼莫名其?妙。

這時?,一個身?穿鵝黃襦裙的小女孩站了?出來,替雲暄小聲辯駁,“蘭恩姐姐,你怎麼可以這樣說,她隻是性子有些內斂罷了?。”

蕭蘭恩氣鼓鼓地掐著腰,“我愛怎麼說便怎麼說,蕭卿隱你少管閒事!”

雲暄無奈地搖了?搖頭,懶得理會他們。

母女倆來到?一座偏遠的院落,院子裡長滿雜草,窗台上也積了?許久的灰,老嬤嬤說:“夫人小姐來得突然,這一時?間勻不出人手打掃,還望暫且將就將就。”

母親淡淡一笑,“無礙。”

又與雲暄說道:“未出嫁前我便住在這兒?,這麼多年過去了?,還真是一點兒?都沒變,隻可惜物是人非。”

她隻能與侍女親自動手,收拾好各個角落。晚間吃飯時?,侍女從廚房帶回來餐盒,有些唉聲歎氣的,抱怨道:“這些人儘會看人下菜碟,我塞了?不少銀子打點,才答應以後給我們院留些好吃的。”

娘親取出飯菜,又招呼侍女:“坐過來一起吃吧。”

侍女有些受寵若驚,“夫人說笑了?,您是主子,我是奴才……哪有同席的道理?”

娘親說:“相府不缺主子,也不缺奴才,把日?子過好了?才是最緊要的。”

她又語重心長地挽上了?雲暄的手,“暄暄啊,高?門大戶規矩多,勾心鬥角多,日?後真的隻剩我們三人相依為命了?。”

雲暄悶悶地應道:“嗯,娘親,我知道了?。”

緊接著便埋頭吃飯,可是,她不喜歡這個地方,她好想回家。

寄人籬下

寄人籬下的日子並不好過。

深秋之?後, 很快又到了?凜冬,白晝也變得愈發短促了。雲暄點了?燈,暖光盈盈, 暗黃的色調映照出少女落寞的臉龐。她放下手中書?卷, 已無心溫習功課。

低聲?歎了?口氣,雲暄走到窗台邊, 在薄薄的窗紙上挖了個小洞, 眯著眼看向窗外?一方天地?。

到處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冷風抖了?抖樹枝, 掉落一團又一團冰雪。娘親害怕熬不過冬季,又親自去找管事討些?炭火, 如今快半個時辰了, 卻遲遲不見人影。

雪地?裡傳來厚重的腳步聲?,雲暄喜出?望外?,正想出?門迎接, 隻聽見身後傳來哐當一聲?。

房門被人推開,呼嘯的北風從縫隙中擠了?進來,雲暄身上隻有一件薄薄的寢衣, 不由?打了?個寒顫。

原來是送飯的婆子,她像吃了?炸藥一般, 急躁地?抖了?抖肩上雪, 昂首闊步走進房門, 又重重將食盒放在餐桌上,有些?不耐煩地?說:“表小姐, 飯食已至。”

雲暄哈了?口氣, 暖暖凍僵的雙手,柔聲?道:“有勞了?。”

可她打開餐盒, 目光卻冷了?下來,這個月是第幾次了??從她們這兒撈不到油水,便故意克扣飯食,饅頭、冷硬的米飯、像水一樣稀的菜……

送飯婆子打了?個哈欠,“表小姐,沒什麼事奴婢就先行離開了?。”

雲暄蓋上餐盒,冷聲?道:“站住。”

送飯婆子翻了?個白眼,又笑?嘻嘻地?說:“呦,小姐還有什麼差遣?”

說罷她又嘀咕道:“喚聲?小姐,就真把自己當主子了?。”

雲暄氣呼呼地?說:“你就是這麼辦事的?”

平日裡狐假虎威,收了?她們不少銀兩,可現在卻越發敷衍了?。

送飯婆子打開飯盒,將所有東西拿了?出?來,“吃肉來騰旭裙死二兒貳捂九以斯柒,每天更新po文海廢文清水文外?邊天寒地?凍,送過來自然冷了?些?,您也不能怪我呀。”

雲暄看向她,板著臉,“紫竹院離廚房可不遠,怎麼,嬤嬤在路上被什麼事情耽擱了??”

“還有,饅頭臟了?,飯也是餿的,做事敷衍成這樣,就不怕我告到老夫人那兒?”

她笑?道:“老夫人一向勤儉持家,在相府生?活可沒什麼大?魚大?肉,廚房就這些?東西,小姐若不愛吃,我端走便是了?。”

說罷,她便要收拾餐盒。

雲暄瞪了?她一眼,“滾。”

“切,裝什麼裝,有本事回自己家去呀。”

外?邊風雪很大?,母親打著傘回來,她看了?眼桌麵上的殘羹冷飯,無奈地?搖了?搖頭,又拍了?拍雲暄後背,“還在生?氣呢?”

“下次拿些?銀子打發打發便是了?。那老嬤嬤是當家主母的陪嫁丫鬟,行事自然囂張,與這種惡仆置氣作甚?”

雲暄見她空手而歸,定是沒要到炭火,她皺巴著臉,扯了?扯母親衣衫,央求道:“阿娘,我們回家吧……”

但?母親很快便駁斥了?她的請求,“暄暄,你再忍忍,來年開春靈山書?院會招收新弟子,待我向外?祖求個名額,你很快便能離開這裡了?。”

雲暄鬨騰道:“那娘親呢?”

“我不想去什麼靈山書?院。”

“暄暄!”

母親有些?生?氣,但?很快又消了?下來,她挽著雲暄的手,有些?傷感,本來還想說些?什麼,又抹了?把眼淚,哽咽道:“先吃飯吧。”

雲暄見娘親泣不成聲?,心裡難受極了?,她也抽泣著說:“我都聽阿娘的……你彆傷心了?。”

她說:“暄暄,你父親那麼謹慎的人,怎麼會大?雨天還趕去皇陵……”

“更何況,皇陵修建事關重大?,怎麼可能說塌就塌!人人都說他死了?,可如今我們連屍首都沒見著。”

她又回憶起什麼,“事發前幾日,你父親總是與我說一些?奇奇怪怪的話?,好像早有預感一般!可他死後,沒有一個人願意去查,我質問他那些?部下,他們都說就當他死了?,知道這麼多沒好處……”

她抱著雲暄,哭泣道:“暄暄,這個世道沒有女?子科考,若要走仕途隻能進入靈山書?院,成為天子門生?。要是我們都不徹查清楚,你爹在九泉之?下也難以安息啊!”

雲暄連聲?道:“我去靈山書?院,我都聽阿娘的……”

把所有話?都吐出?來,母親終於鬆了?口氣,安慰道:“暄暄還在長身體,不該吃這些?。我問問老夫人,看能不能在紫竹院開個小廚房,以後都吃娘親做的,不用再受丫鬟的氣,好不好?”

“好。”

夜裡,雲暄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她一直知道父親的死有蹊蹺。本來隻想和母親安安穩穩過好日子,可如今,母親執念已深,自己又是有仇必報之?人,便不能再坐視不管了?。

上位者想要捂嘴,她們母女?在京城中孤立無援,若走錯一步前方就是深淵。相府、皇陵、靈山書?院……

她的出?路究竟在哪裡?

雲暄想起白日裡的送飯婆子,心中更是鬱氣難消,總得給她點顏色瞧瞧。

*

冬至日那天,闔府上下沾染了?不少喜氣。

老夫人安排了?筵席,叫所有人都去她那兒吃團圓飯。母親替雲暄稍作打扮,還不斷誇讚道:“還是我女?兒生?得好,任憑他人見了?,都得說一句國色天香。”

雲暄淺笑?著垂下雙眸,“阿娘又臭美了?,哪有這麼誇自己女?兒的。”

大?抵世上都是淺薄之?人,漂亮的皮相、婀娜的身姿,總能最?快吸引所有人的注意。

母親替她挽好發髻,說道:“走吧,去給老夫人問安。”

雲暄眼底露出?一抹狡黠,“娘親先去吧,我約了?卿隱采花。”

蕭卿隱是相府中沒什麼存在感的庶女?,許是覺得同病相憐,對雲暄有幾分親近。母親自然不會反對女?兒結交好友,她摸了?摸雲暄腦袋,笑?道:“好,切記莫要錯過時辰,惹惱了?老夫人。”

雲暄連忙應道:“是。”

待母親離開後,雲暄走去了?丞相府最?大?的廚房,一直躲在暗處等了?許久,廚房中不斷冒著熱氣騰騰的白煙,飯菜出?爐,管事的吩咐道:“一個個都彆愣著了?,趕緊送去老夫人那兒,若是撒了?掉了?都扣一個月俸祿!”

送飯婆子提著餐盒,從廚房走出?,雲暄連忙上前,裝作偶遇的樣子,“好巧呀,阿嬤這是去老夫人那兒送飯?”

送飯婆子打心眼裡瞧不起雲暄母女?,自然也就沒聲?好氣,“飯菜上桌,筵席開始,表小姐怎麼還在這兒呢?”

雲暄笑?道:“這恐怕就要問阿嬤了?,我今日吃了?晌午,便覺肚子疼痛不適。相府廚房的東西自然不會有什麼問題,怕就怕那日我凶了?阿嬤,阿嬤聽了?之?後不開心……”

“表小姐是覺得奴婢在飯菜中下了?藥?”

“不敢,雲暄相信阿嬤為人。”

雲暄看向餐盒,伸出?手碰了?碰,“正巧順路,我替阿嬤提一些?吧。”

送飯婆子內心警覺,連忙搶了?回來,“您是主子,我是奴才,哪有麻煩您的道理。”

雲暄:“不打緊,阿嬤拿這麼多著實辛苦。”

她哪敢讓雲暄經手,要是出?了?什麼三長兩短,便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送飯婆子快步走動起來,“不勞小姐費心。”

雲暄步步緊逼,跟在她的身後,“阿嬤腿腳倒是利索,但?為何每次送到紫竹院,飯菜都涼了?呢?”

“您的意思是奴婢故意拖遝?”

她掩麵笑?道:“雲暄隻是覺得,這餐盒得換一換了?,定然不是阿嬤的問題。”

兩人前後腳走了?一段路程,雲暄又說道:“阿嬤,大?冬天的,怎出?了?這麼多汗?還是雲暄替你拿一些?吧。”

送飯婆子死死拽著餐盒,不願撒手,嘀咕道:“這臭妮子又在打什麼壞心眼。”

雲暄也不惱,就跟在她身後絮絮叨叨。

直至兩人一起入了?宴會大?廳,送飯婆子才終於鬆了?口氣。雲暄斜眼看到什麼,笑?了?笑?,隨後停下腳步。

隻聽見一聲?尖叫,老阿嬤摔倒在地?,餐盒中的飯菜也全都傾倒,所有人齊齊看了?過來。老夫人震怒,斥責道:“怎麼做事的?毛手毛腳!”

她起身收拾好東西,誠惶誠恐:“夫人恕罪!”

老夫人拄著拐杖,說道:“我看你也一把年紀,老啦,事情還得交給年輕人做嘍。”

老阿嬤可不想丟掉這份差事,她想起什麼,指著雲暄,說道:“夫人,有人拿東西砸我,要陷害奴婢!”

雲暄好像被她嚇到一般,連忙躲到母親身後,哆嗦著身子,什麼也不敢說。

母親護著她,質問道:“方才大?家都看著,分明是你不小心絆倒自己,又何故冤枉我們母女??”

老夫人怒道:“放肆,你自己辦事不利還冤枉一個小女?孩!”

送飯婆子也顧不得那麼多了?,半跪在地?上找啊找,她分明記得被什麼東西砸中了?小腿。

折騰半晌,送飯婆子撿起一塊玉麒麟,“夫人您看,就是表小姐拿這東西砸我!”

雲暄躲在母親身後,搖了?搖頭,委屈巴巴地?說:“阿娘,不是我的。”

老夫人看著這塊玉麒麟,有些?眼熟,她眯著眼睛,喚道:“蕭淩。”

隻見一個小男孩走了?出?來,他奪走玉麒麟,說:“原來掉在這裡了?。”

“祖母,這是我不小心丟失的玉麒麟。”他指著老婆子說:“我看哪有人要陷害她,無非是地?上隨意找了?快東西,替自己擺脫罪責!”

老夫人忍痛閉上雙眼,吩咐管家:“讓她走吧,蕭府留不得這種人了?。”

雲暄看向蕭淩,他是老夫人最?疼愛的孫兒,卻莫名對雲暄抱有敵意,這已經是第五次拿東西砸自己了?。

有辱斯文

收拾好一片狼藉, 再上?些?瓜果,宴會便開始了,大家都有說有笑, 一派其?樂融融的景象。可再多的熱鬨都與?雲暄無關, 她專心致誌埋頭吃飯,畢竟回到紫竹院, 就沒有這麼多山珍海味了。

母親夾了幾?塊肉, 柔聲道:“多吃點。”

說罷,她又開始絮絮叨叨提點雲暄:“晚宴結束, 得去跟老夫人說些?祝詞。”

“嗯。”她悶聲應道。

這時,一位紅衣少女站起身來, 朗聲?道?:“祖母, 蘭恩吃完了!”

老夫人緩緩抬起頭來,“這麼快。也不多吃點?”

蕭蘭恩急急忙忙便要離席,“我想去月老廟看煙花。”

蕭淩:“我也去!”

老夫人有些?無奈, 但還是笑嗬嗬應允了,“外邊人多不安全,帶些?府衛。”

“暄暄, 你怎麼不與?表兄妹一起,親近親近?”阿娘問道?。

雲暄看向那對頑皮的兄妹, 搖了搖頭, “他們不喜歡我。”

“可是受欺負了?”

雲暄眨巴眨巴眼睛, 沒說什麼。她又扒拉了兩口飯,蕭卿隱卻走過來, 挽著?她的手, 朝老夫人說道?:“祖母,我和雲暄姐姐也要去看煙花。”

“好嘞, 早去早歸。”老夫人爽快地答應了。

雲暄看了眼飯菜,小聲?嘀咕:“我還沒吃完呢,”

蕭卿隱將她拉起身來,“哎呀,有什麼好吃的,再晚些?便要錯過煙花了。”

兩人相攜走出門去,蕭卿隱附在?她耳邊,神神叨叨地說:“我都看到了。”

雲暄免不了有些?心慌,又故作鎮定地問她:“哦,你看到什麼了?”

她看了眼四周確保無人,悄聲?道?:“我看見蕭淩那個?混蛋拿玉麒麟砸你,誰料撞倒了那個?嬤嬤。”

雲暄鬆了口氣,抱怨道?:“可我與?他無冤無仇……”

蕭卿隱搖了搖頭,“他們那群紈絝子弟最愛欺負人了,管你跟他有沒有仇。”

“蕭淩討厭你,因為你不去巴結他、討好他。蕭蘭恩討厭你,因為你比她長得好看,比她更會討老夫人歡心。”

雲暄聳了聳肩,她依舊無法理解這種沒來由的惡意。

“他們這群人就是欺軟怕硬,臭王八羔子!一群狐假虎威、為虎作倀的混蛋!以前天?天?欺負我,直到我老大出手,瞬間便嚇得屁滾尿流了哈哈哈!”

蕭卿隱看起來文文弱弱、溫溫柔柔,說話卻像地痞流氓似的,雲暄笑道?:“哦,你老大又是?”

“說出來不怕嚇著?你,我老大可是鎮北王小世子,人送外號京城惡霸!”

雲暄搖了搖頭,“沒聽?說過,不好惹的樣子。”

蕭卿隱愣了愣,隨後又笑道?:“無所謂,你很?快便能見到了,他今晚約了蕭淩等?人,在?月老廟前一決高下!”

雲暄有些?吃驚,“所以我們不是去看什麼煙花,而是圍觀打架?”

“噓……”她這會兒倒是害怕被人知曉了。

雲暄:“若傳到老夫人耳中,你我都玩完了。”

“這位小世子長得非常凶神惡煞嗎,為什麼要取這種名號?”

蕭卿隱連忙答道?:“不不不,老大他儀表堂堂、風流倜儻、玉樹臨風!也不看看京都有多少姑娘對他芳心暗許。至於?為何要叫惡霸嘛,這就得從他做的事情說起。”

雲暄:“比如?”

“比如挑釁夫子,將他扒光衣服拉出去遊街示眾。”

雲暄眉頭緊皺,“不敬師長,有辱斯文。”

“還有單挑黑市地頭蛇,火燒杜康酒樓,大鬨樊家詩會……”

雲暄:“粗鄙魯莽,不務正業。”

“哎呀,雖然老大行事荒唐,為人卻極為正義,如果沒有他,我早就被那群人欺負慘了。”

兩人說著?說著?,便到了月老廟。此時,蕭淩正站在?樹墩上?,他叫囂道?:“怎滴,你們老大還不過來,怕不是想當?縮頭烏龜,臨陣脫逃。我看哪是什麼小世子,分明就是軟柿子!”

一群小嘍囉連忙維護道?:“啊忒,誰會怕了你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奶娃娃!”

“還奶娃娃,我今天?便要他跪下來喊一聲?爹!”

蕭淩看見雲暄,沉著?臉問:“你怎麼過來了。”

蕭卿隱嘚瑟道?:“當?然是看你怎麼被揍啊。”

他惡狠狠地說:“你這個?胳膊肘往外拐、吃裡扒外的東西,要是敢告訴祖母,你就死定了。”

蕭蘭恩雙手環抱於?胸前,蔑了眼雲暄,笑道?:“哎呦,這不是我暄暄妹妹,待會兒打起來,可彆被嚇哭哦。”

雲暄:……

“幼稚。”

雲暄無心理會這場小孩子間的“大戰”,她推開了蕭卿隱一直挽著?的手,說道?:“你們玩吧,我去等?煙花。”

“老大!”

“老大你終於?來了,快教訓教訓這個?乳臭未乾的臭小子!”

雲暄有些?好奇,看了過去,隻見月夜下緩緩走出一個?紅衣少年,唇紅齒白,肌膚比雪還要白上?三分,五官明豔俊朗,好看得有些?過分。

身量比雲暄高些?,年齡應該相仿,卻端著?一副小大人的模樣,他說:“急什麼急,就陪祖母嘮了嘮家常。”

蕭卿隱朝他跑了過去,“老大老大!”

“蕭淩他們又欺負人了,我今天?還帶來了一個?美人姐姐。”

他輕笑一聲?,“什麼美人我沒見過?”

順著?蕭卿隱指的方向看了過去,他猛然一聲?巨咳,隨後憋紅了臉,小聲?道?:“確實沒見過……”

怎麼會是雲暄?

感受到他直勾勾的眼神,雲暄側過身子,矜持地笑了笑,倒也不像傳聞中那麼可惡。

蕭淩有些?不耐煩,“我說軟柿子,還打不打了呀?”

微生星野頗為懊惱,還打嗎?會不會給雲暄留下不好印象……

若不打,她會不會覺得自己軟弱無能?

他不由埋怨起眼前人來,“都怪這個?蕭淩,也太煩人了。”

他那些?好兄弟們開始起哄,“小世子,彆慫啊,給他點顏色瞧瞧!”

微生星野看向雲暄,有些?猶豫不決。

他怎麼一直看著?我,雲暄又將身子側了側,“不會想揍我吧?”

微生星野清咳兩聲?,朝雲暄走了過來。

雲暄緊張得緊緊揪著?手帕,把?頭埋得低一些?。

他低聲?問道?:“蕭淩那群人欺負你?”

蕭淩高聲?質問:“你到底還打不打了,什麼叫我欺負她?我那是逗她玩呢,是吧,我的好表妹。”

雲暄隻覺內心一陣惡寒,麵露不喜。

微生星野冷冷地說:“他們欺負你了。”

這群混賬玩意兒,怎麼敢!?

雲暄垂下眼眸,“他,他拿東西砸我,還說一些?不好的話……”

“行,我給你欺負回去。”他脫了厚重的外衣,本想著?扔到一旁樹乾上?,雲暄卻怯生生地說:“我替你拿著?吧。”

“好……”他紅著?耳朵撓了撓後腦勺,隨後將衣服疊好,試探著?、小心翼翼送到雲暄手中。

雲暄輕笑一聲?,接過外衣,他羞得更不好意思了。

蕭淩滿臉不耐煩,問蕭蘭恩:“姐,你說那小子是不是看上?暄暄表妹了?”

蕭蘭恩給了他一個?棒錐子,“少說廢話,今天?我得讓這小子連滾帶爬爬回鎮北王府!”

微生星野沉著?臉,朝蕭淩走了過去。蕭淩強撐起氣勢,卻還是有些?虛:“我告訴你……”

狠話沒放完,微生星野便一拳頭砸了過去,兩人很?快便扭打成?一團。

蕭淩一看就是野路子,力道?不行,技巧不行,很?快便身處下風,“唉唉唉,彆打臉,要是被我爹知道?了——””嘶。“又是重重的一拳,砸在?了他肚子上?。

蕭淩連忙招呼身後的跟班,”愣著?乾嘛,一起上?啊!“

蕭卿隱氣得發瘋,“說好的單挑,蕭淩你不講武德!”

個?人戰很?快成?了團戰,整個?場麵亂成?一團。雲暄站在?四五米外,抱著?外套,禁不住笑了出來,她也不管會不會被人發現了,看到蕭淩那小子挨打,總之就是一個?字——爽。

等?了許久的煙花終於?在?這一刻綻放,絢爛的色彩瞬間點亮了整個?天?空,火焰滑落,跟流星似的。

“唉,那邊有人打架!”

蕭淩聽?到熟悉的聲?音,連忙指揮道?:“不好,是蕭府的人,快撤!”

說罷,一群人朝著?四周倉皇逃竄。

雲暄抱著?微生星野的外衣,愣愣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哎,那不是鎮北王世子嗎?”

手腕上?傳來一陣溫熱,微生星野牽起她的手,“愣著?乾嘛?不怕被爹娘發現嗎?”

兩人不知東南西北地跑了起來,雲暄整日悶在?閨房,走上?幾?步便氣喘籲籲,“你要帶我去哪兒?”

他沒有回答,眼看著?府兵就要追上?來了,微生星野將雲暄拉進一條昏暗又逼仄的小巷。

他緩緩喘著?氣,澄淨的雙眸在?暗夜裡格外明亮,又安慰雲暄:“彆害怕。”

雲暄不敢與?他對視,彆過臉,沒有回答。

靈山書院

沉默的時?候, 就連彼此?的呼吸和心跳都聽得一清二楚。

兩人躲在逼仄的小巷中,雲暄繃著身子,緊張急了。

耳邊傳來急亂的腳步聲, 府兵疑惑道:“奇了怪了, 明明往這邊跑。”

“我剛瞧見了鎮北王小世子,好像還有府上的表小姐。”

另外一個士兵連忙反駁道:“怎麼可能, 你?眼花了吧?我見過表小姐, 溫溫柔柔的,就連聲音大點都怕嚇著她, 怎麼會參與聚眾打架。”

“那要不?要稟報老夫人?”

“沒證據的事就不?要亂講,免得壞了人家清譽。”

府兵打了個哈欠, “那走吧, 今兒可是冬至呢,晚飯還沒吃著。”

兩人沒再搜查下去,轉身離開了。

雲暄驀地推開了微生星野, 將?外衣一股腦扔到他?的懷中,有些慌亂,“我…我要回去了。”

微生星野沒有讓道, 他?細細打量著雲暄,確實不?太一樣, 上仙界的她總是清冷的、拒人於千裡之外。到了凡間?, 身上終於多了幾分煙火氣, 不?再把那些蒼生啊、正?道啊視作重負,像是水底月, 夠得著又摸不?到。

他?想起府兵說的那些話——表小姐溫溫柔柔的, 就連聲音大點都怕嚇著她。

真的像小兔子一樣麼?

雲暄有些急了,又不?敢嗬斥他?, 隻能結結巴巴地說:“你?…你?讓開,我要回家了。”

兩人走出?小巷,微生星野嘗試挽留,“這麼早便要回去嗎?多不?儘興呀,我帶你?去放河燈吧。”

雲暄不?知?道他?打著什麼壞心?思,蕭卿隱都說了,他?可是“京城惡霸”。

“我…我不?認識你?。”她小聲說道。

他?這才想起來?,兩人還沒正?式認識呢,“有詩雲——細草微風岸,危檣獨夜舟。星垂平野闊,月湧大江流。”

“我複姓微生,取名星野,你?好呀,雲暄。”

雲暄有些納悶,“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他?撓了撓頭,“蕭卿隱與我說的。”

雲暄看向四?周,人都走散了,她記不?清來?時?路,更不?知?往東還是往北,隻好求助眼前人,“你?能帶我回家嗎?”

“好呀,但是你?能陪我去放河燈嗎?”微生星野連忙應道。

雖然他?的要求很奇怪,雲暄還是應下了。

夜幕已深,兩道瘦小的身影行走在街道上,雲暄緊緊跟在微生星野後頭,生怕再走丟了。他?微微抬起右手,雲暄猶豫片刻,輕輕地牽上了衣袖。

本就是冰寒的冬天,冷風一吹,雲暄更受不?住了,她躲在微生星野身後,妄圖這堵人牆能替自?己擋著些。

走著走著,手也控製不?住顫抖了。微生星野意識到什麼,停下腳步,他?脫下外套,又披到雲暄身上。

外套上沾了他?常用的檀香,還有雲暄最愛的雪鬆。

雲暄有些難為情,“不?…不?用,謝謝。”

微生星野囅然一笑,“你?披著吧,我不?怕冷。”

雲暄實在貪戀這點溫暖,便不?再拒絕。

兩人兜兜轉轉,又回到姻緣廟前。小攤販也將?打烊,微生星野踩著點兒買了兩盞河燈,點燃了盈盈的燭火,他?小心?翼翼放入河中,生怕打翻了似的。

“好了,許願吧。”他?看向雲暄。

雲暄搖了搖頭,失聲笑道:“小世子,這是你?的河燈。”

“我許了願也不?靈的。”她又補充道。

“那好吧。”微生星野雙手合十,閉上雙眼,頗有幾分虔誠,“祝願眼前人常喜樂,常康健。”

雲暄想,這小世子可真不?像惡霸。

雲暄跟著微生星野回來?丞相府,娘親就在門口守著她,擔心?極了,“不?是和卿隱一起去看煙花麼,這麼現在才回來??”

那種迷失方向的彷徨感再次湧上心?頭,雲暄撲進娘親懷中,鼻頭有些酸酸的,“走散了,差點回不?來?。”

娘親拍打著她的後背,安慰道:“好啦好啦,以後去哪兒娘親都跟著,就不?怕找不?到家啦。”

*

逞一時?爽的後果就是,無窮無儘的麻煩接踵而來?。

蕭淩可氣不?過那晚的落荒而逃,欺負雲暄也越來?越起勁了。一開始隻是朝你?扔顆絆腳石,再來?兩句冷嘲熱諷。後來?愈演愈烈,往書?中夾著死?蝴蝶,走在路上扔她幾條蟲子,扔了她最最心?愛之物……

是可忍孰不?可忍,雲暄再也不?想慣著這種惡劣的小屁孩,在腦袋中瘋狂盤活著複仇計劃。

蕭卿隱提議道:“我去找老大再揍他?一頓!”

雲暄卻有些猶豫,“真的可以嗎?”

“會不?會太麻煩他?了?”

蕭卿隱:“不?會,我老大最喜歡揍壞蛋了。”

微生星野從未想過會有這麼一天,雲暄竟然主動過來?尋他?幫忙。

蕭卿隱一把鼻涕一把淚,哭訴道:“老大啊,那蕭淩太欺負人了,明知?道我暄暄妹妹膽子小,還弄一堆死?蟲子往她身上扔,你?可一定要教訓教訓他?!”

雲暄總覺得怪怪的,又解釋道:“也不?是怕蟲子,他?簡直越來?越過分,擅自?扔了我的布偶!”

微生星野折斷樹枝,惡狠狠地說:“這小子仗著老夫人寵溺,越來?越無法無天了。”

可雲暄生氣的樣子,也太可愛了耶。

“這樣吧,我們就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雲暄露出?困惑的模樣:“往他?床上扔死?蛇?”

蕭卿隱:“笨啊,冬天哪有蛇出?沒的?”

微生星野蔑了她一眼,頗有幾分責備的意味,“就照雲暄說的辦。”

蕭卿隱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你?從哪兒弄來?死?蛇?”

“我…山人自?有妙計。”

雲暄還是有些害怕,“若是他?告訴老夫人,那該怎麼辦?”

蕭卿隱安慰道:“哎呀,他?做了那麼多壞事,都不?怕被?老夫人知?道,大不?了稱個魚死?網破唄。”

可雲暄卻沒有那種底氣趕赴一場豪賭,她還指望著留在丞相府,指望能進靈山書?院,指望以後查清父親一樁冤案,“要不?,還是算了吧,我日後離他?遠些便是了。”

寄人籬下的滋味並不?好受,微生星野知?道她的顧忌,“好啦,放心?吧,我不?會留下證據的。”

“若被?發現了,也是我一人做事一人當,誰叫小爺看他?不?順眼呢。”

“我爹是大名鼎鼎的鎮北王,我是京都第一惡霸,誰能拿我怎麼樣?”

雲暄忍俊不?禁,終於笑了出?來?。

蕭卿隱玩著手帕,問道:“老大老大,那來?年開春,你?還去書?院麼?”

微生星野看了眼雲暄,有些惴惴不?安,回道:“去啊。”

他?內心?不?斷叫囂道:“蕭卿隱,你?可彆把我那些混賬事抖出?來?!”

誰料下一刻,蕭卿隱便問他?,“可你?不?是扒了夫子衣裳,拖出?去遊街麼?”

“他?還能留你??”

微生星野滿頭大汗,朝雲暄解釋道:“暄暄,不?是你?想的那樣……”

“那夫子罪有應得,他?…他?辱罵丫鬟,我才這樣的。”

蕭卿隱迷迷糊糊,替他?說道:“對,那夫子簡直就是個道貌岸然的衣冠禽獸。”

“他?酒後欲行不?軌之事,還責備丫鬟穿著暴露,蓄意勾引,罵她風塵女。老大看不?慣,才將?那臭夫子扒了衣裳,遊街示眾。”

“呸呸呸,這種人算什麼夫子。”

雲暄這才弄清楚事情原委,根本不?是她說的“不?敬師長”、“有辱斯文”。霎時?覺得有些羞愧,便幫著罵道:“沒錯,這種人不?配為人師。”

蕭卿隱:“老大,你?難道還要回去受他?的氣?”

微生星野連忙反駁,“自?然不?是。”

他?想了想,又說:“我要去就去全天下最好的書?院!”

“聽說那裡的夫子都是世外高人,是賢者、是仙者,能教人真本事。”

雲暄想到什麼,問道:“小世子說的,是靈山書?院?”

蕭卿隱:“那肯定是!”

“可靈山書?院好難進,聽說祖父手中有三個名額,最終肯定落在蕭淩那幾個嫡子嫡女身上,我怕是無緣了。”

聽她這麼一說,雲暄也有些失望,阿娘說得好聽,可統共也就三個名額,最後定然不?會落在自?己這個表小姐身上。

微生星野安慰道:“那種名額不?要也罷!”

“走後門算什麼本事,又不?是沒有正?規考核,真正?考上了才是有真才實學的。”

莫失莫忘

靈山書院隸屬皇家, 在京都中久負盛名。由聖人欽點山長,一手操辦,不?僅教授禮、樂、射、禦、書、數六藝, 還會有仙者到訪, 傳授養生之道和一些基本術法。

能進入靈山書院的,往後都是?天子門生, 若表現優異, 還可以直接冊封官職。京都中,各大世家皆趨之若鶩。

蕭丞相身為兩朝元老, 手中也僅有三個推薦名?額。雲暄掰著手指頭數了?數蕭家那些?表兄妹,光是適齡的便有七八個。

二姑娘蕭蘭生, 溫柔良善, 琴棋書畫無所不?通,自幼便與太子定下婚約,首個名?額非她不?可。

三姑娘蕭蘭恩, 囂張跋扈,行事霸道,但母族強悍, 又深得?老夫人喜愛,亦是?首選。

至於她的孿生兄弟蕭淩, 是?個不?學無術、最愛欺淩弱小的臭紈絝, 但蕭丞相卻有意讓他進入靈山書院修學, 挫一挫身上銳氣,將來挑起丞相府的重擔。

如此看來, 怎麼著也輪不?到雲暄這個表小姐。

阿娘害怕竹籃打水一場空, 這些?天裡裡外外走得?殷勤。她時常拉著雲暄去?外祖父那兒露露臉,外祖父見了?雲暄, 總是?唉聲?歎氣的,他說:“你阿爹呀,當年可是?我最得?意的門生。”

“怎麼就拋下你們?孤兒寡母了?呢?天妒英才。”

他又問雲暄讀了?哪些?書,聽她背著,時不?時提點幾?句。臨走前?,外祖父摸了?摸雲暄腦袋,以一種極為惋惜的語氣,說道:“倒也聰慧,可惜了?,是?個女嬌娥。”

她連忙回道:“縱使是?女兒身,亦能建功立業、出人頭地,護娘親一世周全。”

外祖父腳步頓了?頓,最終還是?無奈地搖了?搖頭。

阿娘握緊她的手,心情低落,她深吸一口氣後又安慰雲暄:“彆灰心,我們?再求求祖父,一定能進靈山書院的。”

這時候,蕭淩從兩人身旁路過,絲毫不?掩飾目光中的鄙夷,“就你?也想進靈山書院?”

“也不?看看自己?幾?斤幾?兩。”

雲暄翻了?個白眼,不?耐煩地說:“總好過某些?人,被區區一條死?蛇嚇破膽,七八歲的人了?還差點尿床。”

微生星野想要教訓他,一不?做二不?休就往他床上扔了?死?蛇。蕭淩平日裡就喜歡拿一些?蟲子欺負人,誰料輪到自己?,當場便?嚇哭了?,鬨出好大動靜。他嚷嚷著要找到幕後黑手,可忙活了?好些?天,不?僅沒尋到蛛絲馬跡,還被老夫人責罵了?許久。

寒冬臘月的,蕭淩這富家公子,穿著一身貴重的狐裘,可卻氣得?牙齒都在顫抖,他瞪了?雲暄一眼,忽然計上心頭,沒聲?好氣地說:“本公子大人有大量,不?同你計較。”

“畢竟過不?了?多久,我便?能入學靈山書院。”

他湊過來,低頭俯視雲暄,嘚瑟道:“我這人呀,最不?喜歡讀書了?,還想著讓祖父將名?額留給表妹的。”

“現在看來,是?你不?需要呀。”

雲暄握緊雙拳,沒再搭腔。

待他走後,阿娘急切地說:“暄暄,你又何必與他置氣呢?”

雲暄癟了?癟嘴,“阿娘,他方才那般說話,隻是?想要氣我罷了?。何況,蕭府這麼多表兄妹,就算他不?去?,也不?會是?我的……”

阿娘長舒一口氣,笑著安慰:“好啦,大不?了?直接參加書院考核嘛,雖然難了?些?,但暄暄不?會叫娘親失望的,對?嗎?”

雲暄重重地點了?點頭。

娘親又悄聲?問道:“蕭淩那小子,是?不?是?總欺負你呀?”

若是?叫娘親知曉,她又要為難了?……

雲暄沉默地搖了?搖頭,“沒有。”

靈山書院的考核,定在了?來年開春,說是?要招攬天下賢才,但真正能夠到門檻的,依舊是?那些?世家子弟。考核內容不?僅有文試,還有武比,雲暄會一些?防身術,但若真刀實槍上了?比試台,隻怕沒什麼勝算。

丞相府沒有請武夫子,雲暄和蕭卿隱隻能跑到隔壁,偷偷摸摸蹭小世子的課。

演武場上,小世子舞起劍來神采飛揚的,便?是?教雲暄騎馬射箭,也耐心極了?,倒真不?像他人口中,那個囂張跋扈的混世魔頭。

可一到書房,微生星野便?耷拉著腦袋,他不?喜讀書,還沒過半刻鐘就倦怠了?,撐著下巴在那兒直勾勾打量雲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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