顛地道:“不管他嚴禁還是弛禁,我們還不是一樣在賺錢。即便是最最嚴厲的嚴禁,我也一樣有辦法。大家都知道,我莫克尼亞克.史密斯公司的史密斯先生是我公司的股東,而史密斯先生是我大英國外相巴麥斯頓先生的高級顧問,關鍵時候我大英帝國的戰艦會開來的。”
義律道:“先生們,不要太高興了。我個人一向認為鴉片是害人之物,從事這樣的買賣是十分荒唐的行為,女王陛下也諄諄告誡我大英商人不要做那些損人利己的事。而且我們的軍艦也不會給予保護。”
顛地道:“商務總監先生,英國正甫並沒有禁止鴉片貿易。再說我們隻是些商人,商人隻是賣些東西。隻要有人買,我們就賣。不要問我們用什麼方式。那些腐朽的中國官吏,除了錢,什麼都不能打動他們,我們的牙片至少有三分之一被他們拿去了。義律先生,自您上任以來就一直與兩廣總督交涉通商事宜,請問,您見到他了嗎?”
義律道:“先生們,反對鴉片貿易是我個人的觀點,兩廣總督鄧廷楨拒不見我,那可能是這個古老國家的古老的習慣。但我作為英王陛下的特派商務總監,我會對先生們的一切負責。”
馬地臣道:“先生們,我就不明白了,鴉片這東西,我們大英帝國沒有禁,美利堅合眾國沒有禁,印度也沒有,南非也沒有,而唯有我們麵前的這個國家最最嚴厲地禁止了。我們沒有禁止,我們國家的人民也沒有多少人吸食。而這個國家那麼多次的屢屢嚴禁,為什麼還就是禁不住呢?”
查頓道:“這是這個古老國家的最古老的習慣;對我們來說,還真是個好習慣。”
商人們都笑了;義律雙手一攤,也笑了,隨即給英國外相帕麥斯頓發了份報告:中國正甫或將同意鴉片公開買賣,如此則將大大刺激印度的牙片種植。牙片公開買賣的正式命令或將在一個月或六個星期後到達。
十三行的行商們更是興意盎然,甚者甚至燃放起了爆竹。
吳天垣道:“牙片放開來買賣,絕對好事情,我們可以鬆口氣了。”
盧繼光道:“不要太興奮,正式公文還沒頒布。雖然我們做的是正經生意,可販賣牙片利潤之巨,洋商貨中夾帶亦不可避免,我們還不是睜眼閉眼間;二位,我們,誰膽敢說沒碰過那物?”
伍紹榮道:“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牙片弛禁最好!人人都知,毒物橫流,壞就壞在那些兵丁官吏身上。夷商貨物進港,先由水師盤查,然後再報備海關,最後才由我們買進賣出。這樣看來,牙片進出,沒我們一點事情;但出了問題,還得我們兜著。”
盧繼光道:“有理。官府壓榨,走私橫行,正經生意越來越難做了。紫垣,你那美利堅的股票、東印度公司的債券如何?”
伍紹榮道:“尚可。夷人重利,講求個‘上帝的歸上帝凱撒的歸凱撒’;我們不,我們重義,卻常常口惠而實不至。就如這牙片,我們滿口仁義道德,個個卻火中取粟。還是潘致祥明理,‘寧為一隻狗,不為洋行首’。二位,我們個個腰纏萬貫,可哪日不戰戰兢兢!前些日子奉一極品紅珊瑚予鄧大人,卻道物是寶物唯瑩潤不佳可惜了。真真可惜了,那物可抵一百箱牙片!”
江南兩江總督府,江蘇巡撫林則徐道:“陶大人,許乃濟害人!”
兩江總督陶澎道:“少穆兄,事已至此,靜觀其變吧。我們兩江對牙片弛禁之折子不做討論,我們依然嚴禁。當然,最後到底如何,還要看聖上旨意。”
則徐道:“我皇聖明,定有解此妙方。陶大人,聽說將去京城高就,恭喜。”
陶澎道:“要半文,不值半文,莫道人無知者;辦一事,領了一事,如此心乃安然。京城高遠,不去也罷。少穆兄,去歲回鄉祭祖途徑醴陵,遇上了高人。”
林則徐道:“陶大人慧眼,一胡林翼已是您之賢婿,不知那位高人是誰?”
陶澎道:“左宗棠。”
林則徐道:“莫非就是那個‘身無半文,心憂天下,手釋萬卷,神交古人’的湘陰奇才。那‘春殿語從容,廿載家山印心石在;大江流日夜,八州子弟翹首公歸。’之作者?年少才高,未晤有憾。”
陶澎哈哈一笑,“可惜我沒兩個姑娘,但我還有個兒子。已與其結為兒女親家了。當時季高還擔憂,我曰‘若論年齒,但須渠夫婦年相若可矣,不須論親家年齒也。君若論門第,此係賢女嫁至吾家,無憂不適。至於名位,君他日必遠勝於我,何憂為?’”
胡林翼戲謔道:“林大人,您看嶽父大人,這為哪般?小左才25歲,咱還大其半載,先前還稱兄道弟,唉,轉瞬人家就竄至叔丈了。兩位大人慢聊,容小生出去愁憂一番。”
“夫君莫非又去那煙花酒肆深巷處?世間諸事,複重萬遍方撓乎?”內庭一文靜女子柔柔道來。胡林翼手輕輕一揮,腿悠悠而出。
陶澎歎:“由他去兮,等來年事繁,縱有心卻已無力。少穆啊,三年前,潤芝即薦汝與季高於吾,於今觀之,廝智如何?我已奏明聖上,薦兄兩江總督。兄才長心細,十倍於我,長伏久蟄,我心不忍。”
林則徐道:“少穆何才,容大人厚愛,少穆感激之至。當今朝堂,潘世恩潘大人謹慎,穆彰阿圓滑,琦善陰柔,王鼎王大人剛烈。唯大人…”
陶澎道:“少穆謙虛,牙片弛禁嚴禁事關蒼生福祉社稷安危,我已派人去京城探看,待回來再做定奪。”
就在同時,禮部侍郎朱樽、兵部給事中許球、江南道禦史袁玉麟先後上奏要求繼續嚴禁牙片。
朱樽道:牙片害人之物,若放開買賣,還抽所謂的稅,我大清必亂。
袁玉麟道:允許牙片買賣是變舊章、違祖製、傷治化、壞政體,請皇上察其是非、究其利害、重拾嚴禁之議,再請朝廷臣工悉心妥議,於煙入銀出有可永遠禁絕之方,各陳所見,皇上擇之實施。
許球道:馳牙片之禁,既不禁其售賣,又豈能禁人之吸食?若隻禁官與兵,而官與兵皆從士民中出,又何以預為之地?況明知為毒人之物,而聽其流行,複征其稅課,堂堂天朝,無此政體。自古治夷之法,詳內而略外,先治己而後治人。必先嚴定治罪條例,將販賣之奸民、說合之行商、包買之窯口、護送之蟹艇、賄縱之兵役,嚴密查拿,儘法懲治,而後內地庶可肅清。若其坐地夷人,先擇其分住各洋行、著名奸猾者。查拿拘守,告以定例,勒令具限。使寄泊零丁洋、金星門之泵船儘行回國,並令寄信該國王:牙片流毒內地,戕害民生,天朝已將內地販賣奸民從重究治;所有坐地各夷人,念係外洋,不忍加誅,如牙片泵船不至,再入中國,即行寬釋,仍準照互市;倘若前私販,潛來勾誘,定將坐地夷人正法,一麵停止互市。似此理直氣壯,該夷不敢存輕視之心,庶無所施其伎倆。
道光帝本就彷徨,看到這三人的折子,彷徨更甚。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三份嚴禁折子再發廣東,再由廣東方麵協議。
鄧廷楨同意牙片弛禁的折子與道光帝發往廣東再議嚴禁的折子幾乎是同時到達彼此的手中。
道光帝默然觀瞻,搖首嗟歎。
鄧廷楨汗流浹背,知道光帝還沒做最終的決定,於是趕緊改頭換麵,讚同嚴禁,且奏:為政之道,不外“守經”、“行權”,皆希名副其實。然不爭其實,徒要其名,怎談“行權”?“權”不行,“經”怎守?若果可行舊製而收新功,孰肯改弦易轍?
道光帝諭,毋得徒托空言,務使名實相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