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什麼都沒有做。
冰涼的水珠滴落在他的眼中,仿佛他的雙目也盈滿了淚水。
[你們兩個爭什麼先後,聽好了,你們都不會死!]金發紅眸的王者走上前將消耗著生命力的它拉開,他的聲音壓抑著狂躁和痛苦,目光落在他身上。
它被吉爾伽美什拉扯著胳膊遠離了綠發的泥人,在他的手掌下它的掙紮跟小雞仔撲棱翅膀沒什麼區彆,但它仍拚命地朝著泥人伸出手,發出了它自己都難以想象的尖銳聲音。
焦急之下它甩出一節冰將金發赤眸的王凍住,然後搖搖晃晃的撲到了泥人身前,又一次固執的說。
[還給你——]它濕潤的手放在他的身上,執著的將最初泥人給它的魔力注入了他體內,他都來不及阻止,[都還給你了。]
它抬起頭,無機質的眸注視著他。
[這樣一來……]
你就能活下來了。
它帶著些許希冀的聲音,在泥人的注視下化作一灘沒有溫度的水,慢慢的滲透到土地,流入了他的體內。
金發的王者掙脫了它的冰牢,怔然的看著它留下的水漬,在高溫下它已經開始蒸發,再過不久,就連這灘深色的痕跡也會消失,它什麼都不會留下來。
[……為什麼。]
如耳語般的輕喃,有一瞬間讓赤眸的王以為是自己在說話。
然後他猛然意識到,這是綠發的泥人喉嚨間發出的嘶鳴。
[它隻是,想要活下來的,從即將融化的冰中誕生的生命。因為是向我許願,因為是我讓它有了軀體,所以它才沒有活下去的資格嗎?]
[神啊……為何,要這麼對待,這樣無辜的生命。]他一字一句艱難的說著,它融化前在他眼中的冰水順著他眼角滑落,他努力的撐起了破敗的身軀,被詛咒纏身的身體幾乎不聽他使喚。
[喂,你給我回去——]
金發的王上前幾步喝道,然後他驟然睜大的猩紅的眸,注視著綠發的泥人身上泛起的金色漣漪。
[你在……做什麼?]他的聲音顫抖。
[你要做什麼,恩奇都?]
泥人沒有回答他。
他專注的凝聚起了周圍的魔力,在神明降下懲罰後,不再將視線落在他身上時,他鑽了這麼一個漏洞。
空氣中的魔力緩緩地流轉,龐大的魔力被他迅速的吸納到體內,他無止境的汲取著力量,魔力漩渦在他頭頂迅速的旋轉。
倒映在吉爾伽美什眼中的——是綠色的泥人沐浴在金色的魔力之中,他張開手臂,如同擁抱著日出時最初的那抹金色的薄紗。
吉爾伽美什已經窺到了他此番舉動的用意,他握緊了拳,尊重了恩齊都最後的——
也是最初的心願。
[去吧。]他的雙手攏著從體內慢慢搖晃出的白色光點,無波瀾的眸中倒映著它的微光,[去沒有神存在的世界……然後成為人,好好活下去吧。]
這一句話,到底是對它說,還是對著自己說呢。
被神束縛,非人的他。
是不是渴望著脫離神,成為人?
他和吉爾伽美什都是由神創造,但他們卻是截然不同的兩個存在。他一直羨慕著這位王。
吉爾伽美什是擁有強烈的自我,擁有真正價值的人,與他這種沒有自我,沒有私欲,沒有願望的消耗品截然不同。
在漫長的相處中,吉爾伽美什讓他誕生了自我,讓他思考著他本身存在的意義。
可無論他怎樣思考,都得出一個結論——
我隻是沒有價值的,隻是個可以被替代的消耗品的武器,沒有任何價值,並不是真正的生命。
他承認自己是武器,但也羨慕著吉爾伽美什。
在尋找著自我,與吉爾伽美什相伴的這幾十年中,他遇到了因他而生的孩子。
然後看著這個同樣非人,祈求著活下來,但在擁有了人身後卻如他一般沒有自我的孩子,他內心產生了一個想法——如果,這個孩子能成為真正的生命,那麼是不是意味著他也能擺脫兵器成為人?
這縷思緒如蜻蜓點水般掠過,泛起小小的微波後,他就迅速地將翻湧而起的小小情緒壓下。
直到現在,當這個孩子死去,魔力湧入體內。
他將深埋著的、飽含著私欲的心願挖出,付諸於實踐。
他耗儘全身的魔力許下願望,將這個孩子殘留的意識投放到了虛空中。
即便是武器,但我也有願望,那就是……希望這個和我一樣非人的孩子,能像人一樣好好活下去。
但是要活下去的話……
愛也好,痛也好,恐懼、憤怒、失望、歡樂——
這些都不可避免。
但人世間的一切都是美好的,每一段回憶都彌足珍貴,每一份情感都值得珍重。
這些也是它要經曆的。
那麼……它會成為怎樣的人呢?
他不知道真正的人是什麼樣的,是吉爾這樣恣意灑脫的王者?還是烏魯克努力生活的民眾?
反正不像吉爾那樣成為引導眾生的王者的話,那就成為普普通通的孩子也好。不論哪一種,都是閃耀著不同的美好品質的孩子吧。
想想就讓他期待。
但真可惜啊,他見不到這個孩子人的姿態了。
將它送出了神的視線範圍後,他關閉了連接此界與未知的通道,被詛咒纏身的身體晃了晃。
吉爾伽美什注視著他,從他的舉動中窺視到了他內心的掙紮。
恩齊都一直如一個沒有情感,隻是說著[我隻是個消耗品,我隻是個武器]的泥人,否定了所有的自我,但是他此番的舉動,完全已經展現出了強烈的自我意願。
金發的王者看著摯友做完了這一切後,回光返照般的靜靜的看著虛空,轉過頭,對他露出了一個微笑,緩慢的抬起了手。
他亦是抬起了手。
*
記憶就到這結束,它睜開眼,看著依然毫無變化的虛空。
它接收到了恩奇都最後的心願,也想要遵照他的心願活下去。
但成為人……這並不在它所知的知識範圍內。
人需要什麼,不像它一樣隻要冰冷的溫度和恩奇都就夠了,人似乎需要很多,食物,排泄,性、欲,家人,朋友——
它該怎麼成為人,說實話它毫無頭緒。
黑暗中慢慢的行走——或者說實在飄蕩吧,被送到這裡後,它在夾縫中行走了很久很久,對恩奇都的依戀其實要大於他的願望,它無數次想要折返回去,但是身上的枷鎖在它每一次轉身時都會拖住它,讓它不得不向前行走。
它沒有生氣,既然是恩讓它繼續往前走,那麼它就走吧。
再一次被拉回正軌,它漫無目的的朝著未知的方向前進。
原本以為再走個幾十年幾百年甚至是幾千年都不會走到儘頭,它卻看到了一點微光。
它毫不猶豫的朝著微光前進,腳底下的觸感越來越踏實,空氣的流動和陌生的氣味也迎麵而來,它凝聚出了軀體,在邁出虛無之後,踏上了一片堅硬的土地。
然後它的手背上傳來了異常的痛感——似是刻在它靈魂中,嗯?它有靈魂嗎?或者其實它……本身就是靈魂?話說回來,靈魂又是什麼?
空氣中的魔力淡到讓它不適,它環顧著降落時的地點,陌生的環境,陌生的房間,腳底下還有陌生的……似乎有著魔力流動的紋路。
嗯?
它靜靜的看著腳底下有著繁複花紋的魔法陣,正吸取了它的魔力快速的運轉起來。
有什麼要來了。
若它在黑暗中窺伺到的是一點微光。
那麼此時在它麵前的,便是稱之為太陽也不為過的耀眼光芒。
魔力湧動,罡風肆虐,它躲都不躲的站在原地,翠色的眸凝視著在刺目金光中降臨的英雄。
“Sevent Lancer,真名迦爾納,請多指教。您有何心願?”
金光中邁出的白發青年雙目平靜,火紅的披風隨著氣流的湧動飄揚著,散發著拒人千裡的氣息。
它看著在金色光輝中緩緩蹲下的青年,對他伸出了手,在他默許的情況下踮起腳環住了他的脖頸,極為緩慢的說。
“教我……成為人類吧……”,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