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人死皮賴臉,又身負功名。不怕流氓會打架,就怕秀才是流氓。之前有次鄉試,就有號軍經不起這些人的視若無睹,特意找茬。那被找茬的考生當即臥地大嚎,說軍爺欺負應試士子,要一頭磕死在貢院裡。
這可不是鬨著玩的,有考生死在貢院裡,必然會嚴查。若是對方沒有作弊,也沒有擾亂貢院,卻無故枉死,不光這一個號軍會被追責,同班的人也跑不掉。
畢竟總體來說,讀書人比軍爺們可金貴多了,出了這考場,可沒人願意正眼給這些人一個眼色。這也是為何這些號軍們,在貢院裡待這些士子特彆苛刻的原因所在,因為好不容易才能在讀書人麵前揚眉吐氣。
有個考生已經來回在薛庭儴麵前晃了幾次了,站在火字八號門前的號軍瞪了他無數眼,他依舊置若罔聞。
剛好這雞翅肉煎好了,薛庭儴衝他晃了晃手裡的筷子:“要不要來一些?”
“我?”那人詫異,旋即就跑沒影了。
不多時,人轉回來,手裡多了個破碗。
“嘖,他們太粗魯,把我碗給打破了個缺口,兄台彆見笑。”
黑臉號軍終於忍不住走上前來:“火字十三號,誰準你和人交談的,快快回你的號舍!”
火字十三號瞅了他一眼:“嘖,那麼凶做甚?吃塊兒肉礙著你們了,耽誤了爺做文章,小心我告到總裁大人麵前!”
“你——”
“我什麼?你看看我這碗,有沒有夾帶?”
他將那破碗在黑臉號軍麵前擺弄了兩下,一副你奈我何的模樣。黑臉號軍恨得牙癢癢,恨不得一巴掌捏死這人。
“我也就這些,分你一半,快回號舍吧,免得生出不必要的麻煩。”
火字十三號接過肉,樂得眉開眼笑,又道:“嘖,膽子忒小,他們就是紙老虎而已。好了,我就不害你了,吃肉去也。”轉身欲離之際,他衝薛庭儴燦爛一笑,道:“兄台我觀你器宇軒昂,少年英才,這次必定能中。”
“同中!”
“承你吉言!”
說著,此人端著碗搖頭晃腦的走了,嘴裡還哼著小曲。可若細聽,就能聽出,他哪裡是哼小曲啊,明明念著大學。
哼小曲是靡靡之音,侮辱貢院,可念大學,誰敢說不讓念大學?誰都不敢說!
薛庭儴失笑,抬頭看向那瞪著他的號軍,笑問:“軍爺,要不要也來點兒?”
黑臉號軍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彆生事,若不然……”
若不然你看著!
在灼灼逼人的目光中,薛庭儴吃完了午飯。收鍋洗碗不細說,回來後他便再度拿出稿紙繼續寫題。
一直寫到夕陽落下,夜幕即將降臨,七道題才終於寫完。
此時,安靜了多時的巷道又熱鬨起來。
經過了這兩日一夜的時間,許多人都已經漸漸習慣了貢院的氛圍,且到了這時候,七道題也都應該寫完了,隻等著謄抄。心情放鬆之餘,也都變得安適自如,也不再趕時間了,餓了就吃,困了就睡,到了晚飯點,自然也都出來搗騰著做飯了。
晚飯是麵,吃過後,薛庭儴照例是洗碗。
回來的時候,他端了一小鍋水,這是打算待會兒燒來喝。
巷道狹窄,人來人往,他小心翼翼地護著小鍋,可惜還是被人撞到了,撞到他的人正是那黑臉號軍,一鍋水讓他渾身上下濕了個透。
“走路怎麼不看著些,你沒事吧?”
附近號舍的考生俱都看著這裡,目露同情之色。有些考生入貢院就這麼一身衣裳,一穿就是三日,這種時候淋濕了,且不提穿著濕衣在這裡過一夜,明日必定會著涼,穿這麼一身衣裳可怎麼寫題。
黑臉號軍渾不在意地看著薛庭儴,眼神卻放在他身上的書袋上。
薛庭儴似乎顯得有些慌張,忙從書袋中掏出幾張暈得一團糟的稿紙,高呼一聲:“我的草稿,我寫了整整一天一夜的草稿!我的題可都寫完了,就等著謄抄!”
啊!
目睹這一切的考生,眼神更是憐憫。
兩日之功毀於一旦,雖鄉試是考三場,每場三日,可這三日卻是把昨天入場點名的時間也算上了。也就說明天日落之前,就必須出場,就隻剩下一天一夜的時間。且文章本是妙手天成,誰敢說再寫一次,就能寫出同樣精彩的文章,誰不知頭一日考生的精力是最充沛的,文章做得也自然比後麵更好。
“是你撞我,可不是我撞你!”黑臉號軍悻悻道。
有其他號軍聽到動靜前來,詢問怎麼回事。薛庭儴用哭喪的口氣告知他事情的經過,手裡暈花的稿紙依舊舍不得扔,如喪考妣。
“此乃是意外,他也不是故意的,你可有帶備用衣物?快趕緊回號舍換身衣裳去,若不夜風一吹,當心著涼。還有兩日時間,重新寫過就是。”
還能怎樣?隻能這樣了。
薛庭儴回了號舍,放下藍色簾子,不多時換了一身衣裳。之後挑燭夜戰,就見他時而連聲歎氣,時而揉皺了稿紙,考過兩次的考生都知曉,就他這種狀態,這次恐怕是懸乎了,題能不能做完,還是兩說。
一時之間,有同情的,也有幸災樂禍的,就不一一細說了。
次日,薛庭儴依舊是如此狀態,偶爾有人從他麵前經過,也都是搖頭直歎。火字十三號也來過一次,甚至冒著被號軍訓斥的風頭,寬慰了他幾句,眼中愧疚之意流於言表,大抵他是誤會了薛庭儴是因為他,才被那黑臉號軍挾怨報複。
其實到了第三日上午,就已經有許多考生交卷了,陳堅就是在此時交卷的,卻並未離開,而是等著其他人。
放第二排的時間是在中午,這一次隻見到林邈和北麓書院另外幾名學生,滿身疲憊地從貢院裡出來,李大田、毛八鬥、薛庭儴都還沒見著。
陳堅心中隱隱有些擔憂,他原本以為庭儴必然比他要早,誰曾想竟是這麼久都沒出來,難道是發生了什麼事?
因為這個緣由,他硬是挺著疲憊的身軀沒離開,固執地等待著。見此,林邈讓其他人先行回去,自己則留下來陪著陳堅等下去。
第三排是在申時,這一次李大田和毛八鬥都出來了。
兩人滿臉倦容,見老師和陳堅都等著他們,心裡有些過意不去。可旋即就發現,薛庭儴不在,人呢?
人還沒出來。
從陳堅口中得知這一事情,兩人都是大驚失色,心道肯定是出事了。
眼見到了傍晚,第四排也放了,可還是沒見薛庭儴的人,自此不再猜疑,肯定是出了什麼事,薛庭儴才會一直沒出考場。
“老師,怎麼辦?”
林邈皺著眉:“再等等,還有最後的清場,到時庭儴必然會出來。你們彆擔心,我北麓書院雖不惹事,但也不怕事,誰若是敢欺上頭來,必定讓他有來無去!”
這大抵是素來待人寬和的林邈,說得最狠的話了。
侯四也一直在旁邊陪著,聞言也道:“先生說的是,我北麓書院也不是好惹的。”
*
貢院裡,薛庭儴終於寫完最後一個字。
他有些愧疚地看著一直站在外麵的火字十三號,火字十三號的卷子其實早就寫完了,交了卷,他卻並不願意離開,就在外麵杵著,無論那些號軍怎麼威脅,都不動如山。
關鍵這些號軍也拿他沒辦法,貢院可沒規定考完後必須就得走,火字十三號也就借著這點賴下了。
然後一直陪了薛庭儴整整一個下午,直到夜幕降臨。
清場的號軍已經往這裡走來了,薛庭儴這才站了起來:“你這人實在太固執了。”
“此乃我一意為之,不關你事。”
薛庭儴搖頭失笑,忽而提高嗓門:“交卷!”
“你終於交卷了?再沒見過比你更磨蹭的,最後一個!”
作者有話要說:
怕你們說我卡文,我這章一氣兒寫完了。手快斷了,求營養液治療→_→,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