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第114章(1 / 2)

家養小首輔 假麵的盛宴 14877 字 7個月前

與負責清場號軍一同的, 還有受卷官。

薛庭儴恰恰等的是此人。

之前因為交卷人太多, 都是由號軍代收, 轉交給受卷官。可臨近清場, 受卷官卻是親自出麵收卷的,薛庭儴可不想自己的卷子被人動了手腳。

“之前打下的底稿沾水打濕了,所以學生才會如此晚交考卷。”他畢恭畢敬道。

受卷官看了他一眼:“總算趕上了,也算不得晚。”

薛庭儴又行了一禮,方隨同火字十三號一同往貢院外走去, 有兩個號軍一直跟在他們身後, 要確定他們必須離開貢院。

一直到出了龍門,這兩名號軍才離開。

貢院大門在兩人背後關上, 火字十三號這才對薛庭儴道:“我見你似乎刻意拖延時間, 難道有什麼難言之隱?”

薛庭儴一笑:“竟然沒瞞過兄台,為弟的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其實小心些並不為過, 這些個號軍實在卑鄙無恥,竟然用那種陰損的手段,實在是可惡至極。”說到這裡,火字十三號頗有些咬牙切齒之色。

薛庭儴心中有愧,卻並未打算道出實情。一來解釋不清楚, 二來也是不想牽連對方。

“隻是你今日刻意等我, 我就怕那些號軍因此生怨,在接下來的兩場刁難於你。”

“難道你不是因為我, 反而受了牽連?”火字十三號哈哈一笑,拍了拍薛庭儴的肩膀:“見你年幼, 大抵也是第一次來鄉試,來的次數多了你就知道,這些人就是紙老虎。隻要你不作弊,不犯忌諱,臉皮又夠厚,他們不敢拿你如何的。那些人吃虧受辱,無外乎臉皮不夠厚。”

薛庭儴轉念一想,可不是如此,因為號軍都是目不識丁的粗人,自然不太注重體麵什麼的。可讀書人恰恰相反,餓死事小失節事大,才會落於下風。

他笑了笑道:“雖是這麼說,到底還是防範一二的好,你這種手段防得了君子,卻不防小人。”

可不是!火字十三號思及薛庭儴的遭遇,沉吟道:“你說的這倒是真的,看來後麵兩場還是要多多注意了。不過不是我瞧不起他們,就這些人跟咱們讀過書的玩心眼,一百個也不是對手。”

正說著,早在門前等候多時的林邈等人已經看見薛庭儴了,腳步匆匆朝這裡而來。

薛庭儴對著那邊笑了笑,又對火字十三號道:“我的老師和朋友們來了。”

火字十三號點點頭:“那明日再見?對了,我姓嶽,字步巔,人稱不癲居士。”

“我姓薛,名諱庭儴,字與名相同。”

兩人相互一點頭,嶽步巔便大步走了。

毛八鬥走過來,眼神好奇地看著那個已經遠去,瞧著模樣頗為狂放不羈的中年男人,問道:“庭儴,這是誰?”

“一個在貢院裡認識的朋友。”薛庭儴看著嶽步巔的背影道。

他是知道此人的,也是聽了對方的名諱,他才知曉火字十三號就是人稱不癲大師的嶽步巔。

外界評價他生性豪放,高義薄雲,卻恃才傲物。不過此人確實有狂傲的資本,三歲識字,五歲便能吟詩作對,十四便考中了秀才,有山西第一才子之名。一手妙筆丹青精妙絕倫,引得無數喜畫之人競相追捧,在詞賦上更是頗有造詣。

大抵是天妒英才,抑或是人生不可能四角齊全,與其偌大的名頭相比,此人自打考中秀才後,卻是屢試不中,更是英年早逝。

薛庭儴之所以會知道他,還是因為嶽步巔死後,他的畫突然風靡大江南北,連帶其人也是聲名大噪。可惜人已經死了,自是見不到這番風光。

而此時,嶽步巔還不過是個落魄秀才,被人嘲笑傷仲永的典範。

“對了庭儴,你今日怎麼出場如此之晚,可是在貢院裡發生了什麼事?”陳堅問。

薛庭儴看著眼前目露關切的幾人,心中突然一暖:“也是我不走運,好不容易打好了草稿,卻突然遭意外毀了,隻能重新寫過,自然出場拖延了,讓你們久等了。”

林邈等人當即鬆了一口氣,寬慰薛庭儴不要在意。陳堅卻是蹙起眉,旁人不知,他卻知道,庭儴有過目不忘之能,哪怕是草稿被毀,也萬萬不會晚到如此地步,難道是庭儴有什麼難言之隱?

他下意識去問因何原因毀了,薛庭儴心裡暗歎一口,也並未瞞他,將事情說出來。卻是隱瞞了自己發現被人監視,甚至故意毀了他草稿,以及他心中的種種猜測。

“幸好隻是潑濕了草稿,若是把卷紙也潑濕了,庭儴你就慘了。”毛八鬥心有餘悸道。

薛庭儴笑了笑,哪裡好說自己是故意為之,所以才會忘了將稿紙放進題袋中,就是為了勾引對方下手。

題袋因為是防水的,所以卷紙沒濕,草稿卻毀了。

他會這麼做,不過是刻意麻痹對方,對方見害著了他,下麵自然不會再動手了。他雖不怕這些人,可他並未忘記如今當務之急是鄉試。

與陳堅同樣深思的還有侯四,他負責北麓書院外圍之事,久經世故,自然不像林邈他們這麼好瞞過。不過他並未多想以為是薛庭儴故意欺瞞他們,隻當他尚且年幼,還不懂這其中的機鋒。

之後,一行人回到客棧,大吃一頓便歇下了,不必細說。

次日還是天未亮,一行人再度像頭一場那樣奔赴貢院。

因為是輕車熟路,而想作弊夾帶的早在頭一場就被清了出去,所以這一次入場比之前快了許多。薛庭儴來到自己那間號舍的時候,才不過巳時。

他照例是先歸置東西,趁著空檔將整間號舍掃視了一番,發現頂上破了幾個小洞。

乍一看去不顯,可今日因為天陰,號舍逼仄,從裡麵往頂上看特彆明顯。他抿了抿嘴角,心中暫不確定到底是那號軍因為私怨故意為之,還是受了上麵的吩咐。

可不管怎樣,很明顯這就是軟釘子,讓你吃了虧,卻有口難言。貢院的號舍本就參差不齊,越靠前的號舍越是好,不光寬敞,且一定不會漏雨,畢竟是在大人們眼皮子底下。

至於越往後麵,號舍建得越是偷工減料。屎號也就不提,那種人隻能彎著腰進去,甚至漏雨的雨號,枚不勝舉。你不可能因為隻是號舍破了兩片瓦,便去找誰說理去。

要說理可以啊,你可以選擇不考。

薛庭儴如今隻能希望千萬不要下雨,若是下雨,這剩下的兩日就難熬了。

第二場的卷子發得比較早,到了下午便發下了。

這一場試論一道,判五道,詔、誥、表、內科各一道。

這些題並不難做,考得便是時務。且不說薛庭儴之前看過許多關於二三場的寶典,隻憑他那夢中薛庭儴從仕多年的經驗,就足夠他用了。

就是有些費時間,得先打底稿,確認無誤後,才能謄抄到卷子上。

寫題的期間,薛庭儴一直有意無意觀察著外麵的那個號軍。雖是換了張麵孔,可這些號軍似乎看中了火字八號的那個位置,每個人都如此堅守,實在是讓人不得不感歎其精神可嘉。

臨近傍晚的時候,下雨了。

已是入秋了,一旦下起雨來,絲絲涼意直往號舍裡鑽。許多考生都受不住,起來加了件衣裳,方又坐下繼續答題。

唯獨薛庭儴沒這麼好了,外麵下中雨,裡麵下小雨。他一陣手忙腳亂,拿出之前就準備好的油布,也幸虧他準備充裕,釘錘俱有,站在磚托上,咚咚咚地連錘幾下,有油布做頂,到底不怕雨從頭上來。

至於外麵,將雨傘打開放在藍色簾子外麵,如此一來,也不怕外麵的雨飄進來。

就是溫度下來了,號舍中有些冷。不過這也不怕,他帶了炭,隻要堅持過這一晚,明早第一個出場,就可以了。隻要不是紮堆出場,越是靠前越是醒目,是時收卷的就是受卷官,而不是號軍。

這一次薛庭儴並未像頭一場那般慢悠悠的,而是抓緊了時間寫題。

號舍中因為有了炭火,十分暖和,薛庭儴也不覺得手腳冰涼了,此時他頗有一種嶽步巔的豪邁,爾等蛇鼠之輩,奈我如何?!

*

就在考生們專心致誌的寫考題的同時,之前第一場的考卷,已經完成了最初的整理。

一些有破損或是汙漬的試卷俱都被剔出來,送至大公堂,自是做落卷不再他想。剩下的則是送至彌封所和謄錄所,進行糊名和謄錄。

謄錄所的工作量最是繁重,需用朱筆將考卷一字不落的謄抄一遍。這也是所謂的朱墨卷,考生親筆書寫的是墨卷,謄錄則是朱卷,這樣也是防止考官認識字跡,由筆跡來選擇是否取中。

謄錄完,還需送至對讀所,由對讀生將朱墨兩卷對一遍,確認是否一致。自此外簾處理完試卷,將試卷送給內簾收掌官。

外簾官和內簾官是不允許交談和接觸的,內簾官接到送卷的通知,便會主副考官連同其他的房考官一同前往。雙方遙遙相對,由兩隊號軍互相交接,然後捧給內簾官,這也是為了防止內外簾官串通舞弊。

之後這些內簾官就會根據有多少房考官,將試卷分為若乾不等份,由這些房考官共同抽簽。抽到幾,誰就對號入座負責批閱那一批考卷。

批卷是不能私下背著人的,而是在衡鑒堂,主副兩位考官及眾房考官都在,另有監臨大人帶著一眾監視官陪之。一日批不完,次日再批閱,離開的時候需要所有人都在場看著大門落下鎖。

等第三場考罷,貢院這裡也開始批卷了。

考生們可以回去好生歇息,靜待結果,而考官們才剛剛開始。

認真來說,作為考官是極為辛苦的事,不過這種辛苦的話,卻多的是人搶著乾。無他,光是桃李滿天下這一項,就足夠為其的仕途增磚添瓦了。

諸考官已經連著批閱了十多日的試卷,所有人都是筋疲力儘。到了此時,大抵也是看多了考卷,所有人都有些麻木了。也許在前麵的日子裡還能讓人為之一振的文章,此時讓他們來看,不過也就是將能入眼。

可越是到了最後,大家越是謹慎。

作為考官,風光的同時,背負的責任也越大。朝廷曆來重視鄉會兩試,每次放榜之後,是允許考生們查閱考卷的。若是有考生產生質疑,因此而鬨出什麼事來,誰負責批閱那批考卷,誰就要被追究問責。

所以,明明感覺也不過如此的試卷,考官們還是會暫且放置一旁,稍後再看一遍,若實在是不出挑,就隻能被落卷了。

當然若是碰見讓他們覺得好的試卷,會直接在上麵畫個圈,並在其上貼上一張評語,蓋上自己的官印,交給副考官。若是副考官也覺得可以,就會也在上麵畫個圈,並貼上評語交給主考官。

這就是所謂的薦卷。

到了主考官這裡,若是他也滿意,就會在其上寫個取字,這就是代表中舉了。若是不滿意,就會打下來。

一般被打下來的試卷,都是做落卷處理。當然也有例外,那就是房考官或者副考官實在覺得文章不錯,再次往上薦卷,這又稱之為‘抬轎’。

不過這種情況很少,到底房考官不過是來陪太子讀書,撈名頭的是主副兩位考官,又何必與人較勁,平添不睦呢。

蘇由澗將一份試卷擲於腳下,在他腳下像這樣被落卷的還有很多。他已經連著批了一整天的卷子了,到了此時已是極為疲累。他喝了半盞熱茶,才拿起下一份卷子看著,本以為不會有什麼意外,誰曾想卻是不由的身軀一震。

這是第一場的考卷,寫的是四書題。

曆來科舉重首場重首題,這都是墨守成規的。雖是鄉試也重後兩場,可能不能中看首場所在的比例極大。

這麼說吧,若是將三場分為十分,首場占了六分,後兩場各占兩分。首場文章寫得好,即使後麵兩場不中,頂多也就是名次差一些,到底還是會中。可若是首場不行,後麵兩場再行,恐怕能中的幾率是微乎其微。

這道‘天子有道則禮樂征伐自天子出’的文章,蘇由澗已經看過了無數篇。不光是看這一科考生的,也是很多年前他作為一名考生時,也曾研究過前朝的程文墨卷。

這道題算是一道極為出名的題,前朝考過很多次,先帝在時,也曾做過會試的題出過,也就是俗稱被考爛了的大題。

而蘇由澗虎軀一震的原因,不是此人的文章寫得多麼讓人驚訝,恰恰是其文章光明中正,讓人有一種看到程文之感。

蘇由澗幾乎是下意識覺得,光靠此篇文章,此人就足以中舉了。

無他,如此替當今歌功頌德的文章,誰敢隨意罷黜,這不是明擺著說人家說的都不對,也是在說‘自天子出’不對。

沒人願意因為一篇文章,給自己自尋煩惱,反正誰都是中,誰中不能中呢?

蘇由澗又繼續往後看了第二篇第三篇,越看越滿意。

此人文章稱不上奇峻,但勝在四平八穩,光明中正。凡是考官,大抵沒有人不喜歡這樣的文章,奇峻的文章性格太強烈,做不了程文,雖是彆具一格,奪人眼球,但喜則喜,不喜就是十分厭惡了。

可這種凡事挑不出錯的文章,就十分討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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