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本來安伯是沒打算說的,可那次吳宛瓊答應他後,卻依舊我行我素。安伯又與她說了一回,她都是嘴裡答應著,私下該怎樣還是怎樣,安伯這才忍不住稟了吳閣老。
“這丫頭被鬼迷了魂,堂堂的大小姐竟去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鋪子裡做工,而那鋪子竟是薛家的。簡直是可笑,可笑至極!”
吳閣老氣得來回踱步,哪裡還能見著平日裡滿身威嚴的閣老風範。
“老爺,姑娘也是……”
吳閣老大掌一揮,斥道:“你也彆替她解釋,這丫頭就是被我慣的,慣得她越來越膽大,竟乾出如此醜事,我說她為何對那婚事總是推三阻四,原來全應在這處。”
安伯一直沒有說話,直到吳閣老終於氣消了些,在書案後坐下,才道:“老爺,其實姑娘眼光還是不錯的。”
“眼光不錯?”
“老爺您想想,自打開科取士以來,攏共也就出了兩個六元及第,這薛庭儴算是千百年來第二個,還是以不足二十之齡。人才是有的,智才也不差。一個寒門小子,單槍匹馬就能挑動得整個京城風聲鶴唳,拉下了多少朝廷大員,關鍵是他至今還能安然無恙。光是這份謀略,便不容小覷。”
安伯頓了下,見吳閣老在聽後,才又道:“老奴這絕不是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不過是在想,既然姑娘喜歡,而此子身後又沒有其他人,不恰恰就是最合適的人選。那陶邑同與之相比,卻是連提鞋都不配,也不怪乎姑娘會不喜歡。
“當然,也是老奴有私心,實在是心疼姑娘。上一門親事姑娘就不怎麼情願,終於嫁過去了,可惜那何姑爺實在太沒有福氣,鬨得姑娘鬱鬱寡歡了這麼久。老奴雖是個奴才,可也是看著姑娘長大,實在是於心不忍。”
安伯一個奴才都會於心不忍,吳閣老就這麼一個獨女,又怎麼不心疼。隻是知道不忍也不行,必須得忍。可當他聽到這麼一番話,也不禁有些沉默了。
“這小子背後怎麼沒人,不是還有那北麓書院。”半晌,吳閣老才道。
“老爺,經過之前那一遭,恐怕靠山稱不上,不結仇都是好的。”
這倒是真的,換誰能不恨,師門也就罷,老師也是袖手旁觀,而對他自己,卻是一個不慎就九死一生。
“他即是連北麓都給恨上了,能不恨吳家?”
安伯淡然一笑道:“可做這事的卻不是閣老,而是二老爺父子倆,甚至連老爺您差點都被連累了。”
這也是實情。
“再說了,那時初生牛犢不怕虎,如今入了這渾水之中,遭了冷遇那麼久,想必此時他已經明白權利的可貴之處。”
若是再給那薛庭儴一次選擇的機會,他肯定不會選擇得罪吳閣老。上位者就是有這種淩駕的優勢,根本不用說什麼做什麼,下麵的人就比想象中更有眼色。
“且老爺之前不就一直在說著,要不要提拔提拔這姓薛的小子,一來是做給天下人看,二來也是向陛下示好——”剩下的話,安伯並沒有說完,可吳閣老怎麼可能不明白。
似乎一切問題,都不再是問題了。
吳閣老突然笑了起來,笑著笑著,他有些感歎道:“吳安,我當初真後悔,不該因為舍不得你,將你留在身邊。若你也能去考個功名,有你在朝中相幫,我又何須如此疲累。”
安伯麵上帶著謙卑的笑,道:“老爺,彆說你舍不得吳安,吳安也舍不得您。老奴也許在小事上,還能插得一二言語,對於大事,老奴卻是力所不及。”
吳閣老點點頭,又揮了揮手:“你下去吧,此事不急,我自有斟酌。”
“是,老爺。”
安伯慢慢地退了出去,思緒卻是不禁飄得很遠。
當年他作為吳家大公子的書童,也有讀書的機會,他甚至讀得並不差。
安伯知道吳閣老方才的感歎之言,其實就是一時感歎之言。越是聰明的人,他越是不會放離身邊,因為吳閣老就是這樣一個氣量狹小之人,又怎麼會允許身邊的下人比自己更聰明。
可惜——
可惜當年他太年小,不懂的遮掩鋒芒,等他明白過來時,已經晚了。
他走不掉了,永遠都走不掉。
*
人的際遇有時候就是這麼奇怪。
讓薛庭儴想起一句唱詞,一句在他那夢裡出現過的唱詞——
眼見他起高樓,眼見他宴賓客,眼見他樓塌了。
此時薛庭儴帶著這種詭異的心態,聽著孟浩昌繪聲繪色給自己講著,庶常館中那陶邑同如今是多麼的失魂落魄,不知怎麼就想到了這些。
原來之前的一切,都是陶邑同誤解了。
陶邑同本是帶著迫不及待的心情,迎接幸運時刻的到來,可是一等不至,二等不來,便忍不住去問了之前與他提這事的人。
誰曾想對方倒是將他斥了一頓,說他癩□□想吃天鵝肉,吳閣老的獨女是他能想的?!
陶邑同受不住打擊,當即病倒了,這事自然遮掩不住,就傳了出來。
好不容易等他病愈,回到翰林院,境遇從天到地,當時有多少人捧他,如今就有多少人笑話他。
薛庭儴不想承認,他其實也在其列。
誰叫那小子還太淺,也不會做人,還沒怎麼著,鼻孔恨不得就對上了天。
*
八月的天,一天比一天涼。
褪下了夏衫,換上了秋衫。
而與此同時還發生了一件事,吳宛瓊竟是消失不見了。
之所以會這麼說,也是因為突然一天她就沒來王記花坊了,招兒還以為她莫是有什麼事,來不及過來說一聲,可第二天還是沒來,招兒就急了。
招兒手中是有吳宛瓊家地址的,是在西城。她便讓胡三駕車送她去了一趟,哪知到了地方,有這麼個地方,卻並沒有這個人。
這下招兒可懵了。
“我早就與你說,讓你凡事小心為上,我在朝中本就有不少對頭,你在京裡得對頭也不少,找夥計是找夥計,必須當是確認放心之人方可用。如今你看看,這是沒出什麼事,若是那吳宛瓊將咱們弘兒給拐走了,你是時怎麼辦?”
這話說得招兒一身冷汗,她自然也想起吳宛瓊可是最喜歡弘兒的,而平時她也沒少領著弘兒在四處玩耍,若真是對方動了什麼歪心思將弘兒拐走。招兒想,自己的天肯定要塌。
尋常薛庭儴說招兒,她總能有話說,唯獨這次她什麼也說不了。
第二日,她就發了狠氣,去人市買人。
隻撿著那些十歲左右大的小丫頭買,哪怕這些丫頭是人市裡最貴的,她也咬牙買了好幾個。
對此,薛庭儴是表示讚同的。
說一千道一萬,什麼都不如身契捏在手裡最放心,他還對招兒說,她的生意隻會越做越大,人手的問題不能總拖著不解決,如今是該想想了。
他還替招兒拿出了一套法子,讓招兒從那些災民中挑一些聰明伶俐的男孩,最好是能買一些男孩回來。歲數太小的不要,隻要那種十一二歲,教他們認識一些粗淺的字,並學會打算盤,扭頭就能拿來當夥計用了。
出眾者可重點培養,若乾年後這些人就是招兒手下的大小管事,甚至是掌櫃賬房。
為了這事,招兒最近可是忙得不輕。
而就在這個時候,薛庭儴也麵臨了人生的一次轉折。
上麵下了任令,命他兼任內閣製赦房中書舍人,近日就去內閣報道。,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