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聽到外麵的人都走遠了, 屋裡的動靜才停下來。
幾人一陣麵麵相覷,招兒有些窘, 薛庭儴也沒比她好到哪兒去, 更不用說小紅和胡三了。
胡三咳了一聲,小聲道:“大人先歇著, 小的退下了。”
薛庭儴點點頭,胡三和小紅便退了出去。
招兒看了薛庭儴一眼,轉身去櫃子裡翻跌打的藥酒,這東西她常備,以前在京城的時候,經常拿來給薛庭儴揉手腕和小腿。
她蹲下給薛庭儴褪下鞋襪, 果然腳腕腫得不輕。這時小紅已經端了盆熱水來,招兒接過後, 便讓她下去休息了。
先用熱水泡了腳,然後拿藥酒搓腳腕。
招兒一麵給他搓著, 一麵道:“你這腳恐怕過幾日才能好,你得想好明日怎麼敷衍樊縣丞。”
燈光下的招兒,臉紅撲撲的,是方才激動後留下的餘韻。
如今正值雙十年華的她, 是女人一生中最好的時候。大大的杏眼,高挺的鼻梁,娥眉修長而濃黑, 顯示出她性格中的倔強與好強。皮膚雖不是羊脂白玉般的白,但也不黑, 而是一種很健康的淺蜜色。
招兒是經不起曬的,本來在京中已經把膚色給養白了,可大暑天的出京遠赴浙江,這一路上雖不是頂著日頭曬,但還是曬黑了一些。
“家有河東獅,夫綱不振。”薛庭儴噙著笑道。
招兒先是一愣,旋即明白過來他是在說自己,手裡動作一重,差點沒讓薛庭儴疼呼出來。幸好她很快就鬆了手,他才將將把喊聲憋了回去。
“你謀殺親夫啊!”
招兒嗔瞪了他一眼,便收拾著去洗手了,等再回來薛庭儴已經上了榻,在哄弘兒睡覺。
一夜無話。
次日,衙門裡一眾衙役就發現自家大人瘸了。
免不了有人詢問,大人就說是不小心崴了腳。可這話很顯然騙不了誰,很快就有人知道,大人昨夜犯了錯,被夫人狠狠地教訓了一頓。
衙門裡的人這才知道,原來平時十分和藹親切的夫人,竟是個河東獅。
“唯小人和女人難養也。”薛庭儴聽聞下麵如此議論自己,氣得吹胡子瞪眼站在二堂中跳腳罵著。
下麵聽到他這氣急敗壞的罵聲,俱是搖頭竊笑不已。
隨著外麵日漸風頭甚緊,薛庭儴十分關心抓倭寇的事情,每天都要問上幾遍。若不是現在他行動不方便,甚至打算親自外出剿寇。
樊大柱被他問得頭疼不已,沒想到這滿身書生氣的知縣大人,竟如此意氣用事。
也是薛庭儴實在囉嗦得厲害,每次詢問都會問得十分詳細,從倭寇在哪兒出沒,到衛所派出去多少人,甚至各種和樊大柱猜測倭寇的藏身之處。
樊大柱本就心虛,被他這麼盤問著,說句話都得時刻繃緊了神經,生怕自己說錯了什麼。
這日,又來了人說大人有請,樊大柱心中一陣煩躁感。甚至恨不得全盤托出,到底如今正逢關鍵時刻,他也不敢畫蛇添足,隻想著等這幾日過去再說。
哪知去了後,情況似乎有些不太對勁。
不對勁的是薛庭儴的臉色。
薛庭儴如今已經好多了,就是走路還有些瘸,他冷笑地看著樊大柱,那目光像是一條盯緊了獵物的蛇。
樊大柱心中就是一慌,還要佯裝無事問什麼事。
薛庭儴誇張地冷笑了一聲,才道:“將人帶進來。”
胡三從外麵走進來,身後還跟著薛庭儴的兩名隨從,這兩人手裡拎著一個披頭散發的人,倒是看不清麵目,但隻看其衣著打扮,樊大柱的心就止不住往下墜落。
他還在裝傻:“大人,這是?”
“樊縣丞看此人可是眼熟?”
樊大柱心中更慌,正想狡辯一二,就聽薛庭儴罵道:“不是我說你們酒囊飯袋,就這麼幾個倭寇便抓不住,你瞧瞧你瞧瞧,這不是抓住了!”
胡三一臉巴結的奉承,當然若是沒臉上那道疤就更像了。他一改平日裡的沉默寡言,口齒伶俐道:“老爺,不是小的說,那些衛所的兵卒實在不中用。小的就是靠您的運籌帷幄和算無遺漏,才能抓住這個倭寇頭子,您不知道,小的抓住這人的時候,他還在一處民居裡睡大覺呢,被小的端了個正著,可惜就他一個人,其他人倒是未曾看見……”
聽了胡三的話,樊大柱才哭笑不得的發現,這叫瞎貓碰上死耗子?
他真沒有想到,薛庭儴每日拉著他碎碎念分析各種,竟是私下裡動了心思,瞞著人讓自己的隨從去捉人,還真就讓他給捉住了。
如今該怎麼辦?難道真要全盤托出,若這薛庭儴是個認死理的該怎麼辦?樊大柱樊縣丞實在沒準備好。
就在他糾結無措之際,薛庭儴也說話了。
他滿臉得意之態,瞅著樊大柱笑著道:“實在容不得本老爺不佩服自己,不過是掐指隨便一算,就把這頭子給抓住了,也不知上報朝廷,朝廷會賞本老爺點兒什麼?”
樊大柱被他雷得啞口無言,繼發現薛大人是個嫩頭青,書生氣太重之外,他還發現此人是個狂妄且不知的。
怪不得有這麼一句俗話說,人的本性是會隨著時間的過去,而慢慢展露無遺。這薛大人之前剛上任的時候,可完全不是這樣。
那邊,薛庭儴幻想完朝廷會如何封賞自己後,可能是因為心情太好,又調侃起那宛如死狗也似趴在地上的倭寇頭子。
“不是本老爺說,你做什麼不好,做什麼倭寇?”
胡三不識趣地插了一句:“老爺,這倭寇可不是自己選的,天生就是那種類,爹生娘養的,改變不了。”
薛庭儴窒了一下,喃喃一句:“好像還真是這樣,爹生娘養的。”旋即,他換了口風,繼續罵:“你就是做個倭寇,也要當個好倭寇,沒事跑出來搶什麼老百姓,落在老爺我手裡的吧。”
胡三又道:“老爺,這倭寇隻是一個行當,就跟有人做官,有人做寇一樣。他不是因為是倭寇,才做的倭寇,而是他本身就是倭寇……”
薛庭儴伸出瘸腿蹬了他一腳,胡三順勢就倒在了地上。
“你到底會不會說話?是你是老爺,還是我是老爺?什麼倭寇不倭寇的,一句話都解釋不清楚。你,你來說!”他指著樊大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