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大柱下意識答:“這倭寇本身並不是叫倭寇,不過是倭國的人,倭國太窮,很多人吃不飽飯,便有很多人出海做了浪人。這浪人是他們本土的說法,用咱們大昌的說法,就是出來做小偷、盜賊,專門靠打劫為生。”
“瞧瞧,瞧瞧!”薛庭儴用手指點點樊大柱,才去對胡三道:“跟人家樊縣丞學學,瞧人家說得多通俗易懂。”
胡三委屈地看了薛庭儴一眼,又看了樊大柱一眼,才道:“小的知道了。”
薛庭儴哼了一聲,算是聽見了,突然又問了一句:“方才我說哪兒了?”
樊大柱當場一口氣懸些沒接上,倒是胡三似乎非常了解自家老爺的性格,答道:“老爺你方才說到,就算做個倭寇,也要當個好倭寇,沒事出來搶什麼老百姓,落到老爺我手裡了吧。”
薛庭儴點點頭,繼續罵:“你知不知道乾倭寇被官府抓住,是要殺頭的?不光要殺頭,說不定會淩遲,你們倭國有沒有淩遲這道刑法?所謂淩遲就是把人捆在柱子上,衣裳扒光,用漁網裹緊身軀,劊子手就會順著從漁網裡露出了的皮肉割起,手藝好的劊子手,能割三千刀犯人才會死。當年老爺我還在京城的時候,曾在菜市口見過一個,那人叫一個慘啊……”
隨著薛庭儴血淋淋的訴說,那趴在地上的倭寇掙紮起來,就聽他用怪氣怪氣的腔調喊道:“不要殺我,不要殺我……”
薛庭儴滿臉可惜道:“不是老爺要殺你,是律法大如天。你難道不知道朝廷特彆重視沿海一帶倭寇生事的事,老爺我之所以來到這裡做官,就是因為朝廷想重懲嚴懲你們這種人。你即是頭目,所犯罪過定然不小,老爺不會在這裡就殺了你,會將你押解上京,咱京中的老百姓還沒看過刮倭寇的呢,這次能讓他們開開眼界……”
田原小次郎也沒想到這文質彬彬的大昌官員,竟是如此歹毒陰狠。哪怕在他們倭國,敵對之人被抓,大不了就是剖腹自殺,也萬萬沒有用如此慘絕人寰的手段,去對付一個人的。
他被抓了本就心慌,要知道他在倭國也算不得什麼英雄人物,更是稱不上是扶桑浪人。能稱為浪人的,俱都是他們倭國的武士。
武士是不怕死的。而他不過就是個倭國底層的流民,因為快餓死了,才跟著船來到大昌。
大昌這裡土地富饒,物產豐富,一個普通的老百姓就比倭國的中層武士過得好。而這裡的老百姓是那麼羸弱,竟然怕倭寇。所以他就變成倭寇了,偕同一班同樣是流民的倭國人四處搶掠為生。
可惜安穩的日子沒過幾天,他就被人抓了。本以為要死,誰知道對方竟找他談了一樁買賣。
田原小次郎還不想死,他要什麼有什麼的日子還沒過夠,大昌的花姑娘是那麼美,比他們倭國那些臉上塗著白麵還趾高氣揚的貴女美多了。若是可以,田原小次郎想留在大昌一輩子,成為大昌的子民,娶一個大昌的花姑娘過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
可如今這個夢破碎了,他還要被抓去用漁網捆著,割掉身上所有的肉而死。這個大昌的官員實在太狠毒,他從沒有見過如此毒辣之人!
“樊縣丞,樊縣丞你救救我,那人說過,就算我們被抓,你們官府也會保我們的!”田原小次郎用著並不流利的漢話道。臉已經被嚇得扭曲了,此時眾人才看清他的真麵目,竟是一個麵目蒼白,眼睛小的隻有一道縫的中年人。
見多了當地人提起‘倭寇’,便聞風喪膽的場景,包括薛庭儴都有些反應不過來,這就是生啖人肉活喝人血的倭寇?
樊大柱聽見這倭寇竟攀扯他,心中唾罵的同時,也有些慌了。
“你說什麼?本官聽不懂,來人啊,快把這個倭寇給押下去,擇日便押解上京……”
“樊縣丞!你能解釋解釋,他說的什麼意思?”薛庭儴眯著眼,問道。
樊大柱被問得一陣愣,卻是再也沒辦法裝傻下去。他頹然地歎了口氣,道:“大人,可否先將此人帶下去,下官容後再表?”
薛庭儴使了個眼色,胡三便讓人將田原小次郎給拖下去了。
“好了,你說吧。”
樊大柱抹了一把臉,低聲道:“其實這事本沒想瞞大人,瞞也瞞不過去,隻是大人上任的時間不太湊巧,正好趕上今年最後一趟,怕大人壞了事,才會如此大費周章。”
之後,薛庭儴便從樊大柱口中聽到所謂的真相。
其實真相與他猜測的般無二致,這事在當地也算不得什麼秘密。
以樊大柱的身份,他其實知道並不太多,隻知道有人借著定遠縣那早已廢棄的港口往外運東西,且數量極為龐大。而打從他做上這縣丞的時候,這種現象已經存在了,
這些人不光買通了地方縣衙,也買通了當地衛所,替他們保駕護航,甚至府城那邊也有他們的人,勢力極大。
很久以前,這些人是極為猖狂的,隻是近幾年怕惹來朝廷的關注,他們行事才會越來越謹慎。包括田原小次郎這些人,就是上麵吩咐弄出來的。至於是誰弄的,樊大柱並不知曉,隻知道他們縣衙不要抓這些人就行了。
不過樊大柱不知道,不代表薛庭儴不知道。
這不過是些小手段,在那夢裡他就拿著海寇肆掠,阻撓過朝廷開海禁。而有這些指哪兒打哪兒的倭寇,頗有掩人耳目的作用,不光能哄騙朝廷,還能讓那些不知內情的老百姓,平時沒事少出門,以此來給這些人行那見不得人勾當的機會。
這些薛庭儴早就猜到了,他今日會演這麼一場,一是為了從樊大柱口中得到真相,二來也是另有所圖。
“樊縣丞,你既身為朝廷命官,該知道朝廷命官是做什麼的!”薛庭儴十分痛心疾首。
樊大柱似乎也破罐子破摔了,道:“薛大人,入境隨俗,想必這話您也聽過。您是兩榜出身的進士,來這裡也不過就三年,而我這種所謂的朝廷命官,很可能就會待在這裡一輩子。都是上有老下有小,這些人我惹不起,也不想去惹。這天底下就沒有嫌銀子紮手的人,送上門的銀子,不拿白不拿。”
“你可對得起治下被倭寇搶掠的老百姓?”
“這些倭寇不會殺人,頂多就是搶些物。再說了,薛大人你可知道這些老百姓很久以前過得什麼日子?”
薛庭儴一愣。
樊大柱滿臉譏諷地看著薛庭儴,冷笑道:“定海縣本就臨海,土地不夠肥沃,指望地裡的出產為生,每年還要給朝廷交那麼多稅子,老百姓早就該餓死了。幸虧還能靠打漁為生,當地又有幾處鹽場,雖是辛苦些,到底能換一碗飯吃……
“……朝廷說禁海就禁海,朝廷說內遷,就一律往內遷。鹽場停了兩處,漁也不能打了,你讓老百姓靠吃土過日子?糧長催交稅子的時候,您大抵沒見過是吧,賣兒賣女的也不再少數。這勾當確實見不得人,至少能給人一條活路。”
“可若是有一日被朝廷知道?”
“你不說,我不說,山高皇帝遠,朝廷不可能知道。即使能知道,上麵還有那麼多人,天塌下來還有高個子頂著。”樊大柱冷笑道。
說完,他就轉過身,朝門外走去。
走了兩步,他突然頓了一下:“對了,薛大人,忘了告訴你,我就是本地人,土生土長的當地人。”
薛庭儴愣了下。當地人,意思就是他之前所言非虛?
“那若是我上奏了朝廷?”薛庭儴聲音很輕道。
樊大柱連頭都沒回,邊朝外走邊道:“要去儘管去吧,但有一句話要提醒薛大人,你的奏章不一定能出寧波府,說不定過兩日您一家三口便沒了。”
樊大柱已經走了,薛庭儴的臉色卻是陰了下來。
“大人。”胡三在一旁猶豫道。
薛庭儴擺了一下手,胡三住了嘴。,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