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宮裡, 嘉成帝高居龍椅之上。
其下站了許多官員,入目之間皆緋色, 竟俱是三品以上大員。隻有最後麵站著幾個雜色, 卻是科道官員。
“好,很好, 兩地水師竟拿一夥海盜沒辦法,看來朝廷每年撥給水師的銀子都白花了。”
“陛下息怒。經查,福建、廣東兩地水師艦船多為老舊,且經久失修,所以這次圍剿才會無功而返。”
“馮閣老恐怕說錯了吧,這不是無功而返, 而是被人打得落花流水。一處敗也就罷,兩處皆敗, 置朝廷的顏麵為何地?朝廷每年撥給兩處水師的銀子也不少了,今年年頭才撥去了兩百萬兩, 用來修繕船隻。這銀子還是馮大人親自報上來,經由內閣票擬,戶部的銀子也撥過去了,難道馮大人記性不好, 忘了這事?”鄭贇傑不愧是禦史,句句見血,直插核心。
“這……”馮成寶麵上閃過一絲惱羞成怒, 道:“這銀子雖是我兵部報上去的,可撥錢的是戶部, 再說這銀子一路運過去,用來修船造船不用時間?照鄭大人的意思,這銀子難道是我兵部貪墨了不成?!”
“無憑無據的事,本官可不敢如此妄下斷言。當然,若是馮閣老怕朝廷疑心,可上報賬冊由戶部核查,至於清白與否不就出來了!”
馮成寶還想說什麼,吳閣老在一旁咳了兩聲。
鄭贇傑是禦史出身,舌有龍泉劍,殺人不見血,若是論嘴皮子,恐怕朝堂上沒幾個人能及得上他。
他從一旁打圓場道:“既然鄭大人疑心,等兩處水師賬冊送回來,馮大人交由戶部核查就是,何必在此做無謂之言。”
馮成寶也麵露冷笑:“那鄭大人就等著戶部的結果,彆紅口白牙就汙蔑本官。再有如此言語,本官就不顧同朝為官的情誼,彈劾你個汙蔑朝臣閣員之名。”
“馮閣老,本官可從沒有說過一句你兵部貪墨銀子的話,又何至於讓你動如此大的氣怒……”
這時,作為給事中的陳堅上前一步,對龍椅上的嘉成帝一拜之後,道:“陛下,下官愚見,現在緊要是如何剿滅那夥海盜,而不是爭吵兩地水師行還是不行,為何不行。如今廣東、福建兩地水師儘皆敗下,當是另擇其他合適人選,以揚我大昌之國威。”
“陳愛卿所言甚是有理!那不知以你之見,當是推舉何人出麵剿匪?”嘉成帝麵露微笑道。
“當然是浙江水師!”陳堅滿麵莊肅,擲地有聲:“我大昌沿海隻有三處水師,其中福建水師年代最久,名頭最響,廣東水師次之,浙江水師乃是新組建的。之前馮尚書所言,兩地水師之所以會敗,是敗在戰船陳舊之上,浙江水師的戰船都是新修造的,除過浙江水師,不做他人之想。”
彆看陳堅這邊說得慷慨激昂,嘉成帝也是連連點頭讚道,並不代表大家沒有意見。所以陳堅話音方落,就有人站出來反駁了。
“陛下,臣反對。浙江就是浙江,福建就是福建,廣東就是廣東,哪有越俎代庖之理。”
“陛下,臣也反對。浙江水師畢竟是新組建的水師,其中的兵士俱是從巢湖水師借調。這巢湖水師雖是水師,不過也就是個名頭,一群運送漕糧的漕丁,如何和窮凶極惡的海盜打,是時隻會丟儘我大昌的顏麵。”
“陛下,臣不同意他們的說法,末學新進怎麼了?浙江水師提督薛大人便是末學新進,可如今我大昌近兩年的國庫收入,俱皆來自浙江。浙江一帶也臨著海,定海城便在海上,可至今也未曾聽說有海盜肆掠的事發生。這其中代表什麼意思,想必諸位大人都明白。”
當然明白,臉被打得啪啪直響,還能不明白?!
可薛庭儴先是獨攬了浙江,再讓他去沾染福建廣東,誰知道他會乾出什麼事來,也因此許多朝臣都反對。
反對的理由各式各樣的,主流的說法則是定海是朝廷之重,萬萬不能有失,浙江與福建兩地離得太近,若是浙江水師前來福建廣東剿匪,後院失火了又該如何。
總而言之說什麼的都有,而有經驗的都知道,這事沒一時半會兒是議不出個什麼結果了。
上麵可以慢慢議,下麵可是等不了。
福建廣東兩處水師儘皆慘敗而歸,已經引起許多商人的恐慌。倒也有不怕死的硬著頭皮繼續出海,可十有八九會被搶。
那夥海盜也是出了奇,不殺人,就隻搶貨。劫了貨後,還會留下船隻讓這些商人回歸陸地,也因此這無名海盜之名幾乎傳遍兩地,人儘皆知。
之所以會說無名海盜,是因為這夥海盜從不掛旗,所以根本不知他們是哪路人馬。
不過因為對方不殺人,還是有抗拒不了誘惑的人想儘各種辦法渾水摸魚,這些人大多都是和那些夷商合作多年的,若是連連失信,唯恐損掉了這條路,隻能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天還未亮,大霧天氣,位於福建福州琅岐嶼,十多個人正像螞蟻一樣往船上裝貨。
船是小船,這地方也進不了大船。
貨多是生絲,以數層麻袋所裝,看似不大的一包貨,卻能壓垮一個壯年勞力的脊梁。
他們已經這麼運了一夜,所有人都是精疲力儘,而唯一能讓他們撐下去的就是,東家開出的高價力錢。乾這麼一晚上,可得紋銀百兩,所以連勞力都是拚了命。
終於,貨物都上船了。
勞力們悄無生氣地隨著人離開此地,而船也緩緩往外行去。
琅岐嶼當地,每到這個時節霧氣便多,這種時候一般為了安全著想,是不會出海的。可被那夥兒海盜們逼的,隻能冒險出行。
“馬管事,你說咱們不會碰見那無名海盜吧?”一個夥計模樣的年輕人,瞅著外麵的大霧,心驚膽戰地說。
“呸你個口沒遮攔的,肯定不會!就這天氣,那夥兒海盜敢出門,老子把頭剁下來給他們當椅子坐。”
夥計想了想,覺得確實有道理,他們敢出來這趟,也是東家特意尋來了幾個有幾十年經驗的老船手,他們就好像那老馬,不用司南,閉著眼睛,就能在海上摸著地方,可不代表海盜裡也能有這種人。
船行得很快,站在甲班上,五十米之外都籠罩在一片霧氣之中。
他們寄望能在太陽出來之前,離開東沙附近,根據他們的所得,隻要能出了東沙的船,極少會碰見無名海盜。
天色一點點地亮了起來,馬管事有些焦躁道:“還有多久能出去?”
下麵有人回答:“管事的,還要兩刻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