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青山接過會票, 宏昌票號和泰隆票號合作,他又是宏昌票號的大東家。所以不用細看, 隻憑手感就知這張會票是真的。
自此, 終於掃去疑慮,同時更加重了與羅伯茨做成這筆生意的決心。
他看重的並不隻是這一次生意的利益, 而是羅伯茨‘皇商’的身份,以及之後的繼續合作。
“那就這麼說定了,羅伯茨先生請放心,一個月後請帶著船前來接貨。光著一艘船可不行,至少得是十艘,二十艘。”可能出於決定後的心情放鬆, 項青山竟有心情和羅伯茨玩笑。
羅伯茨笑眯眯的:“青山先生不用擔心,是時我一定準時來。”
羅伯茨很快就返航了, 項青山等人也坐上了自己的船。吳宛瓊並沒有同羅伯茨一並離開,而是留了下來, 她還有事情與項青山相商。
“項老板可是滿意這次的生意?”
項青山撫著胡子笑道:“姑娘好手段,大智不在男子之下。”
“好說,好說,也不過是機緣巧合。不過這門生意既然談成了, 我們吳家和宏昌票號之間,是不是也該談一談?”
“姑娘的意思是?”項青山眼裡閃過一抹暗怒,但很快就掩了過去。
其實不用吳宛瓊細說, 項青山也明白她的意思,吳家這是打算獅子大開口。彆處項青山不知, 但蘇杭一帶的走私生意,吳家是一直靠著宏昌票號出頭露麵的。
僅憑著一個名頭,吳家白占了宏昌票號三成乾股。
事實上宏昌票號之所以會讓吳家占了三成乾股,也不過是不得已而為之。
做個小本買賣,自然沒人盯上你,但凡生意做大,哪家背後沒人撐著?你想讓人撐著,不被些牛鬼蛇神找麻煩,就必須得上供。
怎麼上供?
最好的方式不外乎吃乾股。
也就是所謂的不需要投入,隻用等著分銀子就好。這三成乾股是哪怕今年沒有賺錢,也必須自掏荷包上供的,彆看項青山待吳家人是恭恭敬敬,可實際上說不怨是假話。
而項青山和吳家的關係,因為有著海上貿易的事,要更為複雜一些。彆的也就罷,實際上每年宏昌票號從海上所賺,有近七成都進了吳家人的肚子裡。
本就定下的是各占五成,而這五成吳家是淨得,剩下的五成,從宏昌票號明麵上的賬,吳家要分去三成,項青山還要打點下麵一些小吏。
也就是說,宏昌票號的所賺也不過隻有三成不到。而這三成不到,卻是需要宏昌票號動用賬麵上流動的銀子,去進行各種貨物的進出,甚至風險自擔。
這陣子,因為貨物連連被扣押,吳家不但不出麵,反而派人來要紅利,項青山心中便積攢了許多不滿。
如今吳宛瓊又提起這事,他怎麼可能不怒。
不過他肯定不會和吳家翻臉,事實上這三成雖不多,但以這三成以及吳家在江南一帶的勢力,宏昌票號也不是沒有落到好處的。從之前不過是江南一帶票號之一,到擠掉了所有人,一躍成為最大的票號就能看出。
項青山將最近發生的事,以及吳家派人來要紅利的事說了,又道:“不是老夫吝嗇,實在是賬麵上沒銀子。且這趟要想做成羅伯茨的生意,老夫還要回去想辦法籌銀子,若是籌不到銀子,這生意肯定是沒法做了。”
吳宛瓊不信,戳破他:“大東家這麼說,就有些蒙人了,誰不知票號做的就是無本的買賣。不過是暫用一時,你宏昌票號多簽發幾張會票,不就行了。”
項青山一口老血在心頭,笑得有些扭曲道:“姑娘說起來容易,這簽發會票哪是這麼簡單的,這是要根據賬麵上流通的現銀,進行很周密的計算,才可能酌情動用一二。之前被扣的那幾批貨,已經動了賬麵上近兩百萬兩銀子,還有一百萬兩是老夫將自己的棺材本填了進去,才能維持最基本的運轉。
“票號做的存取通兌,隻因一些客人暫時用不了那些銀子,所以票號才敢動用一二。做的就是信譽,就是有人來兌銀,我們一定能拿出銀子。若是把活錢都給動用了,是時有人來兌銀,可票號卻拿不出銀子,信譽一旦砸了,票號頃刻就垮。”
這些道理吳宛瓊可不懂,她就是覺得這姓項的老狐狸在沒事找事,也因此她的臉也冷了下來。
“大東家這是在唬傻子?若是我沒記錯,你宏昌票號可不止海上這一門生意,難道就不能從彆處調動一些?”
當然可以,卻是杯水車薪。例如宏昌票號在山西及江西、四川等地,還有礦場、鹽礦等生意,問題是那些沒辦法當時就能變成現銀,且調銀也需要時間,可答應羅伯茨交貨卻隻有一月限期。
以羅伯茨如此大的要貨量,整個大昌也就宏昌票號敢接下,恐怕換做任何一家,都不敢誇下如此大的海口,一個月就能弄來這麼多貨物。
其實項青山既然答應了,自然是有辦法的,隻是他對吳家螞蟥似的吸血,心中生了抵觸,所以刻意為之罷了。
這些吳宛瓊不懂,可不代表安伯也意識不到其中的嚴重性。
他製止了吳宛瓊的指責,問道:“吳家是誰來拿了紅利?此事我和姑娘怎麼不知?”
“是吳恒。”
吳恒和安伯一樣,都是吳家的家奴,既然是吳恒出麵,就代表這銀子是吳閣老讓來取走的。
見此,吳宛瓊也意識到其中的一些嚴重性:“那照你們所言,這次的生意不能做了?”
她心情似乎有些難以平複,又道:“為什麼不做,我好不容易談成了,一旦做成,這都是進項!”
吳宛瓊自然不是因為銀子的關係如此激動,不過因為這是她有史以來做的最大的一筆生意。她心裡一直和招兒較著勁,覺得對方能做的,她自然也能做到,可現在卻突然告訴她做不了了,怎麼能接受。
“也不是不能做,姑娘。”安伯安撫道。又將她拉到一旁,與她解釋了其中的關竅。
“也就是說現在需要現銀來購貨?”
也可以這麼說,所以安伯點點頭。
“現在賬麵上能動用多少銀子?”這個賬麵指的是吳家的賬麵,也是安伯掌管的江南一帶生意的賬麵。
安伯在心裡估摸了下,道:“也就六七十萬兩。”
吳宛瓊很快就有了章程,走到項青山麵前道:“我這邊可以拿七十萬兩,剩下你自己想辦法,總而言之,這門生意一定要做下!”
丟下這句話,她便離開了這處艙房,安伯趕忙跟了上。
留下項青山一人,雖是惱怒吳宛瓊的態度,可轉念一想能讓吳家掏出銀子,也算是難得。
就是還有一大筆缺口,看來隻能繼續動用賬麵上的銀子。不過項青山也不是沒有把握,他之所以會把交貨時間定了一個月期限,除了羅伯茨要得急以外,也是他不想挪用太久的時間。
也不過是一個月,隻要拿到羅伯茨那邊的銀子,這邊就能填上。
雖是有些冒險,但應該不會出事。
說是這麼說,項青山回去後,還是把下麵所有的賬房都叫了來。
他很快就根據下麵賬房給出的結果,得出這次最大極限可以動用多少銀子,果然與他所想差距不大。
自此他也不再猶豫,一一發下指令,讓下麵人照著去辦。
*
時間一天一天的過去,每天都有車隊來到蘇州,又經過蘇州前往崇明島,像螞蟻一樣,將宏昌票號位於此處的倉房一點點填滿。
一切都是那麼有條不紊,似乎與之前沒什麼兩樣。
定海縣,那處學徒館中,今日卻是罕見的燈火通明了一整夜。
每個大票號下都有這麼一批人,他們精於計算,可以根據每個分號近一年的賬目,算出短期內需要多少現銀支出。這樣一來,就可以儘可能最大的動用賬麵上的活銀,而不至於讓票號運轉不下去。
宏昌票號有,泰隆票號也有。
不過泰隆票號的班底不如宏昌,除了請來的幾個老賬房以外,就隻有這些由學徒館出師的學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