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 布政使薑誌毅親自出現在城門樓上。
下麵,一眾災民正在就地壘灶煮粥。
這些都是平日裡乾慣了, 所以他們動作井然有序, 有人拾柴,有人洗鍋, 還有人蹲在灶前添柴看火。
像這樣的土灶有許多,他們幾十人一群聚在一起,十分安靜。
這種安靜甚至讓薑誌毅有些不適,不敢相信這些人就是昨日那些在城下叫囂的災民。
這群慣會裝相的刁民!
所謂仁者見之謂之仁,智者見之謂之智,眼睛臟的看到的隻有屎, 張盛的想法卻完全與之相駁。
他看的是百姓的惜福,看到的是某人在治理災民上很有一套, 若是大昌都是這樣的官員,何愁百姓會受苦。
張盛其實並不想來, 可昨日薑誌毅親自來找他,讓他有些動搖了。
哪怕是為民生疾苦,他也不該賭這口氣。若是這些災民真是衝入城中,是時城內大亂, 苦得還是百姓。
“本官乃是承宣布政使司的布政使,本官用本官的官帽向爾等保證,欽差大人並不在開封城裡。若是本官沒弄錯, 欽差大人去了廣濟倉,就是為賑災糧食一事。”
聽聞城門樓上有人說話, 災民們停下手上的動作,仰頭看了過去。直到薑誌毅在門樓上又重複了一遍,這些災民才麵麵相覷起來。
災民中,一個身材高大的漢子站起,揚聲道:“誰知道你們說的是真是假,說不定是騙我們的。你們這些當官的,一個個嘴裡沒一句實話,隻會打官腔。糧食不給一顆,隻會抱著說沒糧,可我們怎麼看你們一個個吃得腦滿肥腸,不像是挨過餓的模樣。”
這話引起一眾災民大笑,把薑誌毅笑得是臉色紫黑,差點沒血液倒流氣死。
可他也清楚這個必須得忍了,災民再這麼堵下去,是時驚動了朝廷,到那時候事情就捂不住了。
他忍著氣,道:“這消息是本官剛收到的,本官與諸位大人也正打算去那處恭迎欽差大人,若是你們不信,可與我等一同前往。”
“真的?”
“本官至於去騙你個平頭百姓!”薑誌毅氣得胡須直抖。
“既然你這麼說了,咱們就姑且信你們一次。大夥兒的意見如何?都應一應。”
“那就去吧,不行了咱們再來。”人群裡有人應道。
還有人說:“跟你們去管不管飯?我們天天鬨饑荒,不管飯我們可沒力氣走。”
“就是就是。”
“人都快餓死了。”
聽到下麵這些潑皮無賴的話,薑誌毅氣得臉又紅又青,半晌才跺著腳道:“本官這就去給你們找糧。”
過了差不多半個時辰,城門樓上垂下一根根繩索,其上都綁著糧袋子。
城裡還是不打算將災民們放進去。
災民們一哄而上,將糧袋子解下來,扭頭便去造飯。
飯其實還是之前的熬的粥,不過每個鍋裡都又加了米,總算不用吃那清得見底的稀粥了。
直到這些災民們吃飽喝足,才從中讓出一條大路。
城門緩緩開啟,先跑出來許多拿著大刀的衙役,排成一排,將所有災民隔開,門裡才駛出兩輛馬車。
浩浩蕩蕩的大部隊便往廣濟倉去了。
*
這廣濟倉看似糧倉名,實際上算是一個小鎮。
不過裡麵並沒有平民,除了一個個糧倉,就是一些糧官和差役、糧丁。
這趟除了薑誌毅,按察使呂延壽也來了。
等一行人到了廣濟倉,大門很快從裡麵打開,將他們放了進去,災民們卻是攔在外麵。不過薛庭儴也派了人出去說話安撫。
“欽差大人!”
“欽差大人到了開封,為何竟沒有派人去開封城報信,我等也好來迎接?”
薛庭儴含笑道:“事從緊急,也不用做這些虛套。”
薑誌毅和呂延壽對視一眼,兩人作揖行禮:“下官薑誌毅,下官呂延壽,拜見欽差大人。”
“不用多禮,二位坐。奉茶。”
說著,便有人端了茶來,薑誌毅兩人也在下麵坐下了。
兩人借著坐下的空檔,又觀察了下堂中。
就見薛庭儴一派安適,言談之間隨意放鬆,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才是這裡的主人。倒是糧官魏大勇不曾見到,而四周站著的都是欽差的人。
氣氛尷尬起來,薛庭儴不說話,這兩人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本是為試探而來,不說話又怎好試探,難道問你為何好生生的活著?
這時,一身飛魚服的韋雲傑走上來,薛庭儴看了他一眼,他便長身立在堂中,清了清嗓子道:“傳聖上口諭。”
薑誌毅和呂延壽沒料到有這麼一出,忙站起打算跪下接口諭。
可韋雲傑立在薛庭儴身側,此人竟是不避不讓,韋雲傑也就罷,傳口諭就是代表聖上,難道他們也要跪欽差不可?
諸多念頭隻是一瞬間,薑誌毅牙一咬牙便跪下了。呂延壽眼中厲芒一閃,心裡甚至惱恨薑誌毅,可這般情況,他也隻能跟著跪下。
韋雲傑洋洋灑灑道:“傳陛下口諭,河南地方官當協助欽差辦好賑災一事,百姓安則你們安,百姓不安,爾等愧對蒼生,愧對朝廷,愧對朕。”
“臣慚愧,臣等定協助欽差辦好賑災之事,不負我皇所望。”
薛庭儴心裡的那口氣,終於順了一些,這才忙宛如大夢初醒一般,站起做虛扶狀:“兩位大人快快請起,陛下不過勉勵爾等,並無責怪之心。本官出京前,陛下還專門叫了本官說話。陛下說,那薑誌毅、呂延壽乃是朝廷棟梁,受朕之看重,為人也是勤勤勉勉,恪儘職守,清正廉明,乃是不可多得的好官……”
因著薛庭儴這段‘陛下說’,兩人又跪了一會兒,方站起來。
期間各種心理活動,暫不表述。
待兩人又坐下後,薛庭儴才仿若突然想起,問道:“還不知河南巡撫項大人如何,怎生沒有前來?”
這種情況,項竘怎麼可能來。不過這話肯定不會如實說,隻能說是項大人最近實在太過勞累,已經病倒了,實在不能前來。
有了這些鋪墊,薑誌毅也問出疑惑:“大人,還不知此地糧官?下官來後,竟是一直未見此人。”
“他啊?”薛庭儴含笑看著薑誌毅:“他也有些身體不適,病倒了。”
好吧,這話接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