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是想來探探虛實,如今半分虛實沒探到,反被折騰了半天,又是跪又是伏低做小。
那這趟前來的目的——
其實薑誌毅還想問問武胥派來的人如何了,可眼見著欽差是不可能告訴他的。
呂延壽看了薑誌毅一眼。
薑誌毅一咬牙,撲通又跪了下來,伏地大哭:“下官還有一事,下官失察,愧對朝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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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說,這些能坐上一方大吏位置的,沒幾個是簡單角色。
至少這薑誌毅演戲演得就不錯。
這一番哭訴是聲聲如泣,一把血淚,將一個因失察而致使下屬作惡的長官,詮釋得極好。
“下官並不為自己辯解,可這督糧道本就到底乃是朝廷特設,他雖是下官的下屬,可下官無權節製於他。這次若不是出了這麼大的事,那武胥露了馬腳,下官與呂大人、巡撫大人還是不知的。本想將此人綁來見大人,誰曾想此人竟是因心中害怕,畏罪自殺了。”
“心中害怕?畏罪自殺了?”薛庭儴摸了下巴喃喃。
薑誌毅看了他一眼,道:“如今屍首尚停在其家中,這武胥到底也是三品官員,因罪證還不確鑿,所以未做其他處置。”
“心中害怕,畏罪自殺了?”薛庭儴又重複一遍,嗬嗬冷笑:“此人派人謀害本官時,怎麼心中不害怕?事成則高枕無憂,事敗就知害怕了,薑大人大抵不知,此人巴不得盼望本官趕緊去死,竟是連派了兩批人馬前來催促。”
“這——”薑誌毅唾罵:“這武胥真是罪大惡極,抄家滅族都不足以抹掉其罪行。”
“這兩日本官命人核查這廣濟倉曆年賬冊,碩鼠累累,貪吏竊國,罪大惡極。”薛庭儴深吸一口氣,到底平穩下激動的情緒,道:“罷,本官個人安危是小,那些受苦受難的百姓為大,此事還是容後再說,本官先與爾等回開封,賑災為重!”
事不宜遲,薛庭儴命下麵人準備啟程,也不過兩刻鐘不到,一行人便離開了這廣濟倉。
出了門外,災民夾道眺望,直到見到從馬車探出的薛庭儴,才放下心來。
“爾等終日暴露野外,到底於身體不宜,本官已經安排下去,爾等可暫住廣濟倉,容後朝廷就會派人下來安置。”
“我們信薛大人的,薛大人怎麼說,我們怎麼做。”
“薛大人是好官,隻要薛大人還安穩,我們就放心了。”
“我們真怕那些貪官會害了你……”
這一聲聲一句句,宛如巴掌也似,一巴掌一巴掌打在薑誌毅兩人的臉上。兩人明明就在車中,隻能拉緊車簾,緊閉車窗,渾當沒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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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很快就到了開封城。
本該是去巡撫衙門,可項竘抱恙,薛庭儴便以不便打攪為由,去了布政使衙門。
開封當地官員儘皆來拜見,薛庭儴命之一切從簡,不用多禮。
呂延壽本是提出要不要請巡撫也來,薛庭儴又以項大人辛苦了這麼久,難道臥病在床也不能安生,做以拒絕。
項竘不在,薛庭儴最大。
這些人也算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
話不容多說,薛庭儴讓人拿出一本賬冊,列數自打災情爆發,從廣濟倉一共賑出多少糧食。又命人計算各府縣一共多少百姓,每個百姓每日需食多少糧食可以活命。
這每個府縣多少人口,皆是有黃冊可查,隻是眾人沒想到薛庭儴會如此清楚,竟無需看黃冊,隻憑記憶便能口述。
“本官出京之前,特意去戶部要了河南當地的黃冊,既然是朝廷存冊,定然不會出錯。如果出錯,那就要問問當地官員,是不是玩忽職守了。”薛庭儴似笑非笑,用指節叩了叩桌案:“不過這些先不管,既然地方報上去是如此多,我們就按這些來算,如今一共需要這麼多數目的糧食,方可平息河南境內災情,就不知諸位大人可出力多少?”
“這——”下麵一眾人麵麵相覷。
薛庭儴又道:“對了,你幾人作為地方父母官,不在其治下留守,怎生跑到開封來了?”
他這話是對陪站在末端,連位置都沒處坐的幾個身穿青色官袍的小官說的。
這幾人俱是下麵的縣官,因當地縣城亂了,便怕死地來了開封。也是心知一省高官儘在此地,自然不會放任他們不管,高官餓不死,他們自然也餓不死,算是耍了回小聰明。
可惜撞在了欽差手裡。
其實這趟他們本不敢前來,可欽差到此,他們躲著不出麵,被追究起責任,隻會加重罪名,才會惶惶而來。
來後,見欽差大人也未提起這事,隻當渾水摸魚躲過了,沒想到還在這兒等著了。
幾人撲通撲通俱都跪了下來,有的叩首求饒,有的則哭訴起當地亂象,諸如自己差點丟了命之類的話。
“爾俸爾祿,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難欺!本官當場砍殺了你們,也是你們該死!”
這話正是每個縣衙內‘戒石亭’中的碑上所刻,乃是警醒地方父母官之言。可惜這些縣官們每日坐於堂中,對著這‘戒石亭’,依舊沒將這些話牢記在心。
“欽差大人,下官錯了,下官一定改之……”
幾個縣官紛紛求饒,薛庭儴眼中現出怒芒,明顯怒不可遏。錦衣衛的人也出動了,紛紛抽出腰間的刀,來到幾人身後,一切隻在千鈞一發。
有人嚇得尿褲子。真以為欽差要砍殺了他們,也是薛庭儴這番氣勢太足,而錦衣衛的人來勢洶洶。
上首左右兩側坐著的幾名高官,如坐針氈,更不用說還有兩個彆府的知府。
認真來算,他們也算是犯了王法,地方官不得隨意離開地方,可他們卻是丟下治下老百姓逃之夭夭。
若是換做之前,怎麼也有人出麵勸阻,可這一次因先發生欽差疑似被害之事,自己都岌岌可危,誰替誰說話。
“罷!本官初來乍到,賑災為重,不易沾染血腥。命爾等將功贖罪,籌糧撫民,爾等罪狀,事後再論。望爾等不要讓本官失望,此次賑災重中之重,陛下特發下聖旨,準許本官先斬後奏,如若爾等還是敷衍了事,是時本官心狠手辣,可千萬莫說本官不念同朝為官之情義。”
這番話與其說是給幾個小縣官聽的,不如說是給那些如坐針氈的高官聽。
幾個縣官俱是連連叩首,至於那些高官們心中如何想,暫且不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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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備注:黃冊,也就是戶籍冊。魚鱗冊:是舊時為征派賦役和保護封建土地所有權而編製的土地登記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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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地方官製,麵麵簡述一下,也好大家明白劇情,因為昨天有個妹子提了這事。
地方官乃是三司統管,其實之前摻雜在劇情裡也說了。
布政使司管一方民政,按察使司全名提刑按察使司,主管一省的刑名、訴訟事務,兼督查地方官。都指揮使司,掌管一省軍隊,也就是地方衛所。
因怕地方專權,朝廷又設巡撫與總督一職,總督一般是兼任,統管幾省,有些地方有,有些地方不設。而巡撫則是一省之長官。
提刑按察使在明代與承宣布政使並為一省最高長官,入清,則與布政使並為巡撫所製,雖名為同僚,實乃屬官,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