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那些士子們所言的替天下讀書人請命的說辭,在他們麵前就是無稽之談。
這場大會打從一開始,就注定是這些士子們輸,之所以會形成現在這種場麵,不過是有人在借此向天下宣告——
民心所向者披靡!你們還是歇歇吧!
……
位於蘇州貢院斜對麵一座二樓上,坐著幾位身穿文士衫的儒士。
其中一位老者,道:“其實我們這趟可以不來,這位薛大人真是奇才。自古以來,民心所向者披靡,可真正能這般動用民心者的人卻沒幾個。”
“幸虧此人胸有正義,若是奸邪之輩,萬民堪憂。”他旁邊的一位老者撫著胡須,目光停留在下放人群中那點耀眼的朱紅色。
薛庭儴並未離去,而是作為百姓這一方入了場。
他在下場之時就說了,入場者不論身份,隻論隊列,不論輸贏,事後絕不追究。
可惜沒一個人是對手。這兩日但凡有人與之辯論者,無不是被其譏得啞然無聲,掩麵而逃。
三日下來,還未碰見敵人,簡直是一具人形大殺器。
“你倆又不入仕,倒是皇帝不急太監急。”
見兩位友人隻是含笑不語,這位模樣狂放的文士滿臉詫異道:“難道你們改變主意了?也打算去混個官當當,可你們這一把年紀了……”
此人實在不會說話,指著和尚罵禿驢,這不是沒事找茬麼。幸虧這二人都是修身養性多年,也是熟知這老友的秉性,都沒與他計較。
“我二人雖是歲月不饒人,但所幸有學生數人,堪得大用。早先年不讓他們入仕,是因著朝中亂象叢生,不願同流合汙,又保證不了光風霽月。如今看這薛大人似乎是個有大智慧大慈悲之人,以後前程絕不僅是於此。若是跟隨於他,想必能做得一番大事,惠及百姓,也不枉他們讀書一場。”
聞言,一旁數個中年文士俱是點頭,這狂放文士倒是愣住了。
他看了看兩個老友,再去看他們身邊圍站著的學生,以前隻會譏笑兩人沒事找事,多操多少冤枉心,如今竟然有些羨慕。
三人中,唯獨就他生性不羈,閒雲野鶴,從不耐煩收什麼學生。難道為了不讓著兩個老友比下去,他也得去收個學生什麼的?
……
新政辯會在日落之前,終於結束。
其實到了最後,幾乎是一麵倒情況,多少人被辯得麵容失色,慘敗而歸。
結果自然是百姓一方大獲全勝。
看著最後一隊人羞愧離開,薛庭儴笑了起來,笑得意氣風發,笑得豪情萬丈。
他拱手對場中為數不多的文士們道:“謝謝各位鼎力相助,感激之言多少話都說不儘,總而言之,薛某人替天下蒼生謝謝諸位。”
幾日下來,他嗓子已然沙啞,可滿身氣概全然外放,光耀奪目。
文官講究內斂,一直以來薛庭儴都是收著的,可這一場卻讓他的收了許久的東西,全部釋放出來,格外酣暢淋漓。
“薛大人多禮了,我等前來並不是為了虛名,不過是不忍百姓們受苦。其實這次我等並沒有出多少力,還是這些老伯們厲害。”
這些文士們互視一番,由其中一人說道,他們的目光停留在一旁那些數不儘的喜笑顏開的農人身上,滿是敬服。
活到老,學到老,他們今日也算是開了眼界。原本而來還抱著自己將力挽狂瀾的心思,來到這裡後才發現,滄海一粟,實在不足掛齒。
“既然事已結束,我等就不多留了,就此告辭。”
“若不是本官還有公務在身,定然美酒相陪。”
“以後還有機會的。”
一番短暫的寒暄後,這些來自天南地北的文士們便飄然而去。
薛庭儴這才將目光投注在那些農人身上,對他們道了謝後,又吩咐手下好好安置這些人。
等該吩咐的事都吩咐完,薛庭儴感覺到一陣空虛感。
他抬頭眺望天際,也不知在想什麼,直到胡三來到他的身邊,他才宛如大夢初醒初醒,剛抬起腳步,卻是一陣搖晃。
“大人。”胡三撐住他。
他擺了擺手,笑道:“我無事,就是累了。”
*
薛庭儴整整歇了一日,才緩過勁兒來,之後又投入忙碌之中。
他這趟來本就是為了平息貢院罷考之事,事情既然已經結束,鄉試再考需得提上日程。要知曉有一部分士子罷考,還有一部分等著觀望動靜,這件事可耽誤不得。
另一頭,貢院裡的考官早就急得頭發白了,可朝廷沒下命令,他們也不能離開貢院,直到收到鄉試會在半個月後重考,才鬆了一口氣。
同時,薛庭儴還沒忘記司禮監捅出的簍子。雖然不是他辦的,可加收商稅也在新政之列,還得他來收拾。
他讓人去蘇州府衙提了案卷,又命人多處查訪,才對事情的來龍去脈有了個大致的思路。
唯獨讓他感到棘手的是,那些被抓了的織戶和工人,從律法上來講,這些人罪大惡極,膽敢聚眾暴動,不殺不足以解恨。可從人情上來講,這些人雖有些是為了私利,但確實是李金忠太不是東西。
而這些人代表了整個蘇州一帶所有紡織業的人,真若是處置了這些人,恐怕民怨難平。
薛庭儴思索了一夜,將此事扔在腦後,打算就當自己不知這件事。
反正人也不是他抓的,他就算替司禮監收拾爛攤子,也是收拾加征商稅之事。至於那些被抓的人,跟他一點關係都沒有,誰抓的誰負責。
因為他這種不負責任的想法,讓暗中等待欽差反應的人,都是心中惴惴不安。哪知什麼也沒等來,倒是讓人吃了一驚,不過這是後事。
借著自己如今在蘇州風頭正盛,薛庭儴重提了商稅之事。
他的法子很簡單,在稅收所的基礎上進行整頓,又在門外貼了告示。
這份告示上所書是他對加征商稅的一個歸類,和施行辦法。說是加征商稅,實則稅額定的並不高,比以前是多了一些,但總歸來說,並不讓那些織戶和商戶們傷筋動骨。
其實之前發生的事,事後回想起來,那些織戶、工人乃至商戶們也怕。一直心惴惴地等著,誰曾想又發生新政之事,耽誤了許多日子。
如今見欽差沒有追究,對這加稅之事也默認了,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見一切都安排停當,薛庭儴就打算回京複旨了。
如今各地鄉試還未罷,革新派在京中沒有得力的人留守,他總怕京裡那邊又生了什麼幺蛾子,所以急著趕回京。
他命人收拾打算啟程,誰知卜彥禮來了。
*
自打來到蘇州城後,薛庭儴和地方官員接觸的並不多。
也是有意冷著這些人,不想和他們打交道。
這蘇州知府卜彥禮他不過隻見了幾麵,交談也極少,對方倒是多次請他上門赴宴,可他都有公務繁忙給推了。
誰曾想今日對方親自上了門來。
“薛大人遠道而來,無論如何都得讓下官以儘地主之誼,不然下官以後在朝中,可沒有顏麵再見大人了。”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薛庭儴也不好再推卻。
朝中為官,不宜多樹敵,在敵我還沒弄清楚的情況下,薛庭儴並不願意得罪卜彥禮。
遂與他同去赴宴,美酒佳肴,直至月上樹梢才罷。
因著頭一晚喝多了酒,次日薛庭儴起得有些晚,正打算叫人啟程,哪知蘇鬆巡撫伍何仁親自上門了。
幾乎和卜彥禮差不多的說辭,既然知府的宴赴了,沒道理巡撫的宴不赴,薛庭儴隻能再留一日。
等酒罷宴散,已經是華燈初上時分。薛庭儴忍不住心想,明日總沒人再來邀他赴宴,他總算可以啟程了。
等回到住處,他正打算吩咐下去明日早點走,誰知韋雲傑匆匆而來。
“怎麼了這是?”
“大人,京城那邊可能出事了。”
薛庭儴看向對方。
韋雲傑麵露凝重之色,道:“錦衣衛出京辦差,按製每隔三日都需和京中聯係彙報情況。尤其是陪著欽差出京辦差,更是頻繁到每日一次。”
對此事薛庭儴並不意外,因為韋雲傑每次往京裡發密函,就從來沒有瞞過他。
其實也不是沒瞞過,隻是廣濟倉那次同舟共濟後,他就再不瞞了,也算是全了兩人彼此一份情誼。而薛庭儴也很識趣的從沒有問過,一來他無事不可對人言,二來他相信若是有什麼事不太適宜嘉成帝知道,韋雲傑肯定會暗示他。
“可這次下官和京中聯係,已經有多日未接到京中的密信,且派出去的人一直沒有回來。”
薛庭儴當即一個激靈,酒頓時醒了。
“有多少日了?”
“快十日了。京中有時也有不回信的時候,可下官連著往京裡派去了三班人馬,一個都不見回來,這就有些蹊蹺了。要麼就是錦衣衛有仇家,被人半路攔截,要麼就是京裡出了什麼事,這些人在京中被扣了。”
錦衣衛怎麼可能有仇家,就算有仇家,誰神通廣大到能扣住三班人馬,那麼隻有一個解釋,京裡出事了。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在門外響起,緊跟著門就被敲響了。
“千戶大人。”聽聲音是韋雲傑的一個下屬。
韋雲傑去打開門,來報信的錦衣衛麵色蒼白。
“大人,李鷂子回來了,說京城九門戒嚴,進不去。他見勢不對打算離開,卻被人狙殺。大人,李鷂子受傷嚴重,您快去看看。”,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