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一片喧囂熱鬨, 魯王卻格外覺得有些孤寂。
耳邊是小丫頭嘰嘰喳喳的聲音。
“這煙花真漂亮, 我聽我爹說是工部剛弄出的新玩意兒。”
“真好看,要是明年宮裡還辦這燈會就好了。”
可是再好看的東西,總有消失的時候,感受著漸漸平靜下來的氛圍,看著那燦爛的煙花在夜空中消逝, 寧寧發出陣陣遺憾聲。
另一頭,招兒也在說:“工部的那些匠人真是奇思妙想, 竟然弄出這麼漂亮的東西。”
薛庭儴摸了摸臉上的麵具, 才不想告訴他這是工部研製火器時,不小心弄出來的。
“喜歡看, 明年還讓他們放。”
招兒笑他:“你以為禮部是你家開的。”
薛庭儴的囧臉藏在麵具後,聲音格外沒好氣:“你男人這點本事還是有的。”
招兒知道他又氣上了, 用手去撓他掌心,撓得他一縮一縮,忍不住一把抓住她頑皮的手。
“快過去吧,寧寧在叫我們。對了, 她身邊站的那個人是誰?”
薛庭儴這才順著妻子的目光看向那處, 見女兒正和那人說話, 目光當即一凝,大步走了過去。
“魯王殿下怎麼在此?”雖然戴著麵具, 但明顯能看出薛庭儴態度生硬。
“閒遊至此。”
“小女沒有冒犯魯王殿下吧?寧寧還不快過來。”
薛庭儴的態度讓寧寧有些一頭霧水, 但還是聽話地走過去了。招兒看了男人一眼,沒有說話。
魯王搖了搖頭, 薛庭儴對他矜持地點點頭,就帶著妻女離開了。
*
這場燈會辦得真是彆開生麵,也因此許多人都逗留了很晚。
一直到了快子時,薛家一家人才回家。
洗漱躺下後,招兒才和薛庭儴說起之前的事。
“你怎麼還在吃以前的醋,都多少年了,見到人家還是沒好臉色。”這個人家指的自然是魯王。
薛庭儴輕哼了一聲:“有嗎?”
“剛才寧寧都被你嚇愣住了,回家的時候還在問我,是不是惹你生氣了。”
這話招兒自然答不上來,總不能說她爹還在吃很多年前的陳年老醋,隻能托詞敷衍。
薛庭儴將她拉到懷裡來,眯著眼看她:“他至今未娶,陛下與他說了多次,他都借口推脫。”
招兒下意識愣了一下,才若無其事道:“那跟我有什麼關係,我一個都快做婆婆的人了。對了說起這個,寧寧也不小了,穎兒都在給如月挑人家了,你說咱女兒怎麼辦?”
一提起這事,招兒就發愁。
“寧寧才多大,說什麼親。”薛庭儴不以為然道。
“都十三了,總要在她及笄之前定了親事。”
“十三還小,你舍得女兒這麼早嫁出去?”見招兒搖了搖頭,他才又道:“不如多留幾年,十八再嫁也不遲。”
“你當爹的不急,我這當娘的很急。就不說寧寧了,弘兒都這把年紀了,至今婚事還沒著落,幾年就回來了一趟,都是你當初答應他拜那個什麼洞庭三傑為師。”
說到這裡,招兒不免埋怨起來。
薛庭儴失笑道:“那小子自己拜了師,是我能阻止的。行了,兒子過陣子就回來了,八月有大考,他之前來信說今年會下場。”
“真的?”
“我騙你做甚。”
夫妻二人閒言碎語了一會兒,就睡下了,關於魯王的事,甚至薛庭儴心中那點隱晦的擔憂,自然被扔到了九霄雲外。
*
五月,薛耀弘終於回京了。
離去的幾年讓他變化很大,個子更高了,皮膚也黑了不少,且麵部線條硬朗了許多,更像一個有擔當的男子。
招兒見了,又是心疼又是感歎。當著兒子麵笑眯眯的,扭頭和薛庭儴卻是又抹眼淚又感歎,說兒子吃了不少苦。
薛耀弘在家中休息了兩個月,八月下場,一舉拿了解元。次年二月赴會試,又中會元,及至四月殿試,以一篇文風奇峻的策論,讓嘉成帝歎為觀止,稱之為當之無愧的狀元之才。
自此,薛家一門雙狀元的事跡,流傳於世。
薛耀弘入了翰林院,像他爹當年那樣修著史書,是沉澱也是積累。
到了此時,他婚事的問題也再度被提到日程上。
若說之前是還未學成,是功名未取,如今狀元都當上了,也算是朝廷命官,這些借口自然不能再用。
誰曾想這次薛耀弘沒有拒絕,隻說任憑父母做主,倒是讓招兒吃了一驚。
兒子鬆口了,當娘的這裡卻又難上了,為了給薛耀弘挑個可心的合意的妻子,招兒又是多處打聽,又是和薛庭儴商量多次,才給他選了柯家的三姑娘。
這柯家乃是國子監祭酒柯永家,柯永為官清廉,飽學多才,柯家門風嚴謹,招兒與柯夫人相識多年,也見過這柯三姑娘多次。
柯三姑娘生得溫婉嫻靜,性格柔中帶剛,又不失大家風範。薛耀弘是長子,選的是薛家的長媳,自然得慎之又慎。
兩家彼此早有意,隻是招兒礙於兒子一直不歸,不敢將話說明了。
如今不過詢問了一二,兩家便一拍即合。
不過招兒還是拿了對方畫像給兒子看,想看他是否中意,誰曾想薛耀弘神色平淡,波瀾不驚,隻說爹娘覺得合意就行。
他的態度太坦然,反倒弄得招兒心裡七上八下,她不好出麵詢問,就使著薛庭儴去問,問兒子是不是有什麼心意的姑娘,若是有的話,家裡張羅去提親也可。
薛庭儴本不想來這趟,無奈被招兒逼迫。現如今整個薛府裡,誰不知道府裡說話算數的不是老爺,是夫人。
夫人發了命令,老爺自然得遵從。
薛庭儴專門去見了兒子,坦誠公布地交談了一番。
回來後,他和招兒說,讓她不要想多了,兒子並無什麼心意的對象。
其實想也知道,這世上哪來的那麼多兩情相悅,更多的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一種盲婚啞嫁。
至於感情,感情婚後再培養就是。當下官宦之家的夫妻更多的是一種相互扶持,男主外女主內,各自做好分內之事,若能再得一份舉案齊眉就完美了。
被薛庭儴點破這些,招兒心中黯淡。
可薛耀弘今年已二十有二,算是大齡未娶,外出這些年來也未曾碰到心意的女子,說明也許命中沒有。
他的年紀已耽誤不得,自此招兒歇了亂七八糟的心事,操持起兒子的婚事來。
婚事定在十月,雖有些急促,但薛耀弘年紀在此,柯三姑娘的年紀也不小了,也沒那麼多講究。
到了當日,薛府大擺宴席,過府道賀的人絡繹不絕。
就不提京城這邊,毛、陳兩家人來了,招娣和沈平也帶著子女來了。
還有王葳。當年他與薛耀弘一同外出遊曆,機緣巧合下,拜了洞庭三傑為師。
這洞庭三傑乃是神隱在洞庭湖一帶的三位隱士,都是名聲在外的大儒,薛耀弘拜在狂儒裘年羲門下,王葳則是拜在琴聖顧鶴庭門下。
因二者並不在一處,就此分離,再加上狂儒居無定所,薛耀弘便一直與他流離在外,表兄弟二人也是多年未見。
王葳早在兩年前就下場拿了功名,卻是個不中不下的名次,他也未在朝廷做官,而是四處閒雲野鶴。至今未娶,也讓招娣和沈平二人頭疼得很。
“沒想到你還是拜下了陣。”
王葳一身深青色寬袖大袍,梳著獨髻,隻簪了一根竹簪。雖是穿著素淨,可他天生容貌俊美,這般反倒給他增添了幾分出塵的氣質。
幸虧他極少在京城露臉,不然指定迷倒一眾閨秀。
聞言,薛耀弘含笑道:“不是拜下陣,不過是到了時候,我是家中長子,這是應儘的一份責任。”
“我也是長子,可我就沒你這麼多顧慮了。”王葳閒閒地歪在椅子裡說。
可他到底和薛耀弘不一樣,招娣和沈平成親的這些年,生下了兩子一女。因為得顧著生意,所以二人在沿海一帶的多,而王葳為了讀書,卻住在薛家居多。
因為不是親生的,沈平待王葳除了父親的關愛,還多了一份小心翼翼。又因常年沒辦法在一起生活,致使夫妻二人對待這個大兒子還有一份愧疚心,總覺得如今自己一家人幸福美滿,倒是單下了大兒子。
所以彆看招娣急得火急火燎,卻不敢多說,也不敢強迫兒子成親。
“你也彆總顧著自己,多想想姨母,她心裡關心你,卻又不知該怎麼開口。”
王葳臉上的笑僵了一下,卻是一閃即逝:“我早說過了,等我碰到自己心悅的女子,我就成親了。”
心悅?
心悅是什麼呢?
薛耀弘腦海裡下意識出現柯三姑娘在畫像上的模樣,心中卻是一片茫然。
不過他並沒有多想,轉頭又和王葳說起其他事情。
*
第二天就是正日子了,薛府一片喜慶熱鬨。
招兒忙得連軸轉,雖瑣事都有下人去做,可她還得忙著應酬一乾上門道賀的女眷。
幸虧寧寧彆看她平時頑皮,辦正事的時候卻很懂事,跟在娘身邊招呼客人。與她年紀相仿的閨秀們,都有她出麵陪著,有模有樣的,也未做出什麼失禮之事,反倒讓一些夫人們誇讚教養極好。
笑得臉都僵了的招兒,這才鬆了口氣,心中滿是欣慰。
喜宴從中午一直擺到月上樹梢,隨著客人們的離去,薛府才回歸了平靜。
累了一天的招兒倒在床上就不想動了,還是薛庭儴硬把她拽起來洗漱更衣。
終於躺在榻上,這會兒招兒反倒睡不著了,開始擔心起兒子的洞房花燭夜來,讓薛庭儴嗤笑是不是得去聽了牆角才安心。自此又引發了一場嘴仗,最後招兒是被人堵了嘴才算消停。
春宵一刻不值千金,可不光指新人。
到了次日,一家人早早的就聚齊了等待新人。
新人姍姍而來,見兒媳婦跟在兒子身後,芙蓉麵含羞帶怯,兒子嘴角含笑,招兒這心終於落回了肚子裡。
看得出柯三姑娘教養是極好的,含蓄而不失大方得體。寧寧很喜歡這個嫂嫂,老二薛耀泰對嫂嫂也是恭敬有禮。
至於柯三姑娘,見了公婆和小叔小姑後,心也終於安了下來。
雖早知未來婆婆是個好相處的,可沒見到薛家實際情況,她的心還是半懸著。此時她終於明白為何娘寧願一直拖著她的婚事,也要等薛家長子回來,做了這門親事。
隻憑看這一家人的為人處世,和家中簡單的人口,這門親事就是頂頂好的。再看看身邊的穩重而不失體貼的丈夫,柯三姑娘嬌羞地垂下頭。
薛耀弘自是看見妻子這點小動作,想著昨夜洞房花燭夜,他眉眼不禁軟了軟。
本是視若平常,莫名地竟對未來多了幾分期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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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家就兩個兒子,老大薛耀弘已有功名在身,老二薛耀泰明擺著不喜歡讀書,隻對經商有興趣。
一個隨父走仕途,一個隨母走商途,這就代表以後會少了許多矛盾。
柯麗雲過門的第三天,招兒就著手將府中的中饋交給了她。
她先是推辭,推辭不過,就坦然受下了。府中上下被他打理得是井井有條,讓招兒十分滿意。
時光如流水般滑過,第二年春天的時候,柯麗雲懷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