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竇延再看不上柳遲硯的懶散,瞧見張博士遠遠夾著書走來時還是把柳遲硯推醒。
柳遲硯補了個短暫的覺,精神好多了。他覷見張博士的身影,知曉竇延一如既往地仗義,轉過頭朝竇延粲然一笑:“多謝。”
竇延道:“我隻是不願張博士被你氣病了而已。”
張博士邁步入內,餘光掃見坐在窗邊的柳遲硯,沒說什麼,打開書開始給上舍的生員們講課。
進了上舍,接觸的就不再是基礎內容,張博士博學得很,講起課來旁征博引、引人入勝。
柳遲硯本以為自己不需要再聽講,聽著聽著卻入了迷,不時還忍不住記下自己的疑問準備下學後找張博士探討一二。
張博士洋洋灑灑地講了一早上,正要回直舍去喝口茶水潤潤喉,就看到柳遲硯跑上來給他送上杯清茶。
茶是柳遲硯剛才悄悄吩咐開陽去煮來的。
用的是他愛喝的白馬毛尖,茶色清亮澄澈,滋味也清淡解渴,正適合炎熱的夏天。
張博士渴得厲害,見柳遲硯是誠心誠意奉茶,便也沒有客氣,端過茶一口飲儘。
茶確實是好茶,喝著有種神清氣爽的快意。
柳遲硯在旁等著張博士把茶喝完,叫開陽再去滿上一杯,自己則拿出剛才記下的問題和張博士探討起來。
張博士看了眼柳遲硯手上那串問題,忽然發現柳遲硯這碗茶似乎不那麼好喝。
敢情這小子是想等他喝了茶解了渴來提問!
他還以為這小子是尊師重道才給他奉茶來著。
不管怎麼樣,學生肯學都是好事。
張博士接過柳遲硯遞來的問題合集,本隻想比照著柳遲硯的水平隨意解答幾句,一看之下目光卻凝住了。
都是些好問題啊。
張博士問:“都是你自己想的?”
柳遲硯謙道:“不是,都是先生您講學時給學生的啟發。”
張博士心道,以前怎麼不知道這小子這麼會說好話?他難得露出幾分笑意來:“你這疑問有點多,跟我到直舍來,我給你好好講講。”張博士領著柳遲硯就要往外走,走到一半想起自己的愛徒竇延,又停下來招了招手,“長行,你也跟我來。”
竇延正側耳聽著張博士兩人的對話。
見柳遲硯讓張博士展露笑顏,心中已經是驚詫。
再聽張博士還喊上他一起去直舍探討,哪還不知柳遲硯提的問題很合張博士心意?
竇延心中微震,麵上卻沒表露出來,起身跟了上去。
三人到了直舍,其他博士大多還沒回來,隻零星幾個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啜茶。
柳遲硯挨個和博士們問好,又道:“我與長行有許多問題想向張博士討教,不知能否借先生們的炭火煮些茶?”
博士們就沒有不認得柳遲硯的,見他如此態度,都覺稀罕,紛紛笑道:“有何不可,隻管用就是。”
柳遲硯便讓開陽去燒水煮茶,含著笑壓低聲音提醒開陽一會機靈點,給所有博士們都滿上一杯。
他帶來的雖不是多貴的好茶,喝著倒也還算能入口。
開陽本就是機敏,聞言自然也壓著聲音回:“公子且放心,小的省得的。”
竇延默不作聲地立在一旁,將主仆二人的對話儘數聽在耳裡。
柳遲硯麵上坦坦蕩蕩,沒有絲毫阿諛討好之色,仿佛隻是習慣了這般周全行事,並非有意為之。
這與平日裡那個眼神陰鷙、渾身怨憤的柳元和大不相同。
柳遲硯於竇延而言,隻是一個不怎麼合得來的同窗。
偏竇延承過教諭的恩,平時要幫著教諭管束上舍諸生。他眼裡容不得沙子,行事從不講什麼情麵,時常會與同窗起矛盾。
同窗們背後都喊他“鬼見愁”,當麵也會調侃說“以後台諫一定少不了你”。
柳遲硯更是直接說“有你沒我”,再不回來上課了。
今天的柳遲硯……
看起來很不一樣。
眼前的人瞧著像已經打磨過千百遍的潤澤寶玉,不知什麼時候起斂起了滿身尖芒利刺,通身透著良好家世潤養出來的溫恭謙和。
那春風化雨般的手段更是叫人很難討厭他。
隻是……
竇延正思考著該如何形容眼前的柳遲硯,卻見柳遲硯冷不丁地轉過頭來,把他審視般的目光逮個正著。
柳遲硯自然是因為注意到竇延的視線,才好奇地打量回去。
他記得竇延這人最是守禮,鮮少這麼失禮地盯著彆人看。
不過既然竇延大大方方地看他了,他也光明正大地回看起竇延來。
越看越像。
可惜從竇延的眼神就能看出來,此竇延絕非彼竇延。
隻是人有相似罷了。
他認識的那個竇延早就死了。
柳遲硯目光一頓,很快收回了落在竇延身上的視線,與竇延一起圍攏到張博士身邊請教課上留下的疑問。
張博士沒注意到兩個學生之間短暫的目光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