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確定了下一步的方向之後, 便開始了籌劃。大隊肯定不能帶進常家堡去,進了敵營,武藝低的是送菜。且也需要在外麵有一個營地, 以備策應。
當下, 二白下令整個車隊重新編隊,同時收縮起來,將所有的物資都重新捆紮。前行四十裡後, 暫停, 輜重車輛在外、人在內, 紮下營盤,再次整休,同時灑出探子去探聽消息。
常家堡有大堡、小堡的分彆, 都叫“常家堡”。大堡指的是一個地名, 小堡則是指家主常豐智為代表的常家勢力所在的莊園, 常家是個有著不短的曆史的家族,在南方道上也有不小的名氣。數代之前,常家的祖輩選擇此地定居,隨著家業日隆,招來許多普通人依附, 形成了大常家堡這個格局。
探子去後不久,陸續有三撥人趕到。
第一撥是本家的祝瓊,見了二白說:“五爺沒有危險。”
現在武林混亂,各種爭執不斷,打打殺殺爭排名之外, 也有爭勢力的。常豐智已有基業, 要的是勢力,不免與官府中人有點來往。
與他往來的征東將軍與貪墨案有著不小的關係, 常豐智為了自己,也得把王禦史給攔下來。本可以在自己的地盤上神不知鬼不覺地乾掉王禦史,可惜王禦史不是一個人來的。有顧清羽在,一時殺不了王禦史,常豐智決定變通一下,讓王禦史簽個字據。
王禦史自是不肯乾休,他有做官的智慧與油滑,能忍下在逍遙府的遭遇,卻不忍百姓受苦。林駿與陳王也很為難,兩人在朝廷裡都是年輕人,需要有政績,到了手的揭發貪腐、拯救萬民,怎麼可能白白拋下?
三人出於不同的原因,卻達成了共識――絕不妥協!
反正性命無憂!顧清羽追上來之後,他們的安全有了保障。林駿對顧清羽一開始拒絕同行是頗有微詞的,看他在危急時刻趕到,卻又不去翻舊賬,而是充滿了感謝。陳王也放下架子,對顧清羽說:“疾風知勁草!”
說這話的時候,幾人都在小堡的客房裡住著。陳王與林駿為顯自己“做實事”,也是為了打對手安王的悶棍,並沒有擺開儀仗,弄得白龍魚服,反而形同軟禁。顧清羽自己可以出入無禁,常豐智也不敢對他過份,把人帶走就未免太囂張也無法保證林駿三人的安全。
細節明白了,白芷問道:“有常家堡的地圖嗎?”
祝瓊道:“有大堡粗圖,小堡不敢說,這樣的人家多半會有機關、暗道之類。咱家在南方管得不多。”
“北方也沒人敢對家父這麼無禮吧?”白芷笑笑。常豐智真TM欠砍!
白微道:“沈家的意思呢?”
祝瓊道:“沈家的沈清也到了,他的意思,是想居中做個調停。”
“調停?”白微真的笑了,“他沈家居然是這等角色嗎?”
白芷一上一下地拋著枚香熏球:“什麼條件?”
祝瓊道:“還在談。”
白芷道:“二師兄,咱們先不進常家堡,就在這兒住下了!祝先生,勞您給家父傳個口信。”
“三小姐請講。”
“我來了,看著辦。”
祝瓊恭順地低下頭:“是。屬下這便回常家堡,常豐智還算客氣,並不敢真的軟禁五爺。”
白芷笑笑,沒接茬。祝瓊倒退了三步,才轉身離開。白微道:“你的身體,行嗎?要不我去找那位老先生聊聊?”姚勉身為蠱王,對長生蠱應該是有辦法的。
白芷道:“不用。請蘇府主自己斟酌,是不是要離開這片是非之地。常家堡那裡,不能等了,我想親自去看看究竟是怎麼回事。如果他真是那種貨色,跟他磨牙,我都嫌丟人。嘖!你說,要是饑民知道了他把禦史給扣了……”
白微將折扇一合:“想到一起去了,核實完,就動手。我先去見蘇府主。”笑笑,又說,“其實也不用核實什麼了,在這時節把禦史給扣了,他還能算是個人嗎?”
白微見完蘇晴回來,第二撥人又來了,來的是他自己培養的探子。白微道:“你可來得晚了些。”
來人笑道:“二少爺,可不怪我,常家堡今天是太熱鬨了。”
白微問道:“怎麼回事?”
“常豐智本來也是做中人的,要禦史不再追究賑災的事,留下字據,他就安排人把禦史安全送回京去,保證沒人追殺他。禦史不肯,有咱們五爺護著他,常豐智也沒辦法。這時候,沈家來了個沈清,說是要為雙方調解,一床被掩了,這事就此作罷。禦史不再追究賑災的事情,常豐智放人。這回常豐智不答應了,非得禦史留字據不可。”
白微笑了:“然後呢?”
“然後沈家少主也來了,還帶著個姑娘,據說,是從沈家一塊兒過來的,姓袁,是常豐智的外甥女。”
“袁?袁崇的女兒?”
“正是。看那個樣子,怕是好事將近了。”
白微心裡不痛快,沈雍追著白芷跑的時候,他看沈雍不順眼,沈雍跟彆的姑娘同行了,他更彆扭。恨恨地想:【小心你表哥生氣屠了常家。】
第三撥來的是簡淳和他的朋友們,他們是最初追查水匪的人,無奈行動力、勢力比白芷、林駿都差,一路跟在彆人後麵吃灰,現在終於趕到了。白微本不待見簡淳,再見簡淳,發現他布衣布靴一柄普通鐵劍,臉上頗有風塵之色,感觀反而好了一點,客氣地說:“事情已經不是幾位憑一時熱血能夠解決的啦。”
簡淳道:“白兄,我知道自己本領低微,可是我輩行事難道要先計較自己的得失?做不做得成是一回事,畏難怕死不肯做,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既然這樣,就請進來吧。”白微還沒來得及答話,白芷已經從帳篷裡出來了。
乾誠叫了一聲:“白姑娘。”
白芷把簡淳、乾誠請進自家營地休息。乾越比簡淳還單純,讚道:“我就知道白姑娘古道熱腸,一定不會不管這件事的。”簡淳臉都僵了,心說,你真是太天真了。清清嗓子,問道:“您接下來打算怎麼辦呢?”
“等。”
“等?”
“嗯,等他們接下來有什麼說法。諸位也先耐心等待吧。”
乾誠道:“隻怕災民等不得。”
白芷道:“就快了結了,子華,請他們休息去吧。”
紀子華把人領下去之後不久,常家堡的信使到了,來人呈了常豐智的帖子,請白芷與白微過去敘話。白芷道:“我去,你留。你在本家不是乾過這樣的營生嗎?我可沒有指揮過樣的營盤,萬一遇襲,恐怕不如人意。”
白微道:“你的身體能行嗎?”
白芷道:“不行你就帶人來救我啊。快,準備一下!我有新想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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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家堡裡,常豐智也是騎虎難下。
他的背後是征東將軍,征東將軍背後才是安王。征東將軍與貪汙有關,這裡麵他也沒少分一杯羹。所以沈清來勸,他也不能收手,非得讓王禦史寫了個字據才行。
攔個禦史,這事他敢乾。刺殺一位王爺,他也能找出替罪羊來。
南平侯世子他就不太敢了,林駿是沈雍的表哥,這隻是他害怕的一個原因。另一個原因是,林駿當年曾經因為路遇山賊,把附近幾府的山寨全剿了一遍,也是個狠角色。
但是攔的時候也是沒辦法,不攔、不達成協議,他自己也吃不了兜著走,隻能硬著頭皮上了。【我提的條件完全值得陳王與世子放棄王禦史了。以後自有安王和將軍頂著,我一個江湖草莽,怎麼會在他們的眼裡?至於沈家,他家也不是鐵板一塊。】
最麻煩的還不是林駿,而是顧清羽。
這個才是最惹不起的人,一來就削了常家堡三個高手。若非禦史、陳王沒有什麼武藝,林駿功夫在鞍馬戰陣,顧清羽能把常家堡打個對穿。
顧家的霸道是有目共睹、瞎子也聽說過的。顧清羽自己聲望不錯、朋友眾多,他的弟子也不是好惹的。常豐智最想乾的,還是請顧清羽離開。
但是顧清羽的條件隻有一個――他要把林駿他們都帶走。事情成了個死局,因為有他在,林駿等人便不答應條件。不答應條件,常豐智就不敢放人。常豐智不放人,顧清羽就不走。
顧清羽他們拖得起,常豐智拖不起。他已經接到了征東將軍三次催促的信函了。沈家也來了人,沈家不像顧家那麼霸道,但也絕不好相與。他外甥女一門心思想嫁給沈雍,也勸他讓步。
【想嫁人想瘋了的蠢丫頭!壓著我,你能有什麼好?不如請顧五的弟子、女兒來勸一勸他。】
常豐智打著腹稿,心腹來報:“老爺,顧三小姐的車到了。”
“怎麼了?”常豐智看心腹的表情有些詭異,問道。
“顧家的排場從顧五爺身上看不出來,這位三姐可把她爹的那一份全擺出來了。”
顧三小姐出行,依舊是排場、排場、排場。四馬拉車、前後護衛,連護衛都衣著光鮮,馬靴上丁點泥水沒沾,一樣高的馬、馬上一樣高的人,一色的佩劍、□□。車到了常家堡大門外停下,整個車隊一動不動,一聲不吭。後麵還拖著幾輛車,車上載著箱籠、大桶。
常豐智親自出來迎接。他心裡對“顧三小姐”並不忌憚,論劍大會一閃而過之後,江湖上再沒傳出她有什麼舉動來,近來江湖上紛爭不斷,新人層出不窮,也蓋了她不少的風頭。再者,她是大夫,人們總會覺得醫生武功不高、不會傷人。
出來迎接是為了禮貌,也是為了營造個好印象,讓白芷幫著勸顧清羽離開。
常家的管家代喊了一聲:“堡主親迎顧三小姐。”常豐智定定地站在常家堡的大門前。
車門打開,一道身著藍色勁裝的身影飛快地掠出,立在車邊,掃視之後才還劍入鞘:“乾淨。”
一個眉清目秀的少年從車裡出來,搬出一張覆著繡幔的踏腳,接著,一個身著絹衣的清秀的少女出來,立在踏腳邊上,然後是一個童子,捧著一柄鑲滿了珍寶的重劍,與少女對立。
少女將手臂平端向車門,簾中才伸出一隻手,手掌覆在袖口繁複的繡紋下,露出指尖,按在了少女的小臂上。
一般大家閨秀下車也是這個步驟,還有拿人當踏腳的,這都不稀罕,罕見的是她帶出來的這些器物。焚的龍涎香,仆人穿得比財主家少爺小姐還好,一柄劍,搜遍整個常家堡也找不出一樣能與之相比的東西來。捧劍童子頭上一頂小金冠,上麵嵌著顆鴿卵大的紅寶石。
隻憑壕氣,常豐智就覺得矮了一頭。
常家堡地處南方,對沈家更尊敬一些。顧家再霸道,也是北方人,顧清羽之前連傷堡中高手,常家人多有不忿。聽說他女兒來了,都帶著點敵意。現在看白芷擺出這個陣仗來,將火氣壓了壓――先認衣裳再認人,世人多不能免俗。
再小心看一看顧三小姐,真是襯得起這一排場的一個人。她又不橫眉瞪眼,也不冷眼鄙夷,平平靜靜地下得車來,向常豐智點頭:“常先生?”
常豐智奔上前幾步,做了個請的動作:“顧小姐,請。”他五十上下的年紀,身材微胖,露出來的雙手微微鼓脹,血管微凸,步伐略沉,練的竟是外家功夫。白芷微微點頭,她的身後,紀子楓撐起了一張傘。
常豐智邊走邊寒暄:“蓬蓽生輝。”
白芷道:“家父在貴府叨擾多日,我來接他回家。”
“那可真是太好了!”常豐智雙掌一合,“隻是顧五爺似乎不肯離開。”
“哦?”
常豐智見白芷麵色不佳,出入需要人扶持,心裡沒來由一鬆――看她的樣子,莫不是論劍大會上受了傷?那可真是太好了!白芷不方便動手,顧清羽就得多點顧忌。
雖然如此,他還是照著原定的計劃,對白芷坦誠地說了自己的難處:“在下與顧五爺有些許誤會。在下怎麼會攔著顧五爺離開呢?更不敢扣押官員,三小姐請看,在下已經準備了五囤米,隻要王禦史立個字據,這些米馬上就開棚舍粥。可是王禦史總是不肯答應,眼看災民就要餓死啦。”
白芷真想伸手擰下他的腦袋。卻還是點頭說:“常先生倒是一片好心。”
“常某還要在這裡過活,一切不過是為了安安穩穩混口飯吃罷了。其實,他們朝廷裡也爭得亂七八糟,乾咱們江湖人什麼事?賑災,也不是為了饑民,南平侯與征東將軍不合,互相捅著刀子,陳王與他兄弟安王相爭,死的炮灰更多,都想拿這個事捅對家一刀。咱們何苦趟這個渾水?江湖上行,本就是刀頭舔血,何必再給自己找不自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