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吃了一驚。
自從江湖地位穩固之後, 顧鬱洲就很少出門了,大門派的掌門人都這樣。如果不算避暑,那麼顧鬱洲上一次遠行還是帶著小姨娘去省親。省親是為了設個大圈套, 把要造反的一勺燴了, 這一次出門又是為了什麼?
白芷從車上探出頭來:“怎麼回事?誰?沒看錯吧?”
白微從地上爬了起來,拍著身上的塵土,問顧征:“是老爺子本人, 還是他的信使?”顧鬱洲與顧清羽爺兒倆不對盤, 你做壽我添堵的事沒少乾, 當爹的也不是什麼良善角色,派個信使來送兩句“離家二十年僅隻沒有討飯,分了老子的產業你享用起來很舒服嘛”酸話也屬正常。白微估計, 這回可能派人酸兩句出行被打悶棍之類的話。
顧征搖搖頭:“就是老爺子來了, 二師兄, 你自己去看呀。”
陸英奇道:“早上我出門的時候還沒接到消息,怎麼突然之間就悄無聲息地出現了?”
顧征理所當然地說:“那是老爺子啊!”
是啊,那是老爺子,他有能力封鎖消息直到突然出現。
白芷手一滑,簾子落了下來, 把自己關進車裡。在白及驚訝的目光中把所有的事情都順了一遍,覺得沒有什麼值得他老人家出動的。
【因為林駿?現在這人該抵京跟對家開撕了。跟本家分利?分給本家的不算少,本家出力也不太大,絕對是超值。蘇晴?那就更不應該了,她又沒嫁給顧清羽, 不值當老爺子出來整肅家規的。江湖局勢?他來這裡乾嘛?連天城才是大本營, 顧翊徵雖然也是個逆子,說實話, 比顧清羽好對付得多,連天城也更適合顧鬱洲掌握。】
除此而外,白芷實在不知道還有什麼值得這位老人家出來的。
【要不就是清理門戶?也不至於吧?這個時候鬨內訌,有腦子的人都不會這麼乾吧?】
白芷百思不得其解,紀子華輕輕地喚了一聲:“大小姐?”
白芷道:“哦,沒事,下車吧。”
紀子華兄妹倆都有點憂慮,他們是進過連天城的,知道顧鬱洲的威力。白及小聲問:“紀哥,老爺子很厲害嗎?”
紀子華也小聲回答:“彆用‘厲害’兩個字來說他,厲害不配。”
一行人帶著點緊張下了車,顧鬱洲根本沒在街口門邊等他們。白芷往顧清羽身邊一站,就看到顧征小臉漲得通紅,正跟顧清羽說:“大師兄才出門沒多久,大總管就來了,說老爺子到了。我沒來得及派人去稟告您,老爺子的車就來了。”
顧清羽問道:“乘車?”
“嗯!”顧征用力點頭,笑著說,“他老人家雖然乘車,可氣色極好!”
顧鬱洲要是好了,大家就都該不好了。顧征這倒黴孩子還有點不大會看人臉色,興奮地說:“我把老爺子迎進咱家了,現他老人家正在堂上坐著呢。要給他老人家安排在哪裡住下?”
陸英問道:“帶了多少人來?”
顧征道:“不多,也就百多號人?還有一隊黑衣護衛,也不知道殺神在不在裡麵!”
白芷麵皮抽了一抽。顧清羽道:“都已經進府了,就安排在我的臥房吧,我……”
陸英道:“您住我那兒吧,我與三師弟住去,讓阿征跟二師弟住,他的院子騰出來安排護衛們住下。仆役、車駕,再騰出一所客院來。”顧征跳了起來:“我這就去傳令!”白微一把拉住了他:“穩重些,你這輕狂的樣子怎麼行?你就跟在我身邊,跟亂跑,這些事有師兄們呢,算了,你跟我來,把你的院子騰出來。”
顧征不疑有他:“哎。”
這孩子出身連天城,平常在顧清羽麵前還不顯,再見到顧鬱洲,那股發自內心的敬畏又回來了一些。白微心道:【老爺子真是不簡單,誰能想到他又緩過來了呢?】
人人都覺得老爺子已經被他們逼得退位了,卻都忘了,江湖不同於宮廷,宮廷裡想複位難,江湖上,隻要你人在、本事在,一切皆有可能。
白芷牽著白及的手,低聲說:“見了老爺子禮貌周到就可以了。”
“是。”
顧府前街被塞得滿滿當當的,顧鬱洲的部分隨員、物品正在陸續往府裡搬。擴建後的顧府不小,比起連天城卻局促了很多,陸英與顧揚碰了個頭,兩人協商一下,將一部分的人員、物品往附近的彆院裡暫放。
顧清羽則與白芷去見顧鬱洲。
顧鬱洲在正堂上,仔細端詳著堂上的擺設,他對根雕頗感興趣,繞著它慢慢踱步。顧清羽不是很開心地作揖:“父親。”白芷等人則口稱:“老爺子。”
顧鬱洲輕笑一聲,沒理兒孫,先對沈雍道:“你也來了?”沈雍抱拳為禮:“老先生安好?叨擾您了。”
“長大了些。”顧鬱洲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對同樣向他施禮的印方等人也點點頭,吩咐顧清羽:“還不去把客人安頓好?”顧清羽忍了,喚了一聲:“白微。”白微才把顧征哄去搬家,匆匆跑來:“我來!”
姚勉有心與“親家”交涉一二,顧鬱洲一出現,他的心思就活了:【他總不會也想看著兒子家不像家、孫女兒到處亂跑吧?】正常與顧鬱洲打了個招呼。顧鬱洲也保持著表麵的客氣:“久聞蠱王之名。”
姚勉道:“不及閣下。早想拜訪,隻是相隔天涯,今日終於得見。”
客氣兩句,白微就對樓鶴影使眼色,樓鶴影上前勸姚勉:“顧老爺子也是才到,您也是才到,不如安頓下來之後再聚。”姚勉也覺得現在不是個談話的好環境,與顧鬱洲匆匆道彆。
外人走完,顧鬱洲臉一沉,冷哼一聲。顧清羽耳朵一跳,抬起頭來,也是一聲冷哼。
白芷輕輕吐出一口氣:“您二位慢慢聊,我去安置一下?紀仔他們還沒房間呢。”
父子倆的目光都轉了過來,顧鬱洲看著她,話卻是對顧清羽說的:“不錯嘛,離家之後硬氣多了。”顧清羽以前在他麵前也是不敢這麼作的。顧清羽道:“活了一把年紀,總該有點長進。”
白及與紀子華兄妹倆頭都不敢抬,左虹把身體貼著柱子,貼得筆直筆直的。
大家都對他心存忌憚,包括白芷,也沒有表現得那麼輕鬆。不過她心態比這些人都好,還能跟顧鬱洲搭話:“老爺子,大師兄去給您收拾臥房了,要不咱們都歇歇再聊?氣兒都沒喘勻,吵起來也不痛快不是?”
顧鬱洲失笑:“你很自在嘛!想好怎麼收場了嗎?”
白芷順竿爬:“收……什麼場?您彆這麼瞪我,我一個實在人,不懂就問嘛。”
“跟包打聽相處得還好?”
“咦?您不是吧?為了這個破事兒值得您出動一回的嗎?大熱的天兒……呃,我去安頓了哈。”白芷薅起白及和紀子楓倒退著往外溜。打死她也不信顧鬱洲會為了蘇晴這點事出來一趟。都過去式了,顧清羽也沒要娶蘇晴!要是因為這點事就沉不住氣,他就不是顧鬱洲。
顧鬱洲歪歪頭,對顧清羽說:“去了籠頭,都快活得很呐!”
顧清羽道:“本來就是!您要乾嘛?”
顧鬱洲沒理他,手背在身後,慢慢踱了出去,眼看是順著白芷走的方向,顧清羽追了上來:“您彆打她的主意!三哥那裡那麼多兒孫,還不夠您操心的嗎?”
不提這個還好,一提就心塞了。顧鬱洲氣道:“你們活了這麼大,還得要我操心嗎?”顧清羽道:“那您是來散心的?”他對顧鬱洲的忌憚比在連天城的時候還要深,一個年過古稀的老人,子孫凋零、人人以為他隱退之後居然又重整旗鼓,顧清羽把顧鬱洲的危險指數直接翻番。
顧鬱洲沒理他,顧清羽更擔心了。他自己不怕與父親扛上,但他不是一個人,不想殃及無辜。
幾步路,顧鬱洲沒有跟丟的可能,已經聽到說話聲了。紀子華的聲音:“我還沒見過這麼好的地方。”
白芷回到正房,紀子楓給她脫下鬥篷,尋張衣架放上。白芷坐下才說:“咱們以後也不常住這兒,還得出去……”抬眼就看到顧鬱洲父子倆。
白芷老老實實地站了起來,把座讓給他們,自己在下手找了張椅子坐下,紀子華等人緊張地站在她身後。顧鬱洲依次打量著這些人,就在前不久,顧征這孩子在顧鬱洲麵前把能說的都說了。顧鬱洲先看白及,白及背後都是汗,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緊張,還是上前行了個禮,由於緊張,甚至差點要磕頭:“老爺子。”
顧鬱洲一抬手,將招了過去,提起他的右臂仔細看了看。白及彆扭極了,手臂微顫,忽地一股內勁自顧鬱洲掌中湧入他的右臂,右臂又酸又麻像是住進了一窩忙碌的螞蟻。
白芷道:“您彆欺負他。”顧鬱洲皺眉道:“他是帶藝投師?不是說是你教的嗎?為什麼內力不像?”他的手還扣在白及的脈門上。
“真是瞞不過您,我把本門功夫稍改了一改。”
“悟憚書?不像。”
顧清羽微有得意:“是我本門功夫。”顧鬱洲提起手掌,隔空拍在他掌上,將他打得後背拍在了椅背上。白芷站了起來!顧鬱洲瞥了她一眼,白芷猛然醒悟:【離開連天城,大家都太放鬆,失了當初的謹慎。】又老老實實地坐了回去。
顧鬱洲道:“本門?跑出去二十年,就弄出這麼個玩藝兒來,你很得意?一邊呆著去!”罵完兒子再問白芷,“改動了?能把他的手臂治好?”
白芷誠實地搖頭:“先天的病症很多是不好治的。”
顧鬱洲最不能接受的就是這個,弄個殘疾當徒弟?練醫術他就能接受,不是為了醫術,是真的要收徒?“你是故意的嗎?他的天資,嘖!”老人家是一點也不顧及小朋友的感受。
白芷道:“對我剛剛好。他是上天送給我的鑰匙,沒有他,我還想不到要收徒呢。”
“晚點收也沒關係。”
“天意,”白芷說,“小孩兒,回來。”
顧鬱洲瞪她,白芷營業式假笑:“您不會跟他計較吧?”顧鬱洲又看紀子華,紀子華趕緊說:“老爺子,我是大小姐身邊的二管家,新改的行。這是我妹子,貼身侍侯大小姐的。我們雖然粗笨,但凡是鋪床疊被、洗衣做飯,牽馬趕車都會。行走江湖,淘換吃的、尋找趁手的東西也會。我還會十三省方言……”
打從常家堡出來,紀子華就給自己搞了一個明確的定位――二管家。什麼客卿打手智囊保鏢之類的,他發現都輪不上他,也就甭再跟白芷麵前講什麼條件了。彆說手段、武功、心機之類的了,單論狠勁就比不上。在自己身上拉一刀,把蠱蟲取出來的事兒,一般女人乾不出來。
還不如老老實實當個管家。還不能是大總管,管一大片產業這種事兒他還乾不來。這麼一想,突然覺得自己有點廢物。
說到最後,自己都說不下去了,顧鬱洲還安靜地聽著,紀子華咽下了接下來的話,規規矩矩站好了。白芷與顧清羽都很警惕,顧鬱洲這脾氣也太好了點吧?
殊不知顧鬱洲已經快要氣死了!沒一個令他滿意的!就靠這幾塊廢料能乾成什麼事?比顧清羽那仨徒弟都不如!連天城要什麼樣趁手的手下沒有?偏偏不回去!
不過顧鬱洲也是吸取了當年的教訓,當年把顧清羽逼回去了,結果呢?這混賬兒子他拆家!白芷的破壞力得比顧清羽還大,顧鬱洲沒對三塊廢料做進一步的評價,抬腳就走。
他知道白芷收了幾個廢物,沒想到廢成這樣,他得重新規劃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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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鬱洲前腳走,白芷後腳就吩咐:“你們仨!不許離開我身邊!誰叫都不許!”紀子華小聲問:“要是大少、二少他們要小的辦事呢?”白芷道:“那得我點頭才行。”紀子華道:“是。”
白及問:“師父,老爺子是不是不喜歡我?”
白芷道:“能討他喜歡的人很少。有機會讓你見兩位師叔祖,你就知道他有多難伺候了。”親生兒女都能拖到快長大了才認呢。白及又往白芷身邊湊了一湊,攥住了她的袖子。他已經有些日子不做這種小動作了。白芷揉揉他的頭:“不怕,不怕,他是他,我是我。”
“哎。”
“明天我得跟他聊聊,看他怎麼想的。再說。都累了,休息吧。”
紀子華道:“晚上不是還有接風宴嗎?”
“啊!差點忘了,讓白及帶你去廚房認認路,你們倆去拿點吃的,咱們先墊墊,接風宴一定是吃不好的。”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