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柳老英雄有前科, 白芷對宗勁雷找柳家晦氣是持保留意見的,暗中跟包打聽那兒谘詢不說,還向白微了解了一下情況。結果倒是沒有令她太為難――宗勁雷打一開始就不是什麼好人, 柳老英雄確實是路見不平。
她本人極反感“株連”, 但是到了本地,株連是常態,萬一柳老英雄真搞錯了, 她是得不到什麼支持的。柳老英雄沒有搞錯, 就意味著少了很多的麻煩, 也意味著猜顧鬱洲的心思容易了一些。
去見顧鬱洲的路上,白芷底氣十足。拍拍柳嘉雨的肩膀,說:“有我呢。”柳嘉雨心下稍安, 想了一下, 說:“要是辯白不過, 索性不要管我,求您把我師兄治好,彆讓我爹斷了傳承。”白芷道:“說什麼傻話呢?出不了事兒的。”
眼下這事不在什麼宗勁雷而在顧鬱洲,老爺子人老心不老,到了如今這個歲數還要把她揍得滿地跑, 做事就絕不會單純了。不過這一回白芷不打算再讓步,反正柳嘉雨她是保定了!
顧鬱洲沒占顧清羽的大廳,也沒往書房裡去,他老人家就在花園裡賞花。前兩天下了一場雪,白雪落紅梅, 煞是好看。他也不怕冷, 就在亭子裡坐著,腳邊放一個火盆, 顧炯在一邊陪他喝酒賞花。宗勁雷敬陪末座,身後立著幾個隨從。
踱著四方步,顧家最不肖的子孫來了。看顧鬱洲悠然自得的樣子,就知道老頭子又在考驗自己。心裡翻了個白眼,白芷掃了宗勁雷一眼,【很好殺。】包括宗勁雷身後的保鏢們,都不是難對付的角色。更加坐實了顧鬱洲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這等貨色應該是入不了顧鬱洲的眼,現在居然能跟他一塊兒坐了。
白芷的注意力就都放到了顧鬱洲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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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鬱洲聽到腳步聲,慢慢地轉過頭來,帶著慈祥的笑容:“來了?彆傻站著啦,雪地裡多冷的呀。”
白芷進了亭子:“您怎麼大白天就喝上了?對身體不好。”
顧鬱洲道:“我都這把年紀了,再不放浪形骸以後還有機會嗎?”
白芷看了宗勁雷一眼:“那就專心給自己找樂子唄,管什麼閒事呐?”不客氣地找了個座兒坐下,白及自覺地在她背後站好,順手把柳嘉雨也拽了過去。
顧炯瞪大了眼睛,生怕堂妹被祖父給打死,孰料顧鬱洲含笑道:“叫自己的孫子孫女來陪我喝酒,是閒事嗎?這就是你們的正事。”
【艸!】白芷腹誹,【您老真把自己當皇帝了啊?】她不客氣地指著宗勁雷:“彆裝了。不是為了他來要人的嗎?真是的,顧家什麼時候開雜貨鋪子了?投幣出貨,童叟無欺?也太好說話了吧?不要麵子啊?”
顧鬱洲並不生氣,對白芷道:“不喝酒也坐好了,遇事兼聽則明、偏聽則暗,你把話都聽完了再做決定也沒什麼損失。童叟無欺怎麼了?公平公道,才是立身之本,要自己站得穩,就得有一個規矩,無論是誰都要守,包括自己!”
他的聲音漸漸嚴肅,問顧炯:“記住了嗎?要想基業穩固,就不可以亂講什麼人情!”
這涉及到一個很麻煩的執行的問題,白芷默默地聽著也不反駁,等顧炯答應完了,才說:“那行,說就說。”
宗勁雷心裡敲鼓,他並不確定顧鬱洲就管用。顧鬱洲在江湖上的名頭是毋庸置疑的,然而近幾年他隱退了,有點心眼兒的人都會認為他是被“逼宮”,被後浪拍死在了沙灘上。要不是覺得白芷也不好對付,他不至於找上顧鬱洲。
先前看顧炯這位少城主的表現,老爺子依舊說話算數,他的心放回了肚子裡。現在看看白芷的態度,有跟老爺子唱對台戲的意思,他又不確定了起來。
他自認已經很客氣了,先站了起來才說:“在下不敢向顧小姐索要什麼人,隻是怕您誤會,才來向老爺子說明。在下在外麵逡巡,並不是針對府上,隻是在等機會了結舊日恩怨。隻要您不偏不倚就好,在下彆無所求。”
白芷本沒打算把柳嘉雨留下來,聽了他這話反而改了主意。她是確定了,老爺子是借這機會來考驗她,看她怎麼處置,也是看她的好戲,誰叫她近來很是“忤逆”呢?這個宗勁雷不能說不守江湖規矩,到了一個地方,先拜碼頭,也算是尊重顧家。但那是對顧鬱洲!她呢?哦豁,找到老爺子,她才治好的人前腳出門後腳就被弄死?
打臉來的?
最最重要的是,宗勁雷當年劫人家的鏢,這事本來就不厚道,被柳嘉雨她爹攔了,你就認栽得了,願賭服輸。這下好麼,憋了十年,回頭趁人家爹死了,過來搶地盤兼滅門?什麼玩藝兒啊?!
白芷挑挑眉,對白及道:“你今天考試分兒可不算高。”
白及作懺悔狀:“弟子不夠專心。”
“嗯,在你這個年紀,分神是很正常的,”白芷慢慢地說,“你那道分析題做得不對,也不全是因為不專心,還是方法出了錯。”
師徒倆突然說起考試來,聽的人是一頭霧水,顧鬱洲與顧炯都明白――指桑罵槐開始了。顧炯擔心地插了句話:“蓉蓉,要教徒弟回去再慢慢教,現在先把事說完,啊~”他口氣軟和得不得了,陪了些小心,就怕祖孫倆又杠上了。
白芷笑得假假的:“回去再忘了呢?言傳身教嘛,想到就要做,不要拖,不要等。萬一下一刻出了變故呢?明日複明日,明日何其多,對吧?”伸手從白及的口袋裡摸出了紙筆,往身邊的小幾上一放,“過來,把剛才的事兒寫下來。”
白及聽話地湊了過去:“師父,寫什麼?”
“就寫剛才的事。”
白及老老實實地寫,他們給柳遙看病,然後被顧揚叫了過來,然後看到了宗勁雷等等。白芷又讓柳嘉雨敘述她的經過,也讓白及給記下來,白及也依言寫了。又說:“既然兼聽則明,你也問問這位宗先生的說法,也記下來。”
白及又寫了。
白芷道:“好了,你現在隻保留主語、謂語、賓語,把所有的形容詞、副字都給我劃掉。把事件按時間順序排起來,寫好。”
白及把形容詞都塗了,白芷還不滿意,說:“你留下的這個詞,不要寫什麼屠戮,殺就是殺,死就是死,用中性詞。”白及又依言改了。顧鬱洲倒了一杯酒,捏著慢慢的品,含笑看著紅梅落雪,幾隻鳥兒口啾鳴著落在花枝上,略一停,又飛走了。
等白及寫完,白芷道:“看出什麼來了嗎?”
白及說:“嗯,開山斧不占理。”
白芷輕笑一聲:“你就看出這個嗎?抬起頭,往四下打量,讓你的視野再開闊一點。你看,這事很簡單,劫鏢,被阻,仇人死後滅人家的門。多麼的簡潔明白,再看你之前他們口述你記下來的幾百字,一個說法是自己無辜,另一個說法是報仇,都沒毛病。江湖上很多事,讓他們吵起來,就是憑口才而不是事實。大水漫灌反重點給掩埋了。你要是想煽動彆人呢,多說點也行,想把事情弄明白、說清楚,一定要簡潔。越是簡潔,越有力量,用詞越準確越中性,事理越明白。”
白及用心地記,顧鬱洲則一聲冷笑,顧炯左看右看,笑得尷尬――堂妹這是在報複老爺子說她寫的卷子乾巴巴沒文采呢!
白芷還不肯放過他,接著對白及說:“萬法歸一,看事、做事也是這樣,如果有什麼事你覺得迷惑了,就把所有枝節都砍去,隻留主乾。天下的事情,莫不如此。凡事隻有把細枝末節扔了,才能抓住要點。記住了嗎?”
“是!”
顧炯微微點頭,顧鬱洲看了白芷一眼,也沒有反駁,教白及這麼大的孩子,白芷做得確實不錯。
卻不知道白芷也為難。跟小孩子講唯物主義的理論,她自己都沒把理論吃透,就不要說提煉之後不走樣地用更簡單易懂的語言講出來,還得讓小孩兒能聽懂,本身就很難。主要矛盾次要矛盾、矛盾的主要方麵次要方麵之類的,就更繞了。
白芷在白及這個年紀,已上了六、七年的學,都隻是靠死記硬背,白及這孩子掃盲不過兩年,作文要求隻有五百字,唯物論隻是樸素的“師父是這樣說的,她說的是對的”。白芷隻好用“潤物細無聲”的方法,先來耳濡目染。
她這兒兜圈子,宗勁雷隻知道她有敵意,在給自己下絆子。把所有的修飾一去,就是他宗勁雷當年劫鏢被收拾了,還不敢找正主算賬,等正主死了再欺負人家遺孤。黑道不大講究這個,但在顧鬱洲麵前想講理就不能太過份。宗勁雷硬是插了一句:“父債子償,天經地義。”
白芷拿著筆來,把白及劃掉的部分用濃墨完全塗掉,說:“咱們再看流程。他找仇人,仇人躲了,是不是得來找我?他找了誰?老爺子。從我這兒跳過去了。這算什麼?”
白及帶著敵意看向宗勁雷,正常交涉,你找白芷,跑來找顧鬱洲,這是越級了,還把顧清羽這一級也給繞過去了,連跳兩級。師父、師祖都被忽略了,直接來找老爺子?白及都想打人了。
白芷五指張開,罩住白及的頭頂,將他的腦袋轉向了紙麵:“問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