貨郎很年輕, 長得沒有任何特色,他的貨挑也與天下所有的貨郎一樣,同樣看不出有什麼特點來。由於地域的關係, 販賣的都是方圓百裡內比較常見的小物件。單看著沒有任何的問題, 但是李庭亨在書院住了好幾個月,從來沒見過貨郎!
他綴了上去,看著貨郎在院牆外麵擇了個開闊的地方將擔子放下, 攤兒一擺, 自己取了張小凳子坐著, 閉目養神。牆裡下課的鐘敲響了之後,略停一停,他從擔子上取了貨郎常用的小鼓, 晃響了。
“嘩!”裡麵忽拉拉跑出一、二十個小學生來!
李庭亨認真往匾額上一看, 還是“書院”兩個字, 並沒有改作他用,但是裡麵跑出來的小學生他基本不認識――這是怎麼一回事?他統共才離開幾個月呀?怎麼就遇到這種事了?
李庭亨看貨郎沒有要做壞事的意思,避開他們的耳目,悄悄繞到了後門,翻過圍牆, 就被兩條細犬圍住狂吠。李庭亨滿頭大汗,對奔過來的護院說:“是我!”
再見到白芷的時候,李庭亨已經收拾好了翻牆被抓的尷尬,豪爽地說:“哎呀,這回真是出醜啦!”白芷微笑, 養狗還真是因為他的原因。這樣的高手, 單憑人是防不住的,還不如多養兩條狗。
給他斟了杯茶, 白芷問道:“怎麼有空過來啦?”
李庭亨道:“我去北邊辦了點事,事情辦完了,想到南方找酒喝,路過就來看一看。你這裡熱鬨多了,你們家老爺子呢?”
白芷道:“走啦。”
“???”
白芷道:“近來道上事不少,他得回去坐鎮。”顧翊徵弟兄倆逼宮成功之後,等於是給江湖鬆了綁,接下來發生的事情顧翊徵又壓不住,顧鬱洲一邊罵“沒用的東西”,一邊還得回去幫他彈壓。連天城倒還算安全,可是北方道上又亂了起來。
黑道本來漸奉天定盟為魁首,又被李庭亨橫插一杠子攪了,黑道也亂、白道也沒人管。
李庭亨摸了摸鼻子,說:“真是辛苦老爺子了,其實,江湖人都不是受得了拘束的性子,老爺子這操心未免太給自己找麻煩。”
說得觸動了白芷的心事:【我喜歡江湖的不受拘束,但是天天拘著學生守種種紀律,這究竟是對是錯?又要怎麼平衡?怎麼教導?】她心裡轉了八百個圈兒,麵上不動聲色:“他什麼時候管過閒事?必是事出有因。”
“那是,那是,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李庭亨有點訕訕的,一口喝光了茶,才說,“我看姑娘這兒弟子變多了,教導得過來嗎?”
白芷臉色微沉:“有什麼辦法?他們家鄉遭了災了。”
本地也沒個準確的必得什麼時候開學的規定,什麼時候想上學了就找個先生。白芷這兒有規律一點,也是估摸著差不離秋收完了的時間,並不確定日期。今年本地周圍年景還算不錯,但是往西數個三五百裡,那兒災情頗為嚴重。朝廷一邊賑災,一邊讓災民自己“趁食”。
饑民奔吃的去,一股饑民討飯討到了這裡。災荒的同時必然有人口買賣,青壯男女、小孩子是最好賣的。
李庭亨笑不出來了,低聲道:“官府是在乾嘛?”
白芷道:“也得安置得下。您瞧,四麵都是荒地,看起來能放好些人是吧?可吃什麼?住什麼?開荒、長出莊稼,得過兩季了,搭個草棚也得花好幾天。這些日子,吃什麼?餓急了的人,偷搶拐騙……”說著,搖了搖頭。
本地的官員還算有心,號稱大家施了點糧食,也不禁止買賣人口,讓其他人繼續“趁食”去了。慈幼局裡終於收著了幾個男孩兒,都是家裡要不了的。書院這裡,白芷也隨大流,收留了些小孩子。
李庭亨問道:“他們的父母呢?”
“我當然是要先揀沒父母的收留啦。有父母親人的,還能就個伴兒再撐到下一個地方,沒了父母的小孩子,再沒人管,他們就要進湯鍋裡了。”即使有飯吃了,不用吃人,保不齊有什麼人就把他們順手一賣,那賣到哪裡就真不好說了。
李庭亨歎息一聲。
白芷給他續上茶,李庭亨問道:“忙得過來嗎?”白芷道:“與之前沒法比,好在他們都還算乖。”以前那樣比較精細的教導方法是不行了,白芷終於走上了江湖門派常見的管理方式,上個大班課,先講一點內容,大部分時間都是“自修”。書院裡,也漸漸有了分層,拜了師的弟子、記名的弟子、普通的弟子,各有不同。
總是親傳的弟子能夠見到師父的時間更多,委培生們還沒走,他們也有優待。其餘兩種、尤其是普通弟子,就更靠自覺了。
白及開始抽條長個兒,兼管著新收來的孤兒們,緩解了白芷的一部分壓力。另一個能幫忙的是馮學禮,這孩子心思多,還想攢個貢獻度,做得也比較積極。
晉級細則的受眾也終於廣了起來。孤兒們身上除了點珍藏了一路的小破爛家當,什麼也沒有,白芷給他們裁了兩身新衣、安排了集體宿舍――這回真是高低鋪了。按著貢獻度,照顧藥田的、鍘藥打下手的、打掃衛生的……等等,換食宿也換點零花錢。
連這種弟子都收,附近有心思活絡的,也有幾個願意把孩子送過來習武的。這些小孩兒比較要命,他們家裡通常不太窮,手上有幾個錢,然後就是習文不成。這些熊孩子逼出了第一條體罰規定――手板。貨郎的主顧,主要是他們。
李庭亨說一句:“剛開始的時候,都是這樣的。”猶豫了一下,終於提到了貨郎,並且說這個貨郎的武功不低。“你不出手,就憑這幾個護院加起來都不是他的對手,你可以小心。”
顧鬱洲在的時候,他的黑麵護衛什麼時候怕過人?但是他走了,書院的防禦力量就太弱了。白芷輕歎一聲:“他來第一天我就知道了。”
“咦?”
“等他心情好些了,就會走了吧。要是不走,多個貨郎也沒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