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跑去找陳臻, 紀凡平生頭一次翹了晚自習。
此時,他頂著微涼的夜風站在陳臻家的公寓樓下,感覺到了一絲淒涼。
——他從小不住在中心市區, 幾乎忘了還有門禁這一回事兒。
偏偏這棟樓的電子門鈴壞了, 他又不好意思站在樓下大聲喊人,隻得縮著脖子等在一旁, 等著有哪位鄰居回家能順道兒把他放進去。
這是一棟老小區了,似乎連房間都沒住滿。紀凡蹲在花壇邊緣,左等右等也不見人, 倒是被四處飄來的飯菜香氣熏得頭暈眼花。
好餓啊……就在他幾乎想要放棄等待打道回府的瞬間,身後突然傳來了猶猶豫豫的聲音“紀凡?”
他循聲扭頭, 隻見陳臻單肩背著一隻黑書包, 空閒的手裡提著剛買的菜。看他風塵仆仆的樣子,似乎剛從外邊回來。
“你——”紀凡猛地站起來, 結果眼前一黑, 險些摔了。
陳臻穩穩扶住了他, 無奈地歎了口氣“走吧,上樓說。”
兩人一前一後走進陳舊的筒子樓,陳臻換了隻手提著菜,熟練地摸出鑰匙擰開門鎖。
“家裡沒人, 你隨意。”
紀凡訥訥地噢了一聲, 蹲下來解鞋帶。
這時他注意到陳臻隨意蹬下的白色板鞋, 邊緣殘留著一圈黃土, 看起來風乾得差不多了, 像是最近剛去了一趟山裡……
“晚飯吃過沒?”陳臻的聲音從廚房裡傳來。
“啊,還沒有,但是不用麻煩了,我……”
陳臻沒回答,很快響起了淘米切菜的聲音。
紀凡“……”
他換上拖鞋,環顧了一圈陳臻的“家”。
很簡陋的一居室,餐廳角落裡擺了張書桌,衛生間和廚房是一體的,中間用簾子隔開,臥室則壓根沒有窗戶,隻容得下一張單人床。
房間裡東西不多,擺放淩亂,一看就是獨居的男人。
紀凡走到書桌前,隨意翻了翻,除了課本,書架上還堆著許多深奧的生科和物理學教材。
是……為了大學提前做準備嗎?
他隨意抽出一本翻開,書頁很陳舊,像是已經被人熟讀了很多遍。他心中閃過一絲疑惑,剛想仔細瞧瞧,斜刺裡突然伸出一隻手,抽走了書本。
紀凡嚇了一跳。
“先吃飯。”陳臻笑笑,將書隨意塞回書架裡。
陳臻做飯很粗糙,餐桌上簡簡單單擺著一碟水煮青菜,一盤蒸排骨,紫菜湯和兩碗白飯。
兩人相對坐在桌邊,紀凡食不知味地夾了幾筷子,忍不住抬頭“那個……”
“吃完飯再說。”陳臻淡淡道。
他的語氣很溫和,卻有著說一不二的氣質,叫人完全不敢反駁。
紀凡端起碗,偷偷打量了他一眼,總覺得這家夥像是少年老成的樣子,硬要說的話,倒是和傅先生有點像。
沉默地吃完飯,紀凡有些坐立不安。陳臻浸好碗筷又泡了兩杯茶端回來,單刀直入地開口“說說吧,你想問什麼?”
紀凡艱難地起了個話頭“那個……你這幾天又請假了,同學們都很擔心你。”
“關逾那小子說的?”
“嗯,他很關心你。”
陳臻淡淡地笑了笑“他是個好孩子。”
“那你到底……”
“一點私事。”陳臻頓了頓,道,“給家裡人掃墓去了。”
紀凡愣了一下,脫口而出“西桂山公墓?”
陳臻有些詫異地瞥了他一眼,卻又在意料之中,坦然點了點頭。
紀凡抿著唇,麵露掙紮。他心中有個疑問越來越大,卻又不敢貿然問出口,生怕對方會以為自己瘋了。
陳臻皺眉“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的小舅舅,嗯,他叫陳佑臻……”紀凡垂著頭,不時從眼尾偷偷注意對方的表情,小心翼翼地問道,“或許,或許你聽說過他嗎?”
陳臻的動作頓住了,半晌,他緩緩放下茶杯。
“你都知道了些什麼?”
對方這副模樣讓紀凡幾乎確認了心中的疑惑。他很肯定地說“你認識他,對不對?”
陳臻摩挲著茶杯邊緣,沉默了好一會兒,久到紀凡以為他大約是不願意回答了,才慢悠悠地點了點頭。
“我知道,”他的表情模糊在氤氳的水汽裡,看不清楚,“不僅認識,我們還是熟識。”
談到過去,陳臻冷淡的麵孔上第一次浮現出了溫柔的笑容“他是我的戀人。”
紀凡嘴唇抖了抖,沒能反應過來。
陳臻很淡定地站起身,從角落的一本書中,抽出了那張紀凡留給他的舊相片。
“那天晚上,你記不記得我跟你提起過,時間其實並不是線性的?”
紀凡微微瞪大了眼,思緒瞬間被拉回了某個潮濕的梅雨夜晚。
“‘時間具有一維性,單一向前不可逆。’……每個人都知道的真理,但這真的是真理嗎?”
“如果我說我不是‘陳臻’,你相信嗎?”
……
半晌,紀凡啞聲道“你到底是誰?”
陳臻笑了笑,伸出手“重新自我介紹一下,我姓於,叫於蘭舟。如果按照出生年月來算,我今年應當是46歲整。”
紀凡驚疑不定地盯著他的麵孔,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眼前的陳臻,或者說於蘭舟,看起來非常年輕,至多不超過20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