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煦州本以為重金懸賞要花不少時間, 誰知他一提,崔管家就說見過彆人家貼這樣的告示。
旁邊的秦管事還說:“大奶奶如今有孕在身不方便,夫人那也離不了人, 不若大公子先回去,等老奴和崔管家擬出了章程,再送給大公子過目。”
薛煦州一想也有道理, 他著實不放心重病的母親和孕妻, 便將此事交給了他二人去辦,然後迅速地返回了母親的院子。
剛走到院子門口, 薛煦州就看到愁眉苦臉的素雲低著頭出來。
他腳步一停, 不悅地說:“你怎麼沒在裡麵伺候夫人?”
素雲趕緊福身行禮,解釋道:“大公子,大奶奶讓奴婢去買些夫人喜歡的玫瑰酥。”
他娘現在這情況,還吃什麼玫瑰酥啊, 胡鬨!薛煦州心有不悅, 可也不好當著一個丫鬟的麵數落陸瑤,輕輕頷首,略過素雲踏進了院子。
來到主屋的廊下,他看到香雲儘責地守在門口, 便沒多說什麼, 抬腳跨了進去。
一進屋,薛煦州敏銳的五感就察覺到了不對勁兒, 內室傳來急促的喘氣聲,似乎還有扭打的聲音,他來不及細想就聽到了猙獰的女聲傳來。薛煦州大步越過屏風,跨進內室,看到令他永生難忘的一幕。
在他心裡中一直很善良、柔弱、單純, 隻是有些嬌氣和愛使小性子的陸瑤麵目猙獰,仿若發了瘋,用力掰開他娘的嘴,拚命往他娘嘴裡灌東西,嘴上還吐著最惡毒的語言。
薛煦州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一瞬,薛煦州感覺自己的心仿佛被人撕裂成了兩半。他飛快上前,一把拽住陸瑤的衣領,將她拖離了母親的床,丟在地上。
缺了蓋的白玉瓷瓶從陸瑤懷裡掉了下來,咕嚕一聲滾在地上,裡麵褐色的細小丹丸散了一地,似在嘲諷他的愚蠢和自以為是。
陸瑤見是他,臉色驀然大變,瘋狂褪去,血紅的眼睛裡沁出淚珠,哆哆嗦嗦地喚道:“薛……薛郎……”
薛煦州看也沒看她一眼,疾步上前,撲通一聲跪在了床邊,握住許殊的手:“娘,娘,你沒事吧,是兒子不孝,是兒子害了你……”
邊說話,他邊手忙腳亂地將滾落在枕頭上,許殊脖子上的丹藥給一粒粒找出來。
裡麵這麼大的動靜驚動了外麵的香雲,她輕輕進屋,隔著屏風試探地問道:“大公子,可是要奴婢進來伺候?”
薛煦州如夢初醒,立即大聲喊道:“去請大夫,快去請大夫,快點,就說知道夫人的病因了!”
香雲嚇了一跳,連忙應道:“是,奴婢這就去。”
聽到她遠去的急促腳步聲,薛煦州總算是緩了過來,保持著雙膝下跪的姿勢,小心地掰開許殊的嘴,小心翼翼地說:“娘,你剛才有沒有吞進去,咱們吐出來啊,吐出來就好了……”
雖然不知道陸瑤給許殊吃的是什麼,但想也知道不是什麼好玩意。
許殊輕輕搖頭:“沒,沒咽進去……”
“那就好,娘,對不起,是兒對不起你,是兒害了你……”薛煦州握住許殊的手,深深地懺悔。
聒噪!許殊吐了一口氣,有氣無力地說:“娘困了,想睡一會兒……”
薛煦州聽到這話,又驚又懼,生怕她一睡就不起了:“娘,你彆睡,再撐一會兒,大夫馬上就來。”
可許殊還是疲憊地閉上了眼睛。
薛煦州看到這一幕,心裡的恐懼無邊無際的蔓延,生怕許殊這一閉眼就再也醒不過來了。
忽地他像是想到了什麼,猛然扭頭,厭惡地盯著還保持著先前的姿勢坐在地上的陸瑤。
活了兩輩子,陸瑤第一次從他的眼睛裡看到厭惡,幾近崩潰,捂著臉急急辯解道:“薛郎,薛郎,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你誤會了……”
他都親眼看到,親耳聽到了,她還拿他當傻子。
薛煦州心裡窩了一團火,可現在不是跟她計較的時候,他深吸了一口,克製著動手的衝動說:“解藥呢?拿來!”
陸瑤直接被他問傻了,連連搖頭:“這……這不是毒藥,沒有解藥。這是一個老道士送我的丹藥,說是可以延年益壽。大夫都說沒辦法治娘了,我才想試試的,薛郎,你相信我,無緣無故地,我害娘乾嘛?”
這理由真的是無懈可擊,薛煦州都幾乎要信了。可他忘不了站在屏風後聽到的那句惡毒的話。
“彆找借口,解藥給我,先救娘!也彆拿什麼這是延年益壽的良藥來糊弄我,真這麼好,那你吃幾顆試試!”
聽到這話,陸瑤下意識地搖頭,屁股往後挪:“不,不……我,我肚子裡還有孩子,薛郎,薛郎,我懷了你的骨肉啊……”
薛煦州譏誚地看著她,再度伸手,隻有兩個字:“解藥!”
陸瑤這下是真的差點崩潰了,她抱著頭哭道:“沒有解藥,這就是丹藥,我也不知道為什麼,真的,你相信我……”
看陸瑤的表情不似作偽,薛煦州眼底的那絲希冀褪去。他麵無表情地轉過身,緊緊握住許殊的手懺悔:“娘,都是兒子的錯,你一定要挺住,煦明很快就回來了,你不是還等著抱孫子嗎?你醒來,隻要醒過來,我們什麼都聽你的。”
就在這時,外麵傳來了崔管家的喘著粗氣的聲音:“大公子,大夫來了,夫人可是醒了?”
薛煦州連忙站了起來,大聲喊道:“快,讓大夫進來給我娘看看。”
得了他的首肯,崔管家衝信得過的老大夫點了點頭。
老大夫提著藥箱進屋,看到內室如此混亂,很是詫異。不過大戶人家的事少摻和,他眼觀鼻,鼻觀心,老老實實地走到床前,仔細觀察了一下許殊的麵相,語氣有些沉:“大公子,夫人的症狀跟昨日似無甚變化。”
薛煦州沒接話,側身將位置讓給了大夫,然後抓起滾落在地上的白玉瓷瓶,連同裡麵剩下的丹藥,一塊兒遞給了大夫:“你看看,我娘應該就是服用了此物才生病的,大夫,有沒有什麼解毒的法子。”
老大夫接過瓶子,放在鼻端嗅了嗅:“大公子,這似乎一味丹藥,裡麵具體加了什麼,還得問煉丹之人。”
薛煦州目光一轉,盯著陸瑤:“說,裡麵都加了些什麼?”
陸瑤哪知道,她不斷地搖頭:“薛郎,我不知道,是一個老道士給我,我不知道他為何要這樣害我,你要相信我,我怎麼會害娘呢……”
陸瑤這回學聰明了,知道萬萬不能將自己跟勾結太子之事吐出來,她一口咬死了是個遊方道士給她的。這樣也無從對證,興許她還能逃過一劫。不然說實情,一切都沒有挽回的餘地了。
老大夫似是沒料到薛夫人生病還有這等內情,頗意外,安靜地杵在一旁,沒敢吭聲。
薛煦州見陸瑤還是咬死了不肯說,已經對她不抱希望了:“崔管家,帶幾個信得過的人,將陸氏關到隔壁的耳房,沒有我的允許,誰都不能進去見她。”
“薛郎,真不是我做的,我也不知道,真的,請你相信我……”陸瑤哭泣著不肯走,她怕這一走就再也沒見薛煦州的機會。
但薛煦州這會兒滿心煩躁,非常不待見她:“帶走,彆吵著了夫人!”
崔管家隔著屏風已有所猜測,但真的聽到這個消息,還是震驚不已。好好的,這大奶奶乾嘛要害夫人啊,夫人雖說不待見大奶奶,可也沒像那些惡婆婆一樣,使勁折騰兒媳婦啊,連日常的請安都免了。要他說啊,夫人這樣的婆婆算頂頂好的了。
見崔管家有些反應不過來,秦管事主動攬過了這活:“崔管家,當務之急是治好夫人的病,我來安排陸氏吧,你跟公子商量商量對策,看能不能有什麼法子治好夫人。”
崔管家一想也有道理,點頭答應了。
秦管事招手喚來兩個丫鬟,讓其將哭哭啼啼地陸瑤硬拽了出來,拖到隔壁的耳房裡去。
這下屋子裡安靜了下來,崔管家提議:“大公子,不若多找幾個信得過的大夫過來,興許有人能辨彆出這丹藥的成分,想出解毒的法子。”
如今也隻能這樣了,薛煦州點頭:“你去安排吧。”
等崔管家出去後,他看向老大夫,心情沉重地問道:“大夫,誤食了丹藥可有治?”
老大夫歎了口氣:“儘力而為吧。”
如今的醫術在這方麵並無特彆高超的建樹,這些毒物入了血液,沒法清除。
薛煦州得到這個答案,又悔又恨又無計可施,真是氣惱到了極點。
最後經過大夫們的分析討論,確認了丹藥最主要的幾種原料,可光有原料,不能確認分量,也沒法對症下藥。況且重金屬中毒這種情況,就目前的醫術來說,大夫們即便知道了成分和分量能做的也相當有限。
得到這個答複,薛煦州幾欲崩潰,是他,是他不聽老人言,害了他娘!
秦管事第一次看到意氣風發的大公子這樣子,有些不忍,瞥了一眼床的方向,輕咳一聲,安慰道:“大公子,吉人自有天佑。夫人待人和善,樂善好施,老天爺也不會忍心收了她這麼好的人。興許睡一覺,夫人的病情就會好轉了。”
薛煦州苦澀地扯了扯嘴角:“秦管事,你就彆安慰我了。你們都下去吧,記得封好下人的嘴,彆讓外麵傳出什麼風聲,我在這裡陪娘。”
秦管事和崔管家對視一眼,皆歎了口氣,無奈地退了出去。
留下薛煦州一個人坐在床邊,看著許殊憔悴的睡顏,心一抽一抽的,悔恨至極。他抱住頭,痛苦地自語:“娘,對不起,是兒識人不清,引狼入室,害了你,都是兒的錯……”
沒人回他,滿室寂靜,說不出的寂寥。
***
唯恐許殊什麼時候就突然去了,薛煦州不敢假手於他人,衣不解帶地守在床前親自伺候許殊,熬得雙眼通紅了也不敢休息一下。
許是他的孝心感動了天,次日,許殊竟悠悠醒來,雖然還是很憔悴,但身體的情況沒再惡化,而且胃口還好了許多,嚷著肚子餓,要吃東西。
薛煦州欣喜若狂,連忙喊道:“讓廚房準備一些易克化的粥過來。”
然後又扭頭溫柔地說:“娘,你等一會兒,先休息休息,一會兒給你喝粥。我先喂你喝點水。”
許殊的目光落到他皺巴巴的衣服和亂糟糟的頭發上,眉心輕蹙:“你回去收拾收拾,我這裡不用你伺候,有素雲、香雲她們呢!”
“可是……”薛煦州不敢走,他怕母親隻是回光返照,這一去就天人永隔了。
還是素雲善解人意,輕聲勸道:“大公子,夫人剛醒來,要洗漱更衣方便,你先回避一會兒吧!”
薛煦州這才恍然大悟,是啊,娘最愛乾淨,自己留在這裡倒是不方便了,他起身道:“娘,兒一會兒再來看你。”
許殊輕輕擺了擺手。
等薛煦州出去後,她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掀開被子下床:“彆跟著,我要出恭。秦管事在吧,讓他在門口候著。”
這幾天可真是憋死她了,好在成果喜人,可以進行下一步計劃了。
素雲點頭:“是,夫人。”
等許殊洗乾淨手出來,秦管事已經在外間候著了,見到她忙問道:“夫人,你沒事吧?你怎麼真的吃了她送的那些東西。”
許殊輕輕擺手:“沒什麼大礙。一點都不吃,怎麼取信於人?行了,我心裡有數,沒事的。陸瑤呢?”
秦管事指了指西邊的方向:“關在耳房裡,屬下安排了人在暗中盯著。”
“那就好,二公子到哪兒了?”許殊又問。
秦管事低聲道:“已過興州,日夜兼程,三日內必達京城。”
“好,按照先前的計劃,派人在城外攔了二公子,等候通知。”許殊說道。
秦管事雖不解,可看許殊一出手就壓得陸瑤再無翻身之力,便沒任何異議:“是,屬下這就去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