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過去記憶(5)(1 / 2)

儘管說話之人長的仙風道骨,但長九等人還是第一時間升起了警惕心,倒是文彌看著對方覺得有點眼熟。

他盯著來人看了一會兒,有點不確定地喊:“景虛道長?”

範氏逢年過節的時候常常會去嘉全觀參拜,景虛就是那裡的道長。他性情灑脫不羈,沒有多少人知道對方竟然跟範情有交情,不過文彌卻是知道的。

但那也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景虛自七年前開始就已經離開了肆城外出雲遊。

聽到文彌的聲音,景虛笑了笑:“正是。”

他們一行人中,郝宿最是招眼,景虛說完多看了對方幾眼,將人漫不經心打量了一遍後才將目光放到範情身上,給他診了診脈。

“傷勢有點重,不過不用著急,你們跟我來。”

說著,景虛就帶著一行人來到了一處偏僻的農舍。鑒於文彌跟對方認識,所以長九等人也放了心。

“他的傷現在不宜挪動,這裡是我跟一位相識的大娘租的地方,等養好傷後,我再送你們去其它地方。”

景虛這話是對郝宿說的,卻隻見對方神色淡漠,並無什麼太大的反應。

“你們去燒盆水,再把他的衣服脫下來,先把傷口處理了,再塗上藥。”

景虛的醫術很好,尤其是這幾年出門在外,更是精進了不少。範情受的傷的確很重,但隻要悉心照顧著,也沒有什麼。

他有條不紊地指揮著眾人,就算範情現在已經不算是範氏中人了,但在長九他們心中,對方也還是不可侵犯的存在。因此他們自覺地領了燒水並其它雜活的任務,而文彌則留下來和郝宿一起幫範情脫著衣服。

“怎麼打的這麼重,公子一定很疼。”

文彌一邊脫著,一邊還在掉眼淚。等看到對方皮肉綻開,白色的衣袍上被染得看不出本來麵目時,更是泣不成聲。

哪怕從範府出來的時間不長,一些傷口也還是跟衣服沾合住了。

郝宿看著範情最裡層的衣物,輕輕一扯,傷口也會被牽動著崩開。

他眉眼冷淡,看向文彌開口:“找把剪刀過來。”

這樣下去的話,衣服還沒脫完,範情就要因為流血過多而亡了。文彌也意識到了這點,急急忙忙就去尋了把剪刀。

景虛在一旁給他們配藥,這藥是待會兒要煮給範情喝的。

範情不僅受了外傷,還受了嚴重的內傷,他們一直忙到天徹底黑下來,對方也還是沒有醒。

簡單用了餐以後,文彌和郝宿就在內室陪著對方。沒過一會兒,範情就發起了高燒,渾身還在不斷地冒著汗。

燭光之下,範情閉著眼睛,眉頭緊皺,往日漂亮的臉上此刻儘是虛弱,巴掌印仍未消褪。他像是做了什麼可怕的噩夢,一直囈語著,眼角的淚幾乎要把枕頭打濕。

郝宿替他換了一條冷敷的手帕,傾身的時候,聽到了對方話裡的內容。

他在說:“郝宿。”

昏迷中的範情一直叫著郝宿的名字,他的語氣倉皇又害怕。

郝宿凝視著對方,正要起身的時候,手卻被對方抓住了。他抓他抓得是那樣牢,可不安的情緒因為這樣的觸碰逐漸消失了。

他周身的驚惶、絕望、崩潰,慢慢變成了祥和,安定。

囈語持續到半夜才停下,郝宿也就保持這樣的動作直到半夜。

然而當他想要抽走手離開的時候,對方卻又反應強烈起來,原本已經變得平坦的眉頭再次皺了起來。

範情的傷都在背部,郝宿眼眸平靜,就這樣躺了下來,而後將人抱在自己身上,閉上了眼睛。

原本還有些不安的人在聞到了熟悉的氣息後,心緒也漸漸平和了下來。

郝宿反應遲鈍,過往猶如一個未蒙開化的孩子,但在經過了範情的教導後,除了一些先天的不足外,他同樣擁有正常的思維。

做出這些事情並非是出於情感上的指使,就像是人困了要睡覺一樣簡單。以往他跟範情每夜也是同睡一榻,因此這種親密對他來說並不算什麼。

郝宿很快就睡著了,景虛由於擔心範情,特地進來想要看看對方情況的時候,就看到兩人相擁而眠的模樣。

儘管郝宿白天話並不多,但他卻能看到對方將範情照顧得很穩妥,那些受傷的地方都沒有被碰到。而且這樣趴在郝宿身上,也的確比躺在床上要更加舒服一點。

景虛沒有打擾兩人,他見範情的臉色尚好,便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

一旁的文彌因為白天憂思過度,不知道什麼時候睡了過去,此刻正趴在桌上,發出小小的鼾聲。

粗陋的農舍內,一時間竟有著難得的溫馨。

範情足足燒了一天一夜,高熱才退下,長九等人每天都會輪流過來照顧他們,而關於範情被趕出範氏的事情,也已經在學子當中掀起了軒然大波。範情今年不過二十四,卻已名滿天下,聽說這件事時,便連當今聖上都特意詢問了範鈞。

對於範情被趕出府的理由,範家幾位長輩全都三緘其口,他們認為範情愛上一名男人過於荒唐,若是傳揚出去,範氏的名聲都要被對方敗壞。至於範氏其他人,則是真的不知內情。

當今皇上十分愛才,尤其是像範鈞這樣有真才實學的人,加上對方是三朝元老,因此看出範鈞不想說原因後,皇上也就沒有過多追問,隻是下了命令,讓其餘人以後無事不得再提起範情的名字。

在外界沸沸揚揚的時候,範情的傷也已經在郝宿和文彌等人的照顧下逐漸好轉。

他在昏迷了整整三天以後終於醒了過來,這三天當中,郝宿同他就還如在範府一樣,除了用餐的時候,其餘時間都在範情身邊。

郝宿對範情的親密其實是對方在兩人相處過程中培養出來的,然而他這樣的做派看在其他人眼裡,難免會誤會郝宿是那種麵冷心熱的人。

就連景虛也是如此,因此在範情醒來以後,他還恭喜了一下兩人。

彼時範情和郝宿已經從原本的農舍移到了嘉全觀後山的竹屋裡,這竹屋原本是景虛無聊的時候搭建的,環境清幽,剛好適合範情養傷。

得知範情以後真的不準備再回範氏,景虛不禁問道:“範情,你會後悔嗎?”

在景虛的印象中,範情一向都是身受範學熏陶,嚴於律己,當得天下表率的人,他從沒有想過有朝一日範情也會有這樣叛逆的一天。但身為好友,他又忍不住為對方擔心,倘若將來範情後悔了該怎麼辦。

可隨即他就知道自己的擔心是多餘的,範情看著窗外的人,目光是他從未見過的溫柔和歡喜。他沒有說話,但又好像什麼都回答了。

他不會後悔的。

“我知道了。”景虛搖了搖頭,是他想差了,認識範情以來,對方就是那種隻要看到了目標就會堅定不移的人。這樣的人,又怎麼可能會為今天的決定感到後悔。

“你們就放心住在這裡吧,有什麼需要的就儘管跟我提。”範氏昭告天下在前,範情和郝宿現在也都不適合在外露麵。

幸好範情早做了準備,故而這裡一應物品都不缺。

景虛今天來是為了給範情送下個療程的藥,他的傷要在床上躺一個多月才能徹底痊愈,如今就算下床了也不能待多久。

景虛剛走,郝宿就進來了,到了範情每天都該塗藥的時間。

剛才他是在外麵跟文彌一起拾柴火,現在不比以前,事事都要靠他們自己。

郝宿淨了手,走到床邊,動作熟練地將範情擁到懷裡,就著這個姿勢將對方身上衣服半褪——這段時間以來,他一直都是這樣給範情塗藥的。

公子每回在這時候也不說話,隻是沉默著將自己的額頭抵在郝宿的肩膀上,身體隨著對方在背上的塗抹而顫動。

當日範章問過範情,他跟郝宿到哪一步了,實際上兩人最親密的時候也不過是每晚睡覺之前,範情的那個吻。

至於真正的坦誠相待,則是沒有的。

背部塗完以後,範情眼眸含暈,耳邊又聽得郝宿不含情感的聲音響起:“下麵。”

範府那八十棍受傷的地方不僅有背,還有腿上。

範情整個人微斂,將背轉了過去,然後換了個方便郝宿塗藥的姿勢。

腰帶解開的時候,同時還有山林間特有的涼意襲來,山風一樣的柔和。

傷口處已經結痂了,卻依稀能夠看出當日的傷究竟有多重。這樣文弱的身子,很難想象他究竟是如何撐下來的。

郝宿替範情塗著藥,心中卻什麼都沒想,他的心仍舊空空蕩蕩,沒有任何東西能住進去。

景虛診脈的時候說範情的傷勢過重,將來或許會留疤。

不過一個多月過去後,不知道是他配的藥厲害,還是範情的恢複能力強,已經有所恢複的地方看上去也隻比周圍完好的皮膚更粉一點,因為是新生出來的,等再過一段時間,估計就和原來的皮膚一模一樣了。

郝宿進屋的時候,就見範情正在對著一麵銅鏡看背後的傷。

他半褪了衣袍,臉上的巴掌印早就消失了,日光竹影之中,回身查望的樣子無端生出一股富貴靡麗。

見他進來,範情也隻是驟然抓緊了衣襟,卻不曾做出任何遮擋的舉動。然而那張白皙的臉上卻逐漸彌上了一層清透的粉意,一直延伸到了脖子上,還有此刻暴|露在空氣中的皮膚上。

“郝宿。”

他低低地喊了一聲郝宿的名字,語氣裡有著數不清的纏|綿。

郝宿神情不變,腳步更是未曾停下來,一直到走近範情身邊,才慢慢地將視線下垂了一點。

“這裡傷勢重一點,還沒好。”手點了點範情後腰的某處,上麵還結著痂,不過周邊的皮膚由於是新長出來的,所以要格外敏感,被他這樣一碰,範情原本抓著衣襟的手也都鬆了開來,原本還隻是半褪的衣服徹底挽到了胳膊處。

郝宿遲鈍的神經沒有立刻意識到這件事,他收回手:“其它的地方都已經好了,沒有留疤。”

冷靜又平淡的語氣。

“我知道了。”範情眼尾紅紅的,卻跟第一天見到郝宿總是忍不住想哭時不同。

他將掉下去的衣服拉好,重新係好了腰帶。現在傷口都已經好得差不多了,自然就不需要再塗藥。

兩人的生活又回到了以前在範府的時候,範情既然都已經不再是範氏的人,自然也就不是錦華書院的先生,他現在有更多的時間可以陪著郝宿。

同樣的,範情也更不需要遮掩自己對郝宿的感情。他想看他的時候便會看著,想要抱抱對方的時候就會跟他說一聲:“郝宿,我想要抱抱你。”

他總有很多想親近郝宿的時候,後者沒有什麼反應,卻也不會拒絕。

對於郝宿來說,一切都不含特彆意義。

竹屋中的日子平靜又快樂,範情還記得之前教郝宿的曲子,在這裡重新撿了起來。

一首曲子隻有幾個段落,但經過這麼多天,郝宿連最初的那一段都無法彈奏出來了。

他一身青衣,坐在琴架之前,因為過分的遲鈍,彈奏的動作顯得無比呆笨。

琴弦撥動,發出刺耳的聲響,範情卻隻是耐心十足地道:“沒關係,我們慢慢來。”

說著,他又帶著郝宿的手慢慢在琴弦上找了會兒感覺,從最開始的那段教起。

“這段旋律是這樣的。”範情口中哼了一聲,“對應的就是這幾處。”

琴弦再次撥動,卻比剛才更加動聽。

文彌坐在竹屋外麵,看著風柔柔地吹動著,竹葉沙沙作響,同樣自在地閉上了眼睛,做了一個美夢。

室內琴音響了幾個時辰後,範情就又教起了郝宿其它東西。

時光匆匆,不知不覺就又過了三個月。

範情躺在郝宿懷裡,兩人正在山頂上看著日落。他們每天這個時辰都會在這裡看著烏金西墜,再牽著手慢慢走回家。

這三個月是範情活得最快樂的三個月,晚霞照得人臉上也蒙上了一層柔和的光芒,將美麗堆砌不斷。

範情比著自己跟郝宿的手,回身望人的時候嘴角還抿著一個好看的笑容。他的頭發不再是梳得整整齊齊的,而是閒散地用一根紅色的發帶係著,鬢邊留下的幾縷頭發被風吹得揚了起來。

現在的郝宿也不再是當初縮在城牆根下營養不良的小乞丐了,縱使條件不如從前,這段時間下來,他的個子也在持續抽條,現在看上去已經比範情更高了。

“郝宿,明日是你的生辰,我邀請了幾個朋友,到時候我們一起吃一頓飯,好不好?”

平時竹屋隻有他們兩個,長九和景虛也隻是偶爾才會過來。範情喜靜,但他希望在郝宿生辰這一天熱鬨一點。

郝宿其實並不記得自己的生辰在哪一日,他長到這麼大也沒有過過生辰,但聽到範情這麼說,他也沒什麼意見。

“好。”

說完,就見範情嘴角的笑意更好看了,他回過頭,繼續靠在郝宿身上,將人的兩條胳膊環著自己。

偶爾還會伸出手對著天空勾勾畫畫,寫出郝宿的名字。

晚風溫柔,文彌每每過來接他們的時候,心也跟著發軟。

希望公子和郝公子能一輩子這樣,快快樂樂的。

-

範情一早就約了長九他們,因此第二天這些人也都很早就來了。當初範情將長九和他的十來多個兄弟都安排了工作,從食不果腹的乞丐,到靠著自己的雙手不僅能吃飽喝飽,節儉一點生活上還有所富裕,每個人都十分感激範情。

他們來的時候還都帶了禮物,並沒有多昂貴,有些甚至隻是自己親手做的一道菜,但每個人都用了心。

景虛則是買了一隻烤雞,以及不知道從哪兒弄來的琴譜、孤本等。前者是給郝宿的,後者則是給範情的。

竹屋好久都沒有這樣熱鬨過了,連生辰飯也是大家一起做好的,眾人在院內對著清風竹影風雅了一回。

今天是高興的日子,就連範情也都飲了點酒。不過他平時就不是會喝酒的人,是以臉很快就紅了。

倒是郝宿一連喝了幾杯,也不見他有什麼反應。

由長九帶頭,他們分彆都起身祝了郝宿生辰快樂。大家都喝得有點多,不知道是誰喊了一句“甜甜蜜蜜,永遠幸福”,過後其他人就都附和地喊了起來。

連景虛也像是飲多了,斜倚在樹乾上,對著範情舉杯。

“祝你們琴瑟和諧。”這是用來比喻夫妻的詞。

邀請來的客人因為喝多了,都在座位上躺得橫七豎八的,景虛在喝完最後一杯酒後,手中的酒杯也掉落了下來,人躺在樹上閉上了眼睛。

郝宿注意到了範情的視線,低下頭看了看對方,就見範情眼神明亮地望著自己,而後帶著點醉意地摟住了他的脖子,慢慢吻了上來。

公子清雅,高貴,而吻意卻熾|熱,強|烈,和夜間的時候有些不同。

範情以唇抵|著對方,眼睫顫顫地,伸-了-伸-舌-頭。

這是他們第一次在白天親吻,周圍還有其他人——儘管他們都已經醉得不省人事。

這同樣也是範情第一次這樣來親郝宿,不再浮於表麵,而是更親密的。

他似乎很諳此道,於輾轉間慢慢引||導著郝宿,該如何來完成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吻。

竹影婆娑,落在庭院裡相擁著的人身上,範情的臉頰被酒意熏得更紅了。

那點酒在他的口中似乎也變為了極為甜蜜的味道,被兩人同時享有著。

不知過了多久,吻才停止,範情卻仍舊摟著郝宿的脖子沒有鬆。他呼吸不暢到了極點,眼尾又是淚意泛濫。

郝宿替他將眼角的淚擦了擦,指腹才觸上對方的皮膚,就立刻又引得對方激|烈地顫|抖起來。

吻太過了,很多從未出現的反應也冒了出來。

是郝宿沒有見過的。

範情將臉貼在他的脖子處,感受著郝宿動脈的跳動。他心臟沒有錯亂分毫,這種極規律的跳動令範情的情緒也逐漸平複了下來。

“抱抱我。”

他們接吻的時候,郝宿隻是配合著他,並不曾抱著他。

聽到範情的話,郝宿才伸出了手,將人環在了懷中,仿佛他們是世間最親密的人。

一片竹葉落在了景虛的鼻子上,他睜開了眼睛,側過頭一看,就見郝宿正抱著範情,而後者即使閉著眼睛,也還是能讓人看出他此刻究竟有多幸福。

景虛又一次感覺到了,範情很愛郝宿。

他沒有出聲,隻是等範情拉著郝宿去了後屋的時候,跳下枝乾,將躺在座位上的那些人一一扶回了屋子裡。

每個人都給郝宿準備了禮物,範情也不例外。

原本荒蕪的後屋中不知道什麼時候種滿了各種各樣的野花,是範情悄悄準備的。除此以外,他還給對方親手雕刻了一個發簪。

比起從前在範府戴的玉簪、銀簪,這根木簪毫不值錢,但它卻是範情一點一點雕刻出來的。

為此,範情的手上還受了不少傷。將發簪遞給郝宿的時候,還能看到他左手食指被劃出了一道口子。

“這是給你的禮物,喜歡嗎?”

看得出雕刻發簪的人十分用心,簪身被打磨得光滑明亮,紋路也異常好看。

隻是對於郝宿來說,談不上喜歡與不喜歡,他根本沒有這樣的情緒。

範情問出這個問題並不是要得到郝宿的回答,他讓對方低下了一點頭,然後就將發簪給郝宿戴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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