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白墜崖以後, 行走江湖之前,中間有一年的時間,是與蘇墨在青蓮穀相安無事度過的。
確切地說, 是蘇墨與他相安無事, 而牧白起初受這位反派形象深入人心的影響, 時常腦補出一連串的陰謀詭計,自己嚇自己。
譬如, 蘇墨讓他推自己到懸崖邊走走,牧白便覺得此事必有蹊蹺, 許是這壞胚子打算趁人不備把自己推下去。
但是並沒有。
又譬如, 蘇墨請他品嘗兩月前摘來桃花釀的酒,牧白便覺得這酒裡一定下了劇毒。
但是並沒有, 蘇墨飲酒前自己還要拿銀針試上一試。
再譬如,牧白喝過桃花釀,入夜便帶著滿身酒氣跑進蘇墨屋裡撒瘋,他以為對方會把自己扔出去。
但是並沒有。
蘇墨托腮瞧住他半晌, 像在圍觀一個耍賴的三歲小孩,接著給酒意上頭,難受到嘔吐的牧白順背, 給他倒醒酒茶,一點點喂他喝下去。
牧白醉眼朦朧地盯著他看。
對於白日裡男扮女裝的牧白而言, 蘇墨是原文的反派,是必須要提防的人。可到了夜裡,換回男裝後,眼前這個人就成了他在穀中唯一的朋友。
或許算不上朋友, 隻是牧白不練劍時便喜歡到他這來。
喝兩盞茶、或聽蘇墨吹首曲子, 心便能靜下來, 而蘇墨從來不多問,讓他覺得很自在。
那天牧白喝得醉醺醺,神誌不清時,竟摟著給自己喂水的蘇墨撒酒瘋,嘀咕著:“蘇墨,你若是個姑娘,我一定上門提親。”
蘇墨不言語,隻是看著他笑,眼底沉澱著墨色,溫潤如玉。
在青蓮穀這樣一個與世隔絕的地方,時間走得慢吞吞,牧白總是耐不住性子,在竹林裡上躥下跳,即便男扮女裝時也一樣,偶爾被裙擺絆到,磕得膝蓋青腫一片。
蘇墨則不一樣,他拿上一卷書,便能在窗邊從黎明坐到黃昏,睫毛的剪影在光陰下變換,像一副淺淺呼吸著的畫。
牧白有時覺得看著這樣一個人,即便什麼都不做,也是好的。
每當他出現這種想法,便要敲醒、告誡自己,他現在扮演的身份是秦牧白,不能對蘇墨這個人放鬆警惕。
可到了靜謐的深夜,他是他自己,白天裡的理智在這時完全消失不見,牧白時常往蘇墨屋裡跑,搬一把小板凳,靜靜地聽他吹笛子。
天空黑下來,星月出現之後,他喜歡呆在蘇墨身邊,像呼吸一般自然。
那時牧白並不明白,蘇墨成為了他的舒適區,意味著什麼。
所謂安逸使人墮落,後來連白天女裝的時候,他在蘇墨麵前也偶爾放鬆得像是卸掉了皮囊。
很久以後,蘇墨再次提起他那天醉酒以後的行為,牧白茫然地眨了眨眼睛:“有嗎?我全不記得了。”
他們已經在青蓮穀安穩地住了下來,有一間屬於二人的竹林小屋,即便是白日裡,牧白也可以光明正大地賴在蘇墨身邊,拉一張藤椅,躺在翡翠般濃綠的林間,沐浴被竹葉切割過的日光。
蘇墨視線落在手中書卷上,平鋪直敘地說:“那晚你不止說要上門提親,還一直往我身上蹭,說喜歡檀香的味道。”
牧白:“……”
他翻個身,轉移話題道:“檀香確實好聞啊。”
蘇墨抬手刮他的臉,牧白便順勢把衣袖拽過去,擋住落在臉上的日光。
他闔上眼簾,聞見盈滿呼吸的檀香,想起那時他們在停雲驛站落腳,畫眉師姐曾問起自己喜歡什麼樣的人。
他回答說:烏黑長發,書卷氣……那時候他腦海裡浮現出的形象,其實也差不多就是女版的蘇墨。
畫眉問起江辭鏡,牧白可以斬釘截鐵地說自己不喜歡他那類型,而問起蘇墨,他隻好解釋,說的不是他。
事實上他確實是喜歡而不自知。
想到這,牧白鬆開蘇墨的衣袖,露出隻眼睛瞧他:“若我早些發現,指不定真找你提親了。”
蘇墨便笑:“提什麼親,深更半夜跑到我屋裡去提麼?”
“是啊。”牧白半開玩笑地接口“我沒什麼家當,聘禮就是一箱胭脂水粉珠釵羅裙。”
“欸——”他忽然眼睛一亮“好哥哥,你若是穿上女裝,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