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教授的手。
顧訪嫣條件反射的挺直身子,乖巧的看著講台,目不斜視。
教授冷笑:“背一遍吧。”
在小十一臉擔憂的表情中,顧訪嫣起身,流暢的背了出來。
不就是《出師表》,當初看見默寫並背誦全文的時候,誰不盼著自己眼瞎看不見呢。
教授皺眉,示意她坐下。
又看向一旁的十阿哥:“您來背。”
小十:你殺了我吧。
他呆呆道:“明明一起玩,您是怎麼背會的?”
說好一起墊底,她卻偷偷背書。
小八看他一眼,捧著自己的書立起來,讓他方便照著讀。
“去門口罰站。”教授直接開口。
又看向顧訪嫣:“淑嬪娘娘下次若還如此,微臣說不得要去請示萬歲爺破例的意義何在!”
顧訪嫣:……
算你狠。
上課不摸魚,上課就失去了意義。但對教授來說,摸魚的學生,不是該罰站就是該打手心。
等中午回去後,她這才知道,皇貴妃讓太醫會診,查出來芳貴人體內有殘餘的墮胎秘藥。
顧訪嫣簡直不敢想,她要是讓芳貴人進屋,那到時候她該怎麼為沒有發生的事辯解。
現在戴佳庶妃已經禁足了,皇帝大發雷霆,他現在雖然子嗣多,但也沒多到能隨意扔的地步。
戕害皇嗣是掉腦袋的大罪。
顧訪嫣為自己逃過一劫而高興。也為後宮的波濤雲湧而感到恐怖。
怎麼都這麼厲害,四個月都穩穩當當了,說掉就掉。
這麼大的胎兒,應該有小手小腳發育出雛形可,她這麼一想,心裡又不舒服。
大人們怎麼打都行,這幼崽何其無辜。
她不高興,蔫噠噠的,西側殿伺候的奴才也都安靜如雞,就連小栗子都不活潑了。
整個永和宮都氣氛低迷,這一次出事,眾人都看在眼裡,一是這宮裡有條毒蛇在盯著,再就是這一次的事,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去摘除自己的嫌疑。
德妃地位崇高,又有十四阿哥,倒也無妨。
而淑嬪更是最受寵的妃嬪,其他人已經被她擠兌的月餘不曾侍寢了,就這份情意在,萬歲爺根本不會拿她怎麼樣。
畢竟她聰明,沾都不沾芳貴人。
其他人就不一定,慎刑司的陰影,時刻籠罩在眾人頭頂。
而六宮也都在關注永和宮,子嗣的事是大事,特彆這次還牽扯到新晉寵妃淑嬪。更是讓這件事看點十足。
“我賭淑嬪短時間內要失寵。”
“以萬歲爺的英明神武,肯定不會再搭理她。”
“那問題來了,賭一賭下一個得寵的會是誰?”
“這一個蘿卜一個坑,少了一個蘿卜,自然要填上。”
“宜妃吧,她之前最得寵,年歲也合適。”
“新進的兩個小妃嬪還沒侍寢吧,會不會是她們其中一個?”
“有可能,畢竟還是沒吃過的新鮮。”
“德妃娘娘也不可能吧,畢竟在她宮裡。”
眾人猜測紛紛,吃瓜的心得到很大滿足。
但康熙一連好幾日都沒入後宮,也不知道在忙什麼。
“好了好了不用猜了,淑嬪上報小日子,肯定沒她的事了。”
“那萬歲爺已經礦了這些時日,說不得要好好的鬆快幾日,可惜她來小日子,少了個競爭對手。”
“那就是宜妃或者新進妃嬪了。”
眾人都睜大眼睛看,然而皇帝還是沒有入後宮。
他在聽皇貴妃稟報這一次的永和宮事件,發生這樣的事,是他沒想到的,畢竟最近這些年,宮中不說一直太平,就算私底下鬨的再凶,拿到麵上那也是後宮和睦。
可不曾想,在他鬆懈的時候,當頭一擊。
皇貴妃仍舊是那蒼白樣子,隻在唇上點了些胭脂,看著氣色好些,她怕冷,裹著厚實的雪白狐裘,手裡還要再拿著暖爐。
康熙看著她,隨口問了一句:“現在身體怎麼樣?”
她就說自己身子還好,讓他彆擔憂。
“這一次芳貴人吃大虧了,先前她痛到昏厥,根本沒辦法好好的描述,這兩日見她精神好很多,便來詢問。”
“據她所言,她是身子不舒服,去跟德妃請安的時候,見有太醫在請平安脈,便想著也讓看看。”
“太醫跟她說保不住了,必掉。”
“她心裡彷徨,又見淑嬪愛笑會說話,就想著多親近親近,但對方很是防備她。”
“然後前兩天突然就掉了。”
她一一說著,就見康熙神色自若,聞言挑眉問:“太醫說的?”
皇貴妃點頭:“臣妾讓太醫會診,最後診斷出來,她接觸過活血類的墮胎藥,下的劑量比較小,但次數比較多。”
“至於她說的心裡彷徨去找淑嬪,臣妾不信。”
畢竟之前沒什麼交集,她這又是墮胎的大事,不找主位妃嬪,不找太醫,去找一個新晉的淑嬪。
對方是個小閨娘,沒有生育過,得寵也就是她這月餘的功夫。
根本不是能傾訴孕期危機的好對象,因為不可能真的共情。
“當然,這一切還是得萬歲爺您決斷。”
皇貴妃說了一句,便慢慢的退下了。
康熙看著她離去的背影,揉了揉眉心,他已經不是當年那個焦灼期盼阿哥的少年帝王了,可聽見說有阿哥沒了,還是覺得心裡難受。
“二福晉處呢?派禦醫去請平安脈。”
他又想到二福晉,這姑娘有些偏執,不夠溫婉大氣,但到底懷著嫡長孫,到時候她要是生的好,為了給嫡長孫麵子,怎麼也得冊封太子妃。
這樣安排一遭,他才處理政務去了。
而梁九功帶著禦醫、奴才一道往擷芳殿去,到的時候就見二福晉正躺在床上,一臉生無可戀。
便是喝口水,也讓奴才喂。
把梁九功嚇了一跳:“二福晉這是……”
他有些話不敢說,隻得問。
就聽一旁的小宮女解釋,也是上次跌了一跤,一直怕對胎兒不好,所以臥床休息。
梁九功鬆了口氣,介紹身後的禦醫,笑著道:“這是千金婦科的聖手,萬歲爺的意思是,來給您請個平安脈。”
這麼說著,禦醫就上前一步要診脈。
二福晉乖巧的伸出手,禦醫診完左手診右手,一臉凝重。
“您這兩日,是不是隱隱有出血?”
他一問,二福晉連忙點頭,確實是這樣,一點點的血,能把人給嚇死了。
彆讓她抓到是誰,一定要讓她吃不了兜著走。
禦醫麵色微變,躬身行禮後,這才和梁九功一道走了。
“勞煩梁大總管稟報一聲,本官求見萬歲爺。”
聽見這話,梁九功神情一頓,這代表什麼,代表著有事。
聽見他的話,康熙也有些意外,麵色凝重道:“怎麼了?”
禦醫猶豫片刻,跪在地上。
他老邁的臉上滿是絕望。
如果現在說出來,現在就要吃掛落。
可若是不說,秋後算賬更加恐怖。
“說。”康熙淡淡的低沉聲音中,帶著無儘的怒意,他多敏感的人,就這麼幾句話,已經猜到什麼。
“二福晉,沒懷孕。”
幾個字,老禦醫說的很艱難。
他趴伏在地上,不敢去看萬歲爺恐怖的麵色。
嫡長孫隨著這句話,化成夢。
康熙捏了捏手,片刻就明白過來,二福晉敢讓他的禦醫診斷,那就是篤定肯定有孕。
亦或者是先前有,現在沒有。
“脈象呢?”
就聽禦醫低聲道:“脈象倒是隱隱有滑脈之像,但這是假的。”
“世上有女子太過盼望有喜,故而會有假脈的出現。而二福晉的就是如此。”
甚至強烈到改變身體,讓身體不再有月事,從而坐實有孕的事。
康熙揉了揉眉心,已經大肆宣揚開了,結果說她隻是自己執念太深,連自己的身體都騙,實際上什麼都沒發生。
這算什麼。
“你去調二福晉的脈案,將診斷過的人員聚集起來挨個詢問,明兒再帶兩個禦醫一道會診,免得冤枉了。”
康熙在想怎麼善後。
卻不曾想,二福晉想著禦醫的神色,越想越恐懼,懷疑自己胎兒不好,整個人都不好了。
她現在被太子護著,又知道其他人都是手下敗將不值一提,而林側福晉現在很捧著她。
也不知道是鬼使神差還是怎麼回事,她看著林側福晉養回來那白嫩的小臉,突然就想起來淑嬪前世那嬌豔的模樣。
她伸出手,在林側福晉不防備的時候,狠狠的掐了上去。
長指甲,護甲,將她保護的很好。
但林側福晉的臉直接劃了幾道血印子,豆大的血珠順著臉頰流下。
臉至關重要。
林側福晉縱然心死,但她還年輕,一切都來得及。
可若是臉毀了,這一切都沒有了。
才是真正的失去希望,她沒想到為什麼二福晉敢對她的臉下手,她的名聲還要不要了。
二福晉隻覺得扭曲的快意,她假惺惺道:“呀,怎麼這麼不小心,裝到我手上來了,快讓我看看傷到了沒。”
她打完醒過神來又有些後悔,溫言軟語哄過後,又趕緊叫奴才給她擦洗上藥,伺候的溫柔妥帖。
“你沒事吧?”二福晉神色溫柔。
林側福晉捂著臉,臉上再也勾不起笑意,變得慘白陰沉起來。
她對著二福晉虛偽的嘴臉,一時間不知道該擺什麼表情。
孩子沒了,太子沒了,臉也沒了。
她活著好像真沒什麼意思,
林側福晉一句話都沒說,默默的下去收拾,像是認下了一樣,乖巧的處置。
晚上也照樣好好的伺候,特彆溫柔妥帖,就算被薄待也沒說什麼。
到了第二天,她臉上的印子已經結痂了,有人問了,她就說自己睡覺的時候不小心撓的。
反正一點沒給二福晉添麻煩。
二福晉見此,滿意些許,樂嗬嗬道:“你乖乖的,我不會虧待你的。”
“嗯。”
*
擷芳殿不信林側福晉說的話,隻覺得她被踩的久了,反而生了奴性站不起來了。任由二福晉搓扁揉圓。
說起來太子妃有絕對的轄製權,但二福晉沒有,二福晉和側福晉隻差一顆東珠的差彆。
也照樣上玉碟,也照樣能出來待客,算是側室,不算是妾。被欺辱成這樣都沒反應,看來平日也是個狐假虎威的。
後宮沒有秘密。
太子很快就知道了,他麵色一冷,福晉如此行事,怪不得先前的太子妃直接成了二福晉。
這其中可是天壤之彆。
連一個剛剛小產的側福晉都容不下,直接毀了彆人的臉,他不願意寵幸是他的事,容不得二福晉來幫他做決定。
今天敢傷林側福晉,明天就敢傷彆人。
最重要的是,他得去請罪。
他知道,皇阿瑪肯定也知道,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這也是皇阿瑪信奉的道理。
太子想著,看向擷芳殿的方向歎了口氣,有些懷念前世的擷芳殿,雖然小有摩擦,但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走。
處著特彆舒服,而不是像現在,做什麼都有種不舒服的凝塞感。
毓慶宮到乾清宮的距離不遠,他帶著淩普往前走,一邊漫不經心的想,他該用什麼樣的態度麵對皇阿瑪。
前世那些事,他根本忘不掉。
甚至記憶猶新。
那些斥責,那些冷漠,在耳邊縈繞。
被圈禁的感覺,實在太恐怖了。
他縮在毓慶宮養了這麼久,儘量讓自己的表現符合少年感。
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他反而有些近鄉情怯。
這個時候的皇阿瑪滿心滿眼都是為他好,對他好極了。
他很感動,卻也忘不掉後期被廢的感覺。
被圈禁的絕望,無人能夠排解。
就算後期他因為太子妃生下有異象的嫡子而複立,他心裡也有一個填不滿的大洞侵蝕著他。
現在的皇阿瑪,對他滿是溫情,他擔心一抬頭,就露出自己充滿恨意的眼睛。
又想到二福晉,她肚子裡是那個聰慧伶俐,生而有異象的嫡子吧,現在還加了個長。
想到這裡,他心裡緊張起來,突然有一個大膽的想法湧現,會不會二福晉也跟他一樣,擁有前世的記憶。
如果他們夫妻倆都有,倒也是好事一樁。
很快就到了乾清宮,擺設有一種熟悉的溫柔感,他打小常來的地方,甚至住過,但到了後期,這裡的擺設都變了。
乾清宮就有了陌生感,陌生的環境,陌生會對他不耐煩的皇阿瑪。
他腳步頓了頓,突然增添了些不確定感。
剛到門口,就見有眼生的小太監候在門口,他不以為意,踏步走了進去。
他在正殿前停下腳步,看著白玉欄杆上有他兒時刻的印記,忍不住勾唇一笑。
“勞煩通報。”他客氣點頭。
作為家屬犯錯的儲君,他的表現很好,無可厚非。
小太監進去通報說太子爺求見,康熙挑眉,拍了拍身旁人的手,感受到她的緊張,就笑著道:“你倆見麵不相識,朕知道的,不會拿這個罰你,放心就是。”
他話音剛落,就聽外麵傳來緩緩的腳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