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石料的確還沒付銀錢。
鄭照道:“衛兄進門前,店家就說定將田黃石賣與我,銀錢雖未付,但買賣已成。”他放下筆對夥計說道:“把銀票給程掌櫃。”
糾纏這種口舌是非,太無聊。
鄭照把這個問題丟給了夥計和程掌櫃,又提起筆寫印稿。做生意講究誠信,誠致齋是老字號,不是走街串巷的小販,更注重誠信二字。
如果這樣田黃石都拿不到,那這大哥派來的這個夥計,可以辭退了。
程掌櫃看看夥計手裡的銀票,又看看衛昀恒,不知如何是好。
先來後到,這石料是那位相公的,可衛昀恒在店裡幫工過兩三年,自己待他也就一般,生意不好的時候還故意克扣過他的薪水。如今他成了吏部尚書的乘龍快婿,還不忘請自己去婚宴,實在是不好拒絕。
衛昀恒看著一臉猶豫的程掌櫃說道:“鄭兄說得有理,銀錢雖未付,但這田黃石確實是他買下了。程掌櫃,這錢你收下吧,不必顧慮我。我要買也是問鄭兄買。”
他說完看向鄭照,少年低頭畫印稿,眉眼專注,雖在鬨市中,卻如同無人境。最引人矚目的是手,骨節分明又修長白皙,這確實是一雙拿筆的手,十指不沾陽春水。
一般人聽到他那番話都會被唬住,和他爭論起沒給錢是不是算買出去了。一旦爭論起來,這就是個爭論了。可以算沒賣出去,可以算賣出去了。
鄭照沒有同他爭論,而是以篤定的態度要求仆從付錢結賬。
衛昀恒眼神中帶了一絲晦暗。
雙方互相爭辯,實際上就會把雙方地位拉到一條水平線上。置之不理,有種高高在上的感覺。
他最討厭這種感覺。
看不見你,看不起你,理都不理你。
程掌櫃收下銀票,對衛昀恒說道:“昀恒,你急的話先用彆的石料刻個印,過幾日南邊的船來了,我再問問有沒有好的田黃石。”
那塊石料太貴,放了快一年都沒賣出去,要知道今天發生這種事,他就多進幾塊了,賺他個盆滿缽滿的。
“程掌櫃不用麻煩了。”衛昀恒對程掌櫃笑笑,走到鄭照對麵,拱手說道,“鄭兄,我過幾日成親,京中的親朋好友都過來臨清,定要開個詩會刊印詩集,實在急用。”
“賣你。”鄭照頭也不抬。
衛昀恒道:“我之前的印鑒丟失了……什麼?”
鄭照抬頭放下筆重複道:“賣你了。”
衛昀恒愣住了。
就這麼簡單把田黃石賣給他了?他還沒搬出尚書嶽父大人的名頭來呢?
如果這就賣給他,剛才為什麼還要讓仆從給程掌櫃付錢?
衛昀恒覺得今天自己腦子不夠用了。
鄭照道:“有好詩卻無好印,是挺急的。”
他說完自己笑了笑。
戳中他的點,他就改變主意。祖父總說他為人毫無原則,經常出爾反爾。可是對他來說,反而不想要那麼多條條框框約束自己。
今天該做什麼,明天該做什麼,幾歲該讀書,幾歲該上進,幾歲該成婚,幾歲該生子,這些他都不想。
“鄭兄,急人之所急,需人之所需,真君子也。在下謝過鄭兄了。”衛昀恒拱手一笑,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測。
若非出身高貴,斷不會有如此率性之舉。他從走今天每一步,都是極小心的規劃,極努力的爭取,為此他舍棄了太多。
寥寥長風……
衛風愉豔宜春色,臨清水泠增暮愁。總使榴花能一醉,終須萱草暫忘憂。
“我要接著選石料了,衛兄請自便吧。”鄭照把印稿都塗抹得難以辨認。
衛昀恒道:“既然如此,在下不打擾鄭兄了。”他說完囑咐了程掌櫃兩句,轉身正要離開誠致齋,卻又回頭對鄭照說道:“鄭兄我過幾日要舉行個詩會就在……”
“不去。”鄭照說道,“我作詩一般。”
衛昀恒笑笑,他隻是看這個少年多半出身高貴,想多結交一下,以便日後為官的仕途,不來也無所謂。
“既然鄭兄心意已決,在下就告辭了。”衛昀恒離開了誠致齋。
鄭照看向程掌櫃,問道:“先前的羊脂凍多重?”
程掌櫃道:“七兩重。”
鄭照道:“就這塊石料吧。”他說完信筆寫下七個字,家住蒼煙落照間。
程掌櫃一邊讓兒子再給石料稱重,一邊接過印稿看,隻見七字小篆挺勁瀟灑,筆畫細硬似鐵,劃一首尾如線。
這書體卻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程掌櫃道:“印文各字之間,字與邊之間粘連不斷,整個印稿渾然一體,飄逸至極。相公寫得好,尤其小篆真如鐵畫銀鉤一般,隻是小人孤陋寡聞,不知道這為何種書體?”
鄭照聞言看向自己的印稿,失笑說道:“不是何種書體,最近畫蘭花畫得太多,一時順手了。”
程掌櫃愣住了,他沒想到是這個少年自創的書體。
“爹?”程虎子稱完石料就看見老爹呆在原地。
程掌櫃回過神,眼光緊緊盯著鄭照,仿佛看見了一座活的財神像。
“羊脂凍六兩,總價計銀七十二兩。”程虎子說道。
“放屁!要什麼錢!”程掌櫃對兒子怒目而視,甚至說了市井粗話,“要錢,要錢,你鑽錢眼裡了,這塊石料送給小鄭相公了!”
鄭照知道程掌櫃是打印稿的主意了。
程掌櫃笑得臉上肉都堆了起來,眼睛眯成一條縫,走到鄭照麵前作了個長揖。
“小鄭相公,我知道您貴人事忙,不會接印稿,我願出潤筆五百兩,求您用此書體篆寫《千字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