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兄,大恩不言謝。”餘光篤扶著發冠說道,“我家裡是開書坊的,彆的沒有,時文集子最多,去年還押中了一道春秋題。前些日子我從國子監得知明年加開恩科,立即告知了家父,定會新刻文選,到時我給鄭兄送一份。”
鄭照風頭正盛,身家背景都被挖了出來,餘光篤不僅知道他是國子監學生,還知道他的業師是趙翰林。
鄭照道:“餘兄無須如此。”
他的語氣十分真誠。
看時文集子是不可能的,這輩子都不可能的。向趙翰林學製藝的那半個月,逼得他都找酒喝了。
“時文集子本來就不貴,我又是從自家拿,一錢不花,鄭兄不要推辭。”餘小同學以為鄭照不好意思收,話說得更加誠懇。
“不收。”
“鄭兄收吧。”
“不收。”
“鄭兄收吧。”
“不收。”
從臨清城郊到鄭宅門口,餘光篤扶著發冠說了一路,鄭照回絕了一路。
餘光篤左右四顧,單手拱了拱道:“鄭兄我認得路了,等時文集子刻好,我就給鄭兄送來。”
他說完轉身告辭。
鄭照也往家裡走,剛走了兩步,就見門內平湖跑了出來,路過了他,追向餘光篤。
“相公,請留步!”
餘光篤疑惑的看向平湖。
“奶奶說,少爺的朋友來了,怎麼著也要請進門喝杯茶?”平湖指著門內說道。
餘光篤聽了喜上眉梢,擺手道:“不必如此多禮。”
他嘴上這樣說著,拔腿往門裡走。
這座宅子客廳不算大,平時還不覺得,眼下有客又放了個屏風,就顯得很擁擠。
拂娘隔著屏風道:“小餘相公請用茶,我第一次見照哥兒把朋友領回來,有失禮的地方,不要見怪。”
不……鄭照看向坐在對麵,發冠耷拉在一邊,眼睛含了淚光的餘光堵,頓覺百口莫辯。
哭包小餘感動的說道:“鄭兄麵冷心熱,他還詩會上仗義出手,我很感激。”
拂娘聞言來了興致,好奇的問道:“照哥兒做了什麼?”
餘光篤羞窘的扭動了一下身體,把詩會上的事情如實告訴拂娘。
拂娘笑道:“禿頂是聰明的象征,餘小相公讀書一定很用功。”
餘光篤擺手道:“不,不,我在國子監成績一般,能留在率性堂都是衛齋長幫忙,給了我機會。”
“能在國子監讀書就是有學問的人。”拂娘道,“餘小相公發冠這樣沒法出門,我屋裡有個假鬢,拆下來些發絲編在真頭發裡,再擦上頭油,與真發沒差彆,比用鐵絲撐起來好多了。”
鄭照看了眼相談甚歡的拂娘和餘光篤,回頭問平湖:“誠致齋來送印了嗎?”
平湖小聲道:“送過來了,少爺要現在看看嗎?”
鄭照道:“你去拿吧。”
平湖不一會兒就把印章拿了過來,鄭照仔細看了看,刻得很仔細,與他想得差不多,也沒有意外之喜。
“家父經營書坊,有些年頭了,出的時文集子很受學子們歡迎。裡麵都是押題,還提供參考範文。因為去年押中了一道春秋題,父親把放在那邊的精力都往這邊挪了挪。”餘光篤頭發編好了,油亮油亮的,戴上發冠後,穩穩立在腦袋上。
拂娘笑道:“讀書上進是好事,到時候小餘相公彆送完急著走,要我說你和照哥兒就一處學習。我雖未正經讀過書,也聽說過三人行必有我師,切磋交流,必能有所進益。”
鄭照把玩印章的手停了。
餘光篤起身對屏風作揖,坐下後又偷偷拿袖子抹了下眼淚。“對不起,家母早逝,觸景傷情了,嗚嗚。”
拂娘慈母心腸軟得不成樣子,餘光篤用過晚飯後才離開了鄭宅。
月明星稀,天空飄落小雪,鄭照臨窗見了,披衣起身到庭中。
他伸出手,雪化在掌心。
“表哥?”醇娘看見院子裡有人影,叫醒了爾雅從房中出來,卻見是鄭照。
鄭照抬起頭,無垠夜空中雪散萬點疏密。
“表妹,你看下雪了。”
醇娘看了看雪,又側頭看鄭照,說道:“表哥怎麼就穿了件單衣,出來也該多穿些衣服,小心著涼。”
“月光映在雪花上,太亮了。”鄭照搖頭,今夜風前月底,應該畫雪。
醇娘勸道:“表哥回屋裡,我給表哥彈首曲子如何?聽聽也就睡著了。”
鄭照想了想,說道:“也好。”
兩人回到屋中,翠安點了紅爐,寒氣霏微度窗紙,簾內暖風熏熏。
爾雅取了琵琶來,醇娘挽袖接過。手指才撥,一聲如春雷,驚開桃李。輕攏慢撚抹複挑,大珠小珠落玉盤。
雪中擁爐聞琵琶,鄭照好眠。
接下來的日子,睡到日上三竿才起,然後寫行草隸,畫蘭畫雪畫雪中蘭,鄭照快活無比。
“'鄭兄!”鄭照才起往書房走,就看見餘光篤在門口等他。
……
好日子終於到頭了。
鄭照道:“餘兄來得好早,要一起用些粥嗎?”
餘光篤擺了擺手,說道:“我中午吃過飯才來的。”